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抬高,腰打直,一、二、三、四,一、二,艾咪,注意你的手,瑞婷,你的腰,对了,很好!叶罗随着音乐的拍子,专注地指导着正在伸展台上练习的女孩们。
她凝神的表情,锐利的双眼从不遗漏任何一个小细节,过去她是个站在伸展台上严谨专一的模特儿,而如今她则是个站在伸展台上严谨顶尖的指导教师。
以前,只要她一接近伸展台,那么任何的旁务都无法使她分心,但今天,她却一心二用地感到烦躁。
昨夜归来的沈刚带着几分的醉意,他出门时一脸抑郁地说要去找雪农,而深夜回来不但没有稍显愉快,反而更加阴沉。
她违反原则问了他原因,他半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饱含痛楚的眸子望着她,然后一语不发回到自己的房里。
她今晨更多事地打了个电话给雪农,她只悠悠地吸了口气,说是陈年往事不堪回首。
叶罗刹时明白了他们兄妹之间的心结,却是无能为力。
叶罗?身旁的助教轻轻推了推她:还要继续吗?她回过神来,尴尬地注意到音乐早已结束,学员们都等着她的指导,她微微勉强一笑:休息一下,然后自己对镜子练吧!我还有事。
学员们轻声答应,迷惑的眼光中有着十足的好奇,她叹口气,揉揉头的两侧,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叶罗?文书小姐见她走来,急急地迎了上去:上次那位纪先生又来了。
她一愣,脸色变得难看:为什么不拦住他?拦不住啊!沈刚又不在,他坚持要见你,我――算了!她暴躁地打断:我去见他。
可是――文书小姐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她疲倦地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嗯!安抚好紧张的文书小姐,她闭了闭双眼,知道这又将是个难捱的早晨。
找我又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不客气地说道。
你回来了。
纪天扬灿烂的笑容,如同一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令人心动。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注意到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叶罗不发一言将花推开:我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收买的。
我知道。
他笑吟吟道:我也不想收买你。
那你到底来做什么?纪天扬喜滋滋地掏出一张纸,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我离婚了!他仿佛宣告着世界大战般地朝她宣告。
她淡然地瞄了那张纸一眼:我该说很遗憾吗?当然不!他跳了起来,双手撑在她的桌上,上半身倾向她,双眼闪闪发亮:你了解吗?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恭喜。
纪天扬丝毫没有查觉她口气中的嘲讽,只是一往深情地凝视她的面容: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喔?她淡淡扯动唇角,似笑非笑地蹁离桌子,走到百叶窗前:你这么肯定?当然!他兴奋地拉着他细长的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和孩子吃苦了!我会补偿你这几年来的辛苦的!她冷冷地将手抽了回来:不需要。
为什么?他不解地将她的双肩转向她:我自由了啊!我们又可以像当年一样――那都过去了。
纪天扬愣了一下,仿佛她突然多长了二只角似地惊愕地张大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都结束了,Over,你懂吗?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我不相信。
叶罗淡淡地拂去他放在她肩上的双手:随你。
叶!别这么快就判我死刑!我知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但是现在――她摇摇头,简直不能相信这些男人说的话竟千篇一律相同,这几句话昨天林文豪才对她说过,而现在纪天扬竟又来向她重复一次。
她甚至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叶!你听我说――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只要你不再去烦我的儿子,我就感激不尽了!念祖也是‘我的’孩子!他特别强调地提醒。
叶罗直视他的双眼,眼中的冷冽足以使地狱结冰:我告诉过你,他不是你的孩子,很显然你听不懂我的话!但是如果你胆敢再去找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踢出这个地球!你阻止不了我的!念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禁止我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见面。
纪天扬固执地说着,手上的证书已放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纸自由证书,我是不会放弃你和念祖的!你不觉得你有点一厢情愿吗?她冷然一笑:就算念祖是我和你生的,但对你来说,他只不过是你的一滴精子而已,你甚至不曾抱过他,凭什么说他是你的孩子?连我的前夫都比你有资格说那句话!我说过过去是我不对!现在才认错已经晚了十一年了。
他伤痛地握着她的手,沙哑的嗓声显示了他情绪的激动:你就那么恨我?不!她平静地回答:有爱才会有恨,我对你已经死了心了,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爱恨。
