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这么说?赵琼英望向他, 她退烧了,眼角却还带着烧过的残红,显得憔悴。
贺擎拉了张凳子坐过去, 握住她的手,轻轻捏她的手指。
他惯爱做这个动作,今天的力度却比往常都要重一些, 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拖拉机站腾出房间了不是么?你住那儿去,平时上下班就方便了。
看来, 是张新民跟他说了什么。
赵琼英回握他的手,倾身看他:我不想搬过去。
方便是方便, 但是公社里没有贺擎。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贺擎听,看着男人的眼眸转深, 那种眼神,她形容不出来,比亲吻更灼烫, 烫在她的心尖尖上:……琼英。
他的声音喑哑,仿佛叹息。
赵琼英的脸颊就有点儿红了。
贺擎伸手, 克制地用拇指指腹揩了揩她的脸颊,触感绵软:搬吧。
就两个字,沉甸甸的。
赵琼英摇头。
贺擎便板起了脸:你听话。
他语气不重, 赵琼英却莫名觉得不痛快。
她又不是小孩子,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给她训话?这事我不会听你的,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能做好拖拉机站的工作,也能顾好这边, 以后我会更注意行车安全, 要是有个好歹, 死了伤了,那都是我,我自己不清楚么?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她语气冲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
他们一直很好,从不吵架。
一来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理智,不是那种会轻易吵起来的人;二来彼此珍视,特别是贺擎,他只恨不能把赵琼英捧在手心里,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能不让着她?但他真听不得赵琼英说这种话,什么死了伤了?她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他怎么办?你不要胡说!他声音微沉。
赵琼英便顶他:我怎么是胡说?我想跟你在一起,想事业和感情都要,在你看来就是昏了头——唔。
她被贺擎吻住,霎时间瞪大眼睛。
贺擎的双眸在她眼前放大,她能看见他浓密的眉毛,黑长的睫毛,还有那双深情的眼睛。
他吻她,不让她挣开,用那双有力的大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赵琼英有那么一瞬间的沉迷,然后猛然想起——现在是白天,他们在廊上,随时会有人来!唔——!她推他。
不远处响起贺小宝和邻家栓子的叫声笑声,贺擎松开了她。
那张因为生病不太有血色的嘴唇,现在被吻成了绯红的颜色,再说不出赌气的话。
琼英,刚刚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
贺擎低头认错。
他总是这样,他从不在赵琼英的身上找问题。
赵琼英下意识朝他看去,就被他深邃的眼睛凝住。
我原先也想着,留你在这里,我好照顾你。
但像昨天那种事,我真怕我去迟了,你在那山道上,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那声音里藏着后怕。
赵琼英从来没听他说过一个怕字,这还是第一次从他那样感受到怕的情绪。
……那是意外。
她动了动唇,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
贺擎凝眸看她:但我承受不起意外。
唯一在乎的,想要疼上一辈子的人,他怎么能想象失去她会是什么情形?我不能看你受惊受痛,哪怕是意外,我承受不住。
贺擎……赵琼英的目光闪动着: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搬去公社,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少很多。
她在贺擎的面前一向坦然,认认真真打出一记直球:我会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多动听的话。
贺擎又想亲她了。
我也会想你,但是想到你安安全全地呆在公社,我会放心很多。
我有空就会去看你,和现在不会有不同。
怎么不会呢?赵琼英说:地里那么多活儿,你哪儿能常去看我?你不怕隔得远了,影响我们的感情?村里的人不敢说她面前听,但她也不是没听见风声。
大伙儿都说,她去公社上一段时间班,跟贺擎的感情铁定会淡。
赵琼英不那么觉得,她相信贺擎也一样坚信,但在二十一世纪她听说过太多异地恋最后以分手告终的故事。
感情这种事,未必经得起这样忽冷忽热。
贺擎明白赵琼英的顾虑,他又怎么会没有顾虑?要是琼英搬去公社,他肯定是不能天天去看她的。
