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过第二十章

2025-03-22 08:03:10

姑娘应当知晓我将你带到这儿的目的了吧?席婳问道。

你们表面是想找我当做晴虞的替身,其实不然,我猜得没错吧?时韵反问。

她一脸坦诚,仿佛只是一心想知道真相的姑娘,对于自己是否真的被当做替身一事,并不是十分关心。

然而只有时韵知道,刚才躲在门后时,她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自然看出了端倪。

果然是替身梗,只不过是替身的替身。

俪娘恳请道:可否替我们解了穴,我给姑娘看一物。

时韵狐疑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而后回头,眨着眼睛看宋临羡。

后者会意,动作很快,手指轻点穴位,两人解开桎梏,皆是舒了一口气。

俪娘不敢耽搁,急忙从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物。

时韵定睛看去,是一画卷。

画轴铺陈,是一副美人倚栏图。

上面的年轻女子一袭青衫,容颜生动明媚,姿态明丽,像是从笔墨中活过来一般。

眉似黛山,眸如秋水,细看之下便会惊觉,那眉眼与轮廓,同时韵有几分相似。

时韵微怔,像是透过这幅画,瞧见了另一个自己。

原本以为原主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已是离奇之至,现在又见到一个几分像的女子。

此般样貌,若不是批发的,便只能是大众脸。

时韵原本对容貌有十成自信,如今却只剩五成。

她静静看着画,又察觉到些许不同。

虽然长得像,但是画里的女子明显比较温柔灵动,而时韵嘛,大概只有动字能具体形容。

画中的女子是姒莺。

席婳介绍道,如梦阁当年进的一名清倌。

俪娘也道:姒莺是我见过最有才而聪慧的女子,但可惜人太聪明,就容易失去很多东西。

姒莺本是轻水镇上一位地方官员的女儿,但因为那位官员犯上重案,族内被株连,女眷尽数被发卖于这如梦阁。

她运气实在不好,在家中排行最小,出事前,其余姊妹已嫁做人妇,只有她受到了牵连。

不过姒莺很聪明,那时的如梦阁远没有今日宏大风光,是她给俪娘提供了经营方案,致使声名鹊起。

而姒莺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不接客。

在姒莺的引导下,如梦阁出现了第一个艺妓班子。

顾名思义,是指一群能歌善舞的妓子打造而成的团体。

不多时,她们闻名于轻水镇,除开镇上的常客,甚至有邻城赶来的贵宾。

其中,有一位便是平郡王。

那是姒莺第一次在台上露面,往常她都是在幕后当个乐师。

除她之外,其余姑娘都需要招待客人。

席婳当初也是楼里的一名姑娘,而且是当时的头牌。

有人花高价要来了席婳,想要献给平郡王。

烟花女子最忌动心,可她却对先前的客人念念不忘,两人相约再见,席婳为此等待多日,却不料等来了平郡王。

她毕竟年轻,心性也不成熟,在平郡王面前刻意冒失出丑,想因此打消平郡王的兴趣。

如她所愿,平郡王动怒了,她假装惶恐,而姒莺却出面解围。

姒莺本就能言善辩,长得也好看,平郡王身边的起哄让她作陪,若是平郡王高兴,便不治席婳的罪。

席婳与姒莺关系极好,她心知姒莺不愿接客,是以不想让姒莺被欺负。

但姒莺何等有魅力,她以一曲化解了这个危机,但也让平郡王动了心思。

平郡王在轻水镇待了一个月,隔三差五便光顾如梦阁,单单点姒莺,只为听美人一曲。

席婳听姒莺说过,平郡王尊重她的意愿,愿意等她松口。

所以二人一直保持着纯粹的关系。

然而有一次,与平郡王一同来如梦阁的纨绔子弟中,其中一人借着醉酒,却是想行刺平郡王,紧急之时,姒莺为其挡了一刀。

席婳记得,那日楼阁乱成一团,平郡王将姒莺抱在怀里。

等姒莺醒后,她发现平郡王花等同于苍郁香的价值,将她赎了出来。

那之后呢?姒莺怎么了?时韵问。

到这里我就不知道了。

席婳摇了摇头,姒莺对我很好,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能和云水间的老板在一起。

念及云水间老板,席婳脸上掠过哀切之色。

后来在一次春天,我们重新见到了姒莺,她说着自己过得很快乐,可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俪娘提到这里,脸上似乎有些不自然。

姒莺被平郡王带走后究竟经历了什么,除了他们本人,恐怕无人可知。

姒莺回来那天,俪娘和席婳都在,是个明媚灿烂的日子。

她倚着亭栏,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荷花池,清丽动人的脸上像是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她主动问:席婳,你和周老板过得可好?尚好,他待我一切都好。

席婳面上难掩欢喜。

如此便好。

姒莺抚了抚头发。

也就是这时,袖子顺着手肘动作滑下,席婳见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痕,不由诧异出声:这是?没什么。

姒莺掩饰般将衣袖往下拉,我也过得不错。

席婳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只是彼时姒莺不想说,她便没多问。

在她们眼里,平郡王及冠未娶妻,却对姒莺好得不像话。

平郡王作为一个郡王,却将明目张胆的偏爱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全都给了姒莺。

可姒莺眼睛受伤又的确有蹊跷。

无论她们怎么问,姒莺都没有提。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姒莺。

平郡王再来如梦阁时,将他曾与姒莺相对的流莺亭单独购置下来,并且将姒莺因病去世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席婳觉得,姒莺要是去世,总会给她们留下什么的。

现实是什么都没有。

平郡王一日比一日深情,在流莺亭一待便是整个春天,不过他不允许任何人过来打扰。

不是没有人好奇过,只是但凡探听到一丝半缕消息的人,不多时就会消失不见。

过于玄乎,便教众人渐渐不敢靠近流莺亭。

即使再好奇,也只能任这心思烂死在肚子里。

自那以后,流莺亭像是在如梦阁中单独劈开的一块地域,与世隔绝,除了平郡王的人,没有人可以进去。

意外发生在两年前,同年,新进来的丫鬟不知情,误入了流莺亭,怕被人发现,躲在假山池后,却恰好听见了一番对话。

正是这对话,让席婳和俪娘为之震惊。

丫鬟说,里面的护卫将树下埋着的青曲酒挖了出来,连同百合酥一起送去主屋。

青曲酒和百合酥不稀奇,都是姒莺喜爱的。

平郡王爱屋及乌,思旧人,尝故物,也是情理之中。

可护卫却半吞半吐地说:昨日送去的桃花酥不合主子胃口,琴弦都扯断了。

另一人问:那女的又发疯了?那护卫不答这话:总之,今日你我就好生伺候着,万不可出了疏漏。

不论是丫鬟所说,还是护卫的对话,都只是一面之词。

席婳不相信这些,于是联合俪娘,明里暗里往流莺亭那处打探消息。

平郡王的防备心依旧很重,她们什么都没探查出来。

前段时间,平郡王又来了轻水镇,因在途中遇刺,住进了云水间。

席婳抓住这个机会,想到一出扮鬼的戏份。

她假扮成姒莺的冤魂,表面是吓唬平郡王,实际上却是想骗他说出姒莺一事的真相。

平郡王自然不可能被这种小场面唬住,席婳的目的也不在此,她无非是想看他露馅。

席婳算准了那日是个雷雨天,趁平郡王带的护卫被何掌柜支走,便于平郡王的房屋前作祟,低吟着姒莺最喜欢的曲子。

果不其然引起了平郡王的注意。

他于梦中转醒。

席婳飘然踏进房门,脸上毫无血色,弓着腰,勾唇仿着姒莺的声线喊他:王爷。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表演,便瞧见平郡王淡淡一瞥,幽幽笑道:唱的很好,可惜你不像她。

他慢慢拿起桌案的剑:姒莺不会再唱给我听。

席婳反应很快,袖摆一扫,将藏在袖中的药挥在他脸上,从而逃脱。

过后,她思考了许久那句话。

不是不会再唱。

而是不会再唱给我听。

平郡王为何会强调这句话。

席婳笃定了姒莺没有死,否则这么多年来,平郡王也断不会不娶妻,身边也没有其余女子。

确定了想法,原本用来对付平郡王的晴虞便显得更重要了,席婳还想用晴虞去讨好平郡王,套出姒莺在哪的消息。

可惜晴虞跑了。

后来的故事,时韵也就知道了。

因为我猜到了乔装成女鬼的人是你,又因为我和姒莺长得像,是最适合之人,所以你们就干脆把我绑来吸引平郡王?如果我不配合,恰好可以解决了我,自此便没人会提出女鬼的真相。

如果平郡王看不上我,或者发现了你们的计谋,顶多就是替代品成替死鬼,对你们来说也没有太大损害,对吗?时韵语气很平,只有一丝起伏。

拾意姑娘,是我们一时迷糊,才用计陷害你,但这件事情有可原,请姑娘原谅!请公子饶命!俪娘情真意切道。

她出身于烟花之地,这种强买强卖与绑架行为看的不在少数,往常平静久了,忽然出了差池,反而有些拿捏不了主意,只得唯唯诺诺。

这也是她从前依着姒莺,如今又受席婳影响的缘故。

时韵看向了席婳,她一脸镇定,目光落在画轴的美人身上,而后又移向时韵:姜姑娘,平郡王这般看重流莺亭,我想定有不寻常之处。

席婳默了下,又道:当时你发现了我扮鬼的事,何掌柜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就将你打晕带走了。

我见你比晴虞长得更像姒莺姐姐,干脆把你送来。

此事错在我,我诚挚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她干嘛?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就先呆在这儿吧。

时韵站起来。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姑娘,你……话还没说完,席婳便发觉又无法动作了,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领会她的语义,时韵说道:流莺亭有什么秘密,去会会就知道了。

