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再跨过这座雪丘, 再走不远,就能抵达驿站。
罗饴糖被他护在皮裘披风里,一路骑马狂奔, 二人早已顾不得保持间隙了。
由于刚刚上马时被人架着胳膊,慌乱中坐反了位置, 此时只能眼看着两旁飞雪不断自后往前溅, 身体和脸皮被迫贴紧跟前男子坚`硬的胸膛。
幸好他穿了厚厚的软甲,不然就尴尬了。
罗饴糖不禁想起自己最近日益酸胀发育起来的地方,窘得脸蛋微红。
突然, 马匹猛地急刹, 前蹄因迫停而高高扬起,她感觉自己身体不可控地往下坠,他的身体挡着,这时真的被迫严丝合缝地贴紧, 脸蛋都差点在他胸口挤变了形。
紧接着,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叮嘱:糖儿,抓紧些。
他便抬臂用拉缰绳的手护在了她头部,腾出一手拔剑, 往前方突袭的流寇击去。
罗饴糖耳边除了听见簌簌风雪声外,还听见利刃刺进皮肉发出的噗呲声。
铁锈般的血腥味融和在冷冽的新雪味中。
罗饴糖下意识圈牢凤剑青的腰, 压低身体,尽量不给他添乱。
可还是抵不过敌人有预谋的精心布局。
凤剑青横剑一扫, 击倒了一群人,马蹄跃起一下踹倒好一群人, 成功避过好几栏埋在雪地的尖齿, 身后跟随着他突围而出的那支小队已经越来越少人了。
正当他又一次成功避开敌人拉开的大网, 往另一突破口跃出时, 马蹄落了隔空,一头栽进敌人挖掘的大坑中。
凤剑青抱着罗饴糖滚落一个坑洞中,里头有岩石硌得人后背生疼,但他都尽量用自己身体帮她挡住了大部分,软甲被撕开裂。
敌人尚在洞外,若不突围而出,很快他俩就要被封死在雪洞中活活冻死。
于是,凤剑青脱下自己御寒的裘服,将罗饴糖兜头裹住,然后叮嘱她:待着别出去,冷就多活动,等我回。
说完,他一脚踩着马头轻身跃出坑洞。
等罗饴糖抬起头,只能捕捉他一闪而逝的衣角,和顶头那片白絮乱飞的铅灰色天空。
洞底积雪越落越厚,快把她小腿淹没的时候,她快速踩实了踏在上面。
但饶是这样,她的腿也很快冻得失去知觉。
唇舌已经冻得发白,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在颤抖,她试图用手抱住身体取暖,用裘服裹着自己和那匹跌落坑洞受了伤的汗血马。
汗血马冻得鬓毛上都结了霜,瑟瑟发抖之际,突然用头去蹭她的肚子,然后一把将她托起伏在了它腹背上。
有马的身体替她挡去一些严寒,罗饴糖感觉身体暖和了不少。
马儿,谢谢你。
罗饴糖感激地揉了揉马头,帮它拂掉灰白,把裘服往它身上扯了扯。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得摩擦手脚也没有知觉了,底下的马儿不知什么时候眯了眼,没有声息了。
马儿,你醒醒啊...罗饴糖脸色冻得发紫,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挤出一丝,拍着马的脸。
可身下的马腹早已慢慢变冷变硬了。
罗饴糖这时候多么想要一个大暖炉啊,脑子里想的都是躺在热热的炕上,身边还架着火炉,尽情地烤。
意识迷糊中,她回想起那天府里也是很冷,许大人的妻子,许夫人亲自做了桂花红糖汤羹,里头特意加了驱寒的老姜,她问她可有来过月事,说姑娘家这个年纪没来月事得补补,偏她执意不吃肉,她只能煮些红糖羹让她补补了。
当时她觉得既暖心,又想笑,觉得怎么大家好像都忘了她身上带着金册了,不是她执意不吃肉,而是戒律条上说啊。
不过,许夫人膝下无女,是真的把她当成闺女,自打许大人那晚见过她以后,许夫人隔天也来了,还在她的翠月庵坐了好久,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了好久话才走。
期间,许夫人让她的婢女给她量身体,说是要给她做漂亮的衣裳,她想拒绝,但许夫人又笑着拉她手说,姑娘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说她渴望有个闺女好久,以前就经常想着以后有闺女要如何给她打扮巴拉巴拉。
许夫人热情洋溢,弄得罗饴糖都不好意思打断她说话。
但其实,她内心是默默渴望着的。
渴望有许夫人那样的娘亲,可以打扮漂漂亮亮,有个能护着自己的爹,嫁一个举世无双的夫君。
她把脸贴在已经僵硬的马独自上,闭着眼露出一丝笑。
或许小凤哥是对的,她的确想要嫁人,想过平淡充实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慈悲要渡,也难以耐住青灯古佛的寂寞,就连小时候跟着师父,师父也不是那么严苛守律,总是放她自由去玩耍。
但是...她也不能自私地只想要自己快活呀。
