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誓其实不想接的。
但铃声在静谧空旷的街道突然响起, 他慌乱中顾不上太多,手比脑子快,摁下了接听。
我出来散步。
话脱口而出他又后悔了, 人家还没问呢, 他急着解释什么,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方潋摁下挂断,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对他说:聊聊?温誓安静看着她,心里在犹豫。
踏进门槛的时候,他暗自想, 人活一世,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绝对, 太容易打脸了。
方潋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 递给温誓一瓶, 和他并肩靠在木桌边。
她先开口打破沉默,说:之前躲着你,对不起。
温誓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方潋试图找借口搪塞他, 说什么之前不是故意的,那他还能狠狠心撒撒气, 这一上来就道歉,语气还这么诚恳,让他怎么接?温誓握着易拉罐,没说话。
方潋继续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温誓淡淡嗯了声, 这个他能理解, 两个人说实话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对彼此没那么熟悉,要突然进入到亲密关系的话,脱离掉暧昧的氛围,感觉尴尬是正常的。
方潋挠挠脑袋,他今天出现得太突然,她还没准备好,有点找不到话说。
我......方潋。
温誓出声打断她。
啊?你能认真回答我一次吗?为什么不喜欢我。
易拉罐冰手,方潋换了只手拿,把潮湿的右手拇指蜷进掌心。
她看着地上的瓷砖,轻轻开口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温誓心跳空了一拍,收紧呼吸侧目看向她。
不都是借口吗?方潋抬眼,看着窗外的零星灯火,每一个。
温誓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委屈,那种在成年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的情绪。
方潋喝了口啤酒,把瓶子放到桌上,站直身子面向他:胳膊给我看看,好的怎么样了?温誓抬手递给她。
方潋解开袖口的扣子,卷起衬衫翻折到臂弯。
结的痂已经剥落了,现在是片淡粉色的新肉。
方潋摸了摸,说:还好,也不是很丑。
温誓简直要被气笑了,收回自己胳膊: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方潋抿唇,重新靠回桌子边。
温誓整理着袖子,无奈道:说实话,你把我搞得有点乱。
对不起。
不想听这个。
那不说了。
方潋站到他面前,张开双臂。
温誓停下手中动作,拧紧眉头看着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他想要通过深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但没有成功。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一步都迈得在他意料之外,却又让他总是心甘情愿着被引诱着跟上。
温誓伸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怀里。
方潋往前踉跄一小步,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让拥抱变得完整扎实。
温誓坐在桌沿,弓着背,把脸埋进她的肩窝。
突然觉得好累,他闭上眼睛,懒得追究这个拥抱在方潋那儿是什么意义,安慰还是道歉,都不重要了。
你真的是。
温誓叹了声气,认输道,玩不过你。
方潋笑了笑:干嘛?一开始没想动真心吧?她又说:我也没想。
温誓不想回答。
诶,最后问你两个问题。
温誓抬起头:什么?方潋问:你喜欢吃肯德基吗?温誓虽然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了:还行吧,蛋挞挺好吃的。
嗯?这回答和方潋预想的截然不同,她发起质疑,你为什么会喜欢吃肯德基?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肯德基?温誓觉得有些好笑,那我应该喜欢吃什么?方潋还真准备了答案:三百一条的河豚鱼?温誓挑眉。
方潋说:你不是大少爷吗?温誓无语笑了:实话告诉你啊,我十六岁之前真不知道我爸是有钱人,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方潋想起来他说过,他是在南蝉州跟着他外公长大的。
她吸气感叹道:天呐,公主小妹啊你。
这又超出温誓的认知范围了,他问:什么?方潋摇摇头,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你大年夜都是怎么过的?在家里过啊,每年都满汉全席,不过来的亲戚我都不熟,一般吃完饭就躲房间里去了,热闹是他们的。
哦。
方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嘀咕说:那就是你了呀。
