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月和方潋说店里墙上的搁板有些松动, 今天益木坊打烊后,她带着工具去了趟茶室。
店里生意不错,二楼包厢都坐满了, 方潋看着吴松月忙进忙出招待客人, 由衷希望姐妹早日暴富,让她也好鸡犬升天。
她把新钉子凿进墙壁里, 听到一阵骚动,有男人粗着嗓子的嚷嚷声。
客人们聊到劲头上闹一点是常有的事,但那道声音听起来让人莫名心里发颤,她放下手里的工具, 循声走到包厢门口。
门敞着,方潋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味, 吴松月站在圆桌边, 旁边的男人一手握着酒杯, 另一只手虚揽着她,好像是要她给大家敬杯酒。
我今天真喝不了,陆老板, 下次吧。
吴松月推手拒绝。
陆伟不满地诶了声, 质问她是不是不给面子。
吴松月笑了笑,但态度坚决:真的喝不了。
眼看着男人板下脸, 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方潋敲敲门走进去,接过那杯酒:大哥,我替松月喝吧。
桌上的人都不认识方潋,但不管出场的是谁, 能让戏继续演下去就好。
吴松月拧紧眉头要去拦她, 这样的客人她遇到过太多了, 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所以哪怕得罪人也不能服软。
陆伟眼疾手快挡在她前面,不让她去阻止方潋。
方潋仰头把那半杯白酒一饮而尽,底下的人拍手叫好,她面不改色,啪一声把喝空的杯子砸到桌上。
店里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先走了,大家吃好喝好。
她拉起吴松月的手想走,但哪有这么容易。
陆伟拦着方潋,问吴松月:吴老板,这是你朋友啊?吴松月保持微笑,说:我妹妹,有点没大没小的,别介意啊。
不不不。
陆伟摆摆手,让服务员加副碗筷,伸手要来揽方潋的脖子,她这个朋友我必须交。
白酒度数不低,又是一口气灌下去的,方潋的脑子已经开始隐隐胀痛。
难闻的酒味混着烟草气息扑过来,她往后躲,没让男人碰到。
该给的面子已经给够了,再多就过了。
陆伟显然转移了目标,心思已经不在吴松月身上了,他甚至挥挥手想赶她走:吴老板你忙就去忙吧,我们和新朋友聊聊天。
脏话已经到牙齿边了,被吴松月硬生生压下。
方潋不想和对方起正面冲突,和善地笑了笑:今天太突然了,改天吧。
陆伟诶了一声,并不认同这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择日不如撞日。
他往方潋刚喝完的空杯里又倒满了酒,伸手把酒杯递给她。
底下有人看不下去,出声阻拦他:陆伟,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
我怎么为难了?陆伟看向方潋,问,我为难你了吗?方潋脸色僵硬,没说话。
看她不接,陆伟不满地咂嘴:妹妹,你这就不懂事了啊?人家的酒敬到你面前,是跟你打招呼、是祝福你,要接的,爸妈没教过你啊?他自以为幽默地笑了两声,看向桌上的其他人:是不是?有几道声音附和他。
方潋收紧呼吸,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个头没比她高多少,但力气不好说。
她攥拳,指甲掐进掌心,心脏在酒精作用下加快了跳动。
-挽星和揽月原本是一个大厅,用不上的时候吴松月就让人在中间加道屏风拆成两个包厢。
屏风到底比不上墙,隔音效果不太好。
温誓和唐海的聊天不得不中断,隔壁实在太吵了。
唐海也是松月茶室的常客,听到了老板娘吴松月的声音,问温誓:什么情况啊?温誓放下茶杯,猜:有客人喝多了吧。
唐海叹气感叹:这老板娘可不好做,又是个年轻小姑娘。
温誓认同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菜的动作却只进行到一半。
在听出方潋声音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唐海一抬头发现旁边椅子上的人不见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温誓几乎是夺门而出,看见方潋单膝跪地,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把对方摁在墙上时他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其他客人见状况不对纷纷起身围过来,服务员刚把一盆明炉鱼头汤放到旁边的柜台上,还没来得及上菜人就被挤了出去。
耳边的声音嘈杂而混乱,温誓眼睛盯着方潋,侧身试图挤进去。
她的面容倒还算是平静,但紧绷的手臂线条暴露了她此刻有多用力,完全是想置对方于死地。
陆伟到底是成年男人,被摁倒的当下没反应过来,但当他开始挣脱时方潋就感受到了力量的悬殊,她发着抖,咬紧牙关,眼眶感到酸涩。
他手抓着旁边的柜台想站起身,但木板不好借力,桌腿挠过地板往旁边挪动,上头摆放的餐具摇摇晃晃有要倾倒的趋势。