活过二十一章对于这类人,让她们吃吃不能行动不能说话的苦,已经是时韵最慷慨的想法了。

时韵看了眼一同出门的宋临羡,心里暗念:免费工具人还是挺好用的。

凭着看武侠剧的记忆,时韵开口询问:你怎么把她们的哑穴也点了,这会儿她们连天都聊不了,那也太无聊了。

姜姑娘在同情她们?宋临羡走着,回头瞅了她一下,方才姜姑娘利用我的手段,倒是熟练到不见有一丝心疼。

时韵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别开脸,没什么气势地回:哪有。

在出来时,时韵点开了地图,据席婳二人所说,流莺亭是重守之地,从平常的道路潜进去肯定容易引人注意。

那么哪里是不会被人过于关注的地方呢?自然只能是非常人所走的路。

请吧,宋公子。

时韵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宋临羡不应。

时韵挤眉弄眼了半晌,又扬起下巴指了指墙壁。

古旧的墙面高高屹立,上面爬满了藤蔓,瓦面上也已经结灰。

她无可奈何地道:请低下你尊贵的脊背,现在情况很紧急,不是要讲面子的时候。

宋临羡挑眉,像是不理解她的话。

时韵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转身道:那我给你示范一下吧。

话语间,时韵已经蹲了下来,裙摆仿若鱼尾,散开在新长的草藤上。

她伸手拨开放在眼前的杂草,视野很窄,却清晰看到一处圆弧形状的洞口。

随着她跪趴下来的动作,青色身影裹成小小的一团,小幅度地向前挪动。

从不要面子的时韵自然而然地钻了过去,嘴里碎碎念叨:你看,其实也不难。

她拍拍手,准备站起身,却发觉眼前蓦地出现一翻黑色身影。

时韵呆滞了一瞬:好快啊宋公子,一点就悟。

宋临羡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不知为何,脸上那股子嫌弃意味更浓了。

偏偏时韵像是看不到他的嫌弃一样,站起来拍干净衣服,凑过去说:你这样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宋临羡:姑娘爬狗洞倒是不易引人察觉。

通过多次交锋,时韵已经悟出来,只要顺着他的话想,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美丽许多。

比如现在他明明是在讽刺,但只要她不多想,只当成字面意思,就等同于宋临羡在夸奖她考虑周到、智商在线。

时韵打算不跟他计较,压低嗓音说:我听闻流莺亭有一座密室,虽然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里面一定有问题。

所以呢?宋临羡倦怠地问。

所以我们可以从这里切入。

时韵一脸严肃。

她起先就觉得密室不简单,刚才猛一发现,这密室还在流莺亭内。

如此巧合,如此机密,一切不言而喻。

时韵谨慎看了一遍脑中的地图,忽然有了一条清晰的路线。

手握地图,走遍天下都不怕。

时韵又勘察了一遍周围的地形,忽而有些遗憾。

怎么没有实景导航。

此地不宜久留。

时韵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跟我来。

-流莺亭内。

庭前树下残叶交错,层层积叠,青石路直通各处,隔着数米便两亮着一盏座灯,将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王爷,今日份青曲酒又被打翻了……管家站在下首,低弓着身子说道。

无妨。

平郡王摆手,没了便再取一坛。

姒莺姑娘的病情近日又严重了些,您看,是不是要去看看她?管家迟疑一下道。

虽然管家作为心腹,但更多时候他都看不透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平郡王。

在管家面前,平郡王也不瞒着自己的想法:天亮再说吧。

王爷可是担忧?瞥见他莫测的神色,管家开口道,不知今年云水间那老板娘和如梦阁老鸨又在搞什么花样。

平郡王道:她二人向来自以为是,倒是不足为惧。

不过暗卫跟我禀告,祁北侯也到了轻水镇,恐怕他已经查到什么了,要从我身上下手。

管家默了默,道:宋小侯爷到底年轻,怎么敌得过王爷稳重。

密室附近,多增派人手,不可让人见到姒莺。

平郡王正色道。

他揉了揉紧拧着的眉心,目光沉沉地探向窗外,静谧的黑夜像是一泓深潭,无声地浸入他的眼。

……宋临羡和时韵此时正穿梭在小径中,径中竹影婆娑,枝身被风刮得歪斜。

密室是从主屋的侧间进入,但从地图上看,时韵发现了另一个通道,此地位于柴房之后,隐秘无比,应当无人发觉。

绕到柴房之后,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沿着脑海里的路线走,眼前只见到一棵古树,以及树下不远处的一口深井。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人已经抵达地图指明的第二个入口,时韵有点诧异地观察四周,哪都不像有入口的样子。

她沉默着走去古树前,围着树身转了两圈,甚至伸手扒了扒树皮,也没摸索出不同。

你说,通道应该在哪里?时韵求助地望向宋临羡。

宋临羡此时站在两米外,闻言,目光移向井口,语气平缓:这里。

时韵懵了一会,走过去,快速看了眼。

这口古井看上去干涸已久,周围布满灰尘,直径约半人宽,漆黑如深渊,一眼望不到井底,叫人辨不出深浅。

宋公子,不如你先走,我断后?时韵提议道。

姜姑娘,都到这一步了,不是应该共进退么?宋临羡轻笑接话。

时韵露出愁苦的神色,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还没迈开完整的一步,手肘便被一股绳圈住,被迫掉了个方向,视野里仅剩那张染着轻笑的脸:姜姑娘还是别乱跑的好,这附近可不安全。

哪有你更不安全?你个深井冰!宋临羡像是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是什么概念一样,将她拽到井口边,便调整着姿势,俨然是要将她扔下去的前兆。

宋公子。

时韵弱弱出声。

嗯?待会我们跳下去的时候,你能不能在下面?时韵盯着他,没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可怜兮兮地说:我比较孱弱,当不成垫背的。

宋临羡:……时韵强装镇定,看着一根黑色细绳仍停在她的臂间。

几乎是一瞬,时韵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宋临羡将细绳置于木桩上绑了一圈,把另一端递给她,抬眼道:你先下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宋临羡一脸拽相,不敢再提条件。

不就是跳下去吗,一回生二回熟,之前有跳树的经验,她现在等同于老司机了。

暗自壮了下胆,时韵毅然决然跨进井口。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周围漆黑一片,四壁像是充斥着潮湿,又像是枯涸至极。

细绳长度刚及,在与地面相距半米之际停下,时韵睁开眼,松手落地。

没一会儿,身侧飘然落下一道黑影。

宋临羡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抽出一物,时韵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火折子,不是蜡烛,而是琉璃珠!会发光的珠子。

看着就很贵的样子。

他走在时韵前,沿着唯一的路口前行。

井底阴暗少风,密道狭隘,拐角处却溢出一丝光亮。

时韵眼前一亮,应当是快接触到密室中心了。

走过拐角,两边的壁灯照亮路段。

时韵注意了下,这种灯散发的光芒与流莺亭院中的尤为相似。

眼前多出两处分岔路口,左侧岔口忽来一阵极近极快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地图上的红点密集靠近,而前后都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躲避。

面对此情此景,时韵只思考了两秒,便忍痛看了看宋临羡,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不容拒绝地道:宋公子,要努力变强哦!她一狠心,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右侧跑了,一套你拖着,我偷家的战术运用得娴熟之至。

时韵走得快,自然便没发觉有人挡在了右侧通道前,袖摆的折扇传出,扇页上金丝勾画生姿,流光逸动。

不好,有人闯进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听到这声,他身后一人动身,就要原路返回去禀报密室变动。

然而他方转过头,一颗石直直弹向他的后脑勺,裹着内力的碎石又重又狠,竟让他瞳孔一缩眼冒金星。

众人即刻警惕起来。

面前的玄衣男子眼神淡漠,轻飘飘地睨了他们一眼,淡然自若挡在岔道前,近似轻叹地道了一句:恐怕各位回不去了。

活过二十二章平郡王大抵没这么早发现他们已经进了密室,于是主要派人在密室外看守,而密室内的人几乎都调集在方才岔口中。

时韵先溜也是出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考量,她打不过,若是还拖累队伍,最后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她三两下说服了自己。

思考间,她已经来到了一间门前。

门并未关紧,透过窄小的缝隙,隐隐传来一阵女人的啜泣声,这声音时而尖锐,时而沙哑如吼,显得些许阴森。

时韵没有犹豫,伸手推开门,直接迈进去。

站在门口,室内的景物一览无余。

周围都是石壁,角落各设一盏座灯,清一色的浅金淡光照亮整间房屋。

最引人注意的是主桌正对的墙上,一副山水画悬挂其上。

时韵不是个爱画之人,本来应是扫一眼便过了,可如今却定定看了一会。

不因别的,只因这幅画与她在桥边见过的那幅极为相似。

墙上挂着的这幅,画工更为精湛,山水似乎于墨色间铺陈眼前,然而却缺少了韵味,如同一副精致而又少了灵魂的空壳。

分明也是赝品。

那卖画的小生说过,此画是宋澜远的仿作。

宋澜远。

时韵在心底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思绪倏然如同汽水瓶被拧开,咕噜咕噜的汽泡冲破瓶颈而出。

宋澜远,不就是宋临羡的父亲吗?宋临羡说他是在找人,难道他要找的与这个有关?时韵把视线移到画下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昂首朝向画作,一条碧色的丝绸裹住了双目,青色的襦裙衬得她的身形愈发单薄消瘦,但从她精致如描的轮廓中可以看出,是位美人。

美人含泪,本应让人无比动容。

可那女子侧过头来,嘴角像是抽搐一般,乍然浮现一抹莫测的笑,哑着声线开口:是谁?我不是说让你们滚出去吗,不许打扰我!为何又回来?谁给你们的资格!她的手一推,案上的铜镜应声倒地,从左上角到中央裂开一道缝。

紧接着,那女子撑着桌案起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她的步子迈的不大,脚腕之间连着锁链,禁锢住大幅度的动作,随着步子踏出,锁链与地面碰撞,传来一阵沉重的响声。

她走的途中撞到椅子也浑然不觉,咧开嘴傻笑: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和我说话压力太大了吗?她忽地顿足,你说为什么,我要一个人独守在这?因为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了啊哈哈哈……不过,我瞧你的眼睛倒生的美丽,不如换给我吧?她恶毒地笑着,细长的指甲做了一个自戳双目的动作,换给我不好吗?可怜可怜我吧?看不见还能道出别人眼睛美丽的话。

时韵:[震惊.jpg]发疯文学,Get了。

看着蹒跚走过来的女子,时韵深吸一口气,吐息,道:姐姐如此狠得下心说出这些话,想来在姐姐眼里,我并不重要。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叶芦苇,或是飘向原野,或是潜入山间,或是没进川流。

我生来便失去了选择的余地,只有注定被上天安排的命运。

哦不,不止上苍,连那风都能左右我的定位。

我时常与池底鱼抢一隅之地,与旁的叶子夺光明,和风斗,同花争。

你瞧瞧,你至少还有一隅安身之地,我却只是一片居无定所漂泊他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随时可能消失的叶子。

这一切你了解过吗?不,你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看不看得见。

只见那女子的笑容忽地一僵,面色凝噎,脚步滞住。

时韵还在继续:瞧瞧,我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姐姐就这般模样,连笑都不会了,这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

妹妹看了,这心里头可比掉进那冰冷阴暗的石井还要冷。

她这一开口便是一出戏,姒莺看不懂但是她大受震惊。

遇到一个更疯的人,想来真疯子也疯不过来。

姒莺秀眉蹙着,扶着桌角,嘶哑的嗓音依旧怪异:你究竟是谁?时韵乐了,大笑道:哈哈哈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么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保护世界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我就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糟糕!……好像忘词了。