不!我们曾经――曾经――那也只是曾经。
叶罗抽回自己冰冷的手,凝视他被风霜践踏过的面容,突然对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感到怜悯起来。
他曾经拥有全世界,但他却选择了金钱,而如今漫漫岁月均已流过,再想回头却已是人事全非。
没有人能够亘久不变的。
恋是年少的痴狂才会有的情愫,那是盲目的,几乎不需要任何条件的奉献和牺牲,可以为之生为之死。
而爱是长久的,是必须踩过无数艰辛才会有的唯一,短暂的恋消失之后是爱,但也有人只是相恋,却是无法相爱。
大多数人并不明了这一点,而纪天扬正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补偿你们?他几乎哽咽:我找了你们十一年、等了十一年,到今天才有资格要求机会,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因为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补偿得了什么呢?十一年的岁月用再多的钱和财势也买不回来了,十一年的回忆也不是一个‘机会’就可以更改的。
至少让我试试!Carol呢?她突然问道。
他不耐烦地回答:这二天就会回法国了,你别改变话题好吗?我――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我什么?!纪天扬不可置信地吼了起来:我为了和你在一起费尽了心血,你居然说我是个冷血动物?!叶罗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的爱你,但你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富家女,是你事业的踏板,说你不冷血只怕没人会相信。
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破坏我们!我知道。
你知道?她淡然一笑:我在几年前的一场展示会上见过安蜜,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你还――天扬,如果她不爱你,她不必用那种手段,而且她明明知道你只是要她的钱,她还是始终如一,我从来不曾恨过她。
纪天扬沉默地转过身去,不愿见到她不耐烦的神色。
Carol爱他,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但他受不了Carol的方式,受不了那种明知是出于爱的压力。
而且他一直爱的都是叶罗啊!她为什么不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呢?我和Carol之间早已有默契,她知道我不爱她,这是一场两厢情愿的婚姻。
她笑了,那是种为了别人的悲哀、愚蠢所发出莫可奈何的笑声;如何你不是太无知就是太愚蠢!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一场交易,那么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你和孩子。
纪天扬简洁而且无比认真的回应令她愣了一下。
他跪在她的面前,神情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别再拒绝我,我们已经受苦十一年了,不要再继续受苦下去。
……这该如何回答?她迷惑了,十一年的岁月改变了许多事,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是否对他的爱已全数灭顶――看着我,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再爱我了!我――叶罗?文书小姐轻轻敲门:沈刚回来了,他问你需不需要他?纪天扬咒骂一声,站了起来。
叶罗眨眨眼睛,庆幸这突然的打搅:不用了,纪先生马上就要走了,谢谢你。
她答应了一声,脚步快速离去。
纪天扬脸色不善地瞪着她:那个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老是缠着你?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认为保镖和司机必须全天候待命!他尖锐地说道。
叶罗斜睨着他,冷冷地开口:你不认为这不关你的事吗?我是关心你!纪天扬坐到她的身边,手轻柔地搭着她纤细的肩:任何男人靠近你都会使我难受。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当然有!你忘了吗?刚刚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那表示你还爱我!我――那只表示我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你。
她疲倦地揉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头:你走吧!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纪天扬温柔地抬起她的脸:你累了,我不会逼你的。
但我会再和你联络的,你别拒绝我。
再说吧!他轻怜蜜意地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后才满眼柔情地转身离去。
叶罗躺在沙发上,努力要使自己的思绪保持空白,却又无能为力。