一道尖叫声冲破人群,下一秒包厢内诡异地陷入了安静,所有人都注意到那盆即将洒下的鱼汤,凭本能地往后避让。
在那一刻却有一个人冲了上去,跪在地板上伸出胳膊挡住地上的方潋。
奶白色的鱼汤四溅,方潋双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被温誓抱在怀里,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近在耳边,一下比一下急促。
她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身边的人是谁,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恍然回过神她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又茫然。
温誓垂着胳膊,忍着疼痛闷哼了声,他整个人压下来,方潋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扶稳他。
一出闹剧最后还是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吴松月回身着急地大喊:让开,都别看了,让开!方潋看向温誓的眼睛,心虚又无措,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唐海被挤在人群外头,只知道有人烫伤了,他在外圈没看见温誓的人,心里暗叹不好。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看见温誓被人扶着出来,带去了洗手间。
烫伤最好的紧急处理办法就是用冷水冲洗降温。
唐海凑过去看了眼,温誓那细白胳膊上一片通红,他哎哟了一声,问:小温,没事吧?比起周围的人,温誓反倒看上去是最镇静的那个,除了说话的时候气息在发抖:没事,唐老师你不是还得回去上晚自习吗,先走吧,我们下次再约。
他不提唐海自己都忘了,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慌张道:那我真得走了,你快去医院啊。
温誓应好。
吴松月喊了个店里的服务生开车送温誓去医院。
方潋要跟着去,吴松月拦住她,看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担心道:你没事吧?方潋摇摇头,只是重复:我陪他一起去。
那么一锅刚煮沸的鱼汤浇在胳膊上,肯定很疼。
她刚刚看见温誓脸都白了。
两个人并排坐进车后座,方潋对温誓说:疼就掐我,别忍。
温誓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方潋配合地把小臂递过去。
他的指尖伸进方潋的掌心,上移插进她的指缝,让两只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这样就好了。
温誓说。
方潋心都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路灯光影交替,他的脸有时清晰,有时又没入黑暗。
方潋放下手指牵住他。
等车停在医院门口,两个人的手才松开。
下车时方潋偷偷在衣服上抹了下手掌,都捂出汗了,他的体温比她的高。
挂完号他们去对应的科室找医生处理伤口,方潋没进去,背靠在墙上,抱着手臂发呆。
听到里头在交待注意事项了,方潋直起身子。
温誓走出来,胳膊被纱布包着,方潋接过他手里的病历本和单子,去给他拿药。
吴松月打电话来,让他们等会到派出所一趟,刚刚有人报了警。
方潋握着手机,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了,她轻声对吴松月说:那个,对不起啊。
你跟我道个屁歉啊。
吴松月不想和她说这些,问她,温誓没事吧?方潋看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说:我刚看了一眼好像起泡了,挺严重的。
唉,你们好了就赶紧过来吧,早点弄完早点回家。
嗯。
方潋领完药,走回去找温誓,带着歉意开口:温老师,可能还得麻烦你再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温誓点头。
方潋双手抓在一块,说:对不起。
温誓问:对不起什么?你的胳膊。
温誓却笑了:没事啊,又不是第一次为你受伤了。
方潋懵道:还有哪次?温誓抬起右手拍了拍左胸膛:这里可没少为你受伤。
方潋:......她抬腿就走,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伤得也不是很重。
温誓快步跟上她,疼肯定疼,他头次知道原来烫伤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但他不想看见方潋苦大仇深的样子,不漂亮,所以说两句话哄哄。
再说一把年纪了,让他这时候去示弱卖可怜,也不是温誓的作风。
他当然想让方潋多心疼心疼他,但他不想用这种方式加重她心里的负担感,不想让她愧疚,让她觉得欠了自己什么。