时韵没等到姒莺做出反应,却先敏锐地听见身后一道轻嗤:姜姑娘,差不多够了。

为了更加生动贴切火箭队的台词,时韵双手叉腰,气势摆的十足。

姒莺看不见,所以她肆无忌惮地玩起角色扮演,但如今后面站着的是宋临羡,时韵忽然添了点偶像包袱。

她迅速把手放下来,背在身后,打趣道:宋公子真快,我就知道那几个小菜鸡对公子来说,根本不在话下!若不快些,怎么赶得上看姑娘的表演?意料之中的怼人回复。

见他们二人熟视无睹的交流,姒莺怒道:火箭队?我在轻水镇生活多年,怎的从未听闻过?姐姐,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是。

时韵对她一笑,目光晃到那幅画上,比如这幅画就不是宋先生真迹,你可曾听闻?你胡说!这怎么可能不是真迹,我懂了,你觊觎定是这幅画!姒莺神情一惊,回到画前,张开双手,想要护住那幅画。

我不止知道它不是真的,还知道真迹在哪。

时韵放轻了声音,似是怕吓到她。

姒莺的唇瓣微微颤抖,两边脸颊未经擦拭的泪痕已经干涸,贝齿咬住下唇,和时韵最初见到她时的模样有些出入,现下倒多了一丝柔弱无依。

时韵专注应付姒莺,没有留意宋临羡落在画上的视线。

她轻咳了一声,缓慢说:真迹已经被平郡王毁了,你一直想守住的都是假货。

从刚踏进这里的一刻,时韵看见了姒莺对着画流露的真情,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为何她对这幅画如此上心,而刚才出言试探,确定了她确实宝贝这幅画。

可是以平郡王的性子,怎么容得下自己的女人留着别人的东西呢?时韵随口一说,便激起了姒莺内心的脆弱和恨意。

他答应过我,不会对画动手的,他为何骗我?姒莺脸色狰狞,五指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

效果达到了。

时韵朝她走了过去,诱哄道:姒莺姑娘,我知道你十年如一日地困于此地,定是孤苦闭塞,也知道你受过的打击和疼痛,导致心伤难耐,或许可以和我聊聊吗?你说的我都会信。

姒莺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眉头紧蹙,唇瓣被她咬得泛起血色。

下一刻,她感知到有人靠近的步伐,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不领情地伸手,就要推开时韵。

然而她没触碰到人,却先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力度,很轻很柔软,将她裹紧了温暖里。

时韵的手抚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一下,揉蹭着她后脑勺的发丝,柔和出声:我知道他们说你疯了,都是假的,所以试着走出来,好吗?姒莺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猛地推搡她,却发现对方按在她肩膀的力量很大,她没能推开。

温暖无处不在,强烈触碰着她崩溃的神经。

姒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其余人了。

与其说见,不如说是感知。

她贴近过冰凉的石壁,触碰过缝隙间透进的无形风,却没再感受过这样纯粹而轻柔的温暖。

现在站到她面前的人鲜活而具体,带着一抹生机和不容置疑的勇气,如同溺水之人在深处触及的一缕光,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让她足以挣脱束缚,奋力往上一游。

姒莺静默许久,一阵茫然失措。

作者有话说:中了网络各种文学的毒……[按人中]活过二十三章在俪娘的视角里,姒莺是个聪慧有勇的奇女子;在席婳的印象中,姒莺重情重义;在平郡王看来,除了美丽灵动,更多的是被她伶俐剔透、情深义重的性情吸引。

这样一位女子,又怎会像侍卫所说的突然发了疯呢?而且,家族株连、落入风尘、密室封禁,任哪一件经历拉出来述说都是机具传奇色彩的,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若只是疯便疯了,怎么会让众人讳莫如深。

其中名堂大的很。

时韵内心如镜,怀里的女子比她稍微要高一点,却似终于按捺不住一样,埋首在她的脖颈,痛哭起来。

无论是平郡王、席婳还是俪娘,都是局中人。

时韵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出现,自然心中清明,更能客观分析。

从姒莺的性情着手,对姒莺来说,情之一字,想来最是重要。

况且她方才的表现,拙劣又漏洞百出,压根不像疯,反倒像为疯而表演疯,显出几分刻意生硬。

或许恰恰是如此,众人无法接触,便因她的疯言疯语而认定她疯了。

待姒莺哭够了,时韵将她扶着坐下,递给她一张帕子。

谢谢姑娘。

姒莺拭去眼角的残泪,善意提道:不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但这里很危险,若是不小心被他发现,恐怕你们很难出去。

姒莺姑娘,你不必担心我们。

时韵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是被平郡王选中的第九十九个女子,说是同一位姐姐长得像,我起初不信,如今一见才知道,姐姐如此美丽,与你相比,我自行惭秽。

姒莺默了默,脸上有些不自然:只是一张皮相罢了,若是能让他厌了我,我倒也愿意毁了这张脸。

听了这句话,时韵蓦地一怔,她想起来那副美人图上,姒莺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那时候她的眼睛明显是完好无损的。

莫非姒莺双目失明并非意外……?你这么恨平郡王?时韵直截了当问。

我是恨他,但更多是为了躲避他……姒莺不同于平郡王待她那般深情,脸上无波无澜,话语默然,夹杂着几缕复杂的情绪。

时韵坐在她身旁,想了想,顶着在宋临羡面前掉马的压力,问道:还有方才你提到这幅画作,可是认识宋澜远先生?姒莺一愣,反应很剧烈,伸手抓住时韵的手腕,她用的劲儿不小,拽得时韵生出一抹疼意,时韵硬是忍住没抽回手。

你怎么知道他?想来也是,当年他就是探花郎,又怎会无人知晓?姒莺自顾自的说着,可惜他进京后一切都变了。

时韵看了看宋临羡,道:一位故人,只是想找到他罢了。

姑娘既然知道他,那便也知道他是轻水镇的人吧。

姒莺手下的劲儿柔了点,只是覆在时韵的手背上,不再拽着她。

苍白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下来,话语间陷入了追忆。

时韵正经端坐,预料到听故事的氛围到了。

我的父亲本是轻水镇的小官,我与宋大哥自幼相识,他是个正义凛然,善良有才的人,在我家中突逢变故时,也是他一直暗中相助。

即便他已是京中有名的探花郎,也仍然为我这无用之人奔走。

他是我见过最有情义之人。

说到这儿,时韵捕捉到她情不自禁露出的小女儿态,似含羞,又似悲切。

不是吧?难道像她想的那样?时韵不知不觉涌起一个狗血奇葩的念头。

她不自觉地偏头朝向宋临羡,想寻找一个想法相同的人,但宋临羡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心思,也不在乎与他有什么关联,只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故事来看。

果然,冷酷无情,方能当上反派。

恐怕他连什么是情都不懂。

时韵认真听姒莺的话,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心知他对我无意,而且他刚步入仕途,我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负担,他不应该被这里束缚,他应该扶摇直上。

自我进了如梦阁后,我们便再难联系,我只留着他早年所作的这幅画做纪念。

在遇见平郡王时,我想的简单,只是想替席婳说情,没想过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但后来知道他对我有情,我便将计就计……时韵感受到姒莺的手微微颤抖,又克制地止住那股惧意。

姒莺刚进如梦阁时,锐气未退,心计稚嫩,她想利用平郡王替家人翻案,于是在平郡王面前虚与委蛇。

她以为天衣无缝的演技其实早已被识破,平郡王起初配合,也只是为了发现她的目的所在。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别提平郡王这类不是英雄的人。

逢场作戏的人最后也真的动了情。

他为姒莺赎身,将之占为己有,表面答应了要为她翻案,实际上却只是敷衍哄她,否则怎会连名分都不愿给她。

不过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他平郡王却是高高在上的郡王。

久而久之,她都分不清那起案件究竟是否评判有误,或许认真来说,只是她自己的一念执着。

但平郡王却利用这点哄骗她、利用她,让她深受仇恨折磨,从而只能依赖于他。

姒莺得知后毅然放弃了求助于他的心思,甚至连迎合都不屑于。

两人便这么冷战了许久。

姒莺被软禁在郡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段日子煎熬而无趣。

她便时常想起以前待在家中的日子,也忆起会同她分享画作诗词的宋大哥。

姒莺从箱底取出画,天天对着那幅画临摹,她的画艺便是那时开始增长。

这件事终究还是传到了平郡王耳边,他发现了画作是当代探花郎所出,也觉察姒莺隐藏的心思。

他受不了欺瞒与背叛,和姒莺闹了一通,将她所画的纸页全撕毁,还告诉她宋澜远与承嘉郡主成婚了,告诫她不要痴心妄想。

也是那时起,平郡王的强制让姒莺心灰意冷。

姒莺对他仅剩一丝的愧疚之情也随之消失无踪,只余无穷无尽的怨恨。

后来平郡王来往她院子的次数突然变少,而郡王府也出了变故。

传闻总是把她与平郡王的二三事写的浓艳却离谱,那些刺客大抵以为她是平郡王的软肋,打算以她要挟平郡王。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她劫到手。

可平郡王的府卫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不分上下。

其中有人使了个诡计,先将人质归还再命人偷袭,这点被姒莺识破。

她趁偷袭时,替平郡王挡下攻击,然而那不是什么刀剑攻击,而是一种剧毒,中者双目失明身寒难耐。

姒莺这次是真心实意为他受伤,是偿还了他往日的恩情,也安抚了自己不断利用他的不安。

平郡王却不平静了,他寻遍天下名医也未解得此毒。

姒莺却以为除了再也看不到,也没太多大碍,便恳求他答应了自己一个要求。

于是她去见了席婳和俪娘,知故人安好便放心下来。

正是那次重回如梦阁,平郡王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

如梦阁早前是一座酒庄,后院为酿酒之地,而流莺亭有一处古老的密室。

他重新打造密室,将姒莺送进去。

姒莺看不见,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常年都待在此处,便再也见不到广袤的天空。

早先巡视的府卫见她画画不错,就动了盗画卖出去的念头。

姒莺察觉他的心思,于是顺着跟他解释这幅画是仿作,教他卖了个好价钱,又从他口中套出宋澜远的信息。

知晓故人已逝,姒莺伤心欲绝。

起初,姒莺还算平静,到后来她花了许久,终于猜出是平郡王的手笔,只不过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对宋澜远下杀手。

若是因为她,也未免太不理智了。

她痛苦,她失控,呐喊和呼救终日充斥着密室,但平郡王置若罔闻。

她还傻到向平郡王确认,但平郡王不知什么心思,情急之下告诉她宋澜远没有死,只不过永远不会被世人知道。

悔恨与沉痛交加,姒莺一日不如一日精神。

为了避免她做傻事,平郡王亲手给她绑上枷锁,让她永远只能困在这里,也只能和他一人交流来往。

姒莺只是渴望温煦的日光,却被另一人的渴望束缚,日夜与寒凉为伴,聚霜色为友。

她背负着仇恨,又是如此心性坚定之人,自然不甘愿轻易死去。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介美人破碎成如今的模样。