她的生活在十一年前彻底颠覆,尔后的十一年,她致力于重新建立秩序,而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成功了,如果不是这些男人的出现――问题似乎总围绕在爱与不爱之间,所不能明白的是:难道一句爱便足以解决一切吗?这么说,不爱又为什么他们总是拒绝相信而汲汲营营地想得到他们所要的答案呢?是不是人总希望一切的答案都能符合自己的心意?即使是爱又如何?生活并不是一句爱便可以建立的,那种只要你爱我,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的童话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的头越来越痛,似乎所有的问题全混杂在一起了。
叶罗微微苦笑,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竟能把生活变成如此的一出大闹剧!金湄!金湄!林文豪坐在他父亲的大办公室里,极其威风地大声嚷嚷。
金湄不多时已悄然出现,脸上如同过去一般面无表情:有事吗?你到哪里去了?他指责地皱眉,打量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到业务部去讨论一点事。
要去约会吗?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谢。
她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淡淡公事化地朝他微笑。
林文豪极度不满,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如此对待他――除了叶罗,但叶罗是他的妻子,那当然另当别论!金湄仍是一无表情:我在业务部的公事尚未讨论完。
我现在就需要你!他蛮横地下令。
我不是来了吗?有什么事情请交待。
林文豪恶狠狠地注视着她,金湄冷冷地回视,丝毫不带火气地打败了林家少爷。
林文豪撇撇唇,不太情愿地:帮我订七束蓝天使,每天早上七点钟送到叶罗的家里,要她本人签收。
她只是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尽责记录下来。
每天中午都送一份礼物到她的办公室,一样要她本人签收,礼物由你本人去挑选,价格无所谓,只要是女人会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
他想了一想,腿挂在办公桌上沉思着:呃――还有,每天晚上要送一张邀请函过去,要最好的餐厅,最好的位子,派司机去接她――还有孩子。
金湄不发一语地全数记录下来,然后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他转着眼睛苦思:还有――还有――还有什么?他希祈地望向她。
小孩的玩具?她淡淡地提议。
对了!小孩的玩具!他兴奋地大笑:也由你去买,要最好的,价钱全都无所谓。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我要明天就见到这些东西,所以你今晚的约会恐怕要取消罗!林文豪有些得意地望着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金湄淡然一笑: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你要去跟谁约会?他粗声粗声地问。
她只是浅浅地露出一个神秘而且甜美的笑容: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你不认为您已经管得太多了吗?下班时间我可是自由的。
林文豪搔搔头,暴躁地叫道:你是公司的机要秘书,我当然必须注意你的行动,万一你出卖公司怎么办?!金湄原本冷冽的神情变得讥诮,她扯动薄薄的唇角:那就不劳担心了,连董事长都对我很放心,如果你对我有所怀疑,我建议您及早开除我。
你――不待他开口,她已转身离去,仿佛是一阵刺骨的寒风。
林文豪诅咒着将一叠文件扔在地上以泄恨。
他向来是女人争相竞宠的对像,不但有人才更有钱财,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上上之选,但最近他却接二连三的在女人的身上自讨苦吃!他真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霉运了!叶罗踏进家门,只见念祖正一个人专注地打着电视游乐器,她放下皮包坐到儿子身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沈叔叔呢?念祖心不在焉地回答:在他自己的房间,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为什么?她拿开男孩手上的控制器:妈妈正和你说话呢!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一声,夺回控制器按下暂停的键:我不知道啊!叔叔又没说。
是不是你不乖惹他生气了?才没有呢!连张老师要和他说话他都不太理老师啊!念祖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一下:我告诉你喔!嗯?张老师好像很喜欢沈叔叔啊!她在学校问了我好多有关他的事呢!一种不太令人喜欢的情绪悄然升起,她勉强维护正常的语调说道:那是老师关心你啊!小孩子怎么可以乱说话?真的嘛!张老师一直问我叔叔有没有结婚啊?他有没有女朋友啊?还问叔叔和你是什么关系呢!那你怎么回答?念祖天真地笑笑:那当然说有关系啦!他是叔叔嘛!叶罗皱着眉,心想该如何打消女老师暧昧不明的心意。
这种念头使她自己吓了一跳!张老师人品不错,是个很尽责而且优秀的老师,她和沈刚该――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她心里一个小声音不屑地这么大声说道!妈?什么?念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啊?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叶罗红了脸,将电视游乐器重新塞回男孩的手上:没什么!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念祖迷惑地侧着头看着她,不一会儿又回到游乐器上专心玩起来。
