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饴糖刚才以为阿九在那屋里, 可当她进去了,却被人从外头锁起,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好。
果不其然, 里头矮榻上坐着个撑着额头同样难受的男子。
罗饴糖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等药效发作得更厉害, 她就把阿九亲自帮她插在头上的细长的金簪拔下来, 从门缝间探出簪子试图去开锁。
幸亏她以前被人牙子抓去的时候,曾同一个小偷关一起,那小偷教会她这个开锁的本领。
随后, 她终于开启了门, 没命似的逃了出去。
她只知道自己是有金册在身的人,不能玷污小凤哥的府邸,于是她躲着人拼命跑,最终跑到一个无人的院落, 往池间的假山石洞里头躲。
这座假山建在一个水池上, 水池半淹下石子路,因为久没人打理,池水隐隐发臭, 已经没过了罗饴糖的膝盖。
可她身子软得不行,她生怕在这种时候被有心人抓去, 自己挣脱不掉,只能忍着难受继续蹲在这种地方, 直到等来了凤剑青。
在他来之前,罗饴糖身体火灼一般难受, 她突然想起在云烟楼那段日子, 自己不小心在后院窥探得一些姐妹和她的恩客钻假山洞恩爱的情景。
那会她那些姐妹也是发出像她现在这样难受的呼吸。
那时候她不理解, 觉得那样的行为难以让人接受, 现在当她自己难受时,方知有人能与自己皮肤紧贴的好处。
小凤哥...我...我变得好肮脏...好可耻...你...你不要过来...罗饴糖最后羞耻得揉着眼睛哭了。
背对着石洞长身玉立,被细雨打得表层衣裳湿透的凤剑青,眉头不可遏制地越拧越紧。
下一刻,罗饴糖感觉自己面前一暗,洞口唯一能透进月光的地方被人遮盖。
月下细雨,根根雨丝如玉屑般,泛着银色的光,漫天飞散。
一件里头还是干燥的玄色四爪蟒袍,兜头将她盖了下来,把她那因为难受而扯坏的前襟都盖住了,只露出小半张因为中了药而微微醺红的脸。
没什么...好可耻的,你只是身体不舒服,生了个小病,病好就好了。
凤剑青偏冷偏沉的声线突然多了几分温柔,他半蹲进肮脏的池水里,半个膝盖都淹没在臭水中,昏沉下,依旧能看见他凛然的双目不偏不倚落在她发顶,眸里没有半丝□□,只有对她的怜悯之色,一身的浩然正气。
罗饴糖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呆呆地仰头看他。
她觉得这一刻,他好像禅堂里那一尊心怀大爱,高高在上,救苦救难的大佛。
佛祖他爱世人,不存私欲。
然后,她一瞬间觉得安定下来,也没再为自己在他面前的表现,而感到窘迫不安了。
是了,他是那么清正而带着圣光一个人,她怎能以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待呢?在他面前,不管她如何狼狈不堪,他也不过是以看孩童弱小的姿态看待她罢了。
这么想着,她彻底松懈下来。
这时,一块被捂得稍微融化了的桂花糖递到了她唇边。
罗饴糖稍稍惊讶了一下,抬头见他目光依旧没有半丝掺杂,才放心地像小时候那样,就着他手边吃糖。
可她因为身体的原因抖得太厉害,叼走糖块的时候唇瓣不小心擦过他指腹,她自己倒是一无所知。
这糖是刚刚来一路跑来找罗饴糖的时候,碰巧看见堂屋里备着,被凤剑青顺手带来的。
因为那一刻他也想起她小时候的事了,从以前开始,这小姑娘就成天不让人安心,喜欢四处闯祸,可闯了祸,她倒是头一个藏起来委屈,这种时候他哄她都哄出经验来了,一两块桂花糖准能让她情绪稳定。
凤剑青收回指腹,有些不适地在袖子下轻轻摩挲刚刚碰到她的触感,脸上半点不显。
小...小凤哥...罗饴糖偎着他那件宽大温暖的衣袍,脑子还有几分被烧糊涂的不清醒,吸着鼻子哭道:我...我不想留在你这里了...我想去南国...去南国...她又觉得身子热了起来,有些难受,只能坐进池水中,紧紧拽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袍服,感觉像是在拽着他。
你想去南国?凤剑青一听,目光不由地下移,整片眉额都蹙了起来,南国和大晋开战在即,你为何要去南国?因为...因为师父...罗饴糖小口小口地呼着气,脸颊酡红一片,目光渐渐涣散迷离,我要...完成师父所交代...好了!你先休息,别说话,上来,孤背你离开。
凤剑青觉得自己不能再直视她的表情,帮她拉紧身上遮盖的袍服后,毅然背转过身,压下身子,如小时候一样朝她露出个宽阔的后背。