活过二十四章时韵不由低头看了看姒莺绣花鞋上缠绕的黑铁锁铐。

她捋清楚了过程。

总而言之就是虐恋一条龙。

我爱你你爱他,这场戏中,我们都是爱而不得之人。

嗯,就挺抓马。

时韵实诚地想。

那位平郡王,原本看着还挺正常的,没想到还有病娇潜质,此等心理非她这种普通人可以理解。

嘶,这里的人类好恐怖。

时韵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蹭过她的手背,像是安抚:都过去了。

姒莺嘴角显露出一丝苦笑,明显习以为常。

方才姒莺姑娘说,宋先生未死,那你可知他在何处?时韵又问。

姒莺摇了摇头。

你好好想想,平郡王是否提过?时韵知道宋临羡的目的大概在此,而且方才他解决完那批守卫,平郡王迟早会发觉。

时韵害怕被人当成瓮中之鳖,又担心无功而返,一时间不免有些急促。

姒莺静下心来回忆,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她想通一点时,一直沉默的宋临羡倏地道:有人来了。

姒莺目光迅速转向了几案后的书架。

她对密室的地形熟知于心,反应很快,指向东南方向:姑娘,委屈你和这位公子暂时躲于屏风之后。

时韵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东南角三层阶梯往下,是一处腾出来的空间,半扇红木屏风遮在阶梯之前。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屏风走去,拾级而下,逼仄的空间如同狭窄的楼道间。

她蹲下身来,透过屏风的底座缝隙,瞧见姒莺将几盏灯都熄了,只留下微弱一盏,然后恢复了静坐在画前的姿态。

烛火透不进光,时韵抬头才发现,上方很远的高处设了一个小口,铁质的围栏框住了通道。

从底下看,隐约能瞧见月牙尖儿。

此情此景,无端让人联想到井底之蛙。

清净安谧的暗室内,一声机关触动的音响清晰无比。

形同摆设的书架从中央向两侧打开,一条通道呈现面前,紧接着一双男子的靴子与袍摆映入眼帘。

莺儿,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平郡王扫了一眼四周,说道。

姒莺恍若未闻。

莺儿?睡不着。

姒莺头都没偏,不知王爷深夜造访,是为何事?秦恩说有几只虫子飞了进来,本王怕吵着你,特地过来看看。

秦恩也就是他的手下之一。

姒莺笑了下,似是被逗乐了:我看王爷才是那只虫子吧。

平郡王听了也不恼,回头说:陈伯,你派人再去暗道里搜搜,别让人进来。

是,王爷。

陈伯应完,将密室的机关门关上。

听见这声,时韵才惊觉原来他后面还有其他人。

姒莺,怎么还生着我的气?是因为我这次来的太晚了?平郡王朝姒莺走过去,见她的脸始终朝向画,于是伸手掰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道:还记得你那好姐妹吗?她怕我少了你难过,最近忙活着给我找了位体己的姑娘,不得不说她对你的了解度仅次于我。

可惜我只爱你,又怎么看得上旁人?平郡王伸手绕到姒莺的发后,将那条青色的缎带拆开,姒莺紧闭着眼眸。

他轻声开口:莺儿,我来了,怎么也不睁开眼看看我?姒莺听话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形状优美,而瞳仁却空洞无神,如上好的玉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你今日这么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平郡王忽地一笑,你可能不知道,秦恩告诉我,当今祁北小侯爷,也就是宋澜远的儿子,他来到了轻水镇。

不过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来到自己父亲的故乡,也是难得。

时韵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为了隐藏,宋临羡也半蹲下来,目光却未像她一样去探室内的情形,而是微仰着头,看向稀薄的月色,神色晦暗,仿佛置身事外之人。

听到宋澜远的名字,姒莺有一瞬间错愕。

她的反应成功取悦了平郡王。

平郡王贴近她,语调轻扬道:诧异吗?宋澜远都有儿子了。

有什么好诧异的,我本来也该有个孩子的。

姒莺不咸不淡地回。

……平郡王忽地一滞。

是王爷觉得我不配,亲手将他杀了。

姒莺眼尾通红,继续提醒,如今又来问我,不是开玩笑吗?莺儿,对不起。

平郡王搂住她。

王爷的歉意太昂贵,我承受不住。

姒莺没有推开他,恍若一个失去了力气的木偶,而且宋大哥到底怎么死的,王爷最清楚不过。

偷听墙角发现这些秘密,时韵懵了。

这回她站在瓜田里,连主要戏份都看不清。

莺儿,要孩子有何用呢?你要知道,我爱你,你的世界里有我就足够了。

你要信我,那些坏人都与我们无关,有我在,外面的喧嚣与风浪也不会波及到你。

平郡王贪婪地伏在姒莺的肩头,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纵使姒莺怨他又如何,能得到她的一缕情感,也是极为令人心动的。

姒莺不回复又如何,反正也逃不开他的怀抱,更逃不出这座为她量身打造的石室。

这里有他,也只有他才能陪伴着姒莺。

想到这里,平郡王脸上掠过一抹阴鸷,笑意愈深,手指抚过姒莺的唇瓣,放缓了音调说:姒莺,我给你挑选了一些礼物……话音一落,他起身拿过一个长盒。

沉乐香,玲珑锁,随风铃,鲛绡束链,你喜欢哪个?……救命。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正经的东西。

时韵心中腾的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姒莺知道无法抵抗,每次以死相逼也没能成功,但她又念及还在室内的另外两个人,担心他们露馅,一咬牙道:玲珑锁吧……听起来应该是和长命锁差不多的东西?下一刻,她手腕上多出一层冰凉的触感,平郡王牵着她来到床榻边,将一物什扣在她的手腕上,又将一端连于床柱上。

姒莺,你当真会挑,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平郡王别有意味地开口,这可是秦记制锁铺特别打制的,无论你怎么挣脱,都无法打开。

时韵老脸一红,牢牢记住了这家黑店。

她一时忍不住,重拂衣袖,一手撑住台阶,正要闯出去解救姒莺。

但是她还没站起来,手臂便被一只大手拉住。

时韵敌不过那力道,被牵扯回来。

宋临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眸底警告意味十足。

时韵皱眉,反驳地看回去,既然他不让动,时韵便打算叫出声,然而对方却先一步猜出她的想法,伸手堵住她的嘴。

时韵用眼神示意:为什么?宋临羡神色自若,依旧制住她的动作,对她的信息置若罔闻。

屏风外面,平郡王凑近姒莺,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脸上与脖子,姒莺,你是爱我的对吗?见她不回话,平郡王重重咬在姒莺的肩上:说你爱我,不会丢下我……姒莺想克制不发出娇声,只得顺着他的话说:我爱你,我不会丢下你……这才听话。

平郡王温柔的吻印在她额头上,不知想起什么,他狠狠道:千万不要骗我。

话音一落,他的吻转向了姒莺的唇。

时韵冷静不下来,抬脚想攻击身边的人,宋临羡动作比她更快,膝盖抵住了她的双腿。

时韵顿时动弹不得,整个人形同一条仰趴在台阶上的死鱼。

时韵不再挣扎,侧头瞥见床榻边的层层甩下的衣饰,猛地收回视线。

心跳一上一下的,面色难以平静。

她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刚一扭头,便见宋临羡正好瞧过来,两人距离过近,她能见到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这回她识别出宋临羡眼底的深意了,用时韵理解的含义来说就是:你看,你为他们担心,他们不还是一样甜甜蜜蜜。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想到宋临羡对待感情的态度,想来他估计也不懂情爱的复杂,解释再多他也未必理解,他只在乎自己看到的。

两人的姿势分明很近,却无半点旖旎,全是斗智斗勇,暗地里较劲。

不过这都是先前的说法了,如今室内弥漫着萎靡的香气,还有激荡的吻声……不用想象都知道屏风那边的画面有多香艳。

简直难以启齿难以形容难以置信。

相信不止她,宋临羡也觉得有些怪异,具体表现在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时韵还是对于宋临羡阻止她而感到不解,怒瞪了他一眼,接着便感觉到一股热气喷洒在耳廓上。

宋临羡忽然凑近了她,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嘘,再等等。

时韵狐疑地看了看他,思忖一会,还是决定信他一次,否则她要是单刀匹马冲出去,万一打不过还被生擒就难受了。

好在台阶还算干净,时韵干脆坐下来,抬手捏了捏酸胀的手腕。

她觉得她不是在揉手就是走在揉手的路上。

屏风外的动静一点都不小,床榻微微震动,锁链撞响。

时韵曾经误点进过不法网站,也不是没看过未成年不许看的动作片,如今只听声音倒还能接受。

她现在放松下来,甚至有些犯困。

困意一旦爬上来,那边的动静都像是助眠的东西。

在她彻底昏去前,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检测宿主身体受香气影响,自动陷入昏迷状态。

]什么香?那什么香居然是助眠的?时韵吐槽了两句,便晕了过去。

◉ 活过二十五章时韵摇晃了下脑袋, 沉沉拉下眼皮,往一旁倾过去。

意识渐褪,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脸颊被什么东西托住, 导致她没立即趴倒在台阶上。

在她的身畔,男子伸过手来,虚握住她的小臂, 平平置于上一层台阶,再动作和缓地将她的脸托过,搭在那只手肘上。

密室的香应当是姒莺方才燃的, 带了致迷的药性,寻常人闻之, 不出两炷香便会支撑不住。

现在夜半,时韵本就困得难耐, 更容易受到影响。

反观宋临羡,他内力深厚, 祛除了迷香,所以看起来并无碍。

月笼轻纱,细碎的光芒从上方的洞隙投入,只能点亮洞口周边的漆黑, 而在深处的人,却不被那微弱的月色光顾。

井底犹如沉沉无边的夜幕, 漆黑如墨,晦暗无光。

宋临羡手肘支撑在台阶上,倦懒地撩起眼睑, 抽回托在她脸侧的折扇, 蓦然俯下身来。

他凑近少女, 上下打量了一下。

夜风不知从何而来, 拂过少女鬓角的碎发,惊动到她不安的睡颜。

细长而翘的睫绒在薄薄的眼皮盖下一层阴翳,嫣红的唇瓣微一蠕动,而后又轻轻阖上。

比起昔日能言善辩的样子,如今不说话,倒显得乖巧安静许多。

柔软青丝沿着单薄的肩垂在身后,发梢落在踏步上。

细长发带滑至莹白如玉的脖颈前,压住衣衫的襟带。

宋临羡鬼使神差地用扇子挑起那根发带,长指轻勾,发带缠绕指节。

他将多余裹进的发丝甩开,百无聊赖地把玩起发带。

脑海忽地就浮现出那日河畔,少女替他蒙上眼睛时,所用的是暖白色的发带。

宋临羡的视线划过时韵的脸,眼里一阵莫名,手一顿,发带从指间溜走。

他移开视线,将时韵扶起来,掌心置于她的肩后,气流涌动,无形中从掌间翻涌。

室内那头,姒莺娇吟过后,轻声开口,有意试探:王爷,方才你说那小侯爷是宋澜远的儿子?那他可是很厉害的人物?一会儿是宋澜远,一会儿是宋临羡。

姒莺,你的注意力能不能都分给我?不要想着旁人,好吗?平郡王看着她,眼里带着不可名状的阴郁。

他腰身使力,姒莺神情涣散起来,坚持道:你知道的,宋大哥对我有恩……平郡王问:那本王呢?你当本王是什么?姒莺:我自然爱着王爷。

平郡王笑了下:他没死,不过在离你很远的地方,而且那里也不是我们可以管控的……约过了两炷香,外面烦人的动静止了下来,只余一星半点细响,继而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宋临羡慵懒的身姿一改,紧握住折扇,缓慢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屏风之外,姒莺穿着中衣,站在床下,手指颤抖地扶住床沿。

