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25-03-22 08:02:51

姜稚衣小声说完, 缓缓松开他衣襟, 做贼一般放轻呼吸别开头去。

迟来的热意像浪潮凶猛上涌,脸颊被烧得热烘烘的,不光热,身体里还激荡起一股奇怪的躁意, 让人突然很想出去吹吹冷风。

姜稚衣以极小极小的幅度一口口慢慢呼吸着, 纾解着这股躁动,感觉周围安静得仿若只有她一人的气息, 悄悄扭回一些头斜眼看去——元策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没动,撑在榻沿的手攥握成拳,手背青筋坟起, 一双眼紧盯着她身后的帐纱,仿佛要在上头剜出个窟窿。

忽然噼啪一声炭盆火星炸开的轻响, 像一道惊雷打在头顶, 元策蓦然站起, 一个闪身后撤。

两步的工夫, 人已退离她床榻一丈之远。

……这怎么好像还把人亲生气了。

宝嘉阿姊的锦囊里明明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忍字头上也一把刀, 没有一个正常男子可以同时扛过两把刀, 只要她亲上去, 他肯定会亲回来的。

姜稚衣抬起眼, 见他神情犹在梦中,不知盯着她哪里在看, 犹豫着支肘撑坐起来,张了张唇。

元策眼睫随她半张的唇一动,又是半步后撤,一个转身疾步朝外走去。

一把掀开帐门, 正碰上打水回来的谷雨。

沈少将军这是要去哪儿,郡主这么快就上完药了吗?谷雨疑惑地往里看去。

元策一脚站住。

……没,还没上呢!姜稚衣答着谷雨,声儿却冲着那道落荒而逃般的背影。

那奴婢也不会上伤药……谷雨瞅了瞅又要甩手走人的元策,害郡主的人也还没揪出来,沈少将军这一走,恐怕……元策闭上眼,在冷冽的寒风中晾了片刻,长长透出一口气,转身又走回了帐中。

姜稚衣冲谷雨眨了下眼以示赞赏,目光追随着元策一路往里,弯了弯唇刚要开口,却见他这回改成了背对向她,在榻尾坐下后,三下五除二地拧开了药罐。

带茧的指腹沾了清凉油润的药膏,涂抹在脚踝的肿起处,轻轻绕着圈打起转来。

下手极快,像有些不耐烦,但真正落到她脚踝又很轻,像很怕弄疼她。

娇嫩的肌肤被粗糙的茧摩擦过,姜稚衣忍不住缩了缩脚。

元策动作一顿,回过头,扫来一眼。

痒——忍着。

元策蹙眉扭过头,握着她的脚扯回去,继续上药。

姜稚衣冲着他背影轻哼了声,低低嘀咕:得了便宜还卖乖…………元策当没听懂,捞过一卷细布:给你裹好伤,派人护送你回去。

姜稚衣想跟他唱反调,一张嘴又冷静下来。

狩猎的确太过血腥,她怕她委实承受不来,再说脚都这样了,他若是出去狩猎了,她一点行动力都没,待在刚出过事的地方也害怕。

姜稚衣:好吧,那今日这事——方才回营路上,她本想将那张伪造他字迹的纸条给他看,一找却没有,回想了下,之前她好像是将纸条捏在手里的,掉入捕兽坑的时候恐怕早就飘落,被对方捡去销毁了。

纸条没了,帐子里那支箭也不见了,迷晕谷雨的,很可能是狩猎时可涂在箭矢上,以防凶猛野兽袭击的药,每顶帐子都有配备,也无特殊指向。

想来对方既然敢对她这郡主下毒手,便是确保不会留下证据,又认定她不可能将自己与阿策哥哥私会之事宣扬开去,所以只能吃个哑巴亏。

谁做的,我心里有数。

元策答。

你可是找到了什么别的证据?虽说想想也知道嫌疑最大的是谁,但此事显然并非一人可为,定还有同伙,而且与上回那些被元策打断腿的小公子们不同,这些书院里的世家公子都是将来要继承家里爵位的嫡长子,若无由头便随意动手,容易招惹麻烦。

