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么一闹, 李忠国的会计职务直接被闹没了,大伙儿都是一阵唏嘘。
唉,李忠国平时人还是很不错的。
但要替他说话, 谁说得出口?他媳妇,他儿子都是那种无理搅三分的性格,说他完全不知情, 可能么?往日他都没有着重处理,现在瞧瞧, 害的到底是谁家?平时被张爱菊蛮横欺负的女人们心里更是痛快,想她之所以那么牛气冲天, 把李宝祥给教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自家男人是队上的会计, 自家儿子将来铁定顶职?现在好了,把自家的依仗作没了,看她以后还横得起!刘民昌出面, 叫贺春耕把事情解决了,老领导就没再提这个, 只道:坐下坐下,我们添一杯酒,敬这对新人, 敬自由恋爱!大伙儿被提醒, 自然不能扫兴, 纷纷举杯敬贺擎和赵琼英。
恭喜啊贺擎!琼英啊, 祝你们往后恩恩爱爱!一顿席吃下来,天色都暗了。
这天天气好得很, 没有大太阳, 层层叠叠的云遮着天, 又动了点风,从山林里滤过来,变得清凉。
贺擎大手笔,席上的东西随便添,大伙儿吃得肚子圆鼓鼓。
眼看着天色不早,各自回家。
这场席面做得大,贺擎在队上请了些能干的媳妇儿来帮忙,现在看着人都散了,媳妇们撸起袖子,开始收盘子,擦桌子,洗碗,忙个不停,把笑声与热闹继续延续。
新婚的夫妇去送贺擎的领导、战友并赵琼英的同事,朋友,大伙儿没有久聊,接下来应该是人家夫妻的主场,笑呵呵说完祝福的话,就挥手告别了。
走吧,回去。
贺擎牵起赵琼英的手。
赵琼英回握住他,没忍住晃了晃。
有点幼稚。
贺擎看过来。
赵琼英眼睛亮亮的,又晃了晃,嘴角扬起笑容。
贺擎便也跟着晃。
赵琼英拽他:你手劲太大了!贺擎:……行吧,听媳妇的。
只是想到媳妇这个称呼,他心里就像被填满了似的,鼓鼓囊囊的,说不出的情绪在发酵,那种难以言说的满足和渴望更多的狂热,让他忍不住收拢手指。
不敢用劲,怕攥疼了她。
眼看着天色不早,突然动了一阵风,拨散天上厚厚的云。
夏天的太阳十分执着,移到西山还是热,撒开一片淡淡的橘红了。
赵琼英察觉到不对,抬头去看,惊喜地发现:贺擎,是火烧云!天上被烧红了一大片,赵琼英忙着看云,贺擎却只顾着看她的笑脸。
她是他的媳妇了。
她终于嫁给了他。
可惜他没有梯子,爬不上天空,不然非要把那片红霞摘来给她。
只要她笑一笑。
像现在这么甜。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琼英朝他看来,微嗔:你看我干什么……她的脸浮上了淡淡的红,贺擎眼里盛满的深情勾动了她的情绪,她今天喝了酒,有点醉了,便由着性子,挨近他,轻轻呵出一口酒气,语气里带出三分甘甜:你再看我,我想亲你了。
她总是那么轻易,能撩动他的心绪,在他的心上纵火。
他的眼眸暗下去,喉结滚动:我任你处置。
赵琼英摇头:不行,这是外面。
不能在外面亲。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格外遗憾。
贺擎却想起油菜花田里的那个吻,他提了一嘴,立刻被赵琼英捂住了嘴。
她的手指好细,又细又长,先前跟他牵着,腻出点汗,并不清爽的触感,却在他的心里潮湿了一大片。
燃烧的火渐渐熄灭,闷热的感觉涌上来,只有亲吻能解。
回去。
不能在这里。
赵琼英坚定地拒绝他。
脸颊却发烧似的红。
贺擎只能纵着她:走,回去。
赵琼英却牵他的手,跑起来。
风里是她不太平稳的声音:呼,呼,这样快一点。
跑回去以后,他们先躲在贺擎家里用亲吻解了干渴,哦不,现在这是他们共同的家了。
赵琼英的嘴唇被亲得绯红,嘴角还破了,她不好意思见人,让贺擎去贺富强家把残局收一收,她在家里烧水,一会儿洗洗。
两个人都是一身酒味,一身汗臭。
刚刚亲来亲去的,倒是谁也没嫌谁。
贺擎闻言,从柴房里搂了些柴火,堆灶房里,把水都加满,又把火烧上,给赵琼英搬个小凳子,让她在灶前添柴。
这像什么?像小时候吃饭,被爷爷奶奶纵着,连桌子都由爷爷抱着上,菜是奶奶夹碗里的,只要会使勺子就行。
他怎么,对她像小孩子似的。