让开。

宋临羡压低嗓音。

姒莺赤着足,抖抖索索地走远。

她走开之后,床幔摇曳,平郡王的全身露了出来。

宋临羡走到床沿,手中扇子开合,锋锐刺目的扇沿如银削,掠过清芒,即将接近那截脖子时,榻上的人却忽的睁开了眼。

平郡王转向一侧,挡住折扇的攻击,嘴边冷笑:小侯爷还是太年轻,当真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娘的武器。

平郡王啧了一声,倒跟你爹一样爱附庸风雅。

宋临羡不言,掌心轻推,折扇脱手而出,迎着平郡王的面首袭去。

平郡王伸手格挡,肘部当即划过一道血痕,他这才看清到这武器的利害。

折扇重新回到宋临羡的手中。

平郡王披着里衣,急急从床榻掠出去。

他忽地惊醒,觉着宋临羡的身形与招式皆似曾相识,再次交手,才认出可不就是刚到轻水镇之夜,突然袭击他的黑衣人。

宋澜远在哪?宋临羡步子一旋,直接问道。

宋临羡,你天真过头了。

平郡王翻手便是一击,想知道真相?不如去黄泉问问承嘉郡主吧!宋临羡撤步换招,手拂过桌面的瓷杯朝平郡王掷去,后者不得已退步躲闪。

趁着这一空档,宋临羡的折扇猎猎伸张,尖锐的扇骨疾驰从他脖子划过,斑斑红印流露。

石室的机关忽地被人从外突破,一批护卫提刀涌进,挡在平郡王身前。

其中头目大喝一声,直冲宋临羡。

但见玄衣身影一跃,脚尖踩至桌上,衣袖抬高,凭空升起几枚黑色暗器,银光闪烁,扇风助阵,利物破空而散,径直刺入前面一圈人的喉道。

宋临羡脚下生风,踏过几人肩头,正要直取平郡王性命。

护卫仓促集结,重刀呼啸而出。

然而宋临羡的身形更快,他侧身停下,劲风袭过,最外沿的一人前胸受了一掌,吃痛地飞退几尺,竟是朝着屏风的方向摔去!姒莺听到那重重的一声,辨出方位,猛地出声提醒:公子!她的话音落地时,屏风也轰然倒塌。

然而下一秒,时韵毫发无损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拍了拍心口,身侧是那个倒地之后就两眼一黑的男子。

时韵刚醒过来时就瞧见有什么东西摔过来,她连爬带滚地躲开,这才幸免于难。

如今安然,不由得在心底感慨系统还是靠谱的,至少给她解了这迷药,否则不是被刀搞死,就定然会被人生生砸中。

宋临羡手中折扇变化,横扫出去,顷刻间,前仆后继的一排人清一色倒地,那些人连一声惊呼都未曾发出来,颈间迸出血浆,双眼瞪圆,死相惨厉。

动作之疾,手段之险,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狠绝与阴毒。

一群废物。

他再度起势,轻飘飘地越过尸首,一身狂戾难以遮掩,偏偏唇角却悠然勾起一个小弧,冷意彰显:最后一次机会。

众人都听出来了,这是他给平郡王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

平郡王没有回复,眼前的情形提醒着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可平郡王却只是看向了姒莺:姒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他不解开口:其实,如果是你想让我死,我愿意的。

为什么要联合外人呢?为什么要有人来打扰我们呢?时韵这才注意到趴在地上的男子。

此人面部轮廓很深,长眉凤目,以时韵的年龄来说,算是位长得还不错的大叔,还是可以被列为颇有魅力的一类。

只不过这会衣襟敞露,鲜血模糊了肌肤,看着狼狈不已。

大哥你是真不知道正派胜于嘴炮,而反派死于话多吗?时韵啧了声,余光却发现原本摔到她身旁的护卫奋力起身,提刀朝着她扑了过来。

等她转过头来,那刀已然距离她只剩一个挥手而下的动作,照这个程度,她想要躲避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时韵把握好角度,细腰一闪,那宽大的刀刃朝着她的肩后劈去,长发飘动,几缕青丝被刀锋割破。

而护卫身躯陡然一震,执刀的手腕脱力,哐的一声,兵刃垂直下坠。

时韵一愣,那人跌滚于台阶之上,这才注意到那人后背一把短而利的匕首没入血肉,刺向左胸。

短匕的柄是银制纹路,泛着淡淡的锐光。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宋临羡,他手上染血的折扇一收,腰封上的刀饰铁鞘显眼。

宋临羡没有回视,仿佛方才的举止只是随意为之。

时韵收回眼,蹲下来,将那把匕首从护卫身上取出来。

一道抽离血肉的声音入耳,时韵顿时觉得手上的短匕如同烫手山芋,指腹难以抑制地发软,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将匕首上的血渍擦干净。

◉ 活过二十六章感知到时韵无事, 姒莺才放下心来。

萧岐,你恨我可以,但宋大哥是无辜的, 你对他下狠手,不会觉得良心难安吗?这些年我对着你的脸,总会觉得痛苦。

有时候我也想死, 但可能你说得对,我就是软弱,没有你兴许我改不了这样的命运。

所以我不敢死, 我骗自己要知道真相,要杀了你, 你说怎么会有我这么矛盾的人?姒莺抑制不住泪流满面,渐渐沾上哭腔。

我知道, 以你的做法,定是囚闭了他, 对吗?你告诉我!姒莺一念之间,想象到宋澜远和她一样受尽折磨,心顿时如坠冰窟。

她跑了过去,不顾形象地抓住平郡王的手臂, 这么多年了,求求你, 你放过他吧,也放过我,好不好?姒莺从蹲着的动作变成了跪下来, 卑微地开口。

记忆总是爱看先来后到, 从很久以前, 她就主观地将宋澜远放在了重要的位置, 而后再遇到平郡王,只剩交易与排斥,哪来几分真心。

平郡王心思如此活络,怎么在感情上碰壁,还想不开呢。

他蹲下去,与姒莺平视:姒莺,这些年……你当真看不到一丝情意吗?明明他都离开这么久了,也不曾找过你。

我这么爱你,一直陪着你,为什么你还是心心念念那个男人?姒莺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茫然,她偶尔也会看不清二人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挑食,他便耐心给她准备食物;她爱美,他便花钱买来许多衣裙;她喜新,他便时不时给她收集新鲜之物。

除了自由,他能给的统统给了她。

刹那间,连时间都静止了。

平郡王对姒莺是爱吗?其实不尽然。

打着爱的旗号,却做着伤害对方身心的事,你觉得这是她想要的吗?时韵忽然出声,她对一幅画上心,于是你毁了画却拿赝品敷衍她;她想看一看山水,你把她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想寻回故人,你却把人当作阻碍清理。

这样有意思吗?时韵逼问:平郡王,你扪心自问一下,这是爱吗?还是只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着。

真正的爱是平等,是相互尊重,是你情我愿,是希望对方一世喜乐顺遂。

而你的不是,你这是畸形又变质的感情。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你胡说!平郡王反驳,沉暗的面色荡出波痕,他竭力握住姒莺的手:莺儿你别听她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对你这么好。

室内仅剩的几人似乎都沉浸在这氛围当中,只有宋临羡冷眼看着这画面,幽幽道:考虑好了吗?人家还停在爱恨情仇的频道,而宋临羡只关心正事,凭一己之力生硬地将偏离的话题扯回来。

时韵听了都摇了摇头。

还是那句话。

平郡王阴恻恻一笑,做梦吧!这一笑,让时韵生出一丝忐忑。

平郡王雪白的里衣上透出斑斑血色,一双眼里并没有惧意,而是挺直了身板护在姒莺身前,他不惧死,却担心宋临羡转而对姒莺下手。

你以为进来还能安然逃出去了吗?平郡王忽而低低笑了起来,他攥住姒莺的手,似是极为兴奋。

时韵脸色瞬变。

地图上红点密集地从密室通道涌进,与此同时,不知因何,一阵爆裂声骤然突破天际,于石室内回荡。

书柜之后,通道展开一条缝隙,火石滋滋作响,火舌如同猛烈的浪潮,自内奔涌而来。

时韵猝然想起原著一笔带过的细节,如梦阁纵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主角团只当做传闻来看,在讨论之际,宋临羡却表示:谁知道呢。

——原来纵火是在这日触发的。

前方火封,后路人阻,他们二人无处可退。

时韵匆忙走到宋临羡身边,自然而然地将匕首归鞘,提醒道:我们得赶紧走。

他们并不知道两人是从井口隐蔽的通道进来,趁人包围之前溜出去还有机会活下来。

否则若是被发现谋杀当朝郡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时韵的力度并不大,宋临羡稍动,就挣开了。

越拖延死的越快。

真是急死他了!时韵察觉到红点的距离之近,替他捏了一把汗。

同时也忽然想通,一直没有出现却在这种情况下赶来支援的人……时韵忽地想起了在云水间那天晚上的一干人。

不说?宋临羡的扇尖滴血,他缓慢走近平郡王。

抬手,扇落。

宋临羡的语气毫无起伏:那便杀了吧。

平郡王搂住姒莺,当地滚了一圈,挡过攻击。

冷风破开平郡王的皮肉,狭长的血线飞溅至姒莺的脸上,滚烫的热意流过颊侧,她檀口微张,惊呼出声。

别怕。

平郡王安抚她。

而宋临羡的扇收势晚,瞬息之间,割过平郡王的颈脉。

折扇利落收回他的掌中。

同一时刻,姒莺的手上落下一滩血,她颤抖着身子,手脱离了刀柄,双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竟是她担心宋临羡失手,于是捡刀给了平郡王致命一击。

