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门时开始, 时韵就一直用余光紧紧关注着次厅,那里摆了餐席,下人们正在布菜。
她的肚子也在无声的抗拒,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姜老夫人听她说到舟车劳顿,才记起来她们此去足有三个月,又想到她们在临琅的遭遇, 心中一阵堵塞。
如今看到最晚脱险的二孙女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所以笨拙地转移话题,老夫人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我的好囡囡, 你受苦了。
时韵:……再不吃饭就更苦了。
时韵的话头一挑,激起了众人的附和。
姜与舟不禁开口:是啊祖母, 舟儿也饿了。
靖国公府这房男儿稀少,年纪最小的便是还在入学的姜与舟, 他这么一说,姜老夫人哪里还有寒暄的心思, 连着道了几声好。
时韵在心底窃喜,她简直是个转移话题小能手以及哄长辈专用户。
姜老夫人初春时病情才得以好转,然而腿脚却是陈年老病,行走间仍是有几分不利索, 时韵眼疾手快地扶上去,姜知吟在一旁看着, 不由得笑了笑。
她们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却忽略了一早站在老夫人身旁的少女。
此时她望着姜老夫人笑逐颜开,别扭地移开了眼。
众人先请老夫人入席, 老夫人眉眼带笑, 招呼他们: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宴, 不必拘礼, 都坐下来吃吧。
众人纷纷应好。
今夜的饭桌上是时韵心心念念的满汉全席。
鲜扇贝饺,清蒸桂花鱼,粉蒸排骨,人参乌鸡汤,茶树菇炖鸽子汤……一道道菜品虽色相朴素,但香味浓郁,时韵看得两眼一直,表面上规规矩矩地等齐人落座,可她心却痒痒的,按耐不住肚子的抗拒。
倏然,一道女声自斜前方响起:看来三姐姐着实是很饿了。
时韵抬眸看去,说话的人容颜是陌生的,但她却隐隐感到熟悉。
饥饿使人疲于思考,但她却也精准捕捉到了些许信息。
这人是府中的四小姐,温姨娘之女,姜楹。
原文里头,她是阖府上下最能作妖之人,也是姜知吟宅斗线上的反派女配。
在原主死后,她便经常给女主使绊子,为的只是比之姜知吟更有名头。
但她俩的矛盾激化不在此一时,两人只不过是暗自计较。
只有原主和姜楹自幼不和,捅破了窗户纸,表面争锋相对得很。
也亏得原主心眼小,且炮灰体质深刻,干不过女配,以往在姜楹面前栽了不少跟头。
可惜眼下却非彼时的姜时韵。
这会儿时韵才刚回府,姜楹不迎合关怀倒也没什么,却是直接在桌上当众暗讽她没有规矩。
庶女欺上嫡姐头上,还是头一次听说。
当初离京之时,姜楹借由身体不适,并未一同前往祭祖,而今又是出自什么心理才会说出这些话呢。
时韵想了想,气定神闲地笑着回道:倘若四妹在那苍山走一遭,定然也会如此思念家里的饭菜。
而且临琅大多好甜口,虽有风味美食,却不及中都的经典。
然而出乎意料地,小白花姜楹听到那半句阴阳怪气的话语,并没有恼羞成怒。
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竟有几分悲恸,若有可能,妹妹倒是想替三姐受了这番罪。
时韵不得不心叹一声高明。
果然,能活久一点的女配就是不一般,这语言技巧掌握得多牛掰。
她不甘示弱,低头欲喝一口茶,却在临近杯口时顿了会儿,又将杯子放下。
她吸了吸鼻子,诚恳道:四妹这番话说得我太感动了,我们如今苟富贵,若有朝一日陷入低谷,定然也要同甘共苦。
姜楹:……她什么时候要同这娇小姐同甘共苦了?正欲回击,她身侧坐着的温姨娘轻轻拉住了她的袖摆,微微摇了下头。
此间举止又颇有说辞,时韵饶有兴致地看着母女二人的视线交接。
姜楹败在了温姨娘柔和却暗含警示意味的眼神下,顿时犹如被安抚下来的炸毛猫。
下一秒,她毫不意外地恢复了从容的笑容,抿了一口茶。
滔天的火气与不甘似乎都随着茶缓缓咽了下去,未再同她进行语言艺术的探讨。
姜老夫人本来觉着氛围有一丝不对味,听到后头又觉得她们姐妹间感情甚好,但又觉得时韵的话说的不好,正要打断这个对话时,姜知吟率先开口了:三妹四妹,感情深厚不错,但日后莫要再提这类话语,多少有点不吉利。
姜知吟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令人无法反驳,时韵并无不悦,她在看到对面姜楹吃瘪的样子,脸上笑意愈浓,当下应了姜知吟的话:姐姐说的是。
这茬一过,众人开始动筷。
时韵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只肘子,她不屑于保持淑女形象,忽略掉姜楹时不时投来幽怨和鄙夷的视线,倒是极快地吃了起来。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小白花怨怼的眼神就像是我的兴奋.剂。
时韵很快恢复了现世人的观念,欢快的想来一首说唱。
大抵是真心饿得慌,她的饭量都大了点。
一顿晚膳吃下来和和气气的,但兴许只有时韵是畅快的。
姜老夫人歇的早,各人吃完便早早回院了。
祈安院外,时韵沿着花园往照月阁走,和院子同方向的姜楹狭路相逢。
姜楹微一出声,止住了她悠闲的步子。
早春料峭,晚风吹过捎来一阵薄寒。
坛内的花开得正娇艳,月色照映下,朵朵花苞被烛上一层银灰色,像是细腻到会发光的绸缎。
花粉飘散,徐徐涌至鼻翼,时韵还没发声,便先打了个喷嚏。
随后紧了紧披风,才不疾不徐地询问:四妹有事找我?姜楹一笑,状似不经意地瞅了瞅她拉着披风的素指。
三姐可要注意,这季节更替,最是容易招惹风寒,千万要小心。
时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姜楹这幅狂妄的模样……该不会原主在的时候就这么嚣张了?时韵想想还挺替原主感到委屈的。
毕竟如果她是姜楹,应当来个女配联盟,同原主同仇敌忾地对待女主,而不是两边都要轮流得罪。
时韵默了一瞬,别有意味地道:三妹,晚膳上有一道菜是清蒸桂花鱼。
这话茬直接转到了吃食上,偏离得太快,令姜楹一时招架不住,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只狐疑道:什么意思?食鱼眼明目,我寻思着你方才应该吃点。
毕竟我这明显已经染上了风寒,若不是耳朵问题,便是眼睛出了岔子,你说是吧?她没等姜楹回话,又悠悠道:自家府中我便不多说什么,但若是叫外人瞧着,只怕会说国公府姐妹不和。
再严重点儿,指不定还得被人指责说国公府不会教规矩。
若是让人以为四妹连最起码的嫡庶之分都不清楚,那可就不妙了。
还有啊,方才那句话合着也应由我来说。
时韵战术性停顿,便见姜楹一愣。
她端着架子,朝她走了几步,偏身贴近姜楹的耳畔,将以往宫斗剧恶毒妃子的模样学了个八成像。
她勾起唇角,三分讥讽,七分自信,压低音量道:风寒威力大,四妹,千万要小心。
言罢,她便微微后退。
姜楹登时柳眉紧蹙,美目圆瞪,气急道:你!时韵才懒得理她,估计她能原地你个半天。
她也不再看姜楹的神色,一撩披风侧端,转身大步离去,颇有摆驾回宫的气势。
回去的路上,时韵看这花草都顺眼了不少。
本以为姜楹能在女主眼皮底下作妖,应该是个段位比较高的小白花,没想到专业课修的不行。
在时韵这个嘴强王者的衬托下,简直就是个青铜级别的。
呛她几句,令其却步,也算是为原主出气了。
-比起时韵的悠然自得,姜楹那边明显气压低沉。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忍不住一拂,将案上的茶具都摔至地上。
上秋连忙垂头跪于一旁,姑娘息怒。
方才二人对话时,身边也都跟着丫鬟,她们眼观鼻鼻观心,自然都明了姜楹如今生气的缘由。
同样也不得不感到惊讶,这三小姐今日竟反击得头头是道。
要知道以往只有姜楹气她的份儿。
丫鬟都能如此想,姜楹更是心知肚明。
姜知吟在府中地位不一般,而且不好上当,在表面上她向来只与时韵不对付。
人人都爱欺软怕硬,她也不例外。
姜楹的印象里,时韵不过是个花瓶,空有其表,却无才无德。
可在晚膳上,以及花园对峙中,时韵竟然有条有理地数落她的不是,明里暗里将她贬的一无是处。
这对一直轻视她的姜楹来说,显然是无法容忍的。
姜楹手中紧紧绞着手帕,直至指甲盖狠狠隔着这块布深陷进掌心,她也似浑然不觉。
拥有嫡女名号又如何,只不过是嘴皮子功夫了得,上不得台面的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
来日方长,她们走着瞧。
◉ 活过三十一章因着去时带着的两个贴身丫鬟无辜殒命, 时韵颇为哀叹,即日吩咐府内管事的,多加体恤她们的家里人。
国公府这样的府邸自有一套规矩, 迎秋进府后便被送去学规矩,就连名字也在收录名单时改为了霜华,正好对应了府内丫鬟的称呼。
姜知吟知她身边缺贴身伺候的, 又亲自添了几位新丫鬟到她的照月阁里。
好在原主是个娇贵的嫡女,仆从配置尚且具有排面,虽时韵不是很在意是否有人伺候, 但面上却做足了安排。
她粗粗看了一眼,将其中一个面相和善伶俐的留下, 提拔成贴身丫鬟。
时韵回府第三日便生了一场病,感冒来势汹汹, 丫鬟急促通传,请来大夫就诊。
因着这场病, 下人们伺候起来更加不敢怠慢。
她好生休养了好几日,将当初摔下去的伤也一并养好了。
姜太夫人得知她之前患得头疾的事,心疼不已,特地来院里看望了她一趟, 自然而然免去了晨起到祈安院请安的程序。
这段时间,时韵过得好不松弛, 也借此机会打探清了府内的事情。
