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25-03-22 08:02:56

熟悉的背影, 熟悉的小性子。

凤剑青怔了片刻,眉间渐渐舒展,紧抿的唇角轻微上勾。

他拉着她胳膊肘, 把她往屋里拉回一些,然后松开, 径直将怀里的酒塞拔掉。

罗饴糖被松开, 听见噗一声开盖的声音,有些好奇地转身。

然后,就看见凤剑青貌似心情很好地,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 一口气将酒都干掉了。

罗饴糖瞪大了眼睛,略微失望。

原本她还盼着,他能不能像小时候她生病不能吃烧肉时那样,帮她把肉都吃掉, 然后, 每小酌一口,都用他那优美的语言描述给她听,这一口品下去, 舌头有什么感受,味蕾上感觉又是怎么样的。

可他都一口气喝光, 显然不可能说给她听,让她解馋了。

亏她还生怕喝酒什么的严重触犯戒律的事, 会给他带来麻烦死忍着不尝,就说嘛, 她连琴都练了, 大不了来他这儿偷喝一口, 等酒味散去再回去好了, 为啥非得把如兰姐姐送她的酒给他呢?罗饴糖眸里的泪又控制不住模糊了双眼。

可凤剑青此刻虽然看着表情正常,眼神澄清,耳尖却滚染上一抹桃红,连耳垂都红得不行。

孤都,喝完了。

他一本正经道。

看见了...酒壶都空了。

罗饴糖婆娑泪眼,委屈得不敢多说一个字。

孤没,嫌弃,你...的酒。

他眼神突然变得深邃,定定地望着她,光明正大地同她眼神接触。

罗饴糖在强忍着眼泪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他与寻常的不同,但她没多想,只失落地一点头,就要转身告退。

糖儿,字没写完,不许走。

她又被拉了回来,只是这次被拽着胳膊的时候明显有点痛。

她皱眉低着头,揉了揉被弄疼的胳膊,不时抬起一点眼皮观察他。

看着他的模样也没甚变化,依旧一副冰块脸,就是说话速度变缓了许多,怎么就感觉跟刚才大不一样了呢?贫道...回去写好了立刻拿来给殿下...罗饴糖不敢逆他意,望着屋外距离她颇远的十七和彭州,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不行,要在,这里写。

凤剑青更加不悦地皱起了眉,随后,他更是单手拉着罗饴糖,把她往阁楼上带。

他在书案前挑笔弯腰,极其流畅并且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

笔锋有力,勾提间如金戈铁马,力透纸背,这样的境界和功力,没练个十年八年压根练不出半点模样,一般人都模仿不得。

那字直接把罗饴糖给看得惊呆。

然后,他就红着耳根尖,一本正经地指着那些功力宏厚的字,表情冰硬地对她道:今天,写不出,一样的,不许回去。

罗饴糖:!!!夜已深,十七和彭州守着那个洞开的槅扇门,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人出来,也没听里头有什么动静。

彭州小哥...主子他们,好久了呢...十七困得眼皮打架,但尽管那门是洞开的,她也不敢往里瞅。

再等会,再等会,这时候进去可不太妥,要是主子太厉害了,事情没完呢?彭州蹙眉道。

什、什么事情没完...困得脑子不灵活的十七,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但她一问完,立马捂了捂嘴,惊道:哦!哦!哦!彭州往唇边比了个嘘,无奈地摇摇头。

又过了一会,夜色更浓,里头依旧没传出半分动静。

主子...会不会出事?十七第一个反应过来。

彭州也困得眼皮打架,被她这句话驱散了睡意,定神道:刚刚青莲居士是...来找主子做什么来着?送酒?十七点点头:对,就是送酒。

那可大不好了,主子他不会真的把酒喝了吧?彭州张开嘴巴成个洞。

主子不能喝酒吗?十七又问。

罗饴糖是来给凤剑青送酒的,刚刚彭州都听见了,但他一心想着帮主子留住她,没想那么多,反正主子从不喝酒,想来也会拒绝她的酒的,所以,因为什么而来找主子,对彭州而言,根本一点不重要。

不好了,主子他从不喝酒,是因为酒量极度浅显,除了他自己,可从没有人知道,他喝了酒会是什么样。

彭州带着不好的预感,拉着十七跑进屋,却发现地上多了个放倒了的空酒壶,人却不见。

十七和他同时盯了盯上方。

怎么办?我们居士不会有事吧?十七紧张地推了推他,你...上去看看?十七说完,上方传来女子低泣声,哭声里还伴随着喘息,听得人耳郭发烫。

这样...不太好,我们...还是出去等吧。

彭州整张脸都红透了,挠着头要推十七出去。

罗饴糖此时,手臂上被拴了块沉重的墨砚,腰姿挺直,悬腕,十分艰难地在白纸上下笔。

运的力不对,这一笔,欠缺味道,脖子挺起来,孤要给你,再绑些东西了。

手臂发酸、眼皮交架的罗饴糖,快绷不住了,抑压不住低泣起来,手臂上本就吃力,再一哭,就只能大口大口喘息,可怜不已。

她又怎么会知道,喝了酒的小凤哥,竟比往日的他要严厉百倍千倍,要比往常固执任性,不依不挠呢?可她也没有想到,已经不轻易会哭的她,这些年都以为自己变坚强了,只有之前在想念小凤哥和师父时,才会掉一两滴泪,却不想,如今竟是练字这种苦都受不住想哭了。