她那么热爱研究拖拉机的工作,日子肯定不会无聊,这个他不担心。
但他怕她在公社被人欺负,怕她忙起来忘记吃饭,怕她干不了重活没人帮忙……还怕自己扛不住思念。
但他都能克服。
我干活儿你放心,等我买辆自行车,以后上午干活,下午去找你。
赵琼英却想,那又有什么不同呢?换她来担心他?贺擎闻言,低低地笑:我从小在地里乡间长大,你对我总要有点信心吧?赵琼英便抓住了他的话头:原来你劝我住拖拉机站,是对我没信心?眼看着刚刚还从容自信的男人一下子没了话说,赵琼英笑:好了,没跟你生气。
他是出于对她的在乎才这样,她哪里舍得对他生气?贺擎被赵琼英那一笑,心里也无奈了,他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偏偏他自己乐在其中。
想着赵琼英的那些想法,他还是决定说开:我从没有对你不信任,琼英,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最有想法的姑娘。
被他这么夸,赵琼英的目光闪了闪。
她哪儿有那么好?贺擎的神色却是无比真诚:刚认识你那会儿我就想,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委屈在我们这地方?后来看到你开始施展自己的能力,我真为你高兴。
你能去公社拖拉机站,还能去更远的地方,我怎么舍得把你拘在身边?赵琼英被他那深深的爱意打动:但你知道么?贺擎,我走得再远,心里还是念着你。
贺擎没有回答,而是说:所以我没怕过。
现在是这样,未来可不一定。
赵琼英不敢把话说死:感情的事,不一定敌得过时间和距离。
贺擎明白:所以,我不会看着你走远,我会一步一步陪你走,不让时间和距离把我们分开。
他的语气那样笃定,眼里湛湛有神,让人忍不住相信。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贺擎伸出手,那只手粗糙,滚烫,又有力。
赵琼英握住了它。
贺擎把她带去了紫木冲,他们爬上了山。
赵琼英身体慢慢恢复了,能爬山,就是慢。
贺擎就照顾着她的速度,慢慢爬。
他带了水,时不时让她喝一口,倒也不吃力。
你要带我去哪里?赵琼英问。
他们走的这条路比较偏僻,赵琼英先前没走过。
贺擎牵着她,卖了个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终点,赵琼英看到一大片山塘,在密林层层叠叠的包裹中,不熟悉地方的人肯定找不着这里。
山塘看不出有多深,但足够大,四周挖了好多渠道,把山塘里的水灌向农田。
呼,呼,来这里做什么?赵琼英擦了擦汗,展目望去,眼前的塘像一团绿凉粉,毕竟攒的都是雨水,水算不上清澈,但这么乍一看过去,也挺好看。
贺擎让她等着,去到山塘边,从水浅的地方踩进去,水没过他的小腿。
赵琼英不知水的深浅,但听说过很多山塘溺死人的事,不免紧张:小心!没事!贺擎在底下大声回应她。
赵琼英就看他拿手摸着摸着,摸上来一个巨大的蚌壳。
他抱着那蚌壳,来给她看。
这是?赵琼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贺擎跟她介绍:这是珍珠蚌,我养在这里的。
赵琼英感到惊讶:不是不让私自养殖么,你养这东西还有别人知道么?她瞪圆了眼睛,漂亮的黑眼睛里盛满了担心,水汪汪的,好看极了。
贺擎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这不算私自养殖。
怎么不算?赵琼英担心他,虽然马上就要开放了,但现在投机倒把抓得严呢,她不想他有事!贺擎告诉她,其实他退伍转业,上面不是没有给他安排工作,但他没要。
凭他在部队里的功绩,他可以直接留在县里,但他跟原来的老首长,现在在县里任职的某位领导立了个军令状,要做珍珠蚌养殖,带动沅河县经济发展。
他现在做这个,县水产局并不看好,但也没说什么,让他在养殖科挂了个名。
他把从战友那里得来的养殖珍珠蚌的经验用上,从退伍回来就开始试养。
要是养殖成功,以后可以在双溪口推广,塘里,溪里都可以养,经济就能带动起来,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贺擎这样说着,发现赵琼英正在看他,眸光闪闪,好像洒满了星星。
我原本没想现在带你来看的,我想等第一批珍珠培育好,那时候我也有底气,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赵琼英打断他的话:养殖一批珍珠蚌要多久?三到五年。
赵琼英气得想拧他:所以,你还要我等那么久?过年的时候,就说要跟她做一家人,她一直等他说话,原来他想得那么长远!她又不是指着过好日子才想嫁他,她想跟他好,哪怕现在日子不算好过,他们也一块儿努力,把日子过好。
贺擎。
她叫他,目光灼灼,竟好像挑衅:你这怂瓜,你敢不敢娶我?!贺擎从来没听她骂过这种话,现在一想,他可不就是怂?求婚都要人家姑娘主动。
一把将人揽住,抱紧,声音震得心口发紧,鼻间淡淡的皂角味显得那样迷人。
娶,我娶你。
我做梦都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