先靖国公姜启去世之后,姜太夫人卧病在床,而袭爵的嫡长子姜宴川尚未娶妻, 其余姐妹当时并未及笄, 执掌中馈之任便落到了长女姜知吟身上。
姜知吟料理中馈能力尚佳, 府中各事务经她手的都处理得极好。
偏生原主就是那个不服管理的第一人。
原主娇纵的人设不是毫无缘由。
身份上, 她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女,上下都宠着,自然容易产生高人一等的认知。
原主极不乐意比她出众的姜知吟掌家,但又因为本身无能,便只能维持表面的架子。
不过总的来说,在姜知吟的打理下,阖府上下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清晨,时韵静坐在妆台前,任由桑落给她挽发。
她已经待在院内几天,想出去走走。
国公府占地面积大,景致也宜人。
她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门处,后门这边无甚景观,她正欲离开,便听到花树后传来窸窣声响。
抬起的脚步一顿,时韵迟疑了会,随后朝那里走去。
树后露出一个清瘦的背影,少年埋头蹲在那儿,这是一个极为脆弱的姿势。
时韵很快认出来,此人是姜与舟,崔姨娘所出之子,也是姜知吟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家中兄弟行二。
值得起疑的是,如今这个时辰,他应是在豫正堂进学,若是回来,身边竟也无一仆从跟随。
真是蹊跷。
少年忽而从臂弯里抬起头,他的双眉微拧着,却是沾了几丝愁绪。
想来是未曾预料到来人会是时韵,脸上即刻多了一层茫然,三姐。
时韵瞅了瞅他,余光又探到不远处的后门,若有所思道:二弟好雅致,这是在干嘛呢?他似有点窘迫,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听学时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府了。
哦是吗?回府后竟也不回院子里?时韵显然不信,她仔细想了想,这位弟弟出场的年纪实在有点小,在原文戏份也不足。
崔姨娘好不容易生下一子,待他百般好,而姜知吟只顾照料亲弟无虞,却未顾及到太多,以至于姜与舟后来慢慢长大,倒成了个纨绔子弟。
思及此,时韵已然有了预测,她微蹲下身,决定拯救一下这个尚未误入歧途的小孩。
时韵的目光掠过他慌乱的神色,散漫道:该不会是逃学了吧?分明是极尽温柔的嗓音,却指出最残忍的现实。
姜与舟盯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嫡姐,脖子默默后仰了点。
两人接触并不多,以往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嫡姐骄矜,也觉着这三姐眼里头压根没有他和母亲,便是姜知吟,与她也有点不对味。
毕竟时韵看似无害,却格外能够挑毛病。
眼下姜与舟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出她在挑刺的意味十足。
一股又羞又怒的情绪翻涌,他脸红脖子粗地回答:我没有,我是真的不适!时韵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爱上学人之常情嘛!时韵表示她非常能理解。
但是能理解和怎么做是不同的两回事。
姜与舟还因她这句似乎感同身受的话语感到惊讶时,便听见时韵话音一转:古人云,‘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姜与舟:……他尚且为有人能理解自己而感到欣喜,骤然一听,那丝欣喜的苗头像是刚冒出来便被一盆凉水泼没了。
我不想去,我又不是读书的料。
姜与舟的态度很坚硬。
原来不愿上学是古今都存在的一大念头。
这小少年不过十岁出头,可不爱念书的思想都快根深蒂固了。
摆烂可是不行的。
时韵摇了摇头,不太赞同道:你如今正处叛逆期,有这类想法很正常。
叛逆期是什么?姜与舟不明所以地看她。
但时韵没有针对这个词进行解释。
时韵觉着那些个大道理未免能说服他,她凝神静气下来,紧接着似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这样吧,文德与武艺相比,你哪样更好?自然是武艺,爹爹曾经亲自教过我些许招式,哥哥在京中也曾授我功夫,我在豫正堂的武艺暂且能排前十。
提到这个方面,他似是极其自豪。
按常理时韵应该顺着他的话来说,但她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那行,我们就从文采出发,我考你几句,你需得自行思考对出下句,若是你接得上,今日便不上学。
姜与舟:???他不是说他擅长武功吗?他又不敢反驳,只能弱弱地问了句:若是我对不上呢?时韵乐了,语调轻扬,那我便将你带到祖母跟前,绑也要送你到豫正堂!此话一出,果真将姜与舟吓了一下,他皱着眉,神色有几分慌乱,抱着一试的态度开口,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那三姐出题罢。
时韵沉思了一会儿,挑眉道:巴山楚水凄凉地。
姜与舟一听,脸上的忧愁更深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面露难色,思考了片刻,仍是吐不出半句话。
姜与舟惭愧地看向时韵,只能看见她眼底含着的笑意。
他没忍住问:三姐有何高见?时韵一本正经道:巴山楚水凄凉地,功成名就靠自己。
……姜与舟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以他不爱文学的性子,压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跳过,下一句。
时韵有点心虚地说,孤山寺北贾亭西。
姜与舟依旧一头雾水。
只听时韵声音又响起。
满脑都是三杯鸡。
这怎么还扯上吃的了?姜与舟双眸上大写着困惑二字。
时韵试图把诗句接龙拉回正能量的方向,于是道:白头搔更短,读书天花板。
春风又绿江南岸,寒窗苦读十年半。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姜与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出题到答题,都是时韵一人在说。
姜与舟深知,他实在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而时韵则是在心底直呼冒犯了,又默默给各大诗人挨个道歉。
姜与舟又听她接连说了几个对子,句句都是前半句氛围浓厚有韵味,而后句却像缺了点什么一样。
他隐隐察觉出不同,不禁抬头直视时韵,狐疑道:三姐你莫不是骗我?哪有这样的对子!时韵镇定自若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回言:姐姐怎么会骗你呢!你瞧我这对得难道不工整、难道没有韵脚吗?再说,这下半句皆联系了生活实际,由此可见,学识是活的,我们应当融会贯通。
时韵声音高昂,听起来颇有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的感觉。
姜与舟听罢,全无反驳之辞。
时韵说的不无道理,何况她也断然没有戏弄他的缘由。
于是短短一炷香时间过去,姜与舟便对时韵产生了改观,直觉这位三姐言辞幽默风趣,并且才识过人。
似乎入学这件事也变得没有这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时韵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微妙变化,浅浅一笑,随即正色念了一句诗:古人有云: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她的目光飘到远方,沉声继续说:学问无穷,时光有尽,二弟应当牢记这句诗,做到勤勉笃学。
姜与舟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时韵回视他,继续说道:逃学不是小事,先生合着也该派小厮到府里寻你了。
你且将自己好好拾辍拾辍,再去同崔姨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到了豫正堂好生与先生认个错,这个学就还有得上的。
前面一段话无不为他着想,但最后一句听在姜与舟耳中,又仿佛有种别样意味,可惜他反应迟钝,没大细想,只应诺了一声。
全听三姐的。
姜与舟的个子不算高,一张脸虽稚气未脱,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但却肤□□致,粗粗可判断出长开后必然别有一番风姿。
崔姨娘长得花容月貌,生出的姜知吟亦是清丽逼人,是以姜与舟也非一般样貌。
时韵瞧着顺眼极了,当即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道:乖,去吧。
旋即,她又朝身后的桑落吩咐了一声:你且随着小公子一同前去。
桑落即刻应是。
-此时,崔姨娘居住的绘芳院里,正是一片混乱。
你说与舟儿逃学了?崔姨娘双眸一怔,困惑中夹着几分不信,这怎么可能,与舟儿如此明智懂事。