温誓没听明白:什么是我?方潋不太确定地开口:男,朋友?温誓这次反应得还算快,严肃脸色道:你重新说一遍。
方潋于是重复:男朋友。
温誓不满意,又要求道:说完整。
方潋感觉自己在上语文课,她刻意放慢语速、抑扬顿挫,把句子扩充完整:你是我男朋友了。
温誓哼笑了声,开始装傻:什么时候的事?我答应了吗?方潋不惯着他这股嘚瑟劲,推开他肩膀起身:那算了。
诶诶诶。
温誓抓住她胳膊把人扯回来。
方潋挑衅地抬眉。
温誓投降认输:好,我是你男朋友了。
哦。
方潋把目光挪向别的地方。
温誓咳嗽一声,也没看她,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说的吧,是会尴尬的。
方潋出声说。
闭嘴。
他说:过来。
方潋听话地往前挪半步。
温誓站直身子,方潋的个子已经算高的了,这么站近一看她发现温誓还要比自己高出不少。
你怎么这么高?她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没和你离那么近过。
她顿了顿,又补充,站着。
温誓勾唇笑了,说:我小时候要是不乖,我外公就罚我跳起来摸五十下门框,摸到才算一下。
方潋觉得稀奇:你还会有不乖的时候呢?当然有,他老人家没少被我气。
方潋笑起来:我们家老头也是,每次放学回来看见他在削木条我就知道我要完蛋了。
温誓向她证明:看吧,也没什么尴尬的。
方潋用力点头。
走吧,送你回家。
那你等我一下。
嗯。
方潋进了里头收拾东西,温誓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店里的照片墙上。
很多天没来,他好像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温誓迈步走近,站到墙前,微微弯下腰。
很快方潋挎着包从办公间里出来,她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啪嗒一声,屋里暗了下来:我好了,走吧。
温誓回头用目光找到并锁定住她,问: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方潋朝他走过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直在上面啊。
只是之前被藏在另一张照片下,最近才被她分了开来。
拍得不错。
我也觉得。
屋外的光泻进来,温誓看着方潋,心里暖暖胀胀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抬起手掌放在她的脑袋上,往下压了压。
方潋缩着脖子躲:干嘛?今天看你好像特别顺眼。
温誓说。
方潋呵呵了一声:那哪天看我不顺眼?那天。
方潋懂了。
还怪我呢?还有那么一点。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就是他想撒个娇讨点哄慰。
哎。
方潋抬手,拍拍他胳膊,言辞诚恳道,做男人格局要大一点。
温誓无言以对,他就不该抱有什么期待。
方潋拉下卷闸门,掏钥匙上锁,想起什么,她问温誓: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回家的时候路过,看见店里这么晚还亮着灯,走到街口了,实在不放心,过来看看。
方潋把钥匙放进包里,说:吃完晚饭太困了就睡着了。
看见了。
温誓伸出手,回头想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伞桶了,我自己都吓一跳。
方潋牵住,坦言道:我还以为你特地来找我的。
想的美,我还没消气。
方潋举起另一只手,五指收拢又打开,提醒他:格局。
温誓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
方潋耸肩缩脖子,绷着五官作害怕状。
温誓把脸撇向一边,抿唇憋笑,认怂得倒是很快。
车呢,停哪了?方潋问温誓。
没开车,我待在家里无聊,下楼走走。
真出来散步的啊?对啊。
那怎么散这儿来了?温誓沉默片刻,回答她说:习惯吧。
两个人走在路灯下,长夜安宁,晚风凉爽,野猫蹿进花丛里发出响动。
方潋牵紧身边的人,一路上步子慢慢悠悠。
走着走着,她发现不对:那前面不就是你家了吗?温誓说:我等会再回来。
方潋笑了:初中生啊,别折腾了,这次就当我送你回家。
温誓不放心:那你一个人走回去啊?方潋嗯了声:这条路我都走了二十年了,除了我方圆百里没有恶人的。
温誓被她逗笑:那也得小心一点。
走到小区门口,方潋松开手,面对着温誓站定:进去吧。
温誓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潋问。
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明天又不是见不到了。
温誓愣了愣,掀起嘴角释然一笑:嗯,明天见。
走了啊。
方潋挥着手倒退两步,转身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走到下一个路灯的时候,她停下脚步。
她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个赌,赌温誓现在还在不在原地。
方潋攥着肩包带子缓缓回过头,下一秒嘴角浮现出笑容。
她扬着那张笑脸,挥臂迈步跑过去。
站在原地的男人张开双臂,稳稳接她入怀。
怎么没进去?方潋喘着气问。
温誓回答说:赌你会不会回头。
赌对了吗?嗯。
那奖励你一下。
方潋踮起脚,亲在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