叶罗走上楼,在沈刚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该不该敲门呢?她和沈刚尽管相处了十一年,对彼此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他们都是寡言的人。
他仍无法对自己的身世释怀吗?或是另外有了困扰?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看起来总是令人心安,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双手擎天似的。
但他正在受苦的念头却令她无法忍受。
只要敲敲门表示一下她的关心就够了!这是任何一个老板对员工应有的态度不是吗?她的心里想得出一百个应该敲门的理由,却只有一个想法使她却步――只要敲门便会跨越了他们彼此之间十一年来辛苦设下的屏障――她能吗?叶罗犹豫着,举起的手久久不曾放下。
有事吗?沈刚蓦然将门打开,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背抵在冰冷的墙上。
他阴郁的表情稍稍缓和:吓到你了?她呆呆地注视着他裸露的胸膛,突然之间感到口干舌燥起来:没――没有――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二人在深夜里,彼此衣衫不整地在房子里讶然相对,每一次她都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她是个模特儿,见过无数体格健美的男模特儿当众更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使她有这种感觉!沈刚搔搔自己的一头乱发,线条刚硬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进来吧!他窜进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乱套上。
她走进他的房间,这间房间对她来说向来是个禁地,充斥着男性阳刚的气息,提醒着她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很久都没动,我想你大概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而不好意思敲门,所以我就开门了。
他有些拘谨地解释着,手忙乱地整理着凌乱的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姿态也是僵硬的:没什么,只是听念祖说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刚注视着她,阳刚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显得莫测高深。
这使得叶罗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期待,也有着几分感到压迫。
沈刚摇摇头,沉默地:没什么。
她不知是失望或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那――我该出去了……他只是一直无语地凝望着她。
叶罗站了起来,话题已经结束了,她当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却又不自在地想再说些什么。
沈刚慌乱地想在纠结的脑海中挤出一、二句可以使她留下的话,却又无助地发现自己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每次见到她总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只一次骂自己是个笨蛋,却都只能徒叹奈何!已经十一年了,他们却还像对陌生人,难道要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吗?!沈刚――叶小姐――她走到门边时二人同时开口。
有几秒钟二人只是好笑、错愕地相对,然后彼此相视笑了起来。
你先说。
不!你先说吧!叶罗走了回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说说看。
你和雪农、雪航是怎么回事?他原本已略为开朗的脸,在刹时又阴沉了起来。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她又再度起身,慌乱地想走出去。
坐下。
可是――沈刚将她拉了回来,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自顾自地燃起了一根烟。
他是很少抽烟的,至少据她所知是如此,而现在他必定是非常烦躁。
沈刚看着她,半晌方下定决心似地缓缓开口。
我母亲是秦家的管家。
他茫然地仰视天花板,神色中有着无比的苦涩:她和秦泰――和我父亲是在搭同一艘船时认识的,当时我父亲很穷,而我母亲和我的祖父母则是小有积蓄,那时候我母亲就爱上了我的父亲。
下了船他们各自去打天下,可是没多久,我的祖父母相继病故,积蓄也大多花光了,没钱可以回故乡。
我母亲开始四处打零工,又要怕被人欺负,又要保住三餐,日子过得很苦,而当时我父亲却已小有成就,开了一家小餐馆,让我母亲在餐馆里帮忙。
他吐了一口烟,长长的烟柱直窜上天花析,形成一层薄薄的烟幕。
我父亲并不爱我母亲,至少在当时并不爱她,他那时正在追求一个贵族小姐,后来也真的追到了,那就是雪航和雪农的母亲凯儿夫人。
他买了一幢房子,为了不让凯儿吃苦,就让我母亲在房子里当管家,负责一切的事务。
凯儿和我父亲很恩爱,我母亲也死了心不再妄想。
但没多久,凯儿和我父亲却开始冷战,我父亲这时才注意到我那痴心的妈妈,他们暗通款曲,终于怀了我。
