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十五分, 高铁准时到达北京高铁站。
方乔一路坐得发僵,她顾不上别的,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拿着包挤开人流下了车。
之前《女太傅》剧组给她发的邀请函她还记得,举办地点在一个颇有名气的会场,离这儿大概有两公里的路程。
出了高铁站方乔直接拦了个出租车, 报上地址。
恰是北京的晚高峰, 从高铁站到会场的一路在地图上显示是刺眼的红色,车塞在路上,半天才能往前蹭几百米。
方乔将手机开机, 瞬间无数条新消息涌进来, 方乔麻木的心突然又有了一丝丝的希望,她握紧手机一条一条翻着消息, 有盛知好的,有陈端端的,有老方的, 有周钰的, 有影视部的同事的……就是还没有顾凛的。
她落下车窗试图喘一口气, 可外面的空气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油烟味。
她屏住呼吸, 将车窗再摇上,问师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师傅张望了一下,摇头:这不好说啊, 你瞅瞅前面这堵的嘿!方乔抿了抿唇, 下嘴唇不知道刚刚什么时候被咬破,她这么一抿带来的是猝不及防的疼。
师傅前面靠边停吧!她跑过去, 估计能比开车快一点儿。
前路路口能停车的地方, 车蹭过去也蹭了快有二十分钟, 方乔扫了码付钱下车,手机还有最后一丝电,她不抱希望地给孟识檐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电话居然接通了。
孟识檐的声音很急:喂方乔,你在哪儿?我在北京高铁站下一个路口。
方乔的脑子有些麻,孟识檐问她就答,等答完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应该她问孟识檐人在哪儿吗?她缓了一口气,问:顾凛呢?顾凛现在——孟识檐的话音突兀地一断,方乔那仅存的一丁点儿电量宣告用罄。
路过的车喷了她一腿的尾气,热得她腿黏黏腻腻。
在这个陌生的街头,不会有顾凛出现,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挡着热浪了。
方乔把手机塞到包里,沿着右行的人行横道往前走。
碰到人上了公交车时,那条街道陡然空下来,她就迈开步子朝着前方奔跑。
夏日的汗水打湿衣衫,她跑跑停停,挤过人群,沿着刚才记忆里的地图一直向前。
北京的夜晚来得比南城的要更晚,她跑到会场前面空旷的广场,天边奶白色的弯月刚显出一丝轮廓,天还没有黑。
广场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只门口扔着的烧了一半的《女太傅》海报,昭示着这里今天开了一场发布会。
方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会场的大门紧锁,她砰砰地拍了半天,才有保安出来拦她:这里已经关门了。
今天开发布会的人呢?方乔的嗓音因奔跑哑得不行,一身的狼狈不堪,看着格外可怜。
保安会意,问她:你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家属吧?方乔胡乱地点头:是,我是。
出事之后没什么事的都回家了,受伤的都拉到前面陆军总院去了……保安叹了口气:你,你去那儿找找吧!保安怕方乔再继续敲,一直盯着她离开会场才又回去。
从南城上高铁,一路到北京,再一路从高铁站门前跑到这里,方乔靠得是一股劲头。
这股劲头在面对那烧毁的半张海报之后,瞬间就垮了下去。
上一次她这么难过,还是在那个雨天,她从天远出来走投无路地跌坐在地上。
眼前整齐的大理石板路在眼里变得歪歪扭扭,无限曲折。
像那天从天远出来一样方乔忽然又没有了力气,她撑着走了几步,找了个台阶坐下。
现在,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绝望的阴影罩在头顶,方乔把脸埋在臂弯,企图逃离它。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哭泣的人。
老方教她,哭不如去做,哭除了让自己变得难看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
她很少哭,好像最近几年的哭泣好像都集中在了这几个月,而且,都或多或少与顾凛有关。
眼泪沿着鼻梁往下蜿蜒,很快坠到尖尖的下巴上,要落不落。
她怕去医院,见到的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顾凛。
在她的世界里,顾凛强大如斯,从来都是无所不能。
她想不到有一天顾凛会倒下。
如果他倒下了,她怎么办……大理石经过一日阳光的炙烤,现在还泛着余热。
她身上刚干透的衣衫又湿了一遍。
她纤瘦的蝴蝶骨不断地颤抖,像是要把所有的眼泪都在在这一日流干。
方乔哭得很惨,压着声音,不想哭出声,喉咙偶尔溢出的呜呜声,听得让人心碎。
你在为我哭吗?男声清清淡淡,在哭的间隙透过来,一开始方乔以为是耳边出现了幻觉,直到一双手将她哭得凄凄惨惨的脸捧了起来,她眼前虚虚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她才看清他的脸。
光丝落在他的发间,他的眉目比初见时柔和。
那颗泪痣坠在眼角,眼里盛着散落银河的星光。
方乔愣怔着,突然伸出手去拧他的脸,又掐着他的鼻子,手感细腻,是真的人。
