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一辆马车停在距离王府不远的巷口。
罗饴糖下车来同陆状元道别。
陆相公,还让你亲自送贫道回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罗饴糖低头道。
无碍, 在下本来就要去府衙,还顺路坐了你的车一程呢。
陆冬元笑道:再说了, 倘若你又遇上宫里的人, 一个不慎把你弄丢了,你是去找在下的路上弄丢的,这一点被殿下知道的话, 在下也难辞其咎。
罗饴糖抿唇笑。
刚好, 这一幕夕阳晚霞,郎情妾意的画面,被正好回府的凤剑青看见。
马儿被勒停,身后的侍卫也齐齐止步, 停靠在道上。
待罗饴糖的车子驶进巷子, 陆冬元才提步要走,刚走没几步,就遇上神色凝重, 大有欲兴师问罪之感的摄政王。
参见殿下。
陆冬元内心略慌,自知躲无可躲, 只好装作表面平静,儒雅大体地笑。
凤剑青一句话也不说, 眼睛盯了盯他手里拿着的布包。
是什么?陆冬元看了眼那双有如猎鹰般幽邃凛冽的眸子,一时间觉得压力很大。
他在脑海里飞速地寻求着最妥善的说法, 最后笑如琼枝映光华, 道:居士送的赔礼, 之前属下给她弄来个文牒, 她弄丢了,以此当赔。
凤剑青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布包,里头的的书卷透着的字迹被他认出来了,还有一角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也露了出来。
那文牒,孤扔的。
摄政王面无表情。
陆冬元:……随后,他更是冠冕堂皇地朝陆状元伸手:赔礼孤给你,那个拿来。
陆冬元怔了一怔,没想过圣人般大度宽和的摄政王,竟会开口朝他要东西。
殿下,没关系的,赔礼什么不用的...陆冬元很识趣地将布包交到摄政王手里。
孤那里有一整套冯谷子的孤本。
陆冬元:......结果,陆冬元高高兴兴地跟随凤剑青的人去东院拿孤本。
而凤剑青打开那个布包,除了看到出自罗饴糖的字稿和绣帕外,一眼就看到昨日他排队给她买的桂花糖松糕,还有她平日最爱吃的肉味素点!凤剑青眸里登时噙了一汪寒泉。
但他还是妥善地收好字稿,又伸出指尖轻轻抚了抚那些绣得歪扭的鸭子,无奈地啧了一声。
似乎把她的刺绣功课落下了。
·安公公亲自去王府给永平公主送东西,永平好不容易从道观里解脱,出来见了安公公,顿时烦躁道:别隔三差五来找本宫了!找不到,没发现!皇叔同居士压根一天到晚都不碰头,不存在什么情谊!安公公一听,也叹气道:奴才觉得也是,就是陛下非得那么想,定要给摄政王安个痛脚。
永平一听,连忙又改口替皇帝说话道:既然皇帝哥哥那么说,肯定有道理的,就是我们暂时没发现,不等于没有。
安公公笑着应是,然后想起那天在大街遇见摄政王像小市民一样,排队买糖吃的事,心觉有趣,便顺道同公主提了一嘴。
永平听完,惊愣道:什么时候的事?那家店,可是刘大喜的店??·朝殿上,皇帝有意讨好摄政王,他每次一提出一个点,不等臣子提意见,他立马敲定附和凤剑青。
新帝是被摄政王近日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弄得慌张失措了,才会如此失态的。
摄政王显然也察觉到了,但他只是对新帝更加不满。
先前是因为他暗地里搞小动作,偷偷同荣安侯接触,感到不满,现在,则是因为皇帝毫无担当,完全没有一个帝皇的胸襟,要是这时候把权力交他手里,只会让他更加腐化。
到了后殿,皇帝一个劲地追问,先前答应过,中秋之后就让他掌的权,什么时候能给他。
凤剑青被追问得烦了,起座转身要走。
皇叔!皇帝巴巴地喊了起来,皇叔你不教侄儿了?凤剑青毫不回头,等陛下意识到自己的错在哪,交权之事再来另行商议。
新帝掐了掐拳。
他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摄政王掌权那么多年,眼看着他就要到大婚的年纪,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毫无保留交出?不过也不要紧,自古以来,要么是权势,要么是美色,两者总有一样要牺牲。
·德州的娘亲来王府给大家派喜饼。
姚嬷嬷现在享福了,儿子娶了千夫长家的闺女,主子也给你们脱了奴籍。
十七一边吃着喜饼,一边同德州的娘寒碜道。
不过,这喜饼不是女方才派的吗?我就是来给未来儿媳妇派喜饼来的,亲家人好,把我们男方这边的人都当成自己人,给派喜饼,所以我就亲自来跑这一趟。
德州娘笑靥成花道。
她可是高兴了,娶了个高门户的媳妇,就算被当成入赘的,亲自过来派饼也乐呵呵,全无怨言。
十七看着她这样,还是羡慕。
多好啊,儿子娶个媳妇,全家就能一起脱奴籍,还有了自己的府邸,要是我,我也愿意,儿子要真入赘我也甘愿。