方潋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那一杯白酒等于是空腹喝的,刚刚还没什么感觉,一缓过神来,胃里像是灼烧般难受。
她不动声色地拿手掌揉了下小腹,伸手在医院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去记得多吃点水果蔬菜,有利于伤口愈合。
方潋打开车门,侧身先让温誓进去。
知道了。
方潋坐到他身边,问:你今天来吃饭的啊?温誓又嗯了一声。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方潋知道他在忍着疼。
他没过问当时包厢里的情况,没问方潋为什么会失控到掐人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太疼所以现在不想多说话,但方潋希望他永远不要提起。
冷静下来想想,太丢人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个人都没说话,都累了。
吴松月已经做完笔录,站在派出所门口等他们。
方潋一进去,值班的民警打量她一眼,问:就是这个小姑娘啊?二十五岁之前方潋可没少来这地方,熟悉得和家一样,现在不同了,听到这句话她脸上都臊红了。
尤其是她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在笑。
老吴,这个我来吧。
看见赵行的时候方潋一愣,忘了他就是民警,今天还恰好在所里值班。
她这辈子算是折在今晚了。
赵行对方潋说: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来。
看方潋那副懵逼样,温誓替她应了声:好。
他轻轻推了一把方潋:走吧。
方潋回过神,目光往赵行的方向瞥去。
头一次见他穿警服,和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一下子就严肃正气了许多。
她撇撇嘴,心里偷偷感叹果然制服就是男人最好的化妆术。
温誓认出那个男人,那天在益木坊打过照面,他猜到是方潋的相亲对象,但没想到还是个警察。
看方潋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温誓感到心塞。
挺帅的啊。
他跟着方潋后面,悄声说。
方潋回了下头:什么?就这样你还不太满意?要我我就嫁了。
方潋停下脚步看向温誓。
他一躲不躲地回视过去,两个人不知道较起什么劲。
那你快嫁去吧,二十一世纪了,爱情是自由的。
温誓:……等他来了我就帮你说亲。
谢谢不用。
他俩在办公室里等了五分钟,两个人一人一边谁也没理谁,很快赵行端着两杯水进来。
他把右手那杯递给方潋,说:浓茶,醒醒酒。
左手是杯温白开,赵行问温誓:手怎么样啊?温誓接过,回:没大问题,谢谢。
方潋抬起纸杯抿了口,杯底厚厚一层红茶叶,茶水颜色被泡得发黑,味道又苦又涩。
该交代的刚刚吴松月都交代过了,赵行问了方潋几个细节上的问题,告诉她后续的处理方式。
对方的态度是想就这么算了,你觉得呢?毕竟是你先动的手,大家都各自退一步吧。
方潋点点头:明白。
赵行又看向温誓:吴老板刚刚说会承担所有医药费的。
温誓笑了下:这个不要紧。
赵行在电脑上打好字,抬眸看了方潋一眼,明显是有其他话要说。
温誓看出来了,但不太想给他俩腾出空间。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
方潋挺直背,想从椅子上起来:那我们可以走了吧?方潋。
赵行叫住她。
嗯?赵行起身把打印好的笔录纸和黑笔拿给她:确认一下,签个字。
哦。
温誓在一旁看着这哥们死活不开口,他都替他着急。
我先出去了。
温誓站起身。
门开了又关,办公室只剩下赵行和方潋两个人,他低咳一声,开口说:其实我不太理解你那天说的话。
方潋签完字,合上笔盖。
但我后来想了想,可能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俩不在一个频率上。
方潋认同地点点头,说:做朋友吧。
赵行释然一笑:嗯,你这样的市民确实得和人民警察搞好关系。
方潋也笑了:今天是意外。
以后小心点,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别的都是小事。
方潋点头。
外头,吴松月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目光在温誓身上来回巡走。
诶。
她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潋潋啊?温誓坦然承认:对啊,她没和你提过我吗?吴松月眯了眯眼,继续问:那你喜欢她什么?温誓慢悠悠地喝了口纸杯里的水,反问她:你养过猫吗?吴松月摇头:没。
温誓嘴角绽开一个笑,说:养过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白天再更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