夫人,豫正堂不许随从进入,奴才也是收到先生的指示才知道,便急忙赶回来向您禀告。
崔姨娘双手拧着帕子,不停地来回走动,神情有些许不安。
她一时间想到了各种可能,如果说在豫正堂逃学是姜与舟主动所为,那么便是安全的,他尚且是个孩童,在府外也不会晓得该去哪里,兴许已经回府了。
对,必然是这样的。
她的内心稍微安定,厉色道:你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小公子啊!那小厮立即应声,急冲冲地往外跑,又寻了几人一同前往。
一行人匆忙走出院子,不久后又折返。
崔姨娘才刚坐下,又速速起身,紧张问道:这是怎么……还未说完,便瞧见一个孩童跑进来。
他直直扑进崔姨娘怀里,奶声奶气地唤道:母亲。
虽崔姨娘只是良妾的位分,但先夫人逝去多年,姜与舟私下仍是习惯唤她为母亲。
他一开口,崔姨娘本来酝酿许久的斥责话语便说不出来了,但为人母,仍旧得维持一些威严,她佯装生气的模样,正欲训斥一番,便只听见:姜与舟在她怀里扑闪着双眸:母亲我错了。
——这是时韵教他的一个挨骂方式,美其名曰撒娇大法。
她的原话是如此说的:撒娇小孩最好命,你只要先发制人,率先承认错误,无论是祖母,崔姨娘,还是你姐姐,上至高旬下至年轻,一律受用。
当然对付先生不能用这一套,我还有另外一个法子……脑海里过了一遍时韵的话,姜与舟真诚地同崔姨娘说道:这次的事儿是个意外,但是与舟儿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午后我便去学堂和先生告罪。
果不其然,崔姨娘不再追究他的过错,也不询问逃学缘由了,只当是顽劣心性导致。
好声好气的教导一番后,便由着他去了。
崔姨娘坐回椅子上,倏然陷入沉思。
姜与舟是府里最小的公子不错,但却是她所出,嫡庶有别,终究只能是个庶子。
更何况上有承袭国公位的姜宴川,远处的姜家祖宅又有旁支虎视眈眈。
崔姨娘母族式微,实在给不了姜与舟什么支撑,他能做的只有靠自己,否则日后便只能是旁人的垫脚石。
可姜与舟这副孩子心性,也不知道他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长一番。
相比之下,同为她所出的姜知吟却心细慎微。
只可惜……是个女子。
但是念及姜知吟,崔姨娘的复杂的情绪显然有所好转,郁结在心头的忧郁也得到了些许排解。
作者有话说:希望大家不要深度解析,我没文化,别管我了。
◉ 活过三十二章前些日子, 靖国公府收到了晋宁长公主府递来的帖子,意在邀请各位到府赴榴月宴。
眼看丧期将满,靖国公府的姑娘们也被姜老夫人准许偶尔走动一下, 但时韵知道,老夫人心底因为姑娘们的婚事,最近开始着急起来。
时韵还知道, 其实这榴月宴只是个名头,表面是赏花,实则是晋宁长公主为其女宜陵郡主所设的相看宴。
通俗点理解就是, 宜陵郡主今年虚岁十八,在如今的年代还未嫁做人妇, 相当于剩女。
而晋宁长公主着急之下便设宴广邀京中才子权贵,她挑的妙, 赴宴的男子都是没有家室且未曾订婚的,意思就是也都是些剩男。
如此一来, 宜陵郡主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至于相邀各家贵女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方式,是以并不太讲究,其中有婚在身的、未出阁的都有。
时韵瞧了眼跟着出门的姜与舟,有点不理解, 这晋宁长公主怎么连十岁的小孩也不放过。
姜与舟大致只当是去玩,乐得嘴角都快翘到耳垂。
时韵沉默下来, 去长公主府上走一遭倒也不失趣味。
在原书中,姜知吟就是在宴上与宸王殿下相逢。
而且,宋临羡也会在。
马车行至长公主府, 守在府门的小厮见车帷上挂着国公府的章标, 忙迎上前, 将各位请入府内。
因着男女不同席, 她们和姜与舟在门口分道。
时韵一行人到院中时,已有不少贵女赏起花来。
见她们从石道上走出来,众人一致转首朝向这个方位。
不少姑娘为了与赏花宴席相衬,在打扮上花费不少功夫。
然而靖国公府三位小姐皆是着素装。
寻常来说,在守孝一年之后,服饰就可以逐渐寻常化,然阖府上下孝心重,虽未着丧服,倒是没怎么改变素衣缅怀这一习惯。
想到这儿,众人俱是一阵唏嘘。
三年前云曲关一役委实太过震撼了些,先靖国公和那位大小姐守城殒命,于是剩余的家眷处境便稍微苦了点。
但见位于前首的姜知吟,她一身雪色云裳,髻上只别一根白玉兰簪,端的是清丽翩跹。
一步之隔的姜楹也是身着白衣,只不过此衣服有点讲究,裙尾渐变生出淡淡鹅黄,倒有几分亮目。
时韵落后一些,踏着小碎步走到姜知吟身旁。
行动间轻盈灵秀,压发的月白发带挽成蝴蝶结,绫缎随风飘曳,眉眼轻扬,尽显少女娇态。
姜知吟率先朝宜陵郡主说道:郡主万安。
时韵像模像样地见礼。
宜陵郡主微一颔首,道:无须多礼。
紧接着,她自然而然地走近姜知吟,扬唇道:知吟,可算等着你了,你我已有几月未见了吧?你这些日子去临琅可玩的舒心?有没有见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宜陵郡主一连三问,反叫姜知吟不知该先回哪个问题的好,略一沉吟,说道:临琅距中都略远,这一路都是待在马车的多,好在路上风光甚美,供人解了闷。
有趣的东西没怎么见着,但是有那么一两件趣事……宜陵郡主自顾自地挽着她的手到亭中坐下,倒是做足了侧耳倾听的准备。
眼见宜陵郡主眼中只有姜知吟,便是连那嫡女也不放在眼里,姜楹自是不会在她们跟前自讨不快,去寻旁的小姐交流了。
时韵知晓宜陵郡主是原著里的重要女配,她是姜知吟的闺中密友,二人兴趣相投。
时韵并没有因为被忽略而感到不适,换个方向想,宜陵郡主既是站在姐姐一边,定然会因为原主往日的争锋相对而出气,如今待她只是置之不理,已算宽容大度。
何况原主也并非没有朋友。
宜陵郡主招待着姜知吟到亭中赏荷花后,便有一位小姐围了过来。
她模样清秀,脸颊侧的婴儿肥衬得更为玲珑可爱,她缓缓道:韵儿,不过一阵子不见,怎的还消瘦了些?时韵静了一瞬,笑道:你休要打趣我,不过是因为前几日我突染风寒,宜清淡饮食,这才少吃了些。
周稚颜回道:最近天气多变,的确要多加注意,莫要因一时贪凉着了寒。
时韵点头,暗叹这姑娘倒是对原主挺好。
周稚颜脸一别开,不知看见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如同讲悄悄话一般放低了音量:她怎么和你四妹走一起了?她的视线落在花圃旁,两位姑娘正赏着花瓣上的蝴蝶,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甚好。
在中都上流名媛圈中,府上贵为嫡女的小姐一般不太愿意与庶出的小姐走近。
可这楚葶却是个例外。
她为人看着清清冷冷的,自视清高,却又经常与不同的人交好。
尤其是对待那类不太被看好的人,她往往会施以善意。
似乎跟处处不如她的人往来,就能将她衬得不俗一样。
这不,姜楹估计就是她的新伙伴。
在周稚颜看来,楚葶此人就是个两面派。
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稚颜向来不太看得惯她。
周稚颜原本等待着时韵像往常一样出言斥责,却听见她疑惑问起:怎么了?时韵会记住这好伙伴还是因为在榴月宴上,周稚颜为了给已故的原主出气,甚至和姜知吟起了冲突。
虽然做法不对,但讲义气却是实在的。
而那位和姜楹走在一块的姑娘,她却是有些认不得。
周稚颜铜铃眼睁得极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数落:那楚葶惯会使这种法子笼络人心,仗着自己是肃诚伯府大小姐,到处施点小恩,大家就都喜欢和她在一处。
三年前的那场比试,那姜知吟岂不比她更优秀?可更多人都向着楚葶。
稍一回想这个名字,时韵直呼不得了。
楚葶。
——可不就是那位害女主的黑化女配。
时韵不由多看了两眼,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周稚颜一下子说得口干舌燥,就着石桌上的茶,倒了一杯吃下去。
看时韵并未回话,心想着时韵本就对她那二姐无甚好感,她方才还夸了一通,许是心里不对味,于是改口道:不说她了。
韵儿,听说这回榴月宴,那鄞江王世子也会参加,你可要仔细瞧瞧去?时韵愣在原地。
鄞江王世子?这与她有何瓜葛?不知时韵是在发呆还是羞怯,周稚颜想了下,还是开口,替她回忆道:你先前不是说世子风趣儒雅,堪为良配吗?时韵:……哈?我真这么说过?时韵问。
你今日好生奇怪,怎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周稚颜沉思了会,觉得时韵大抵是当场揭破,她顾及颜面,是以有了这一问。
她笑着道:不就是心悦世子吗?多大点事儿,靖国公府和鄞江王府也算门当户对。
不是。
如果时韵没记错,这世子大概是喜欢姜知吟的吧?时韵掀睫,摇了摇头:都是以前的玩笑话罢了。
原主怎么喜欢一个心计男配。
若说这大夏万千少女的梦,理应是宸王萧怀辰才对。
她方这么想着,便听见周稚颜又说:说到这玩笑话,我年幼时还和你说过宸王殿下才是闺中众女的如意郎君。
时韵在心里点了点头,以表赞许。
这样才对,不然萧怀辰还怎么当男主。
周稚颜脸上泛起薄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如今我都已经定了亲。
倒是不曾想过,你会比我先定亲的。
时韵道。
虽然我有点遗憾,但是你正当大好年华,说不准机缘巧合,你就有机会成为宸王妃了。
周稚颜越想越觉得合理,我看宸王比赵世子顺眼多了。