不需要证据。

元策撑膝起身,捻了捻指腹残留的药膏,对外就称今日是失足落坑,其余事不必操心,回府睡一觉——姜稚衣望向他轻扯的嘴角,感觉帐子里凉飕飕的,无端起了一阵寒意。

元策:醒来的时候,就都结束了。

狩猎场距离玄策营不远,姜稚衣被几个玄策军的士兵护送回了城,回府后,冰敷和药膏的效用渐渐消退,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受不住疼,也顾不上去想元策到底要做什么了,请女医士验过伤,确认并无别处摔伤,便喝下安神止疼的汤药阖上了眼,临睡前嘱咐谷雨若有什么消息随时叫醒她。

这一觉睡沉,许是今日太过一波三折,姜稚衣浑梦一个接着一个,越陷越深,怎么都醒不来,一直睡到夜深,隐约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

她疲惫地睁开眼皮,视线从朦胧到逐渐清晰,看见寝间门边两名婢女背对着她,头碰着头在小声争执着什么。

吵什么——姜稚衣有气没力地问了一句。

谷雨和小满惊地一住嘴,回过头去。

郡主醒了,小满目光轻闪着迎上前来,脚还疼吗?能不疼吗……姜稚衣稍稍动了下睡麻的脚,你俩刚争什么呢?小满看了眼边上的谷雨,谷雨往更边上看了眼,瞥见温在小火炉上的汤药:哦,就是刚好到了该喝汤药的时辰,奴婢们在争要不要叫醒您。

那你俩就没想过这一争,叫不叫我都醒了?姜稚衣觑觑两人。

两人摸摸鼻子,上前来伺候她漱口喝汤药。

姜稚衣被扶坐起来,思绪从浑梦里抽离,想起睡前牵肠挂肚的事,立马问:狩猎场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没有。

谷雨和小满异口同声。

姜稚衣看了看答得斩钉截铁的两人,皱了皱眉,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酉时。

戌时。

姜稚衣:?两人神色一紧,对视一眼。

姜稚衣:刚还挺默契呢,这下怎的了?小满:……不是说好了,往前说一个时辰吗?谷雨:那是上个时辰商量的了,现在自然变成往前说两个时辰了呀!姜稚衣:你俩当我是聋呢,还是傻呢?郡主恕罪,奴婢们不是有意瞒您……到底什么时辰了?已是亥时了,郡主。

还瞒我什么了?姜稚衣板着脸凶起来。

谷雨紧张地吞咽了下:奴婢们得到消息,说是下午狩猎赛上一群世家公子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为着抢猎物发生了意外,钟小伯爷的箭不小心射到了卓小侯爷的马,那马受了惊疯跑,卓小侯爷在马上被甩下半个身子,头撞上路边石头,当场便不省人事了,一大群医官全都赶了过去,到了晚上,人是救醒了,卓小侯爷却好像成了、成了傻子,一个人也不认得了,也听不懂话,只一个劲儿咿咿呀呀地哭闹,形容很是可怕……姜稚衣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噤。

卓小侯爷,说的应当是宣德侯之子卓宽。

宣德侯年轻时膝下一直无所出,传闻有什么隐疾,后来医好了,到了老年才终于得这一子。

老来得子,又是唯一血脉,可以说是爱之如命。

钟伯勇这一箭,卓宽变成了这副模样,若医治不好,宣德侯恐怕是要和钟伯勇,不,是要和钟家没完了。

钟伯勇,卓宽,难道是——姜稚衣还没来得及细捋,又想到不对:不是,那这也是钟家和卓家的事,你俩为何要瞒我?两人脑袋低垂下去,战战兢兢道:是、是因为还听说,卓小侯爷挂在那马上,本是要连人带马冲下悬崖,连性命都不保了,多亏沈少将军及时赶到拉住了马,但沈少将军为了牵制那马,在地上被拖行了好长一路……当时的伤势瞧着比卓小侯爷还可怕,浑身都是血……姜稚衣脸色一白,一口气堵在胸口缓不上来,像今早脚踝剧痛那一瞬一样,眼前点点星子蔓延开来。