赵琼英往火塘里添了把柴,听柴火发出呼呼的燃烧的声音,她的脸颊被照得热乎乎的,嘴角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等贺擎回来,两人洗澡擦身。
洗澡盆是贺擎拿的。
洗澡水是贺擎添的。
衣服……咳咳,这个是赵琼英自己找的。
等她洗完,贺擎竟然也洗完了。
他洗的冷水,身上还没完全擦干,就听见她喊他。
她把换洗的裤子掉地上了,被水沾湿了,还得换一条。
家里就她跟贺擎,没别人,再不好意思也只能忍住羞臊喊贺擎帮忙。
贺擎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淌水,水流下来,明明是冷的,没入他的胸膛却是性感的热烫。
赵琼英不敢看,只道:你帮我拿裤子来了么?她上面的衣服都换好了,下面拿脏衣服遮着,从黑色的布料里露出两条白嫩嫩的腿,像山间的野百合似的,透着股馋人的芬芳。
贺擎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问你呢。
空气好像在升温,赵琼英有些不自在。
没。
那你递给我……等等,没拿?!赵琼英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细问贺擎干嘛不拿,就感觉身体一轻,被贺擎揽了起来。
啊!她只是拿衣服随便遮了遮,贺擎搂她,那是直接肉贴肉。
赵琼英忍不住脸红心跳:我,我还没穿好衣服。
没事。
贺擎搂着她,克制已久的欲望终于缓缓探出头:……反正,一会儿也要脱。
他说话时,嘴唇贴近赵琼英的脖颈,那里的皮肤薄薄的一层,脆弱无比,落在他危险的攻击范围内,很快被啄吻成诱人的粉色……第二天,赵琼英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贺擎箍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大热的天气,就算垫了凉席还不嫌不够,他竟然把她抱得死紧,太热了。
她伸手,想把他推开,但看他睡得正香,一脸餍足,又舍不得吵醒他。
就蹙着眉,缩在他怀里,用眼睛描摹他的样子。
她从前看电视剧,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傻,怎么能看着一个人就这么看直了眼?太奇怪了。
但在这样安静的早上,窝在贺擎的怀里,静静听他心跳,真的让人很满足。
感觉,很幸福。
赵琼英弯起嘴角,又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了。
赵琼英爬起来,腰还是酸,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直在抖。
那家伙真是的,跟放出山林的狼似的,不把人生吃了就不能满足。
赵琼英把衣服理理好,遮住满身的痕迹,脸颊又悄悄红起来了。
起来了?走到堂屋,贺擎刚把饭菜端上桌。
问她:洗脸了么?我给你打了水在脸盆架子上。
没有。
刚刚心里想着他,只顾着找他,脸都没洗。
真出息。
赵琼英扭头就往屋里躲:我去洗脸刷牙。
身后,饭菜的香味浓郁,伴着男人温柔的说话声:好,等你吃饭。
生活就是这样,如涓涓水流,悄然流淌,不停息。
赵琼英喜欢这样静水般温柔的日子。
和贺擎在一起。
因为昨晚被贺擎弄狠了,赵琼英一天都不自在,她干脆躲在家里没出去,反正请了婚假。
贺擎按理是要上工的,没舍得去,还是赵琼英催他,撵他,才把他赶出去。
真赶出去了,又想。
赵琼英没事可做,想起贺擎有件衣服破了,就找针线,帮他缝补了一番。
针脚稀疏,缝得歪歪扭扭。
贺擎回来却笑着吻她脸颊:辛苦媳妇儿了。
没羞没臊的!他从前哪里是这样?赵琼英瞪他,没绷住,笑了,又被吻住嘴角。
赵琼英和贺擎这边,日子和和美美。
虽然赵琼英搬去了公社,但也跟原来周老师傅一样,上班有事才住那儿,平常没事就回来。
一段有距离感的婚礼没把他俩拉远,反而让他们彼此想念,贴德更近。
贺擎疼她,从前帮她干农活就不说了,如今成了家,家里洗衣做饭的活儿他都包了。
想着赵琼英腰不舒服,他给她按,念着她两腿酥软,又打水给她泡脚,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李宝祥家里却是鸡飞狗跳。