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这么对比了。
时韵被她的直言冲击到。
她哪敢对姐夫有想法啊!聊着聊着,时韵抬头一瞅,发觉亭中两道娇影已经不见了。
她左顾右视,只有周侧一些叫不出名儿的女眷。
坏了。
她内心直呼。
她把要走剧情的事给忘了,姜知吟与宜陵郡主去别处赏景,恰好碰上萧怀辰,可意外是,宋临羡也来了。
那这种场合怎么少的了时韵呢!她急急同周稚颜道别: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要寻我二姐,先失陪了。
周稚颜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不解地喃喃自语:她什么时候同姜知吟这般好了?-姜知吟与宜陵郡主交谈下来,才从中领会晋宁长公主的意思。
两人走在小径中,瞧宜陵郡主一副苦恼的神色,姜知吟宽慰道:无妨,你便瞧上一瞧,说不准就遇上了个合眼的公子呢?宜陵郡主思考一会,终是同意:好吧,不过阿吟你要同我一起去。
这是自然。
姜知吟道。
据长公主安排,榴园的芳亭处男宾居多,偶有娇客经过也可共赏景色,她们若是去到那里,倒也不算破坏规矩。
曲径幽深,光铺了一路,转弯处一棵枇杷树亭亭玉立,硕果丰富。
宜陵郡主驻足须臾,看着头顶离得较近的矮枝,忽地起了摘果的心思。
但她不要丫鬟帮忙,非要自己摘。
枝上一团果实簇拥着,然而宜陵郡主不够高,使劲踮脚也并没有触碰到最矮的一颗果实。
姜知吟看到这幅画面,浅浅一笑。
宜陵郡主恼道:阿吟!姜知吟敛住笑:郡主莫要恼我,我替你摘就是。
她比宜陵郡主高点,踮脚便能摸到枇杷尾巴。
莹白的手指蹭过几次,嫩黄的枇杷摇曳。
姜知吟再一次触上果时,风摇簇叶松,上空的枇杷忽地坠下,直直砸中她的发顶,又斜斜跌落于碎石路。
鲜润似橘的披萨连滚几圈,止于锦靴之前。
那锦靴的主人稍稍躬身,将枇杷捡起,华袍一尘不染,腰间的玉佩彰显身份尊贵。
长身挺立,面如冠玉,眉目清晰硬朗,轮廓如墨描画,端的是君子如兰。
姜知吟蓦地一怔。
宸王表兄!宜陵郡主当即惊喜唤道。
没规没矩。
锦衣男子笑了笑,话里却全无斥意。
果实完好无损,他掌心握住,朝姜知吟走近。
姑娘,你的枇杷。
风中送来男子沉稳而温润的嗓音。
……晋宁长公主喜花,府上种植了各类品种,可谓是四季如春,芳香一路。
随意走过一条甬道,都能惹上满身的花香。
然而问题来了,时韵并不识路,她在脑海里呼叫了几次系统,但无人应答,地图也没有出现。
时韵认为,系统最近有些消极怠工,还有些神出鬼没,像是外面有了狗一样。
时韵不知这府中地形,霜华更是不知晓。
无奈之下,时韵只好向一名端着甜食路过的婢女问路,她听时韵问的是榴园,当即回道:榴园距离这儿并不远,小姐沿着这条甬道直走,再往右拐便能进到里面。
时韵道完谢,便按着她说的方向行去。
榴园载满了石榴树,不过这个月份,石榴只开花却未结果。
远远望去,朵朵花蕊绽放于绿叶之中,榴花红艳,灿若朝霞,清香袭人。
时韵颇没形象地大步迈进去,踩着碎石路往里探。
还未到石榴树下,一阵谈话声先行流进耳廓。
姜二公子,我便让你一让,如何?说话的人声音高扬,傲气直露。
不用,比就比!回话的声音极为耳熟,却是姜与舟,不过此时他的语气听上去颇有些气急败坏。
我出一句。
那人微一停顿,继而吟诵道:春色裁枝送暖来。
好景佳日不常在?姜与舟试探出声。
虽然有些不符合意境,但勉强称他对得上。
那这句看你接不接得住!对方有些意外地看了姜与舟一眼,清风扶露花影颤。
四周沉寂下来等姜与舟的回复。
他怅然地睁着眼,无意识地转着眼珠,瞥过一处时,却见不远处的树枝之后,熟悉的娇影露出半张脸,细指抬起朝向头顶。
姜与舟神情吃惊,视线顺着少女的指尖往上移,枝影摇曳,石榴花似火开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道:徒手折榴果肉嵌。
人形外挂时韵朝他轻点下巴,满意地隐入树后。
在场其余人面上难掩震惊,又听那公子哥说出下一对子:朱色映碧墙。
接下两个对子,姜与舟忽然惊觉自己许是天赋异禀。
此时听到这句五言,自信心一下子攀升,昂首挺胸回道:胡桃炖鲜羊!……一串笑声忽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陌生的男声:姜家的小公子倒是有趣。
见过世子殿下。
姜与舟下意识称道。
躲于树后观摩的时韵一惊,她原本只是盼着姜与舟大展才识,打脸那群看不起他的公子哥,却没料到竟然盼来了这位海王世子。
作者有话说:大哥没文化,但大哥爱你们。
◉ 活过三十三章姜与舟分明是胡诌的, 做不得数。
姜与舟对面的少年忿然出声,转身朝着世子道:世子表兄,你应当听得出来, 这算哪门子的下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崔栩借着世子在,有人撑腰,不由更趾高气扬。
姜与舟的脸瞬间涨红起来, 自信似乎逐渐削薄:我这……这难道对的有问题吗?崔栩无语:你自己看看算对子吗?姜与舟理不直气也壮地回:……难道不算么?赵徽缓缓看向崔栩,又转向姜与舟,说道:其实对诗不过为这满园春色添点乐子, 姜小公子如此也无伤大雅。
崔栩不买单,小孩子劣心使然, 他驳道:可姜与舟句句带上吃食,也未免过于牵强。
这话姜与舟无法同他争执。
他本就不善言辞, 拳头半握着,一股气在胸腔堆积, 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复。
瞧着几人皆是站在他的对面,当真有一种孤立无援的苦感。
正当他发愁之际,石榴树后走出一名少女,清脆的嗓音紧随而来:我瞧这位小公子出的对子句句不离春色, 莫不是有些局限于这春日了?崔栩皱起眉,看向突然出现的少女, 思考许久才将这张脸同记忆里的名字对上:姜三小姐,春色恰好应景,又有何不可?时韵踱步而来, 站在了姜与舟身边。
每个人所思所想皆有不同, 譬如我见到此情此景, 首先想的不是春风拂柳, 也不是粉墙落花。
我会想到滋润花露的细雨,或是化尘护花的春泥,亦或是值树栽阴的匠人。
时韵挑眉望去,这么一看,与舟能想到饮食上,其实也不过分吧?前段话分明是在抨击这小孩不止欺负人,而且眼见及所想,未免有点片面。
在场人的目光无不定在她身上。
她逻辑分明,条理清晰,崔栩尚听得一知半解,更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住,在那儿你个半天,也回不出半句话。
他嘴角下撇,又将视线投向了赵徽。
赵徽对时韵的行为并未不喜,只是有些意外,他听闻过时韵向来与府上庶出的姊妹不对付,又怎会帮助姜与舟出头?方才又听闻她这段独到见解的言辞,忽地,心里头的一个想法,顿时坐实了。
他兀自上前两步,对时韵说:姜三小姐,本世子承认你的见解非常独到,姜二公子这般的确不算过分。
倒是这榴园风景如画,三小姐仓促而来,却只看到了小打小闹,未免遗憾。
时韵回道:不劳世子费心,我此行是为寻我二姐。
不知诸位可曾见到我二姐?借口。
赵徽默默想着。
姜与舟开口:这附近都是我的同窗还有一些其他府上的公子,倒是不曾见到二姐。
姜二公子所说不错,本世子方才一路走来,也仅见着三小姐一名女眷。
赵徽接道:姜家小丫头,你来这儿,确然是寻你姐姐?……他这话说的太露骨,将时韵的目的变了个方向,这么听来,显得她格外刻意。
两个少年俱是怔然。
崔栩的神情已经恢复,此时多出几分幸灾乐祸。
时韵默了默,回复:不然世子以为?她低着眉,视线并未聚焦于赵徽脸上,眸光一滞,蓦地发觉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棵石榴枝。
观赏性的榴花树上无刺,鲜嫩的花苞在枝头巍巍然挺立。
赵徽将花枝铱誮递出去,笑道:本世子以为,榴园一遇是为缘,娇花配佳人,三小姐当得,这花便赠与你罢。
时韵懵了。
小丫头,怎么不接了去,莫不是在害羞?赵徽略带催促地提道。
好一个人间油物。
时韵一直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晰,她就是个严重双标的人,否则怎么自己说那些土味时兴致盎然,一到别人对她使这种话术,她便忍不住想拿浆糊封住对方的嘴巴。
时韵还想:赵世子,你可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姜知吟?你不是对她心心念念视作白月光吗?一时间没人说话。
赵徽也不再出声,在他看来,时韵越是扭捏,就越是有趣,这类把戏他瞧多了。
再看时韵正值豆蔻年华,能为吸引他的注意而出面,已经算是很勇敢了。
不得不说,时韵的第一步算是成功,如今害起羞来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他还记得曾经在宫宴上,他亲眼瞧见到时韵和两位小姐提及他时,脸上羞赧的模样。
之后有一段时间,京中流传过诸如他赵徽实为万千京中娇女的梦中情郎此类话。
至于京中贵女是否真的上万,这话又是谁传出来的呢,众人也不需知晓。
他这么当众揭出一个连时韵都觉得荒谬的借口,不过是想引导舆论方向,今后大家只会觉着是她时韵刻意来榴园寻男宾,又特地找上了这赵世子。
一段倒追史就此展开。
半晌,时韵深呼吸,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我承认,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惜你搞错了一件事,除了爱情,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赵徽:?这言辞怎么有些许熟悉。