郡主!谷雨和小满慌忙扑上前去。

与此同时,后窗一开一阖,一道熟悉的黑影一跃而入——慢点晕。

姜稚衣人都快倒榻上了,被谷雨和小满一左一右扶住,抬眼看见来人,从晕厥的边缘强行清醒过来,胸间堵住的口子一通,长长深吸进一口气。

谷雨和小满齐齐一惊,惊愕地瞪大了眼,眼看着理应养伤在床的人突然从天而降,没事人似的信步朝里走来。

讲消息就讲消息,不必讲得如此生动,不知道你们家郡主多能晕?元策凉凉瞟了眼两名婢女,下去吧。

两人踌躇着看向姜稚衣:可是郡主还好吗?姜稚衣愣愣打量着眼前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压了压惊,对两人抬了下手:我可以了。

两人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元策在她床榻边脚踏坐下,稍稍活动了下胳膊。

姜稚衣忙低头去看他,一连叠地问:伤着哪里了?不是说流了好多血,受了伤怎么还过来?怎么还过来?元策回头觑她一眼,晚来一步你都晕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伤着什么地方了?我看看。

姜稚衣试图去扒拉他后领襟。

不在这儿。

元策避开身子叹了口气,知道来了自然逃不过这一环,起身干脆拉起了右手袖口。

手肘上下一片都缠了细布,包扎过后看不见具体伤势,但想想他上次碰上小伤根本都懒得处理,现在裹得如此严实,隔着细布都闻得着血腥气,肯定是天大的伤了。

姜稚衣红着眼拉过他的手上看下看,想碰又不敢去碰,含着哭腔碎碎念:你能不能有点分寸……手肘这么要紧的地方,还是右手,若有个什么好歹,还怎么拿得了长枪!你会这么想,宣德侯自然也会这么想。

元策一笑。

姜稚衣止住哭腔抬起头来。

今日这猎物本是钟伯勇与我之争,就算那一箭是钟伯勇射出,宣德侯难免也要将矛头分我一半,但若我为救他儿子同样成了受害者,宣德侯的矛头便只会对准钟家。

要借刀杀人,这刀自然要够锋利,够准。

所以她方才没有想错,今日对她下毒手的人,除了钟伯勇,另一个就是卓宽。

那么所谓钟伯勇不小心射中了卓宽的马,恐怕便不是他自己不小心,甚至卓宽的头撞上石头,可能也不是巧合……姜稚衣一愣之下,反应过来:那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搏呀!看着眼前受了伤还在笑的人,姜稚衣气不打一处来,她看他就是个疯子,之前在战场上拿自己当饵去诱敌,现在设局报复人家也不惜赔上自己!姜稚衣都不想问他疼不疼了,问又是一句这也至于疼。

元策收回手,淡淡拉下袖口:看着唬人的伤而已,一个钟家,还不至于。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姜稚衣看了看他那裹了伤的手肘,又看了看自己裹了伤的脚踝,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安慰谁:好吧,就当你是为了与我更般配些。

……姜稚衣缓了缓神,问道:不过,那个卓宽真的变成……痴儿了吗?元策歪了歪头:他不是很会动脑子出主意吗?听这意思,想来是医不好的了。

那是不是稍微有点过了……摔着碰着本就看各人运气,你运气好只崴到脚,若运气不好磕着头也可能变成这样,还他一报,何过之有?想象着自己变成傻子的样子,姜稚衣倒抽起一口凉气,捧住了脸:我可不会变成这样!想了想又问:万一我变成这样怎么办,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不等元策答,姜稚衣又自顾自摇了摇头:算了,真磕成了傻子,这么丢脸的事,最好没有人知道,若谁知道了,也定灭了他的口,我也不要你照顾,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了此残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