但是我父亲其实在心里还是爱着凯儿夫人的,不久他们也言归和好,直到我出生,当时凯儿夫人已经怀了双胞胎了,她不能原谅父亲的行为,却也不忍心把我和母亲赶出去,就这样我以仆人的身份出生,也以仆人的身份长大,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一直到――别说了!叶罗雪白着脸,捂住她的耳朵不愿再听下去,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同时随那么多的残酷事实。
沈刚抱着头,无法停止自己这十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直到琳达出现,我知道她是雪航的未婚妻,可是她那样刺激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地颤抖:直到我再次清醒,已经和雪航打成一团了!当然晚上雪航留书出走,而我妈也自此气得一病不起,到她死前仍不肯原谅我……那不是你的错!她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那根本不能怪你!我妈她不这么想,她到死都还不肯原谅我!他哽咽地不肯抬起头来。
所以你就认为你不配当雪航和雪农的大哥?所以你就一直无法承认自己也是秦家的一份子?……叶罗干笑一声:那我呢?我又该怎么说,我们显然都有一个不肯原谅自己的父母,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自卑。
那是因为你不是个私生子。
他没有感情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背负全世界的罪过。
他抬起头来,几乎是在压抑地背过身去:你不了解!我当然不了解!叶罗走到他的面前,强迫他直视她的双眼: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封闭你自己而拒绝所有的人,我更不了解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又会有什么好处!你不但在伤害你自己,你也伤害了其他的人!而你呢?他丝毫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那你又为什么而封闭?你知道你伤害了谁吗?她无言以对!二人在刹时明了了他们有多么相像。
安慰和道理是人人都会说的,但真正能够问心无愧的却又寥寥无几。
她不也和他一样封闭吗?她不也和他一样为了过去的事而无法释怀吗?她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去责问他些什么?今天我到你的主治大夫那里去,他说你必须立刻停止工作,否则迟早会崩溃的,你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他质问着。
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在完成之前我不能休息。
这不是理由。
她瞪视着他强硬的面容:你认为我该用什么来付你的薪水和念祖的学费?我可以为你承担一切!他在心里呐喊着,却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接过她身上沉重的担子,告诉她,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呢?他悲哀地冥想,这些年来的岁月看着她为了生活而奔忙,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机器,他心痛得无以复加!而现在她却用他的薪水来堵住他的嘴!我会休息的!她保证似地安慰他:等到一切都处理完。
他知道那一天是遥遥无期了!妈!有人说要送东西给你!念祖在门口喊着。
叶罗朝他无奈地微笑,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念祖一溜烟地走了进来,跳到他的床上,悄悄地问道:你有没有跟妈妈说?说什么?他心神仍未完全自她的身上收回。
哎呀!男孩不耐地提醒:结婚嘛!你到底有没有跟妈妈求婚啊?……他撇撇嘴,又好气又好笑:小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那你就亲她啊!他理所当然地建议:电视里的人都是那样的,男主角亲了女主角之后,那女的就会哭着说:你要娶我!你一定要娶我!他细声细气地模仿着。
沈刚啼笑皆非地将男孩一把抱起,直视他灵活的双眼:那我亲你好了,然后你就要嫁给我了好不好?才不要!念祖大笑尖叫着推着他。
二人吵闹地奔向楼下的客厅。
叶罗皱着眉打量一大串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和一大箱的礼物,手上还拿着一张邀请函。
哇!过圣诞节啊!念祖惊讶地张大了眼,冲向一大盒的礼品:给我的吗?沈刚沉默地立在客厅的门口,眼中的悲哀无与伦比。
别动!这些都不能动它!她威严地喝止。
为什么?男孩失望地放下手上的盒子。
她拿起那一大串玫瑰喃喃而语:因为玫瑰是带刺的!沈刚微笑着走向他们!哥!你不认为人应该去向大哥道歉吗?他闷闷地埋首在一堆食物之中。
雪农和她的大嫂于静对视一眼,于静轻柔地抚抚他的头发:去嘛!上次是你的错,道歉是应该的。
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认为没有必要?雪农冷冷地指出。
雪航猛然抬起头来,双眼冒着火花: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以前对他多恶劣似的!那你为什么不肯去向大哥道歉?有用吗?他根本不承认他自己,那我们要如何去承认他?!于静柔柔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不承认他自己,才更需要你的肯定啊!你连这点都不愿意做吗?雪航斜靠在椅子上,打量他的双生妹妹和妻子,他用手肘推推一旁埋头猛吃的飞鹰:喂!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好不好?飞鹰塞了满口的食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歉的确没用!雪航得意地看着她们。