这补刀技术太生猛了。

时韵震惊。

平郡王双手松开,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她,末了,却只是笑了笑,近似呓语地开口:别怕……我说过的,我愿意……姒莺看不到,但脸上和手掌的湿热都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平郡王伸手想触摸近在咫尺的女子,不甘心地将手抬高,至半空,仍是无力的垂下。

姒莺,跟我们一起走吧?时韵急切地问。

烈火之中,姒莺摇了摇头:只有我留下,你们的嫌疑才可以洗脱。

何况她脚上还连着铐链,如何跑得掉?作为目击者,宋临羡本应连姒莺也灭口,但如今这样,她没被宋临羡波及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时韵知道别无他法,也只能祈祷姒莺留下不会有事。

于是不再多言,只道:保重。

时韵已经无暇去看平郡王如何,快步走出去。

在他们离开之际,姒莺将平郡王身前插着的刀拽出来,双眼一闭,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刮过一道刀痕。

姒莺环住了平郡王的身子,方才染过二人献血的刀刃被她扔到了一边,两人的衣衫上一白一红,如同朱红底墨洇染于纸页之上。

恍惚间,姒莺忆起他的原话。

如果是你想让我死,我愿意的。

长年的眼疾加重,姒莺的眼尾酸涩疼痛起来。

汹涌的火势突破未曾封闭的书柜,蔓延到桌案,将上面的画作尽数燃成灰烬。

从首要通道闯进一群人,鹰钩鼻大人提剑上前,尖锐的嗓音传得很远:保护王爷!可石室内尸体横陈,火烟弥漫,哪里见得贼人身影?辛斥看了眼,着急赶至平郡王身边,出手一探,鼻端已无气息,当即沉下脸色下令:贼人应当还没跑远,给我搜!其余人留下善后!时韵和宋临羡躲在了石洞后,等人群迈进室内,他们才穿过另一侧窄道,直抵井口下方。

正犹豫着谁先上去,身侧的人突然抬手握住细绳下端,另一只手圈过她的腰,却并未揽住她的腰身,而是抓住了腰侧的系带。

出于对承重的担忧,时韵觉得自己还没爬到一半保不准就会掉下去,她赶忙喊道:你稳一点!时韵感受到腰带的力道加重,不亚于皮带瞬间收紧的程度,她转念又想,自己很有可能没掉下去就先被活活勒死。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宋临羡,不由分说地抱住他,男子的腰劲瘦,腰封细滑,她不由得蹭了一下才紧紧揽住。

我准备好了。

颇有一种上船起航的感觉。

话音一落,便再听不到其他声音,所有的感知都被灌进来的风打乱,脸庞沁入凉意,时韵闭上了眼。

宋临羡纵身一跃,踏过光滑岩壁,腾空而起,借助外力,瞬间越至井口。

悬在空中的时间很短,可时韵却未反应过来。

公……子?一个陌生的声音扰乱了时韵的思绪。

她没完全睁开眼,辨认着声音来源。

见她没有动作的意思,头顶传来一道不太愉悦的嗓音:姜姑娘,还不松手?时韵一怔,耳朵贴着男子宽阔的胸膛,能听见他胸腔发出细微的震动。

她先是抬头,瞥见宋临羡清冷的面容,又悻悻垂下眸来,她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撤离。

时韵瞬间收回了手。

闻风这才继续道:一切如公子预料,辛斥被假的女鬼绊着,来迟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宋临羡并不停留:回吧。

◉ 活过二十七章此时的如梦阁已乱作一团。

辛斥动作很快, 待火势渐消,他检查完平郡王的伤势,接连搜寻踪迹。

每间房屋都被彻查一遍, 有些客人与楼里姑娘尚在梦乡之中,被搅了睡意,一阵气急, 却看见那些官员腰间刀剑华光乍现时,蓦地息声。

俪娘的院子也并不平静。

她与席婳将近一夜没有合眼,不过外面动荡之大, 二人也是无法入眠。

穴道在两个时辰后才解开,她们一直不安地等着。

辛斥来的很快, 他只道一声对不住,便火急火燎地进屋搜查。

大门敞开, 乌压压一片人挤进屋内。

俪娘忐忑不安地出声问道:敢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辛斥探究地看了她们一眼, 说道:流莺亭有人纵火,平郡王遭歹人刺杀,府卫尽数被残害,本官受命彻查, 恐贼人逃逸,还望二位配合办案。

不知大人要如何查?俪娘问道。

首先要排查此地是否窝藏要犯。

辛斥回复。

那大人自便。

俪娘让到一侧。

得罪了。

辛斥说完, 便挥手招人进去。

辛斥注意到席婳,哪能认不出,当即问话:云水间的老板娘, 你竟也在这里?席婳不卑不亢地道:我与俪娘是故交, 昨日到如梦阁也是想一看花魁, 但时间太晚, 便在这儿待了一夜。

话语毫无漏洞。

官兵动作很快,搜了一圈出来,辛斥状似无意地问起:请问二位一直在此地吗?可曾见过可疑之人?动都动不了,哪能去其他地方,席婳摇了摇头,却是说:我们一直在此,未曾见过旁人。

她们不知道宋临羡和时韵具体做了什么,但清楚祸害终究已除。

二人默契地打好掩护。

说来也是巧,我们在流莺亭的暗室里面发现了一位女子,正是如梦阁当初的花魁,姒莺。

辛斥缓慢道。

姒莺?席婳和俪娘的眼神蓦地惊奇起来,这样意外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可见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辛斥锐利的目光扫过二人:看来二位并不知情,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日出东方,天色已白,薄雾在喧嚣中隐去。

姜知吟与萧怀辰已经派人寻了一夜,依旧是不见时韵与槐夏的身影。

于是姜知吟亲自动身,即便是大海捞针也好过坐以待毙。

清晨,她再三向掌柜的以及小二确认,他们的回复与最初如出一辙。

一股无力的不安感始终盘旋于心头,姜知吟察觉到有所疏漏,却没能抓住新的头绪。

众人沿着大道走到后街一段,在一间破烂的亭子旁的旧茅草房边,他们发现了槐夏的身影。

她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迷糊,着急地从房内跑出来。

槐夏!姜知吟远远唤道。

二小姐!槐夏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跑过去。

时韵呢?姜知吟急急问道。

三小姐……槐夏哼哧了一下,有人……有人暗算我和三小姐,我被打晕了,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中好似听见有人提及如梦阁。

如梦阁……姜知吟念了一遍,眼睫颤动。

倒是一旁的萧怀辰认知到这是什么地方,沉声道:不好,恐怕姜三姑娘有危险,我们快去。

-另一边,宋临羡和两个属下汇合过后,吩咐道:缺月,先送姜姑娘出去。

缺月领命,他知道公子和闻风还有事情要做,当即朝时韵道:姑娘,请吧。

时韵若有所思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蓝一白的手下。

她忽然间就想起了宋临羡的有力下属——风花雪月。

名字风雅,人却是穷凶极恶的四大杀手。

说得夸张点,每人都有以一敌十的能力。

白衣男子正是缺月,见她不动,于是解释道:辛大人如今在查主楼,我们可以从后门离开,若是再不动身,恐怕后门也要被封锁了。

原来是这样,那没事了。

时韵果断起身,温温柔柔地说道:那我们走吧。

一路无人阻拦,走出后门,时韵看见一抹意外的身影,她顿了顿,道:老板娘。

姜姑娘,你叫我席婳便可。

席婳回道。

时韵点了点头,想到之前的事,眯眼笑道:姒莺姑娘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想来不用太久,你们便可以见面了。

席婳缓了缓心神,感激开口:谢谢姑娘。

时韵礼尚往来:不客……字音还没说完,便听见一道刀刃出鞘的声音。

托密室逃亡的福,她如同对这类声音产生了抗体,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这声音而且仔细听还能分辨出是刀还是剑。

至于接受和面对,还是两回事。

她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机械般转过头来,正好对上那个拔刀之人的脸,络腮胡子,好大个。

嗯,就是说,还挺眼熟。

真是出门踩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寻仇的来了。

络腮胡手中的刀铮鸣一声,而后,横眉道:臭丫头,枉我们一通好找。

时韵:笑一下蒜了。

时韵背抵着后门,内心毫无波澜。

她看了眼缺月,眼珠子一转,替他补充道:行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络腮胡:?不带抢戏的吧。

少说废话,给我上!络腮胡喝令。

后门已关,巷口深深,逼仄而弯绕,其中有好几处岔口,两侧不高不矮的墙上,忽然冒出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便抬刀过来。

缺月本该将二人送回云水间再回来,见形势不利,急急掩在二人身前,提剑上前。

看到缺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时韵寻思宋临羡还算有良心,一下子底气大增,朝他们说道:你的命我也不稀罕,但是你们要是打输的话,能把我的荷包还有里面的钱还给我吗?络腮胡啐了一口,又用余光瞥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

那人正是当时盗了时韵荷包试图将她引到深巷的人。

黑衣人顿时惶恐,转向时韵,气得磨牙开口:我们听不懂姑娘在讲什么,况且,姑娘以为今时还能逃脱吗?还?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刀直直刺来,缺月以一己之力拦下,而且他招式灵活,反应敏捷,一时之间他们都近不了时韵的身。

众人算是看出来,只能先搞定了他,才能解决时韵。

黑衣人齐齐围攻,口中时不时呐喊一声,刚一出手,便见那白衣身影形同鬼魅般移动,穿过他们相隔的缝隙,无声运气,轻剑扫过,几人齐齐倒地。

络腮胡惊愕抬眼,难以置信地张口:这不可能……时韵也呆了,仿佛这一刻,她才深刻地领会到原著所说的风花雪月,各有以一敌众之力。

宋临羡手下的人就如此凶猛,也怪不得他总是顶着一张拽脸。

络腮胡不愧是头头儿,即便陷入劣势,也仍旧不退缩,他尚且能接下缺月的招式,只不过缺月大抵是担心浪费时间,暗凝功力,快速解决战斗。

眼看着络腮胡顶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倒下,缺月收剑,慢笑道:这回赶时间,招待不周,各位走好。

无视这句装逼的话,时韵去搜那黑衣人的内袋,边走边自然地问起:小月,你们风花雪月都这么厉害吗?意识到这声小月叫的是自己,缺月扶着剑鞘的手险些抖了一下,但他向来会察言观色,从主子对待时韵的态度来看,时韵还是有点不一般的。

他没出言反驳,默认下这个称呼,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不禁疑惑,公子竟然连风花雪月都告诉了她。

