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擎本人反倒没那么多忧虑, 他上前帮赵琼英扶住自行车,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茶萢递给她:没洗,怕沾了水容易坏。
你先拿着, 一会儿从水井过,可以洗来吃。
赵琼英跟张爱国告了别,又跟贺队长说好, 等拖拉机站出具证明再拿来交给他,便捧着两个茶萢在众人的注目下, 跟着贺擎走了。
现在正是吃茶萢的好时候,贺擎挑了两个蜕了外皮, 乳白可爱的茶萢,看着就干干净净的, 惹人喜欢。
赵琼英在水井边冲洗一下,把其中一个分给贺擎。
咬一口,绵绵软软, 带着点甜味儿,还是有点涩, 但挺香的。
好吃么?贺擎问她。
赵琼英实话实说。
贺擎就把自己手里那个掰开,分一半给她:我这个甜。
我尝尝。
赵琼英接过,咬了一口, 真的很甜!贺擎就又分给她一点, 自己只留了一点点。
赵琼英不接:你自己吃吧。
贺擎非要给, 还把她手里的那个夺过去, 掰了一大半自己吃。
她吃甜的,他吃涩的。
他一直都这么照顾她。
赵琼英其实从大伙儿的眼里看出点意思, 怕贺擎多想, 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他说了。
男人听到最后, 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她:那很好。
你终于可以在你擅长的领域发光了。
他的眼里好像有星星,每一颗都散发着最纯粹的光。
赵琼英心里一动。
她想,他是懂她的。
贺擎又问她吃住怎么安排,他像是要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在意,但紧抓着自行车把手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在乎。
赵琼英告诉他,她还住贺富强家,她买了自行车,平时拿来代步,也挺方便。
贺擎却又觉得这样不好。
太远,不安全,刮风下雨也不方便。
赵琼英说:那怎么办呢?我是很想进拖拉机站做我喜欢的事情。
但我也想跟你在一起,过最平凡又舒心的日子。
她以前不会这么贪心,但从她开始贪图贺擎的好,她就重新做了人生规划,岁岁年年,日日月月,都要有他。
贺擎没忍住,低低喊了她一声:琼英。
赵琼英笑着看他:你可不要故作大方来劝我,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她爱他,所以不能远走。
但她不想用爱绑缚他——爱不是感激。
然后她被贺擎一把拽住,失重感突然侵袭而来。
啊——赵琼英下意识惊呼出声,长长的辫子从空中甩过,没入金黄的,灿烂的花田。
她被贺擎拉得一个踉跄,男人有力的大手已然擎住她的腰肢,将她稳稳控在怀里。
她挨着他,他的胸膛是热的,呼吸也是热的,她似乎也被他的鼻息喷热。
他的心跳得好快。
她听见自己也是。
你干什么?她浑然不觉,她的声音压得好低,好像化开的糖,莫名的软。
贺擎没有回答,把她抱起,像抱小孩子似的箍着她的大腿,把她放在手臂上。
赵琼英怕摔,环住他的脖子,偎在他身上。
太高了。
这片地里的油菜花长势很好,饶是贺擎那么高大的人,都被朵朵金黄的油菜花藏住。
但她比贺擎还高出一截,他往花田深处走着,那一枝枝油菜花便像是簇拥她,又好像是告别她,从她的身前扫过。
她怕摔下去,也怕被人看到。
她的耳朵红了,呼吸也乱了。
你放我下来。
贺擎没放手,他的手收得更紧,沉默中呼吸喷在赵琼英的腰际,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放我下来!她不敢挣扎,说话声音也是轻的,怕把人招来。
那声音里却带着点儿恼。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突然变矮。
贺擎把她放下,却抓着她没放。
琼英,我想亲亲你。
他的眼里仿佛藏着一头焦躁的野兽,被爱意催使,反复徘徊,得不到释放。
但他抓着她的手却没用力,只是轻轻的,好像生怕抓伤了他的宝贝。
赵琼英毫不怀疑,如果她拒绝他,他会克制地将她放开,像他每次对她那样。
这是他难得的鲁莽,却始终尊重她的想法。
她的心软下来,声音依旧轻。
贺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贺擎对诗歌并不感兴趣,何况是在这种场合下。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眼神却是凶狠的,用微微喑哑的嗓音问她:什么?他做不到无视她的声音。
然后,他看见她笑了。
笑容灿烂,让这一大片盛放的油菜花都黯然失色。
