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也一眼看见凤剑青了, 他龇牙咧嘴,愈发地躁动不安,但同时上回被他一下抵住咽喉的记忆使他判断那不是个好惹的人。
他开始坐得离人群中的凤剑青远了些。
凤剑青见状, 不紧不慢地,揽上佩剑, 悄然在人群中移动位置。
他每逼近台前一步, 凤剑青也逼近他一步,终于,把他逼疯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自制的烟雾炮, 点燃,往人群里砸。
砰的一声,吓得民众惊恐四散。
罗饴糖在烟雾中既看不见那疯子的身影,也看不见凤剑青的影子, 左顾右看地, 不由紧张了起来。
小凤哥...小凤...她喊道一半,从烟雾中冲出一个癫狂的身影,那人手持短匕, 眼神疯狂,直指台上。
罗饴糖啊一声吓得惊叫起来, 可他动作太快,她往后一步就该掉下那一丈高台。
眼见疯子扑近, 一柄利剑噌一声出鞘,从她身后直抵疯子前额。
疯子的动作停下, 身后男子一手搭在罗饴糖肩膀, 一手持剑经过她头顶, 抵在那疯子眉眼处, 表情肃杀。
再近半寸,你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凤剑青冷眉挑他。
疯子气得浑身赤红,大声喘息。
就在凤剑青转了转腕骨即将推剑而出时,承恩方丈前来制止了。
大人,此子身世可怜,请手下留情。
凤剑青握紧罗饴糖肩上圆骨,揽她往自己身后,手里的剑始终不放。
笑话,他身世可怜就能随意伤人,我说我身世比他可怜,能不能杀他?阿弥陀佛,施主大人,此子手里并非是能伤人的刀,上天有好生之德,绒儿他爹娘是大夫,曾救下不少人命,要不是那时候...绒儿也不会痛失父母,更不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方丈叹息道。
这样吧,大人你把他交给贫僧看管,贫僧会将他锁起,再不会出来扰人了。
青莲居者,你意下如何?似乎是看出来凤剑青不是个好商量的主,承恩大师直接掠过凤剑青,看向他身后的罗饴糖。
罗饴糖为难了下,还是点点头:大师您...好好看顾他...别...太为难他了...凤剑青转身冷瞟了她一眼,她立马低头避开。
罢了,人大师您带走吧。
凤剑青收起剑,单手拎住青年的后领,把他逼至方丈面前。
承恩朝凤剑青和罗饴糖行一佛礼,就命弟子将王绒绑起来带走。
眼见方丈提步要走,罗饴糖在身后喊住他,大师!贫道的娘亲...是不是在南国犯过什么过错?王绒他爹娘的死...跟贫道的娘亲有关系吗?此时承恩已经走远了,并无回头。
凤剑青走过来,将她拉下莲台,走到无人处,松开她,转身:手拿来。
罗饴糖正烦闷着,听见他这话,内心阴翳被清扫,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动作熟稔地朝他伸手。
今天怎么只有半块?她拿到从他那里得到的糖,颇有些不满道。
十日才能吃一块,这半块是多的。
说完他扔她在原地,大步往前。
小时候她糖吃多了牙疼,于是他就没收了她的糖,每十日给她一块,在她心情不好时,还会格外多给她半块,这似乎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习惯了。
罗饴糖感觉自己又像回到小时候,有小凤哥庇护着,可以无所不惧的日子。
.凤剑青提剑来到承恩禅室,推开门。
青莲居者的母亲,是南国前朝的淑贤贵妃吗?承恩方丈合掌闭目打坐,并不回应。
所以,她是南国长公主,当今南国皇帝的妹妹吗?你在等南帝承认这位妹妹,才能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是吗?承恩还是不说。
罢了,她是何人,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南帝认不认她也没关系,她不缺亲人,更不缺一位冷情冷性,派人到大晋刺杀她和她师父的兄长,我会尽快带她回去。
大师您要是看在泓勒尊者与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请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们。
凤剑青说完就走。
慢着。
承恩方丈终于开声道,陛下他...并非那个派人杀害泓勒的凶手。
此时南国皇帝祁志启随军驻扎在边地上。
南帝年过四十,但容貌依旧年轻,穿上狩猎的铠甲,很是一副英武的样子。
金銮寺的方盒还没送达,大晋皇帝的书函就先一步来到他手里。
他打开一看,随手往铁笼里抓出只野兔,挖其眼睛吃了起来。
好!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去回信给晋帝,就说朕应了他的合作了。
说完,南帝把手里吃剩的兔子赏给了传信人。
传信人只得战战兢兢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兔子一双被挖出眼珠的血洞,胃间翻腾着,谢恩。
·南国的信使前来,把一封晋国宫中的密函,交给了罗饴糖。
罗饴糖看完书信后,打开窗户看着无人,立马用火烧掉密函。
在烧什么?一股焦味。
听到声音,她慌地将没烧完的小半片密函从火盘捡起,塞进口中吃掉。
当凤剑青跨过门槛,便看见她窝在小几前抓着饼慢吞吞地啃。
什么馅料的饼?吃的嘴边一抹黑。
凤剑青给她递来一帕子,欲帮她擦掉。