缺月起初有点自豪,开口却又困窘起来:厉害是自然的,不过我暂时不如另外几人。

时韵点了点头,那估计其他几个人更恐怖。

她很快摸出荷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钱财尽在,脸上不由一乐。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记吁马声响起。

拐角处,一面具男子打马而来。

在他之后,白衫翩翩,尽管是马匹之上,也难掩女子的明丽英姿。

看清了人脸,时韵面上喜色更浓。

姐姐!姐夫!她登时觉得自己如同沙漠行走的人遇上绿洲,内心压抑不住的兴奋起来。

姜知吟下马,瞥见一地的,惊了一下,而后神情担忧地望向时韵,上下打量,问道:有没有伤着哪里?姐姐,我没受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时韵站起身来,转了一圈,看着手上的荷包,委屈道:姐姐,这伙人恐怕又是堂叔派来的,我竟不知他恨我到如此地步!他们一路尾随,不止抢我的荷包,还想杀我灭口!我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老板娘,她让我躲进如梦阁避难,是以没能及时联系到姐姐。

时韵一口气说完,控诉得有理有据。

缺月对于这姑娘的伶俐言辞心服口服,仅凭一番话便将事情全圆了回来,还能让席婳对她更加感激。

时韵见姜知吟神情一变,又道:对了姐姐,是这位哥哥救了我,我还有点话要对他说。

姜知吟点头:去吧。

语毕,时韵走向缺月:小月,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我想那辛大人对刺客还没有头绪,这几个行踪诡异的人或许还有点用处。

时韵意味深长地提醒:小月,你知道怎么做的。

这话怎么似曾相识?缺月目光一顿,她心平气和地说出这话时,就和公子往常吩咐他们一样。

他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放心,缺月知道如何办。

作者有话说:看见小月,总是想到古娜拉黑暗之神……◉ 活过二十八章一行人浩荡回到云水间。

时韵, 你所说的属实?姜知吟在桌前坐下,问道。

时韵点了点头。

席婳忽然说:我遇见姜姑娘时,她那小丫鬟已经被人打晕, 情急之下我只能先救姜姑娘。

可是那伙人尾随得太紧,我们没办法逃脱,而我熟悉轻水镇, 又曾在如梦阁待过,只能先让姜姑娘委屈藏在如梦阁里。

如此说来,多谢老板娘相助。

姜知吟感激地望向她, 双目真挚。

应该的。

席婳连忙道,小姜姑娘天真烂漫, 任谁见了都不忍让她落难。

时韵:……诶。

想起席婳和掌柜毫不留情打晕自己的一刻,时韵颤抖了下。

见姜知吟一直凝重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萧怀辰说道:令妹无碍,你也可以安下心来了。

姜知吟冲他笑了下:辛苦肖公子, 陪我们寻了这么久。

应付完姜知吟和萧怀辰,时韵把门关上,只留下席婳一人。

先前不分青红皂白伤到姑娘,是我不对, 希望姑娘可以原谅。

席婳欠身道:还要多谢姑娘没有拆穿。

不用,我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时韵说。

不论如何, 姑娘寻到姒莺也是于我有恩,若是姑娘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想不到这老板娘还挺讲义气。

这番话正中下怀。

时韵想了下, 为难道:倒真有一事需要老板娘帮忙。

席婳诧异一下, 道:姑娘但说无妨。

不知道如梦阁的婢女需不需要赎身?时韵问。

同样是需要的。

若是有哪位恩客瞧上了婢女, 也是可以选择花价赎走的。

席婳回答。

那行。

时韵顿了下, 我想要迎秋的卖身契。

……缺月将送行时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宋临羡,取得指示后,忙将络腮胡一行人的行踪暴露给辛斥。

他们只需略施小计,便将查案方向颠倒,如今辛斥已然在查询的反路上一去不复返。

无论络腮胡是为何要追杀姜家小姐,仅凭他们连日待命于如梦阁之外、而楼内甫一出事便急于露面暗杀这一行径,就能令多疑的辛斥起意。

何况从一开始,辛斥来晚未能及时救平郡王,他就错失了最佳的抓捕时机,之后更是再无抓住他们把柄的可能性。

宋临羡坐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缺月感慨:那姜三小姐还真是个妙人,竟懂得将那些意图谋害之人拉出来当替死鬼,这般心计真是不可小觑。

虽然话语有些许歧义,但从语气上听来,缺月却是带着敬意的。

宋临羡慵懒地倚着靠背,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眉,你倒是会替她说话。

缺月还在继续:姜三小姐这个点子想的好,恰恰替我们挡了些麻烦,看着比我认识的女子都要聪明许多。

确实会些小聪明。

宋临羡难得应和一声。

缺月像是感到新奇,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宋临羡,不过他也没敢打趣,问道:公子,既然已经知道郡马的境况,那我们何时返京?还是说公子还要同宸王他们一道?不必试探了。

宋临羡勾了勾唇,明日回。

-这一日经历的太多,时韵下午补了个觉,睡到天昏地暗。

晚饭时间,姜知吟与槐夏一起来叫过她,可时韵依旧是不醒状态。

姜知吟只好作罢。

时韵迷迷糊糊睡醒时,天已经黑了不少。

眼皮重得仿佛睁不开,她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边走向木桌。

时韵没有回过头,并不知道月下风推,房门悄然阖上。

屋内并未燃烛,时韵沿着记忆摸到桌面的茶杯,刚想倒茶,却发现瓷壶自动举起,往杯中斟下三分之二的茶水。

她误以为还在梦中,眨了眨眼,才觉察到茶壶柄上的细长指节。

哦,原来是手动的茶壶。

那这手是谁的?时韵脑中蓦地闪过无数灵异事件,一瞬间连明日轻水镇逢人就论的热点话题她都想好了,标题就是——清纯穿书女在反派手下苟命成功后夜半被鬼敲门自此吓出心脏病。

不过愣了几秒,时韵的理智回笼,先前的一阵害怕便缓慢消逝了。

她偏过头去看,缓慢对上一人的眼眸。

宋临羡慢慢从桌的一边朝她走来,他的姿态有多从容,时韵便感受到多沉重的压迫。

两步的距离缩短为一步。

此情此景,让时韵想起了一个久远的名词——应激反应。

宋临羡无形中对她造成了刺激,而她紧张之下,下意识做出异于寻常的应激反应。

譬如这时,她猜测到接下来宋临羡就会向她试探,在她没想好最佳借口前,固然难以招架。

换作平时,她应是想方设法敷衍一番。

可现在她却喝了一口茶,重振心理,先发制人地逼问道:公子明知道一切,却为何还要戏弄于我?当初出井口的一刻,闻风即刻接应,照他所说,还有人扮演女鬼拖延了辛斥支援的步伐。

宋临羡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应该早就已经命人打探清楚如梦阁,而顺着时韵的想法去做,恐怕只是试探她的底细。

时韵绕着绕着还是走进了宋临羡的圈套。

细思之后不是没有生气,可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畏惧——因为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尽管她表现出来的远比真实知道的还要多。

我记得第一次相遇,姜姑娘并不识路。

轻水镇也应是姑娘第一次来,但却对如梦阁熟悉之至。

宋临羡慢悠悠地道,噢,忘了,还有宋澜远。

时韵心里一个咯噔,如她所料般的话语缓慢而清晰地送到耳边:姜姑娘知道的也不少。

宋澜远之子,当朝祁北侯,那宋公子的身份又如何解释?时韵直直回望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虽然她有秘密,但宋临羡对身份进行保密,不也是一种虚伪的做派?在这方面,两人顶多算是不相上下。

宋临羡倏地一动,在微弱的月光中靠近她。

直至两人之间只有两掌距离,宋临羡停下,不知出自什么心理,问道:你很在意这个?雪松凛冽的气息从上而下地包裹过来,时韵逼迫自己不能失了气势,回视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换个角度思考,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挺关心自己的?思及此,时韵回道:我在不在意并不重要。

倒是宋公子,行刺如此危险之事,不止带上我,而且这么关注我的一言一行,看来你还挺在意我?时韵心底冷酷一笑:不好意思,这个剑我必须贩。

姜姑娘多虑了,我只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姑娘有多神通广大。

宋临羡也笑笑,凝视她好一会儿。

时韵失了些底气,开始打太极:距离产生美,我觉得人和人之间还是要留点距离的。

公子以为如何?不如何。

宋临羡不接茬,姜姑娘若是如此浪费时间,保不准你那姐姐又得担心一会。

……竟然威胁她。

很好,那她只能如实相告。

其实我有一个朋友……时韵礼貌一笑,他爱好收集各类孤本,也爱撰写一些名人事迹与江湖绝迹。

我爱好读书,却难出远门,能够知晓天下事,皆是得益于那孤本。

那位朋友与宋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格外欣赏他的画作,所以我才了解到宋先生。

潇洒如我朋友,自然也是流连过花楼的。

好巧不巧,他被如梦阁的特殊经营模式吸引,来了几次,也就摸透了这里的结构。

另外,熟知小侯爷,也是因为从那书上见过。

宋临羡探究地看去,时韵端的是正经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看不出任何说谎的迹象。

姜姑娘说的这般神奇,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那位朋友。

不是见书,是见人。

时韵瞬间意会,不急不慢地回:宋公子想来也知道这江湖规矩,往往高手在人间,自然不愿张扬露面。

便是我,也许久未见过他了,只是时不时能收到最新的小传。

见不成人,孤本也行。

宋临羡道。

时韵抿了抿唇,思忖半晌,道:……也成。

不论何时,有一个朋友系列,永远好用。

你永远不知道这个朋友是虚构还是真实存在,不过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同。

她从哪里搜来孤本?实在不行自己现行杜撰一本,好像也行。

时韵内心想法:朋友竟是我自己?宋临羡: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时韵:……她继续道:倒也不必过于期待,日后也不一定能相见。

世事难料,谁说得准呢。

宋临羡又往她的杯里倒了三分之一茶,你说对吗,姜三小姐?姜三小姐的称呼一出,时韵无语了会。

行吧,这下大家都上大号交流了。

她一觉睡得沉,不知外面如何,想了下,问道:宋公子可知事情如何了?他们查的怎么样?姜姑娘关心世事,令人钦佩。

宋临羡低嘲一句。

时韵礼貌笑了下,该怎么解释她只是想八卦一下罢了,只要火没烧到她头上,她还是依旧能浪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微笑太牵强,宋临羡破天荒地道:辛斥暂时查不到姑娘头上,你尽管放心。