雪农正要发作,飞鹰连忙接了下去:大哥需要的不只是道歉。
什么意思?雪农怀疑地斜睨着他。
当年沈刚为什么会留在叶罗的身边?废话!因为她比我更需要他啊!飞鹰摇摇头,平日顽皮的神情俱已收敛:不只是这样,还有另外的原因,只有在叶罗的身边他才不会自卑,叶罗给了他给了他勇气。
你是说――他的意思是说只有叶罗才有办法解开我们那个死顽大哥的心结。
雪航叹口气:没想到你们比我还迟钝!大哥爱叶罗十多年了!只有白痴才看不出来!雪农翻翻白眼:问题是那一对白痴也没看出来啊?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啊!飞鹰仍是慢条斯理地,对着他的妻子邪邪一笑: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还用得着你说!我总不能打通电话告诉他们说他们彼此相爱吧?她抱怨地咕哝。
现在还有纪天扬和林文豪在搅局就更难了。
于静沉思地接口。
所以啦!只要他们彼此承认,可比我去道上一百个歉来得有用多了。
你当然是这么说!于静柔声抱怨。
雪农无心地拨弄着桌上的饭菜,哀愁地噘起了唇:这很难呢!而且动作要快,万一叶罗又神志不清爱上纪天扬或林文豪那可就完了。
不可能的。
飞鹰朝她扮了个鬼脸。
你又知道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相处十多年仍爱在心里口难开啊!他笃定地说道。
或许吧!但是也别太肯定,至少纪天扬是念祖的生父,他占了优势。
于静反驳。
再这样说下去也没用,想办法把那两上木头人打醒才是真的。
疗养院中虽然没有一般医院的苍白和气氛,但终究仍是沉闷的。
叶罗牵着儿子的手,轻声地走向她早已无比熟悉的病房,有沈刚沉默地追随总会给她一些安定的力量。
她和念祖走到门口,她仔细地替儿子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念祖,待会儿见到外公不要乱说话,知道吗?念祖乖巧地点点头,她推开病房的房门。
柔和的阳光自病房的窗户外透了进来,像一片金纱一样轻悄地覆盖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他半坐着,面对窗外的一片灿烂,神情显得无比的萧索和苍凉,半闭的眼看不出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枯瘦的手上仍千篇一律地插着维生管。
爸,我和念祖来看您了!叶罗坐到床畔,细心地替叶远山拉好棉被:您最近有没有好一点?叶远山姿势仍是一动也不动。
念祖走到外公的眼前,展现天真灿烂的笑容,扬起手中拿着的纸:外公!这是我画的画,老师给我一百分呢!全班我最厉害喔!老人半闭的眼终于缓缓地亮了起来。
沈刚向叶罗轻声地说着:我去找医生来。
好。
叶罗望着沈刚离去,她坐在床沿细心地将带来的汤汁倒在碗里:爸,这是人参鸡,您尝尝味道好不好?我弄给外公吃!念祖小心地接过碗:我也有煮喔!妈妈让我看火,我都没有让它熄掉喔!念祖吱吱喳喳地向老人报告着他生活上的一切小事,丝毫不因为老人没有反应而气馁。
叶罗看着看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一年来,她的父亲完全没有起色,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动过一根小指头。
当年生龙活虎的父亲只因为一场严重的脑溢血,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接受了念祖,而且很喜欢这个外孙,但对她,他却始终没有原谅的迹像。
和念祖在一起,父亲甚至会扯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但和她在一起,他却只有心灰意懒地闭上眼。
这么多年了,她的父亲仍是无法原谅她!叶小姐。
主治医师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着急问道:大夫,怎么样?我爸爸有没有好一点?我可不可以把他接回家住?令尊目前还不适合出院。
他遗憾而真诚地回答:但他已经很地进步了,可以发出一些声音表示他的需要,左边的手指也可以做一些小动作,我想再做一阵子的复健,也许他可以恢复说话的能力也说不定。
真的?!她高兴得几乎又要落泪:那我可以接他回家住了吗?大夫笑着拍拍她的望:不用那么急,再过一阵子,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原则上我会同意让令尊出院,让你们一家团圆的!太好了!太好了!她掩面喜极而泣,大夫笑着走了出去,我们一家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沈刚微笑地站在一旁,克制着自己上前拥抱她的冲动!哇!太棒了!念祖放下手中的碗高兴地跳了起来,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指:外公!我们可以一起住了呢!你高不高兴?念祖!叶罗走了上来:轻点!万一弄伤外公的手怎么办?男孩笑着将老人的手轻轻放回床上。
叶罗仔细地看着老人的眼:爸,再过一阵子您就可以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虽然您还不肯原谅我,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搬回家来,这个地方太冷清了。
对啊!又没电视可以看,好无聊呢!念祖附和着。
沈刚走到老人面前,真诚地开口:我们都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老人呆滞的眼终于渐渐有了生气,他看着眼前三个孩子真诚的眼竟奇迹似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