其实我不是来寻姐姐的,我是因为仰慕你……时韵停顿一下,似是颇为羞赧,乌睫扑簌,眉眼都忍不住垂下。
娇柔美人倾心表白,赵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内心却是非常享受。
崔栩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色,只有姜与舟蹙着眉,有几分想打断的心思。
时韵静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你表哥……众人听到这句,愣了片刻。
不好意思,方才被花香呛住了。
时韵敷衍道。
赵徽手颤了下:什……么?对不住世子,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时韵低头看向那花枝,可能是因为大家自幼于中都长大,而我们国公府跟几座府之间的走动多些,以前又同世子有过几面之缘,这才生了些错觉。
但其实……我一直只把世子当做哥哥看而已。
走渣男的路,让渣男无路可走。
时韵暗叹,果然只当某某是亲戚这类话术古今适用。
赵徽诧异问道:所以你喜欢的是我表兄?他自诩相貌出众,文才武略尚佳,但眼前的少女却对他无感,反而对那位付诸真心,怎么想怎么怪异。
不止他疑惑,就连崔栩和姜与舟也露出了惊奇之色。
是的,我听闻祁北侯也出席了榴月宴,这才过来撞撞运气。
时韵矜持点头,真诚回道。
反正传出去也是不好的名声,倒不如绯闻对象来个稍微名正言顺却又让人不敢质疑的。
赵徽还想说什么,但他瞧见前面的甬道,双目一顿,呆滞在原地,出声道:见过秦王殿下。
时韵一怔,看见赵徽的花枝都掉到了地面。
然后,她听见赵徽惊慌地说道:表……表兄?表兄?时韵还没消化完这两个字,下意识先回过头。
她的角度斜对着青石甬道,一柄亮丽的扇将交错的榴花枝挑开,挂在扇上青白玉坠自然垂落,衬得那骨节分明的手更为白皙。
碧色醒神,榴花欲燃,却不及此人风姿入目。
时韵微微睁大了眼睛,心情复杂,一股想要埋进春的泥土里的冲动从四面八方裹住她。
她一时茫然,瞥见他人动作,竟连行礼也效仿了几位男子。
眼看自家小姐突然拱手作楫,身后的霜华不由牵了牵她的袖子提醒。
可是动作已出,时韵只能机械般完成,也不敢去探其余人的神色。
这是什么社会性死亡。
好在秦王是个仁慈宽和的人,他并未指出时韵的错处,受了众人的礼,调侃道:小侯爷,这姑娘可是对你心有所属啊。
宋临羡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她,这一眼只有短短一瞬,却让时韵屏息敛声,脊背僵止。
时韵寻思着宋临羡先前的做派,应当是不喜她这样张扬,拿他做噱头的。
但她又觉得人还是得敢作敢当,正打算说出一番经典台词,撇清二人关系时,有人抢先一步出言。
嗯。
宋临羡抬扇理了理落在衣袖上的花瓣,散漫道。
嗯?嗯是什么意思。
萧怀翊讶然看过去:小侯爷这是何意?宋临羡漫不经意地抬眸,直直与时韵的目光对上,掀唇道:意思是,知道了。
没别的表示了?其余人纵使疑惑,也未感提起,便是赵徽从方才至今,就如同噤了声一般,不发一语。
本来少女告白该是有几分旖旎之色的场景,可偏偏这仰慕之人是宋临羡,倒多了几分诡异色彩。
虽然宋临羡姿色极佳,但凭他的狠绝凌厉的手段和孤傲恣睢的性子,就足以令人望之却步。
传闻上一个暗传情意予宋临羡的女子,第二日她的香囊便被挂在大树之上饱受风雪摧残。
如此辜负他人心意之人,哪能是女儿家心念之人呢?只能说这姜三小姐,属实是个胆大的。
面对此种情形,不管宋临羡回复什么,大家只当是一种警示。
时韵不理解为何一时间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都变得怜惜同情起来,她也不是很想理解,因为她也有点同情自己。
萧怀翊也朝时韵望去,素衣少女微微抿着唇,视线倔强地朝向宋临羡。
见此,他温和道:姜三小姐也不必忧心,今日此话只当我们几人所知,定不会毁了三小姐的名声。
谢过秦王殿下。
时韵施了一礼。
有秦王的开口,时韵松了口气,名声也算暂时保住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就算萧怀翊不说这话,其余人也万万不敢多做别的事。
只因为宋临羡这人,还是不招惹的好。
秦王。
宋临羡朝萧怀翊一揖,懒散地说:还有各位,可否行个方便?本侯有话要同姜三小姐说。
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可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不太能给其他人听到。
时韵惆怅极了。
男女共处到底有些不妥,秦王看了看宋临羡,见他神色自若,不知为何终究没多说,率先往前走。
其余人见状,只好随着离开,留出空间给他们。
霜华也一并退到了榴园外。
四下静谧,时韵道:侯爷要与我说些什么?宋临羡倏然勾起嘴角,迈出两步,两人之间只余一步距离。
像是怕她听不清,语调轻缓了些,姜三小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自己在轻水镇说过的话了?时韵装傻:我说过的话可多了,侯爷问的是哪句?还请提点提点。
孤本。
宋临羡没有兴致和她周旋,开门见山地道。
喔。
时韵看着裙摆,低声道:我出门太急,忘了带。
说着,她仰起头,清凌凌的眼眸看向宋临羡,或许是刚才解释的话语较为简短苍白,她补充道:你应该提醒一下我,我保证下次一定!那便以七日为期。
宋临羡对上她的视线,依旧在笑着:姜三小姐以为如何?时韵想说:如果我拒绝,你就会同意吗?她知道这话只是随口一问,并非要征求她的意见。
她只好先行应下,余光瞄到石榴树,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可以,到时候我若是不能给小侯爷送上孤本,就表演一个生吞石榴树。
七日,倒是有点为难她了。
既然如此,只能立一个目标,逼迫自己去完成这件事。
希望三小姐这次不要忘了。
宋临羡平淡道。
时韵没回这话,而是问起:对了,小侯爷可曾见过我姐姐?宋临羡探究地扫了她一眼,回道:不曾。
时韵彻底松弛下来,碍于榴月宴毕竟是公众场合,说完正事,时韵便出去了。
回去之际,时韵问姜知吟:姐姐,我听闻你去了榴园,那儿的石榴结果了吗?姜知吟以为她想吃石榴,不由笑道:这个月份大多榴树还未长出果实,你若想吃石榴,待到金秋,我们到落庭山摘去。
说起来,我今儿个陪郡主去了榴园的芳亭,榴花不是很多,不过见到了不少人,吟诗作对,也算乐事。
芳亭?时韵想起她去的地方倒是长了挺多花的。
原来榴园还有个她没发现的芳亭,难怪她在那边转悠了一圈也没见到多少人。
罢了,反正宋临羡没有去坏事就行。
作者有话说:Deadline才是第一生产力。
Power!◉ 活过三十四章自从上次立了目标之后, 时韵便拒绝摆烂了。
照月阁里统共提拔了两个贴身丫鬟,其一霜华细致入微、善良淳朴,而另一个名叫桑落的, 则是体贴解意、机灵周到。
鉴于桑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对中都更为熟悉,国公府重武, 时韵想要的都难以从府中寻到。
在那日榴月宴回府后,时韵便遣桑落去购纸墨笔砚。
她对此要求极高,纸需自然泛黄, 墨需无香且不洇纸,笔要细且流畅, 砚台要好看的。
重点要求是,文房四宝都不能是时下流行的类型, 也不能是贵而难求的款式。
时隔多年,时韵感觉自己仿佛重返校园。
就类似于一百天冲刺高考, 晨起争分必秒背书,夜里挑灯夜战。
不过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写书只有七日,更考验人的毅力和精力。
她思来想去,打算先从小部分出发, 将主要内容归为人物小传,而首册就是讲述两朝武将的故事。
已故的将帅经常受人传颂, 她稍加了解,再将真实事例改编产出,多少能蒙混过关。
至于现今存世的将才, 又有哪位敌得过宋临羡呢?况且又能有谁比她更了解宋临羡呢?时韵为了赶工, 锲而不舍地坐守案前, 与笔墨为伴。
好在她儿时被迫学习书法, 稍微用心,提笔落字也不算困难。
几日下来,她犹如打开任督二脉一般,思如泉涌,文笔如飞。
最后一日,她开始筹备制作册页。
量尺、裁纸、缝线,常用的步骤一个不落,不过她特地打开描写宋临羡的那一页,洇水晒干。
书籍装帧工作总算完成。
和宋临羡的约定如期而至。
会面的地点选在城南的一家茶馆。
此行旨在低调行事,出行的马车也并非是平日华贵的那辆,而是一顶规模较小的。
午后刚过,时韵所乘坐的马车才慢悠悠地晃到茶馆门口。
然天有不测风云,原本一丝浮絮全无的天空骤变,阴云盘旋,雨柱细密,无声无息地降下。
霜华撩开帘子,瞧见似雾似烟的雨幕,面色一变。
时韵看出了她的疑虑,但她上辈子学习与工作上都深受截止日期的影响,不敢让人等久,况且马车距离店门不过数步。
她不再犹豫,几欲起身跳下车:你们先找个地方躲雨,我去去就回。
霜华一愣,看着纤薄的身影没入雨帘,她双手环在身前,严严实实遮住了怀里的那本书籍。
茶馆门匾上刻画着有客居三字,看似普通实际上也很普通。
整体装饰简约单调,透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气息。
时韵在小二的引路下,朝二楼走去,楼上的每间雅间皆以屏风隔开,穿过几间,她在尽头的雅间瞥见了想寻的人。
只扫了一眼,时韵便大咧咧坐到了宋临羡的对面。