罗饴糖赶忙把唇边的黑灰抹掉,喷出一点饼屑:芝麻馅,香着呢,你要不要吃?馋嘴丫头。
他笑骂。
在烧什么?他又问。
寺里一些旧账,刚刚有女僧拿来给我,让我看完烧掉。
嗯,你以后让她们不必拿来给你看了,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在这里,得跟我回大晋的。
嗯,好,那小凤哥,你可要好好帮我同陛下说啊。
罗饴糖紧掐掌心的指尖渐渐松懈,笑着看他。
说什么?他故意道。
收回金册啊,你不是说让我还俗,那样我就不必再受戒律,可以大口吃肉了吗?她眨了眨眼睛。
他一本正经,眉间却挂有一丝愉色道:我不说过,那很麻烦吗?之前说过,陛下都答应过一次了,是你自己弄砸,得你自己去说。
小凤哥你!她握紧拳头,佯装气愤,我哪有你的面子去说啊!那如果...如果说...我想不求名分跟你...不生子嗣...你愿意吗?她红透了脸。
那边没有了声音。
良久,罗饴糖忐忑又忧愁地抬头。
只见那方的男子正襟安坐在竹榻上,手里捧一杯清茶安然品茗着,见她用眼神追问,才抬眸,悠悠地回她道:别说胡话。
罗饴糖舒了口气的同时,内心也有点小失落,可也仅仅是小失落,过后她又同凤剑青有说有笑了。
殊不料,在她转身去给他沏茶的时候,他茶碗搁下,袖子内侧是刚才乍然听见她那话时,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洇湿的痕迹,指头也被烫红了,他悄无声色地,将这些,折起袖子藏了起来。
那一夜,凤剑青彻夜没睡着。
他在榻上坐起又躺下,最后干脆走到外间喝凉水。
可内心依旧冷静不下来。
蜷起手指握紧茶碗的时候,他又会想起白天在她那里,听她说的那番惊世骇俗的话。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手指渐渐用力。
啧,不行,姑娘家怎能生出那样的念头?看来他还得好好教她。
不过...这该从何教起?他要...正儿八经娶她吗?越想越烦,不知不觉,他已经推门走出房间,偶尔看见对面房间里还燃着烛火,他怔了怔。
有那么一刻,他想就这样推门过去找她,找她说清楚一些事,顺便...见见她。
看她说,看她笑,看她眼睛里淬着一路星河,甜甜地弯起喊他小凤哥。
当他情不自禁踏出一步,走过中庭来到她的房门前,就变成了——只是轻轻敲了三下她的房门,沉声告诫道:这么晚了,还不赶紧睡?嗯,好嘞。
里头传来姑娘脆甜的声音,瞬即烛火熄灭。
而他也顿在她的门外,直到她回内间歇下,也久久不曾离去。
·那天,大晋皇帝得知凤剑青不在霍州平乱,惊恐之下,只能抢先一步去联系南国皇帝。
只可惜,凤剑青的声誉和民望高,要是公然抛出擅离职守这一点去抓他,大概很快就能被他平息,反而落得与他关系更加变僵的下场。
现在他和摄政王之间已然有了嫌隙,要是嫌隙再大点,对他反而不妙。
左思右想之际,南帝那边也有了回信。
南帝答应了他的合作条件,并且全力配合,但要求大晋的半壁江山。
皇帝气得手抖眼黑,肺腑都差点咳出之际,还是同意了。
因为他从安公公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就是这些信息,让他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一把。
陛下,摄政王让那些被您出资安置在城外的流民去建水坝做工,以劳作来抵偿那些房资和粮食,此举无疑让陛下好不容易在流民心中建立起来的民望瓦解,还有,太后和靖国公在摄政王离京前,曾私下密切接触,陛下您猜,他们会聊些什么?皇帝脸色铁青。
陛下,再不做点什么,等摄政王回来,陛下可能就要拱手将位置让给别人了!陛下!陛下!您不要太担心,奴才跟您说,或许陛下先前想的都是对的,您大可从青莲居士身上入手。
然后,安公公就把那天从刘大喜糖点铺子处抓来那老板问的话,还有意无意撞破了吴大人吴夫人要收王府内一个女子为义女、以及流芳亭会那位,至今尚未入册的兰册仕女之首,都说给皇帝听。
——青莲居士,皇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只短短见过几面的奇女子,那天在城外,所有人都质疑他能力,就只有她,愿意去鼓励和相信。
说实话,那样的姑娘,连他看了也心动,皇叔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于是,他便连夜给她写了一封胁迫的密函。
·罗饴糖前往禅堂讲授佛偈的路上,遇上从对面房间执剑出来的凤剑青。
昨晚她熬到半夜没睡,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大晋皇帝密函中的要求。
密函中,晋帝竟然已经知道摄政王擅离职守,同她在一起的事,并扬言有证据握在手,她必须听他的指令,他才有可能把摄政王擅离的证据销掉。
把密函内容曝出,或者不按要求行事,都将有细作把情况如实禀回。
于是,罗饴糖同凤剑青一前一后走在木廊时,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在看见旁边跨院有个粗使婆子在洒扫,洒扫动作不甚熟练之后。
她慌忙扭身,走到凤剑青身旁,同他比肩挨靠着走。
面对这姑娘突如其来的粘腻,凤剑青停下脚步,于是她也停下脚步。
他拧眉看她半晌,今天怎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