这么想着,她又竭力咬住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你又,忘了。

罗饴糖感觉面前的灯烛被人一挡,面前变暗下来,男子竟直接伸手捏住她的脸。

她呆呆地仰头,一不小心地撞见上方人幽邃深色的眸子,她急忙低头松开下唇,以为他也会立刻松手,不料他却大大方方捏着她的脸看,半点不自在也没。

他倒是坦荡荡了,她却感觉不自在极了。

糖儿,孤是,为你好。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看够了,突然叹息道:在孤,很小的时候,父皇就驾崩了,他驾崩前,高氏,也就是皇兄,过继前,生母的母族,早已帮他,肃清,了路,巩固了,朝政。

孤那时,四面环敌,孤以为,皇兄会,杀孤,但他说,孤的字,见风骨,同他一样,他,能以性命担保,孤,永远,不反。

原来,当年晋成帝驾崩,作为嗣子的晋惠帝,有其原来的母族高氏帮他肃清了前朝势力,保他皇位不受威胁,只剩了一个成帝唯一的血脉,凤剑青。

高氏自然是要铲除凤剑青的,惠帝基于自己的立场,自然也要支持高氏去做这件事。

但当时却并非这样。

惠帝看见小小年纪的皇弟,为了取悦他的皇兄,咬牙用墨砚悬臂,日日苦练书法,终于练得一手让他皇兄称赞的好字。

而且,他还博闻强识,小小年纪就可以把各种古籍倒背如流,有时还能诵背典故助他皇兄解乏。

惠帝只因他能做到如此,才反倒要决心把他留在身边,加以栽培。

那个时候,凤剑青丧失母族,也无父庇佑,他本应装作痴儿,还尚有逃过死劫的生机,但惠帝却提了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他说:你若是庸庸无为,将来于社稷无益,朕便正好顺应了高氏,随便安个理由处置了你。

但你若是能练得一手好看的行书,投了朕的缘,朕就承诺保你一命,将你养大。

凤剑青当时孤立无援,只能拼死一赌。

本来他也对当时这场赌博不抱任何信心,只结果出乎意外,他皇兄果真信守承诺,一人力保,把他留在了身边。

罗饴糖就这样,被他掐着脸,耐心安静地听他用语速缓慢的声音,说完了这些往事。

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极少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她是头一回见他敞开心扉,把她当成信任的对象来倾诉。

练字,是让你,在磨难中,依旧能,百折不挠,坚定信念。

练琴,学习,也是同理。

是把你,前路拓宽,越走,越好的,一个,修练途经。

一通百通,所以,现在,你要练了吗?要学,了吗?他很严肃地捧着她的脸,让她的目光避无可避。

臂上拴着的墨砚掉落下来,打翻了一旁的画缸,里头的小东西乒乒乓乓倒翻了一地。

十七和彭州终于慌张地跑了上来,只一眼又愣住了。

因为,他们只是看见青莲居士姿态端正地悬臂伏案练字,一旁的摄政王耳尖红着,模样却看着比平时还清正,表情严肃手握戒尺监督着她。

主子...夜...夜深了,不若先让居士回去,您也该歇息了...彭州试探性提了一嘴。

不料却遭来比往日还要冰冷的目光。

彭州,十七,你们的,字,也不好。

罗饴糖停下笔,轻轻地往旁边挪开位置,温柔地朝二人笑道:彭州,十七,过来一起练字。

姑娘先前脸上的疲意,早已消尽,眸子清亮得如喝了十碗大补汤。

我们今夜的目标,是那个。

她手一指,彭州和十七顺着目光一看,墙上赫然贴着一张要练成难度极大的字。

彭州一看那字就知道是出自自家主子手笔,没练个十年功夫根本写不来。

然后,两个小仆就很无辜地酒醉的摄政王抓过来练字练了一夜,彭州长那么大,一辈子执笔所写的字也没有这一夜写得多。

他看了眼旁边同他一样练得苦不堪言的十七,灵机一动想提出什么,又看了眼主子身旁斗志昂扬越练越兴奋的青莲居士,欲言又止。

彭州,一定要好好练,受益终身的,知道吗?罗饴糖还回过头朝他笑。

那一天,四个人都没有睡觉,罗饴糖最后终于极具神韵地练出了安身立命中安...的那一点。

凤剑青抱着戒尺,上前一看,不错,这一点,柔中,带劲,收笔利索,确是如此。

他的耳朵还红着,彭州却是要疯了。

上朝时间要到了,可耳朵红红的凤剑青却较往常都要执拗,坚决不肯称病告假不去,还用剑架在彭州脖子上,眼神犀利,冷道:孤思路,清晰,像是醉了?今日朝会,商量定案,出差错,你负责?于是,彭州只好去把啸风喊来。

啸风听完来龙去脉后,也惊住了,忐忑地护送摄政王进宫。

大家都生怕今日朝会上,主子会出什么状况。

只有罗饴糖淡定道:殿下思路清晰,冷静从容,比平日的他还要耐心几分,只有把事情做得更好的份,又怎么可能出问题呢?大家不置可否。

可后来,事实印证罗饴糖的想法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