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置于唇边,呼气吹开上面悬浮的茶叶,喝完,才客套一声:久等了,宋公子。
看这天色,还以为姜姑娘要失约。
宋临羡的目光从窗外挪回来,落在时韵身上。
面前的少女毫无闺秀形象可言,双腿微敞,洁白的衣衫略有几处融入深色,发梢微湿,双眸如雨洗,祛尘无垢,格外干净清透。
看起来是冒雨而来。
宋临羡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时韵道:约定既出,怎会反悔?她可是个言出必行的好孩子。
桌面上躺着她方才放下的书籍,黄皮纸封,厚度略薄,无甚特别。
书页因一路被人护着,并未被雨露沾湿。
宋临羡握着扇子的手蓦然一顿:这就是姑娘所说的孤本?正是。
时韵神秘兮兮地探过头,上半身挨着桌沿,宋公子,准备好了吗?语毕,她纤细的指腹轻推,书籍被送到宋临羡桌前,恰恰止于扇子一端。
宋临羡放下手中扇,拿起那本书册,随意地翻开。
封面上写着佚名外传四字,出势生动巧妙,笔力遒劲,矫若惊龙。
首页与平日的写法不同,一行字位于正中央——本书有所参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宋临羡掠过这句话,往下翻页。
行书跌宕遒丽,放纵不拘,收笔如有凤,凌厉却飘逸。
字是一手好字,内容却不尽然。
时韵时刻观察着宋临羡的神情,此时也察觉到他略锁着眉,似乎有点不爽,她诺诺出声:最后有惊喜。
宋临羡抬眸看了看她,手下翻页的动作稍快了点,翻到最后一页时,目光倏地顿住。
这页纸的触感稍有不同,纸张上布着水渍干后的痕迹,不规则的轨迹分裂开两部分。
宋临羡默默看着,面上无动于衷,却在划过水渍浸过的字迹时,眸色微暗。
窗外春雨绵延,云屑翻涌。
风将缝隙推开,明目张胆地滑进来,捣碎了冰凉融进四肢百骸。
时韵摩挲着茶杯微凉的瓷面,忍不住去探宋临羡的神色。
他淡然自若地倚着椅背,仍低垂着眼帘。
她眼睛一动不动,对面的宋临羡却缓缓掀开眼睑,双目隔空对上。
时韵心下一跳,一种偷看被抓包的紧张感猝然席卷而来。
那本书被轻轻推回来,却不是阖着的模样,而是停留在宋临羡看过的那一页上。
姜姑娘,解释一下?折扇轻敲桌面,伴着浅的节奏,宋临羡低沉薄凉的声音徐徐传来。
时韵怔然,似有预感地接过那本书,往纸上看了看。
一页分成两部分,自右往左,前部分所讲述的是人物生平,而后半部分是故事终端,意为人物的结局。
摊开的这页所写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宋临羡。
书由时韵亲手写下,略看过去便能猜出文字。
【宋临羡,生于鄞江王府,长于祁州北境。
王侯之相,逸群之才,少年将名。
北羌突袭过境,十七岁受封朔慕将军,持令率轻羽卫,自请征于关外,以霁川一役闻名,乘胜追击,接连破防。
敌军无一不畏,城中男丁俱守城迎战,终惨败,只余妇孺之辈。
】宋临羡是当世之人,自然无法写出未来实事,若是在这里把他写死,还落得个编排侯爷的名头。
当初时韵写的时候,想起了二十一世纪预估监测未知的智能工具,于是她略施小计,将下半部分改成了未来预测。
浸过水的半页纸上,字迹并未洇染,一目了然:【#自古疯批美人好下场##破而后立反转之光##骨扇一出无人匹敌#他,恣睢狂妄,却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始终坚持自己的立世之道;他,狠绝无情,却只是世人冠的污点,至今追寻难求的自由潇洒;关于过去,他只字不提;关于未来,他万里可期。
山水一程会有时,风月相关幸留韵。
若此行坚定如初,来日必将明似灼阳,诸事顺遂。
未来运势指南:宜入尘寻爱,忌锋芒毕露。
】宋临羡撩起眼睑道:莹黄纸。
心思倒是细腻。
时韵:……?他怎么连这个都发现了。
她保持微笑,仿佛听不懂一样:宋公子在说什么?折扇虚晃,指往了纸页的方向,宋临羡勾唇道:这批莹黄纸与以往的不同,颜色要浅淡稍许,且上月才运至中都。
他继续从容地说着:此书该不会是姜姑娘自己杜撰的吧?时韵猛地看向了手中的书。
莹黄纸颇有讲究,纸面光滑,淡而不白,且不会失色。
她只提了纸质的要求,并且不找时下常用的类型,却忽略了纸张制作的时间。
漏算一步,直接翻车。
时韵笑容逐渐消yihua失:宋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况且这字也不是我的风格。
姜姑娘有什么做不得?宋临羡道。
正巧此时,系统也出声了:[宿主……]满屋子的空气都似在压迫着她,心神难以聚合,冷不防听见两道声音重合,时韵还没思考出要先回复谁,脑子一抽,率先做出了行动,烦躁出声:别催别催,在编了。
想在心里告诉系统的话就这么轻松转成了言语。
可恶!心思和精力都白费了。
系统检测气氛不合时宜,连日遁了。
空气凝滞下来。
这边时韵头脑风暴想着解释的法子,那边宋临羡靠回了椅背,微挑起眉峰,好整以暇地看她。
时韵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是临摹的,原书太残破了点,所以我特地改了一版给宋公子看。
宋临羡点头,似乎信了,却又慢条斯理地评道:姜姑娘的手段还是拙劣了些。
既然他发现了,时韵也就不装了。
这书写的不是挺贴切实际的嘛,其实宋公子专注看书就好,不用上升到作者,否则未免失去了很多乐趣。
时韵说,倘若如书上所说,前景发展不错,宋公子还名留青史,对你我而言岂不相当于实现了双赢?她竭力发挥无良老板的专业水准,重点是先画个大饼,只要留住人其余一切好说。
许久,没听见宋临羡回复。
时韵又问:我这么说,宋公子有什么疑惑吗?姜姑娘可能不知,众多被我杀过的人在临死前总会提到同一句话,说我不会有好下场。
宋临羡微微倾身过来,幽深的眸光定格在她面上,可你这孤本却写着我会有个好结果?时韵并不错开目光,思索片刻,道:可能因为我和我朋友都是希望世界和平的人,所以想看到所有的结局都能圆满。
这里面的所有也包括你,宋公子。
她定定看着宋临羡:我也想看到你相信人间有情,不再如履薄冰。
同一瞬,茶馆的喧哗似乎沉在烟雨当中,逐渐远去,唯余少女虔诚希冀的言辞流响。
宋临羡轻嗤一声,像是觉得她的话纯属无稽之谈,漠然回道:姜姑娘恐怕搞错了,我不喜欢圆满,想看的是四海鼎沸,枯骨埋霜。
像我这样的人,需要什么情呢?情这种东西,最不招人待见。
哪有人会拒绝爱意与浪漫呢?只不过是还未感知过而已。
究竟是不招人待见还是不招你待见。
时韵心里有数。
宋公子这么坚定吗?那不如我们赌赌看。
时韵不太在意地笑道,我赌你会有那么一天。
这里说的那一天,不言而喻是宋临羡打脸的那天。
说这话时,时韵其实有点忐忑。
虽说攻略是她的任务,但根据这几次的接触来看,时韵总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转念再想,在原著中,宋临羡注定喜欢上姜知吟,会为她求旨赐婚,为她打江山。
所以时韵觉得,宋临羡最终还是会拥有喜欢的情愫。
可能她没那么厉害让他喜欢上自己,但真香定律不会改变。
宋临羡看向她:那我赌你看不到那一天。
若是换成别人,时韵兴许会觉得当真是个赌注,可话出自宋临羡,一切就变了个味。
说明什么?——这人又动了在那天之前要将她灭口的念头。
面对这个未解信号,时韵不由蹙眉道:宋公子,我会做的事情蛮多的,大概还可以在世上发光发热,也多少能替你排忧解难。
所以你可不可以别动不动就想杀我?时韵缩了下颈,提醒一声:现在的世道好像还挺太平的。
似乎没想到她会想到这方面来,宋临羡略一思考,懒散地撩下眉峰看她:那姜姑娘说来听听,你会什么?时韵当真认真思索起来,眼睛盯着茶杯口浮着的茶叶,试探性地往他看去,小心翼翼地道:我会摇尾巴。
宋临羡不以为意地回:姜姑娘是打算换种方式生活?以时韵贫瘠的理解能力来看,这句话应当是在说:这是不打算当人了?坚决不行!时韵解释道:宋公子千万不要把我想成狗狗,猫也是会摇尾巴的。
摇尾巴代表喜悦与友好,意思就是我想和公子好好相处。
想到她曾经独居那阵子养过的一只猫,可爱乖巧,灵活而讨人喜爱,时韵一下子幸福感爆棚,下意识只道出了摇尾巴行为的其中一种情绪。
宋临羡听见那话,莫名升起一丝燥意。
他早应该识破这不过是时韵爱玩的把戏,绕来绕去总会回到不正经的方向。
然而下一刻,在少女睁眼看过来的时候,情绪忽地无声瓦解。
宋临羡不理解这种感受,也没有回应她方才的言论,目光悠悠转到了窗外,茶已凉,姜姑娘是不是该回了?时韵:[天凉了我也该自闭了.jpg]虽然她还挺想再待一会儿,但是既然宋临羡发话,她就勉为其难先走一步吧。
这么念着,她顺手将书籍合起,随即起身。
折扇轻点,停在她的腕骨处,宋临羡又道:人走,书留下。
是可忍时韵也可忍。
她也料想过会有这一幕,抿着唇,终还是留下了书。
走出雅间时,时韵面上才显露出愁色,雨声不绝于耳,隐有加大之势。
她打算待会在一楼等天晴些再回去。
姜三小姐,这把伞您且拿着,仔细着凉。
一道声音唤回她的神思。
时韵回过头,认出了此人是为缺月。
她惊觉武功高就是好,总是可以神出鬼没的。
她接过拿把伞,极和煦地说:谢谢小月。
缺月:……作者有话说:小月就是小天使!(虽然是仙仙公子吩咐的……)◉ 活过三十五章回府的路上, 时韵才记起大明湖畔的系统,于是进行一下关爱慰问。
系统:[宿主你好,本系统在日前被送去内测, 如今版本更新至2.0,让宿主久等了。
此次更新修复了监测宿主剧透且扣分的事项,也修复了好感度相关数据。
]剧不剧透的时韵根本不关心, 听系统说到好感度,她才不由认真起来:[我想查询一下好感度。
]系统:[攻略对象好感度为15%,您对攻略对象好感度为30%。
请宿主再接再厉。