李忠国这一倒,身体就不行了。
他中风了,半边身体没力气,张爱菊把他扶起来,他就歪一边,动弹不得。
他娘天天哭自己命苦,男人去得早,儿子又成了这样,孙子顶职也没办成,这日子怎么过哟!半点不提她们婆媳平日的做派。
李宝祥现在有挣钱的门路,哪还稀罕队上会计的职务?但是他不要,那是一码事,人家不给,那是另一码事。
现在他撒谎逼迫赵琼英的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大伙儿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他呢,他老疑心最近大伙儿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的不是,但他一回头,大伙儿有不做声了。
一年前,他用流言压着人家赵琼英。
现在换成他被人戳脊梁骨了。
但村里人也是没想到,李宝祥竟然把这事扛下来了。
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干农活的时候虽然不算卖力气,但也踏实,有时候活儿做完的早,他就到处跑。
村里人都疑心他是找他姐去了,毕竟现在家里条件不好,能仰仗的也就那个嫁去城里的大姐了。
大伙儿就说,李宝祥还是年轻,不太靠得住。
林芳芳倒是让她们另眼相看,那是真的大度,隐忍的好女人。
她往日挨李宝祥的打不说,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男人惦记别的女人,现在公爹瘫了,男人把队上会计的活儿也弄没了,这日子该有多苦?她却不喊苦,不喊累,该做的做着,不多吭声。
他们哪里知道?林芳芳是付出得太多,承受不起失去了。
是,她现在是在全村丢脸,出去一趟都跟张爱菊、李宝祥一样要被人指指点点,但她清楚,她男人是个能挣钱的,他虽然打女人,但他供她好吃好喝。
她现在嫁了他,要是离了,另外再找,要找一个比李宝祥更好的,能找到么?男人打女人,这是多正常的事,挨打虽然痛,但次数有限,忍忍就过去了。
往后她们会知道的,她嫁给李宝祥没错。
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赶紧开放,李宝祥能光明正大地挣大钱,回头他们搬城里去,不沾这些人,李宝祥说不定就消停了。
真到那时候,他要是还发癫,那就放他出去找女人好了。
反正她有钱就行,要什么男人?林芳芳心态好,到了人前都是一副笑模样,倒是让大伙儿另眼相看。
他们说张爱菊的不是,说李宝祥的不是,说到林芳芳就拐了个弯,变成了夸奖。
毕竟谁家没儿子?要是自己家儿子能娶上这么个姑娘,不管贫贱富贵都不离不弃,那可是大福气呢!就这样,林芳芳一边跟李家捆绑得更紧,一边又跟李家撇开了关系。
张爱菊那边闹她几次,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没用,也就不闹她了。
她开始闹李宝珍,哭着喊着说李宝珍不孝顺,嫁出去就忘了老子娘,家里变成这样都不来看看,不帮弟弟分担一下。
她是心疼李宝祥,可怜李宝珍怀着个孩子,还得回娘家来照顾老爹,夫家那边又不高兴,打得她浑身是伤。
上次林宝珍回来,去溪边洗一家人的衣裳,那袖子撸起来,身上旧伤叠新伤,看着就让人心疼。
但那又能怎么样?大伙儿只能关心她几句,又不是她家里人,谁能替她出头?倒是赵琼英看见了,提了一句:村里是常常有男人打女人,但那是不对的,这属于婚内暴力行为,你可以举报他,可以跟他离婚。
村里大家伙儿都是劝和不劝分,李宝珍从没听人跟她说过,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她不该被打,她应该维护自己的权利。
赵琼英只是看不过眼才提了一嘴,说完就走。
李宝珍却把她叫住,那双灰暗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赵知青,谢谢你!她还是叫她赵知青。
那是一份尊敬。
因为她叫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