这或许只是时韵的潜在想法,但她仍旧不管不顾地把这话列为安抚的范围内。

时韵舒了一口气,想到如梦阁,又念及姒莺,也不知道辛斥会不会发难于她。

记起她的经历,时韵在心底叹了一声,忽地感慨道:宋公子,你说,平郡王算不算死的太轻松?临时还能倒在爱人的怀里,他闭眼的一刻应当还是不算痛苦的。

对于自己萌生的这个想法,时韵惊了一瞬。

平郡王单方面的Pua行为已经对人造成实质性伤害。

时韵觉得这个故事是个不好的例子,不能带坏人。

于是语重心长地叮嘱宋临羡:平郡王这做法不对,宋公子可万万不能效仿。

宋临羡没有和她讨论这件事的兴致,默默移开视线,天色已晚,姜姑娘,你该吃饭了。

怎么怪怪的,听起来甚至有种大郎你该吃药了的感觉?时韵已经习惯了两人总是莫名其妙偏离话题,也并不指望他可以说出什么好话,而且他不提还好,一提她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她懒得和大反派继续周旋,当即跑路去吃饭。

◉ 活过二十九章自第二日后, 时韵就没再见到过宋临羡,她特地找来店小二一问,才知原先住在对面客房的人早就退房了。

虽然她心里觉得好奇, 但也没动过要寻找他的心思。

直到一日后,大家启程回京,时韵才察觉到蹊跷。

回京一趟, 宋临羡本该和他们同行,而今却不见人影。

果然因为她的介入,导致原先的情节产生了变化。

不过对时韵来说, 不影响主角就好。

这么一想,她便放松下来。

宋临羡这个孤儿刺客尽管单带吧, 总体还得看团队的凝聚力。

槐夏帮忙收拾好东西,两人正要出门同姜知吟他们集合, 便听见一阵敲门声,接着是一道柔媚的女音:姜姑娘, 方便进来吗?进吧。

时韵应声。

原以为只有席婳,却不料进来的足足有四人。

时韵微怔,视线扫过她们,最后停留在双目覆着白绫的女子身上。

时韵让槐夏出门候着, 随即讶然地看向姒莺:姒莺,你怎么也过来了?听闻姑娘要回中都, 我过来送送。

姒莺笑了笑,因这一笑,她苍白的面容多出几分光彩, 倒与时韵初次在画上见到的美人重叠起来。

你受伤了吗?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时韵关切道。

姒莺默了默, 如实告知:我受了点刀伤。

时韵猜测道:是那些人为难你?姒莺摇了摇头说:不是, 是我自己伤到的。

时韵领悟过来了。

她自然猜得到姒莺是为了将自己摘出去, 落得个干净,辛斥见她同样伤着,再联想平郡王的伤势,只会以为是平郡王保护了她。

时韵只是没想到姒莺虽然看着柔弱,却十分心狠,就连对待自己,那补刀手法也一点儿都不含糊。

不管怎么样,以后记得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时韵叹了一口气。

姒莺点了点头,她能感知到时韵分明比她小许多,却总是带着小大人的气派,默默中给她关怀和温暖。

也是从这件事中,姒莺彻底解开了镣铐,走出困了多年的黑暗。

当她感受到灼热的火光、明媚的晴空以及鼎沸的人声时,整个人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过往的阴影如烟散,似风止,挥之而去。

姒莺忽然说:姑娘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了这阵子,就像席婳一样做生意。

我略懂书画,可以卖些字画谋生,总之不会再亏待自己。

不知道原著的姒莺是否如现在这样幸运逃过一劫,但庆幸的是,她尚未失去本心,在牢笼里待久了,也没被平郡王驯成掌中的金丝雀。

她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那就好。

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三个字。

迎秋始终立于一旁,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多年下来,她能带的行囊其实不多。

俪娘知会她说有位贵客赎下了她,她一路忐忑又疑惑地跟来,到了才发觉原来贵客竟是那位小姐,复杂的心情一下转换成受宠若惊。

俪娘出声道:姑娘,你要的人我带来了,这是迎秋的卖身契。

时韵并未即刻接过,反而看向迎秋,弯着眉眼,道:迎秋,那日我为了逃跑而伤你,我向你道歉,你可还愿跟我走?她戏精上身,端的是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标准神情,就差没勾起迎秋的下巴。

迎秋哪里敢受她的道歉:姑娘言重了。

她自幼被卖于如梦阁,由于出身低微,姿色也不够,人又不太机灵,便被安排在后院做伺候姑娘的下人,在这如梦阁虽见得多了各色各样的人,却是从未收到过真心。

如今却切实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位仅有三面之缘的姑娘带来的善意,她感到惶惶然不知所措。

方才的想法成真,迎秋一下慌乱过度,急急跪了下来:奴婢自然愿意跟着姑娘,谢姑娘垂怜。

时韵不习惯受人行礼,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又接过俪娘手中的卖身契,道:那往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丫鬟了。

席婳瞧见这一幕,倒也觉得宽心下来,嘱咐迎秋:姜姑娘是中都人士,往后跟着姑娘,你可要仔细行事,莫要丢了轻水镇的脸。

迎秋红了脸:奴婢会好好学的……时韵道:在我这儿,也没有这么多规矩,别紧张。

姜二姑娘还在外等着,我们也就不耽误小姜姑娘回程了。

席婳出言道。

姜姑娘,有缘再会。

姒莺腼腆一笑。

有缘再会。

时韵踏下台阶。

日光投进客栈门内,盆景生机蓬勃,万物恣意生长。

门槛之外,少女回眸朝着这个方向一笑,风清日暖,人间正春。

楼上倚栏之人摘下遮目绫缎,忽地掀开眼帘,微抬纤手。

虽双目望不见这明媚光景,却能触及指尖淌过的温风闲情,也能感受到落在肩头的柔光暖意。

明日应当也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姒莺这般想。

-檀木马车在官道上辘辘驶过,马蹄踏处溅起黄沙飞尘。

时韵对交通工具的接受能力比较强,除了前几次,之后已经习惯了马车的行走速度,倒也不觉得难受。

将这趟当做公费旅行,一路游山看水,乐得自在。

少了宋临羡的加入,时韵不必再担心。

一行人的脚程也加快了不少,不出十日就回到了中都。

进了城门后,两拨人告别。

恐引人注意,姜知吟今日戴了面纱,与萧怀辰在马车外道别。

姜姑娘,一路多有叨扰,万望见谅。

萧怀辰道。

姜知吟看了看身前的男子,银质面具上落下一层阳光,一双沉静的眸子流着熠熠光辉。

她先前涌现过一个念头,想一探面具下的面容,而今这个想法依旧徘徊心头。

然而姜知吟毕竟在中都贵女圈中长大,在礼分范围之内,总归还是矜持有度的。

面具或许是萧怀辰的秘密,姜知吟的背景又何尝不是个秘密。

商户肖沉,姜府知吟,是以成为朋友。

但抛开这些不说,回到中都回到各自的方向,所要走的轨迹便截然不同。

末了,姜知吟只是温婉笑道:肖公子客气了,应该是我们给你添了麻烦,还要公子屡次相救。

那我们就当扯平了吧,下次再见,便以朋友相称就好。

萧怀辰坦荡回言。

就如公子所说。

姜知吟垂眸道。

时韵双手撑在马车窗沿上,看两人聊的差不多,于是招了招手:肖大哥,下次见!萧怀辰回望过去时,但见时韵扬着天真的笑容,眸光却透彻无比,闪着一缕碎光。

他只当此言是有缘再会的意思,应了声:下次见。

道别过后,萧怀辰蓦然转身朝着相反的道路走去,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时韵想到这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心想:下次见估计也用不了多久。

马车自繁华长街转入城东方向,靖国公府便建在东榆淮街。

这座国公府是□□皇帝所赐,历经百年仍是保留着最初的面目。

踏上青玉石阶,沿着大门走进去,视野瞬间开朗。

前院四面抄手游廊,赭墙环绕,青藤贴壁,绿木成排。

往里走数步,迈过月洞门,景致一换。

脚下石子相衔铺成甬路,两边花团锦簇,正中央假山水池点缀,雅致却不显单调,简朴却不失堂皇。

姜知吟早先派了小厮回府通报平安,经此一劫,老夫人自然是要见二人一面的。

时韵和姜知吟跨进前院,便被领着前往府西的祈安院,老夫人就住在那里。

祈安院内,该到之人早已齐聚一堂。

二人刚过门槛,话语声止住,两侧齐刷刷地站着一排人,清一色的穿着素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朝她们投来视线。

这阵仗险些将时韵劝退。

姜老夫人坐于紫檀雕如意纹罗汉榻上,身旁伴着一位娇俏的小姑娘。

老夫人仁慈地招了招手,道:快来让祖母瞧瞧。

姜知吟朝正中席位迎上去,自然地开口:让祖母和大伙久等了,这是孙女的不是。

姜老夫人抚了抚她的手:这哪儿算久等。

时韵略显局促地站在姜知吟后面,想到原主的个性,默了默,才上前搂住姜老夫人的手臂,娇声开口道:祖母,好久不见,韵儿想您了。

姜老夫人今日穿着一袭绣金纹的暗紫长袍,外罩一件玉色的对襟褙子。

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着岁月的沟壑,开口时牵动两颊的皱纹,尽显沧桑,但笑容满面,又显得多出几分慈祥:好韵儿,祖母也想你们。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拉着二人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才道:你们此行可还顺利?一听此话,堂中一位妇人先出了声:若知如此惊险,合着就不该只让两位姑娘前去,倒是害了她们。

时韵挑眉,没有应和。

大宅子里,总有那么些许猫腻。

而这位年轻的姨娘仗着一干弱质女眷,山高水远路难行,最后却只由原主这位嫡女与主持大局的姜知吟出面回乡祭祖,本就不够体面,如今为了表示关切,却将不同行一事挑开了说,也不知安的是何意。

时韵看向了那位妇人,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丰腴有余,秀美不足。

时韵不太认得出是谁,掠过的目光带了几分深意。

温姨娘,若是流寇一事无法杜绝,而你们也一并同行,这样叫大家受了惊吓,才是我们不对。

姜知吟浅浅一笑,用轻松的口气说出来。

姜知吟未敢隐瞒,深知此事纵然她不说,祖母也迟早会知晓,是以先前便将遇到流寇一事写信相告。

早有预料祖母会问此话,她正欲安抚一番,却见时韵一动。

孙女无碍。

时韵直起身来,摊开双手转了一圈,笑道:祖母,不信您瞧瞧,孙女与去前可有何不同?姜老夫人因这一举止怔愣了一下,才缓缓打量起来,眼前的少女脸上盛着明亮的笑容,披风早在进屋时取了下来,衣裳撑起的身形却是纤弱得很。

老夫人不禁抚上她的脑袋,怜惜道:似是瘦了点?时韵点头,眼睛扑闪,赞同道:舟车劳顿本就容易消瘦,而时韵又太过思念家里的饭菜,就一直留着肚子。

方才在院外就闻到了菜香,所以咱们还是先行解决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