·此时外面灰茫茫一片,他带着先行走的人马中,最后只剩下凤剑青一人了。
不过对方也死伤惨重,几百来号人物中,只剩下寥寥十几人。
为首绑住了凤剑青的老朽一把扯下眼罩,露出里头阴森的空洞,朝他吐了口血,嗤道:小子!费你大爷这么多人力,折了那么多,不过总算抓住你了。
时别十几年,十二皇子,别来无恙吧?独眼老朽朝他阴狠地笑道。
凤剑青脸色如常,老朽的血从他额际往下流,沾染了他浓密冗长的睫毛,再一滴一滴往下。
他坦然挺着肩背,淡漠地看着来人用锁链往他身上一圈一圈地加固。
高泰义,你怎么还没死。
凤剑青云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
孰料,刚刚还一脸自得的高泰义,这会听他说了一句,脸色骤变,眼白处都慢慢滴血红了。
他抽出腰间皮鞭,反手就往凤剑青身上抽了一下。
那一下用尽了□□成力气,听见皮肉被鞭条掰开的声音,胸膛前软甲衣物裂开,一道赫然深邃的伤口现了出来,深入肋骨,就连鞭尾位置,都在他右边脸颊留下一道不小的伤痕。
一旁老朽的手下都被这一鞭吓得魂飞魄散,得多大的怨恨,才能抽出这一鞭啊?凤剑青!你看到老夫现在如此潦倒,是不是很幸灾乐祸?先帝为了保你,甘与一整个高氏家族作对,可他真的对了吗?他真押对了吗?他血眼近乎魔怔道:他满口仁义,你是他堂弟,就亲如手足,不忍杀你,我们高氏就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吗?老夫可是他亲舅舅啊!你知不知道,为你一个,要我们一整个高氏来陪葬!可我们高氏,除了有基于对自己家族的私心外,也是对朝廷对百姓做过贡献的啊!当年水灾旱灾,不是我们高氏出过钱出过力的!争权逐利,老夫就不相信别的家族没有那样的私心!!高氏贪赃枉法,当年灾情在朝哪位士族没有出过钱出过力的?但高氏艺高胆大,就敢抛出最小的鱼饵,贪最大的利。
凤剑青冷笑道。
先帝那样同你说的吗?高泰义怔道。
当年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吗?哈哈哈...高泰义突然颤抖着仰天笑,先帝竟这样狠,一条僭越的罪名不够,还要给我们高氏多加几条...事情真的是那样吗?若真是这样,老夫的爹就不会死不瞑目了...高泰义突然嘴唇嗫嚅,脸色苍白跌倒下来。
凤剑青皱了皱眉,突然有种直觉,觉得他未必是说谎。
凤萧陵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过多少事?就因为你是他喜欢的女人生下的,要不是还存有一丝你是他血脉的念头,他会护你如此?不得对先帝无礼!凤剑青斥道。
高泰义哈哈地极为讽刺地笑了起来,没有眼珠的那只阴森的洞孔里也开始滴出鲜血。
他剿杀母族的人,不顾那些将他抬上高位的人反对,一力保你,这期间为你一个,死多少人你可知道?到头来,你却的的确确是晋成帝和文贤皇后的亲骨肉,哈哈,真好笑,老夫听说当今摄政王现同新帝发生矛盾,兵权还大部分在你手吧?果然...老夫料到...老夫早料到这个结果...养了个白眼狼,惠帝活该啊!活该啊!!他的阵阵嘲笑声响彻天地,裹夹霜雪。
凤剑青脑海里想到的,是先帝在世时对他的各种好。
他如何手把手教他处理朝政,把皇印放在他手里,告诉他,它有多重,执权者肩负的重担有多重,连骑马射箭都是先帝亲自教的,那段时间,皇兄护他,只把他纳在自己羽翼下,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记得有次,靖国公和荣安侯刻意给他安了一条谋害皇子的罪,先帝一个字也不听,坚持护他,结果第二□□中过半臣子都罢朝,先帝手里的权又被迫分掉了一些才平息此事。
到后来三皇子是醉酒后意外坠湖的事被调查清楚,目击者宫女因为太害怕出逃,后被找出,事情才大白,但这时分出的权柄已经无法收回了。
先帝对他的这份恩情...他死十次也报答不了。
凤剑青握紧拳头,深深地闭紧了眼。
你跪下来,肯喊老夫一声爷爷,去把凤萧陵的坟给老夫掘了,老夫考虑给你条活...高泰义的话还没说完,凤剑青臂部猛地一挣,铁链被挣断,手抓断链的一端,反手往他的方向就是一抽!身旁高泰义的手下看见铁链都能被他挣断,吓得不由自主后退。
而高泰义也被他那一抽,抽得眼冒星花,视线模糊,差点栽倒下去。
奶奶个熊!他呸出一口血,立马抽刀往凤剑青头上砍,同时命那些后退的手下上前一同压制他。
刀往下砍的一刻,凤剑青抬手用虎口生生接住刀刃,眼神抬起那下,压倒性的气势如卷雪袭来。
这时候,他那些按顺序分好队的第二分批兵马终于赶到,黑压压的一片,把这霜白的世界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