他其实有想过让下人过来背她,但一想到她这副模样要被别人看去,只好决定亲自来。
罗饴糖现在中了药,又跑了那么久,药性被耽误那么久,早就在体内演化成炽热,受了药性的影响,当他的后背一靠近,她虽然理智上知道得远离,但神智上却缠附了上去,没有一丝耽搁。
就在她身体缠绕过来的一刻,凤剑青也察觉到了。
但他只是默默地隔着厚大的衣袍,提起她的腘窝,隔着衣物,他就感觉到她腿部的纤细和灼热了。
她的呼吸热而急促,全都呼在他后颈冰凉的皮肤上,灼感明显,更要命的是,她还要不时地在上方扭动一下身体。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不能说她,只能默默闭了闭目,反复念经一般告诉自己,她还是当年那个骑在他头上撒泼的小丫头片子呢。
秋夜的细雨好像越下越密了,身量高大的男子,身上背着娇小的一团,可脚下的步子却犹如背上千斤重物,艰难挪移。
姑娘身上,那件尊贵无比的衣袍,衣摆处早已沾满了各种肮脏腐败,带腥臭味的水草状物...那天夜里,罗饴糖没被送回西院的翠月庵,而是把十七和阿六阿八喊来邀月阁伺候罗饴糖。
彭州在屋前再三告诫她们,必定要把今夜之事守口如瓶,不然就会落得同阿九一样的下场。
阿六阿八先前被阿九挤兑得去了偏远的水房当差,刚才阿九蓬头垢发被人抓着走时,那哭喊声三院前庭都传遍了,她们岂有不知?这会,她们心知像阿七那种心机想上位的不行,阿九这种看似不会争抢,实际争抢得最厉害的也不行。
她俩相视一笑,好像就是像她们这种真老实不争抢的,才能活到最后。
于是,她们得以重新回归东院,伺候起罗饴糖的时候,便格外用心了起来。
整整一夜,凤剑青都守在阁楼门外,把阁楼内的寝室让给了罗饴糖。
楼前水瀑布声经久不息,逐渐变凉的秋夜里,凤剑青只单披着一件夜袍,衣角翩飞,看着水瀑,想起她梭过五指的柔顺长发。
听水流声和屋内经久不息的声声娇哼,木栏杆上,被抠出一道难耐的手指痕。
快将天亮的时候,趁着内庭无人,彭州差几个粗使婆子把包裹得严实的罗饴糖抬回翠月庵。
罗饴糖回到自己屋里时,感觉整个人都是虚脱的、恍惚的。
待理智收拢,小静和小慧进来喂她喝了些粥水,她回想起自己昨夜在摄政王书房整整一夜!发出那样的叫声!后来有人端来消解的汤药,但那个时候,她由于体内残留药性太久,后续还是断断续续叫了大约一个时辰,喊得嗓子喑哑后,旁边的婢女又细心地给她喂下滋润的罗汉果菊花蜜。
罗饴糖一想到往后还要到东院去练字练琴,就瞬间想逃离。
居士,居士,十七姐姐说你在前院掉池里然后生病了,居士你现在好点了吗?小慧担忧地拉着她的手问。
罗饴糖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好不是还盖着他的袍,十七她们已经帮她更换了一套海青袍,现在身上穿着是完整的。
傍晚时分,阿八过来找她,跟她说明日一早不用过去练琴练字,留在屋里好好休息,过几天再去,罗饴糖求之不得。
这段时间她都不想再出来见人了。
期间,如兰过来找了她几次,听得两小尼姑说她不舒服后,就回去了,只是在心中暗暗纳闷不知发生何事,前院那边不管她如何都探不出消息,就知道阿九好端端消失不见了,青莲居士生病卧床不起。
元阳子来帮忙挑了几回水,问候了几句也回去了,只惠阳仙姑指着她鼻子骂道:莫非你也想学隔壁那狐媚子,假披一层佛衣,实际行那勾当事!永平一听,也跟着阴阳怪气地怼回去:某人是不是披佛衣的狐媚还不得而知,但某人就必定是道心不稳,其心不正,只能透过自己想法看别人,所以才会看所有人也如此。
惠阳仙姑气极。
几天之后,十七寅时过来敲响罗饴糖的院门,对她身一屈,恭谨道:居士,奴婢以后就专属跟着您,陪您一起去东院练字练琴的,请您跟奴婢走。
罗饴糖很想问,能不能不去了。
到了东院的倚雪亭,十七朝她一屈膝,居士,奴婢就陪您到这里,奴婢得先去院门口守着,天亮以前,奴婢会回来陪您一同回去的。
罗饴糖觉得,大概王爷知道她是个容易粘惹是非的,所以才让十七如此贴身跟着的吧?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快入秋了,等以后,连虫子也会少叫的了。
她背对着亭口坐着,已经听见男子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但她不敢去看。
这一刻,她把头缩了起来,多么想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