有花堪折直须折——她念着他似懂非懂的诗句,突然踮脚,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亲歪了呢。
她歪了歪头,似乎有些遗憾。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贺擎擒着她,不让她后退。
他狠狠吻她,先是唇瓣,吻到她不得不放弃防线,张开嘴唇,他便猛地入侵到里面,去掠夺她的呼吸,去纠缠她的舌头。
他狠狠吻她,情难自制,吻得她浑身打颤。
她喘不过气,用拳头轻轻砸他,砸在他的胸口。
他却不放过她。
在亲吻的间隙,他用恨恨的声音说:琼英,赵琼英,是你答应我的。
她似乎放出了一只猛兽。
他失了方寸,失了温柔,却吻得她脸红心跳,头昏脑涨。
她原先想过,他们中间似乎缺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原来是被贺擎小心藏起的占有欲。
现在她深深感受到了,他爱她,敬她,却也想占有她。
欲像调进白粥里的蜜,让粥更甜,也更粘稠。
赵琼英的手突然软下来了,扶在他的胸口。
花枝夹在她身前,芬芳了她的心房。
这个吻似乎持续了很久,其实只是短短几分钟。
赵琼英让自己的呼吸平复,情绪平复,拿一双被吻得潋滟生波的眼睛去瞪贺擎:你看看你,不管不顾,我们把队里的油菜花都踩坏了……贺擎却说:我有注意,只是挤歪了,没踩伤茎。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还想着不要踩伤油菜花。
赵琼英哭笑不得,跟他一起把油菜花扶正,像两个做了坏事的小孩。
他们也确实做了坏事。
赵琼英没想到贺擎这么大胆。
她看向贺擎。
贺擎也正看她,抬手,摘去她头上的那朵油菜花。
那一刻,赵琼英心里没有一点儿旖旎的心思。
她想的是,她也得帮贺擎检查一下,不要留下罪证……于是,在村里人都议论着,说贺擎跟赵琼英迟早谈崩,他本来就配不上人家的情况下,这两人是越处感情越好了,他们之间那眼神,那氛围,啧,说不出来,就跟咬一口白霜糖似的,能拉丝儿!就这么着,赵琼英开始往返生产队和公社,去拖拉机站上班。
张新民办事麻利,第二天就给她开好了证明,让她拿给贺队长,让贺队长证明,她是被举荐去拖拉机站的。
贺队长人好,也不难为赵琼英,给她开好推荐信,让她在拖拉机站好好干。
赵琼英对他很是感激,当天下班回来,给他拎了半斤白糖。
人情都是相互的,赵琼英人出挑,又懂得感恩,贺春耕更欣赏她了。
在队上听说一些酸话,说赵琼英这个职务来得不正当,她一个女人家哪有这本事的时候,他直接替她说话:老哥啊,你不清楚内情,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赵知青肚子里有墨水,肯钻研,拖拉机站把人特聘过去,是做技术指导的。
你就说说,这技术指导的活儿,我们谁干得了?这么不软不硬的一段澄清,把那些酸言酸语都刹住了。
只是,外头的酸言酸语刹得住,有些人心里的酸味儿却止不住的往外溢。
林芳芳原先是见不得赵琼英的,赵琼英做成个什么事,出了什么风头,她看着不舒服,赵琼英跟贺擎感情好,招来大家羡慕,她看着不舒服,但她没想到,她还在这村里熬日子,赵琼英竟飞到公社去了!她不羡慕的。
一个拖拉机站的小小站员,领死工资的活儿,有什么好羡慕?但她却忍不住在上工的时候想,想赵琼英这会儿在做什么。
她拔草割伤手的时候,想赵琼英是不是正在喝茶。
她弯腰弯到腰痛的时候,想赵琼英是不是在拖拉机旁站着,随便弄两下,就修好了一辆拖拉机。
她想啊想,控制不住的想啊想,想到自己都唾弃自己,但她还是忍不住想。
赵琼英好像变成了她的心魔。
她上辈子跟她比较了那么些年。
重来这一世,她无法容忍自己再输。
所幸,李宝祥终于有了转变。
他不再骂她不安分,说她怂恿他搞投机倒把了。
他的心思终于开始活络,他三五不时的收些鸡蛋去城里卖,怕被人注意,都从隔壁队上收,用自行车载去城里,卖个差价,一天天攒下来,也算是小挣了一笔。
他拿给她买东西当借口,让张爱菊对她诸多不满意,但她确确实实受益,收到些村里女人看不到的稀罕东西。
尽管她知道,他的出息是被赵琼英刺激的,但她不在意,他总归跟赵琼英好不到一块儿去了,他现在是她林芳芳的男人,她才是最终的受益人。
后来,李宝祥挣回来的钱越来越多。
他从不跟她说他的进账,但是林芳芳天天盯着这个,心里哪能没数?他给她买的东西是越来越好了,她试着要些贵一点的,他也不眨眼,说买就买。
要不是手头宽裕,哪能做到这样?村里人看着她每天光鲜亮丽,都羡慕得不行,说李宝祥是真的疼她。
林芳芳渐渐又觉出好来了。
没了赵琼英天天阴魂不散,村里人只要羡慕她就好。
她男人就是出息,现在就挣这么多,等开放了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