]时韵懵了, 为什么她的好感值还比宋临羡要高出两倍?时韵:[这不合理,绝对是出bug了。
]系统:[此功能采取公平公正的原理, 计算严谨,请宿主放心, 不会产生疏漏。
]因为系统的话,时韵黑着脸回到了靖国公府, 最后时韵寻思定然是因为他好看,才会对他有好感。
说服完自己后,时韵去了姜老夫人的院子。
一日细雨过后,沉沉的乌云依旧不散, 路上积水如镜,四处泥泞。
时韵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水洼, 缓慢行至祈安院。
每到阴雨或降雪天气,姜老夫人腿脚的毛病总会加重。
时韵去到时,下人们正将汤药往里屋送去。
时韵瞧见, 叫停那个丫鬟, 自行拿过了汤碗, 往里面走。
韵丫头, 你怎么来了?姜老夫人问道。
我瞧这天气不好,祖母的腿指不定又得受苦,反正也无事便过来陪陪。
时韵坐到了榻边的圆凳上,吹了吹汤药,舀起一勺子,送到姜老夫人的唇边。
听得她这席宽慰的话,姜老夫人略微苦涩,喝下一口药,说道:我的韵丫头是个有心的。
祖母这腿废也就废了,但总归还是要坚持到看见你们成婚才算。
她哀吟一声。
时韵静默倾听。
近日雨水连绵,也不知你大哥在边关如何了。
姜老夫人瞳孔有些涣散,许久才聚焦回来,不过孝期将至,你大哥合着也该回京了。
念及在外的长孙,她的眉头染上愁思,显出几分无助与孤寂。
这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一生为打理家院而劳碌,老了又为子孙操心。
时韵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纵使姜老夫人再纵容姜三小姐,却仍将掌家的权交予姜知吟的原因在哪。
姜老夫人极其看重靖国公府的兴衰,既是宠溺姜三,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和能力呢。
姜老夫人只是做了一个明智的行为。
照时间线来推算,到了夏末,姜宴川便会返京。
祖母别担忧,大哥回来也就是这些时日的事了,说不定到祖母生日时,大哥还会捎上一份礼物回来为祖母贺寿呢。
时韵宽慰道。
-三年为期,姜宴川是不是该回来了?庄重却不失辉煌的议事殿中,帝王背着手探向窗外景。
宋临羡垂着眸,回道:回陛下,正是。
届时北羌的使者也该到了。
宋临羡这次并未回话,元昭帝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面对他的不语,元昭帝也并未恼怒,说道:北羌使者若是知晓你在京中,许是要被唬得退回碎雪关外。
碎雪关乃北境关隘,关外百里处便是北羌领域。
当初北羌求和,还是宋临羡亲自相谈。
宋临羡不置可否:微臣以为,当是被陛下威严所震慑。
你怎的也学来了这些话哄朕开心。
元昭帝虽这么说,面上却是一笑,隐隐透着愉悦。
宋临羡的嗓音略显倦怠:陛下不是爱听?话语间毫无奉承之意,也不显敬畏之心。
此话一出,弓腰垂眸的内侍指节一颤,尚好多年在御前伺候的经验支撑着他,倒不至于令手中拂尘脱离。
他将头埋得低了点,生怕龙颜泛怒。
殿内沉寂须臾,元昭帝淡声开口:朕瞧你在外洒脱惯了,待在这儿倒是不自在,天色不早,你先回去罢。
说是洒脱,不过是暗指宋临羡自上次祁州之战后,领了个侯爵就四处游荡,不理世事。
但对于他的话,宋临羡恍若不解。
宋临羡欣然接下逐客令,草草行了个礼:微臣告退。
疏雨刚歇,草色深,晚风润。
肃穆的殿前,宫人恭敬引人出去。
公公,陛下近日可是因政务烦扰?走下玉白阶,宋临羡忽地问道。
见他关心起元昭帝,内侍坦诚回道:回小侯爷,陛下政务繁忙,近来确实有些操劳,夜里也需借助太医院开的凝神香才得以入寝。
念及方才小侯爷的举止,内侍涌起一股暗示的冲动,只要小侯爷不气着圣上,龙颜大悦,自然少些烦扰。
蓦地想到这位小侯爷的个性,他又止住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此前于临琅觅得那扶老神医的居处,他倒是有些养神安寝的灵药,想来比太医院那群老古董配的更好。
宋临羡慢条斯理地说,今日出门仓促,却是忘了。
下次再给陛下献上。
内侍一听,稍稍惊讶。
他从来猜不透元昭帝对宋小侯爷的看法,也看不穿宋临羡对元昭帝的态度。
小侯爷在圣前不言,而今提及,倒藏了几分隐晦的意味。
臣子的关心本不稀奇,稀奇在于此人为宋临羡,倒有几分难得。
内侍颔首:小侯爷外冷心热,陛下知晓定会舒心。
宋临羡看着巍峨的城墙,但笑不语。
-这场雨持续了几日,教人的心情也阴郁起来。
比方说时韵,她坐在窗台前,颇想为自己点一首《阴天快乐》。
她已经维持发呆的动作许久。
直到阵雨停势初显,她的眼睛才动了动。
她想,自己就是个纯纯大冤种。
先是费功夫费时间费精力生产一本书,然后出师不利被轻松揭破,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方式,最后又成了一个失败典例。
她觉得她斗不过反派了。
非但如此,她还决定要晾宋临羡一段时间。
与其说是晾,不如说是她单方面解除纠缠,相当于在职员工开启摸鱼模式。
时韵仰天长叹,感慨前路依旧漫漫。
若是将她这段穿书经历和攻略指南整合成一本书,取名应当作《冤种宿主和她的系统无效历险记》。
书?时韵一个激灵,倏地弹了起来。
她还可以继续写书啊!于是时隔多日,她头一次亢奋起来,思来想去,总算想出了摆脱无所事事日子的新工作。
她用脑电波和系统交流:[系统,你应该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吧?]系统骄傲道:[当前版本存入大千世界的数据,本系统对此无所不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韵放心了:[那就行,你希不希望我早日完成任务?]尽管系统无所不知,但对于时韵的心思,他还是有些摸不清的。
按照宿主这般消极的态度,恐怕完成任务难上加难。
系统如实道:[以当前进度预估,宿主的攻略重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据数据检测得出,宿主早日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不大。
]时韵:……我恨宋临羡的心硬的像块石头。
她开始洗脑:[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跟我搞个大的?]她继续引导:[别把青春插错秧,攻略哪有赚钱香?]系统听明白了:[本系统旨在为您服务,能力范围内会满足宿主的需求,只要不涉及伤天害理的方面以及限制区域。
]时韵满意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周,时韵闭门奋斗。
再次出门是十日之后,原主母亲沈氏的娘家给靖国公府递来了帖子,说是多日未见,想与时韵一聚。
说起沈氏这娘家,倒是大有来头。
古有各种世家,而沈家就是中都世家之一,不过自从姜启于云曲关殉城后,沈家与靖国公府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由于沈家在原著对姜知吟并不友好,戏份也不多,时韵倒是忘记了这一层亲戚关系。
既然姜时韵还在世上,自然要走走亲戚的。
时韵简单拾掇一下,这回只带了桑落出府。
沈府距离靖国公府并不算远,不多时便到了。
出来领路的人是个和蔼的男子,他笑着相迎:表小姐来了,快,回去通知夫人一声。
沈老爷与先靖国公夫人是兄妹的关系,自亲妹过世后,沈老爷知她所托,对姜宴川与姜三小姐尤为看重。
原主与沈夫人虽不甚亲近,在面子上却也过得去。
更何况原主之所以能够这么嚣张自恃,也是因为背后有沈家这一依仗。
然而为避锋芒,沈家逐渐淡出名利,也是到去年,沈家公子考取得功名,沈家才重回到京中人的眼前。
因着这沈家胆小行事的作风,惹得原主颇为不喜,近年来两家往来极少。
如今看来,应当是听闻姜宴川即将回京,便寻时韵过府问候一番。
不过沈府的态度,倒是让时韵有些疑惑。
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与靖国公府相比之下,沈府典雅清幽,富有书香气息,但也更显冷清。
步入主屋,沈夫人正在主位候着。
听到动静,她便翘首望向门口,直到瞥见时韵的身影,才敛下神思。
她和颜悦色地招呼时韵:阿韵来了。
舅母。
时韵乖巧应道。
本来想早些同你见面,但想到前段时间你从临琅回来,想来应是疲惫,便等到了这会才递帖子,阿韵不会怪舅母吧?沈夫人看她,问道。
阿韵怎么会怪舅母呢。
这理应是我的不对,近来因一些事耽搁,忘了前来拜访。
时韵平和道。
沈夫人笑道:阿韵今日不妨留下一同吃顿晚宴?你舅父下午酉时便能散值。
她这么一说,时韵自然不好拒绝,微点头道:好呀,阿韵许久没尝过舅母家的晚宴了,想念得紧。
你这孩子。
沈夫人勾了勾她的翘鼻,恍然间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道:阿韵有没有听说周家小女定亲的消息?时韵点头:上次榴月宴时得知的。
我还好奇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想到竟是年纪比你要小些的稚颜先嫁了人。
沈夫人若有所思地开口。
时韵笑了下:她也只是定亲而已,成婚时间还未定下呢。
那也快了。
她和蔼一笑,转头看向她,我们阿韵可有心仪人选?这熟练的引出话题……不就是经典的催婚桥段吗?时韵生母早故,姜老夫人又是个紧着姜知吟先的,指不定丧期满后,时韵的婚事还得推后。
