张新民是个爽直的个性, 赵琼英跟她很好说话。
她先假模假样地抱怨,说赵琼英难请,说着自己先笑了。
然后把赵琼英好一顿夸, 问她从哪里学的这一手修理的本事。
她也是个爱钻研的,拿出自己的一些问题跟赵琼英讨论,眼里顿时迸出惊喜的光。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儿, 张新民才发现:哎哟,我这半天都忘了请你喝茶。
来, 喝茶喝茶。
张新民给她倒了茶,茶香浓郁, 热气袅袅。
她端着茶杯看美人,没想到赵琼英不仅有才, 还长得这么好看,忍不住叹:我真该早点请你来,我们就该做对好姐妹!我比你大个十几岁, 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姐,你不介意吧?赵琼英自从穿越以来, 还没碰到过这么投机的人,跟她聊起机械维修那真是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
她平时清清淡淡一个人,聊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免双眼放光, 态度也热切许多:怎么会呢?张姐这么肯钻研, 不说年龄方面, 就以见识来论交, 我也该教你一声姐。
这是实话。
赵琼英虽然拥有先进的知识和技术,但在七十年代, 机械还没达到那个程度, 她的很多知识也派不上用场。
一场交流下来, 她用先进的经验让张新民大开眼界,张新民也用已有的机械水平给她上了一课,让她对当前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投缘的人不用多话说,自然能走到一块儿。
张新民笑着摇头: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话真没说错,我今天也从你那里学到了很多。
你是个优秀的姑娘,我只恨认识你太晚。
赵琼英并不骄傲:主席也曾说过,‘纸上的东西并不等于现实的东西。
要把纸上的东西变成现实的东西,还要经过很大的努力。
’我不敢说自己的能耐,坦白说,我就是纸上谈兵,拖拉机我都没真正摸过几回。
你这姑娘太谦虚了。
张新民邀赵琼英来,主要目的并不是谈《毛选》,她腾地站起来,邀赵琼英下去一楼,走,好容易来一趟我们拖拉机站,下去看看我们的拖拉机吧!虽然拢共也没几台,还天天都在外面跑,但这阵子新来两台机子,总能让你多摸一摸。
赵琼英点了点头,跟着下楼,才走到楼梯口,就见一个中年汉子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站长!张新民喊他王哥,让他先镇静下来,说说怎么了。
王哥告诉张新民,说新来的拖拉机又坏了,坏在运良种的半路上。
开新拖拉机的是他们站子里的老师傅,但耐不住不熟悉这新东西啊,折腾半天也没修好,还好王哥撞见了,赶紧回来报信。
张新民的眉毛皱起来了,先了解情况:坏在哪儿了?大概知道什么问题么?周师傅今天来站里没,能不能过去看看?说着话往楼下走,步子迈得大,看着干练得很。
可以看得出张新民就是拖拉机站的顶梁柱,王哥到了她面前就不急了,听她不急不忙的问话,一一回答:坏在光明湾生产队来公社的路上,远倒是不远,就在那边青岩桥头,还没过桥。
看着是发动机哪里坏了,米哥说把别的地方都反复检查了,没问题,但就是没法发动,那新家伙我们实在不会搞。
周师傅昨天又犯病了,今天头疼起不来,请假了,只怕也不能过去。
张新民深吸一口气,看向赵琼英:琼英妹子,本来说要带你去一楼看拖拉机,现在不成了,我得马上去青岩桥头。
赵琼英想说她也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不等她开口,张新民先说了:你要不嫌这中午的日头大,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当帮你老姐姐一个忙,看看那新家伙,我们几个老师傅还真没弄过这新东西,这个月都坏第二回了。
所以赵琼英是真喜欢张新民,有事说事,不拐弯抹角,而且对她交付了足够的信任。
她爽快答应下来:好,新民姐,我跟你一块儿去,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王哥正好开回来一辆拖拉机,有代步的工具,去得能更及时。
毕竟不是专门搞运输的车子,驾驶座那一排坐不到三个人,张新民搬了张长凳,拉赵琼英坐车厢里,享受了一回良种的待遇。
车子摇摇晃晃,开往青岩桥头,微风不急不躁,吹在赵琼英的脸上。
她的表情是那样从容,那样自信。