顾凛……嗯?顾凛?嗯。
顾凛。
她一遍一遍地叫着他,顾凛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应和着她。
嗯,我在。
这下方乔确定了,眼前的人,真的是顾凛,是活生生的顾凛。
方乔抽噎着,眼尾下垂,哭得像可怜的小狗:你,你没死啊……顾凛说:本来是死了的,已经去阎王殿排队了,突然耳边听人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说她很喜欢我,说如果我死了他怎么办……说得太大声了,就把我吵醒了,我就回来了。
方乔的哭声一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又可怜:真,真的吗?顾凛乐不可支,觉得就算现在说自己是刚才天上下凡的,估计她也会信。
顾凛的拇指抹着她的泪,另外的几根手指往里按了按她的脸颊,又嫩又软,像捧着一捧雪。
可雪是凉的,此刻她的心和她的人却是夏日暖阳。
地上热,站起来,我们找个别的地方坐。
方乔的眼还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她一错眼睛,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顾凛心软又心疼,他蹲在她的面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这不好吧……这么多人……方乔吸了吸鼻子,顾凛刚要说一句那我抱你,还没说出口,一团甜香就伏上了他的肩头。
她纤细的双臂伸出来,抱住他的脖子。
紧跟着脸贴了过来,鼻尖正触到他脖颈儿的脉搏。
这个姿势,她能明晃晃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存在。
顾凛的心因她的这个依赖的动作而陡然间变得炽热。
此刻心里涌动的爱意满得发涨,比刚知道她一个人抛下所有跑到北京来找他,比刚才看到她孤独坐在台阶上为他哭泣时都要强烈。
他托起她的身体,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街上。
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方乔累得睡了过去。
来接他的车停在道边,顾凛摇了摇头,放慢脚步,沿着街道一直往前。
车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沿途的路灯渐次亮起,在为他们歌唱。
——方乔一觉醒来,天已经黑得彻底。
她一下坐起来起来,下意识喊了一声:顾凛。
外面就有人沉声地回应她:我在这儿。
顾凛从外面进来,排开卧室的灯,一瞬间灯光璀璨,顾凛眯了下眼睛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睡醒了?饿不饿?方乔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顾凛往她身边靠了靠,按着她的手到自己的脸上,语气很认真:掐吧!方乔:……方乔脑子清醒了,就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回去,顾凛又抓回来,摊开她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贴上去,是一个十指相扣的状态。
顾凛戴了一个金丝边的眼镜,仿佛是刚洗了个澡,头发还半湿着,配上这幅眼镜,显得整个人有些斯文败类的样子。
他很少戴眼镜,上一次方乔见还是在顾氏开会的时候。
方乔问他:你在工作吗?顾凛眉骨动了动,调侃道:你们都要给我吹唢呐了,我不得去回应一下?方乔另一只没被他控制的手捂住脸,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顾凛把那只手也扒拉下去,也握在手里。
她抬起脸,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很温柔,却不及他眼底深情的万一。
你没去会场,所以你去了哪儿?顾凛反问她:你猜?方乔眨了眨眼,突然间福灵心至地想到一个地方,又觉得不可能,思忖间她下意识地抿着唇,又一次地抿到了那个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顾凛的眼垂到她的下唇上,眼神暗了暗:很疼吗?方乔点点头。
下一秒,薄荷气息陡然贴近。
他一下含住了那个伤口,温柔地短暂地化解了她的疼痛。
他松开她,嗓音低低沉沉:还疼吗?方乔红着脸,唇微微张开,轻声说:还疼……顾凛松开她的手扣在她的脑后,一推一拉间,她眼前旋转着,被他按在了床上。
他的脸靠过来,再一次地贴近伤口。
她的手指僵硬地曲着,又慢慢张开,坚定地环在他的后颈。
任他深入又浅出,辗转着,缠绵着,治愈着她的伤口。
是身体上的,也是心里的。
顾凛。
她快缺氧之际,他终于舍得放开她,她涣散着眼神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凛的手指捻着她的锁骨,那里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小的疤痕。
他哑声应着:嗯。
方乔主动地抬起头,唇贴在他的嘴角。
她将他抱紧,像是找到了那一年在望山镇她丢失的最爱的玩偶。
你还好好的,真是太好了。
🔒热恋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