十七在翠月庵里给大家发着饼,同小丫头们唠嗑儿。
可是那天我出去采买,看见德州人都瘦了,感觉好可怜,听说新娘子奇丑。
嘘!别瞎说。
罗饴糖听说德州要成亲了,感到有些突然:德州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之前都没听说过...她有些感慨,明明在此之前,她还在考虑着跟德州过上平淡有烟火气息的生活,现在转眼他就要另娶他人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跟德州没有可能,所以并不感到难过。
荣安侯和世子的事情让她清醒地明白到,她出身低微却长着那样一副容貌,倘若落在寻常人家庭里,只会给那家人带来灾难罢了。
罗饴糖看见小静又在自己的袍子上绣小动物,正好投了她的缘,顿时来了兴趣:我以前只简单缝补过,随便瞎绣的,能教我这个绣法怎么绣吗?看你这样绣着,蛮好玩。
小静以前在家里时,跟着姐姐学过绣活,绣得不大好看,但她就是喜欢,上回给陆状元绣的那个帕子,也是出于她手。
居士,小静盈盈笑道:上回您送陆相公的帕子,他可喜欢?那是自然。
罗饴糖笑道:我还想给德州和他新婚妻子绣一对鸳鸯枕,不知道我能不能学。
小静一听自己绣活被夸,激起了她万丈热情:能学!能学!居士我教您!于是,罗饴糖每日练字练琴做功课,闲暇之余,还跟着小尼姑一针一针学刺绣。
她学得不亦乐乎。
那天她在东院练琴,凤剑青坐在楼阁上看着亭子里的她,彭州在亭子外同她说话。
居士,您袖子上绣着是什么?彭州指着她袖子边歪歪扭扭的东西问。
罗饴糖摸摸自己袖子,笑道:这个呀,是鸳鸯啊,小静教我绣的。
是不是看着像鸭子?她摸摸耳垂,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小静的绣活都是不走常理的,时常想到哪绣哪,说着教人绣鸳鸯,而实际绣着绣着,跟那天给陆冬元绣的水鸭子差不了两样。
凤剑青搁下茶盏,攥紧手里的帕子,收好,起座。
嗯,贫道跟德州相识一场,颇是投缘,如今他要成亲,贫道也没什么好送上祝贺的,只能学着绣一对鸳鸯枕...亭子里不大的说话声被凤剑青一字不差全听了去。
罗饴糖还在跟彭州聊着,凤剑青低冷沉磁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德州成亲,你很伤怀?突然开口说话,罗饴糖吓一大跳,慌忙转身后退几步。
殿...殿下...也不是啦,贫道跟德州相识一场,他成亲,贫道理应替他高兴...凤剑青一字一句听得很仔细,还专门抓住了字眼理应。
贫道刚刚只是在感叹,觉得德州太幸运了,能够遇上殿下,有殿下替他脱奴籍,找姻缘,还准备成亲了。
他们成亲的时候,新娘子会穿那种大红色的嫁衣吧?听说都让新娘子自己绣的,那天,新娘子会凤冠霞帔,新郎穿吉服骑马,绕床走,十里地触目都是喜庆的红,新郎会牵着新娘的手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罗饴糖笑着说着,不禁泄露了小时候对婚嫁的一些美好幻想。
小时候她时常缠着小凤哥,让他说那些她从村长小胖家偷来的话本,让他解释青梅竹马绕床走,和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意思。
现下她的憧憬里,就把婚嫁和青梅竹马糅合了。
听得出她话音里透着感慨和淡淡的失落。
凤剑青心里不是滋味的同时,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安慰,只好冷着脸走了。
姑娘家还是想嫁人的,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像话本子里的一样,幸福美满。
德州也好,陆冬元也好,明明都是他想好要给她寻的候补夫婿人选,他现在恼怒,算什么意思?她给陆冬元送的礼物他要夺,她把自己最喜欢的吃食相赠,他要难受,她绣鸳鸯的帕子,他也要耿耿于怀半天,他这样算什么呢?他既然不能娶,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放弃婚嫁他人的权力?·自打荣安侯一事事发以来,摄政王今日在后殿的时候,终于对皇帝稍微耐心一些。
皇帝稍松口气,想要把内心的计划暂时搁置。
陛下,臣有事相求。
皇叔不必那么客气,有事尽管开口,皇侄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皇帝道。
臣想请陛下收回青莲居士手中金册,让她还俗。
皇帝内心暗喜,知道这又印证他心中某些事情的一步。
然后,赐她身份,许给陆状元为妻。
皇帝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