青岩桥头离公社确实不算远,估摸着开拖拉机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到了地方,一行三人下了车,那个驾驶新拖拉机的米师傅也迎了上来,这么个不温不热的天气,他愣是折腾出了满头大汗。
跟张新民和王哥打了招呼,看向赵琼英:这位是?张新民给他介绍:这是双溪口生产大队的赵知青。
那师傅听了,哎呦一声,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汗,才伸过来跟赵琼英握手:赵知青,你好你好,先前就听爱国说起你,是个有本事的姑娘。
赵琼英哪里敢当?张新民问了情况,先去看了看,没看出名堂。
她毕竟不是专门修拖拉机的,主要是搞管理,钻研这些是出于管理的需要,就让王哥也去看看。
王哥直接摆手:我先前就看过了,真没看出什么,实在不成,我们还是去红星公社请人来修吧!站里的新机子大家伙儿是真不熟悉,上次坏了一台,就是请隔壁红星公社拖拉机站的人来修的。
米师傅第一个不同意:我们站子里的拖拉机,老找他们修哪成啊?公社里的人看了都要笑话我们。
再说了,他们那些人嘴巴又坏,老说张站长——话说到这里,他猛然刹住。
张新民看向赵琼英,有些无奈:这两台新拖拉机是我从县里要来的。
咱们县是个大县,底下公社这么多,上面拨下来的机子却少,大家都抢破了头。
被我抢到了两台,就有人不服气,说些不好听的话。
现在我们得了新拖拉机,却老是坏,不会修,更要被他们看笑话了。
赵琼英听明白了。
张新民这人性格好,跟领导肯定好说话。
但是女同志当干部,就怕被人多想。
不说七十年代,女性解放的程度有限,就是二十一世纪,碰上这种情况女领导也不免要被人用有色的眼睛看待。
想想张新民真挺不容易。
她便主动请缨:让我先看看吧,要是不成,再看要不要请隔壁公社的。
得到张新民的首肯,赵琼英抱着工具箱便上了。
那个王哥和姓米的老师傅都没说什么,他们未必对赵琼英有多信任,但是他们尊重张新民的决定,张新民让赵琼英看,他们就不做声,总归修好了是件好事,小姑娘乱来有他们看着,也不会让她弄坏了机器。
就这么着,赵琼英忙上忙下,张新民还上去帮把手,递点东西什么的。
王哥和米师傅要帮忙,但用不着这么多人手,张新民就让他们在树底下等着。
结果就是两个女同志忙着修拖拉机,两个男同志在树下乘凉,这画面真是有够奇怪。
红星公社的拖拉机也从这方经过,那拖拉机手老远就看见这边停了个大家伙,桥身就那么宽,他是没法过去了,只能下车查看:这是怎么,又坏了?这话一问,就有点看热闹的意思了。
米师傅当时就拉下脸,但没说话。
那人反而恼了:说句实话没错吧,你给我脸色看?俗话说得好,没那个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瞧瞧你们公社,这新拖拉机要得比谁都勤,却不会用,也不会修。
这才多久啊,都坏第二回了!上次还是我们公社的梁师傅出马帮你们修好的,现在倒好,你们拦了我的路,还给我摆脸色!张新民听了这话,也觉得刺耳,但笑笑的说:你且等等吧,这拖拉机要坏,我们也没法,哪个拖拉机手没碰见过?这不,正修着呢,一会儿就好。
她说话从不托大,是看着赵琼英确实搞得有模有样才这么说,照她看来,赵琼英这么修是没错的,这还修不好,那怕是红星公社的那位老梁师傅来了也不一定有办法。
那人闻言,先是一惊:没想到张站长也来了?这么大阵仗,怎么找个小姑娘修?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手又嫩得很,是修拖拉机的料?他竟然就那么当着赵琼英的面嚷嚷开了,粗嘎的声音听着就很刺耳。
王哥听到这里,都觉得不舒服了,怒道:你怎么说话的!赵琼英却没吱声,把发动机复原,爬上驾驶座。
她懒得多说废话,一切用事实说话。
打火,发动,拖拉机轰的一声响,屁股后面冒出浓烟。
被质疑的女知青极熟练地驾驶着拖拉机,给那人让开了路。
好了,你请先走。
她的行动上很客气,语气却很冷漠。
那人还愣着,没想到那新牌子的拖拉机竟然真让一个小姑娘修好了!要知道,要知道他们红星公社这样的大公社,足足有六七台拖拉机的站子,也就老梁师傅一个人能摸透这新拖拉机,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都还停留在馋那机子又不敢乱碰的情形下。
他当时就变了态度,语气热络,搓搓手问:小姑娘打哪儿来的?有没有兴趣上我们红星公社拖拉机站看看去?那一脸谄笑,跟拐卖孩子的拍花子似的。
张新民正高兴呢,闻言笑不出来了,黑着脸瞪他:听听你这话说的,是不是不太厚道?这是我们拖拉机站的人,你想怎么着!挖墙脚也不是这么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