可如今靖国公府乃各家虎视眈眈的存在,想来待姜宴川回归后,又免不了一场惊涛骇浪。
可是任由姜宴川再强大,又怎敌朝中那些老狐狸。
姜老夫人又已至此地步,更是难以抵抗。
届时,难的苦的、不受控制的都会是国公府的儿女。
也不晓得时韵是否能听懂她的言外深意。
沈夫人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小姑娘,她脸上羞赧一闪而过,却清晰被沈夫人捕捉到了。
见她不言,沈夫人打趣道:看来是有?不知是哪家儿郎入了我们阿韵的眼。
在听到她的问题时,时韵心底一沉,她哪看不出局势危机,否则原著中若不是有萧怀辰求娶,姜知吟恐怕就会成为一个联姻的价值之物。
尽管客观来说,她的确也给萧怀辰带来了利益,但两人还是相爱的成分居高。
然而她呢,一届炮灰,攻略任务未能有明显进展。
到时候一事无成,还成了资本家的牺牲品,就当真是折了夫人又陪兵了。
时韵深以为然,她更加坚定了之前的赚钱理念,实在不行就卷铺盖走人,也好过嫁到不满意的人家。
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一派娇羞:舅母莫要打趣我了。
舅母猜猜。
沈夫人见她这般神情,更是起了兴致,难道是鄞江王世子?时韵强装的娇羞瞬间僵止,笑意也缓慢凝滞。
难道原主的人设是明恋鄞江王世子且爱而不得的苦情少女吗?苍天啊,那个普信海王有什么好的?就凭他自信放光芒、霸道出奇迹吗?时韵摇头澄清道:我不喜欢他。
哦?见她这么坦荡,沈夫人不免好奇。
在她看来,鄞江王世子身世与为人都算尚可,而且从前时韵暗里展露过对他的心意。
小丫头的心思易猜,那时听到鄞江王世子的名衔时,眼里的欢喜瞒都瞒不住。
还没等时韵解释,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瞧表妹不喜也好。
沈夫人喜出望外地道:觉行回来了?母亲。
门口处,一名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朝沈夫人略一拱手。
时韵缓缓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一袭白衫风雅出尘,英姿朗润,彰显书生气质。
今日怎的这般早?沈夫人关怀道。
沈彧面色不虞,拂袖落座于左下首,道:巧了不是,儿子今晨与几位同窗相约吃茶,恰好遇上那赵让清。
他与一位姑娘走得近,净会念些酸诗。
我看——话落,他转而看向时韵的神色,见她没什么抵触的情绪,便又继续道:世子并非什么好归宿,表妹看清些也好。
前句话竟是连尊称也忘了,径自叫成了赵徽的字。
仔细想来也是。
沈彧虽是世家出身,却是正儿八经通过殿试考上榜眼的人,骨子里带着些读书人的傲气,最是瞧不上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时韵点点头,赵徽此人的性格她还是清楚的:我也是先前无意撞见赵世子出言孟浪,这才败了好感。
想到赵徽在原剧情中所做的事,时韵对他更是没什么好感可言。
那这么看来,倒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沈夫人同仇敌忾地道。
如今六月署至,人从外面走一趟,便染上了些热气,待回到屋中才稍觉暑热有所缓和。
沈彧饮下一杯凉茶,道:我看终身大事其实也不必操之过急。
荒谬!这是你的想法,勿要施加在你表妹身上。
她是女儿家,待字闺中过久也容易受人诟病。
沈夫人不太赞同他的说法。
尚且还有时间,表妹可以多看看,好择位良婿。
沈彧话锋一转,至于我呢,母亲更是不用担心,宴川表哥二十建功立业,我如今也还是先以立业为主。
听到这儿,时韵不由一愣。
原著是以女主为中心展开,里面各路男配都对她倾心不已,沈彧与之仅有过一面之缘,却也扮演着默默守护的角色。
可眼前的沈彧至少在她看来,心胸宽阔、坦荡直言,不像是会囿于情爱之人,又怎会在姜知吟拒绝他的示好之时,突然黑化起来,甚至步入反派的阵营当中。
总觉得这位表哥有点东西。
时韵默默想着。
她一副静坐倾听的模样落在沈夫人和沈彧眼里,倒像是在为终身大事而忧心。
直至傍晚沈老爷回来,晚宴上,沈夫人思忖过后,还是打算安抚一下时韵:咱们阿韵出落得亭亭玉立,自然配得上大夏最好的男儿。
沈渊蓄着胡子,眉眼松弛,态度和气,看着是个面善的人。
时韵初见时就这般下了定义。
闻言,沈渊大笑道:你舅母说的不错,大夏的少年郎还是挺多的,平日舅父见着合适,如有配得上小时韵的,舅父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与你。
尽管不知为何会一直围绕着结婚这个话题,但是时韵只当是长辈的惯用问候,便轻声道:舅父舅母真好。
氛围一片融洽。
今日沈家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昔日的时韵到府,虽然表面也很平和融洽,但总觉得隔着一层沟壑讲话。
而今虽隔阂还未断,却多了几分亲近,且时韵少了些棱角,多了几分乖巧温和,似是心也沉淀了下来。
他们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直觉理应如此。
在靖国公府,从前有一个英姿无匹的长姐,如今又有一位处处优秀的二姐压在上头。
不止如此,还需要面对外界的多方压力。
时韵需要的是快速成长起来。
这么看来,沈家人对她更多了几分欣慰和疼惜。
丝毫不晓得自己沉默寡言反而令沈家人好感度蹭蹭上涨的时韵在饱餐过后,由沈彧亲自送出了府。
她念着沈彧日后或许会跟在宋临羡身边搞事,如今想套套近乎。
深思熟虑后,时韵略带苦恼地道:表哥,你可知京中有无那种可以投稿的地方?类似于书局这类。
系统近日能给她提供的信息已经很多,让下人去打听的话,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倒不如直觉问一个土生土长于中都,又是文人雅士的表哥。
沈彧好读书,确实对中都的书局了如指掌,他一听便明白过来,问道:表妹手头有书籍需要出?时韵点了点头。
若是想出书,须得先将原稿送至书局,过稿之后,方可抄正出书。
沈彧似有些意外时韵对书稿感兴趣,向她科普,近几年倒是新出了一家坊间书局,他们家规模虽小,但容纳的题材较多。
而且有趣的是,在这里能以匿名形式发表,如此就避免了有人想投书却不愿出面的情况。
倘若表妹感兴趣,我可以引荐一下。
他没有跟时韵直说,至于为何会强力推荐这家书局,不外乎是因为他曾经年少时也匿名发表过文章。
只不过那是个不成熟的作品,沈彧也觉得没必要提出口。
时韵莞尔道:谢谢觉行表哥,表哥真是帮了我个大忙。
听到这声觉行表哥,沈彧微怔,继而眉目舒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表妹不用客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跨过门槛,时韵朝他道别。
沈彧侧身对她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去,尽管找我就是。
时韵弯唇:好呀,麻烦表哥了。
-祁北侯府。
侯爷,沈彧回府后并未有别的行动。
缺月话音一转,不过今日有些特别,姜三小姐去了沈府。
姜三小姐去了沈府?宋临羡懒洋洋道,这有何特别的。
靖国公府和沈家本就有姻亲关系,彼此往来再正常不过。
缺月犹豫了下,道:沈公子还将姜三小姐送到府外,两人关系似是极好。
宋临羡微抬起眼,若有所思地唤他:缺月。
你说,这姑娘怎么总是三番两次地冒出来呢?缺月心下一惊,看这模样,主子该是生气了。
他收敛了神色,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嘴。
末了,宋临羡沉声吩咐:算了,继续盯着沈彧就好。
不知为何,宋临羡总觉得时韵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在她参与之后,事情的走向就会改变,就同先前每次一样,发生一些预料之外的情形。
这种改变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有利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表哥好好。
◉ 活过三十六章穿过鸣台路, 抵达城西,宜书居就建在此处。
墨吟弄两侧店铺稀少,樟树居多。
骄日高悬, 阳光穿透微隙投射过道,阴翳铺了一地,绿荫之下倒是个乘凉的好去所。
此时, 宜书居门前冷落鞍马稀,自外往店里瞧,可见满墙书卷, 虽是萧条冷清,却不掩清幽韵致。
柜前本是招呼客人之处, 但未见得一人影。
不由有些奇怪。
时韵不太确定地回过头看了看沈彧。
沈彧瞧出了她的疑色,见怪不怪地道:这宜书居的老板有些怪异, 人也挑剔的很。
想来是近日没收录到新鲜好书,生意不太好罢。
表妹别看如今门庭冷落的模样, 但他们所出的书也称得上是优质。
无妨,表哥认准的自然是好的。
时韵自然而然地道。
她对书局的要求倒是不高,只要是个平台就成。
两人一同踏进了宜书居。
进了里面,沈彧抬头观赏墙上新添的字画, 而时韵率先注意到的是柜台之后的人影,这才察觉原来店铺不是无人。
沈彧明显也见到了这一幕, 不由得轻咳一声,伙计,你的哈喇子都流到桌上去了。
他恍然出声,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那小伙计惺忪睁眼, 第一件事便是抹上嘴角, 觉出是被人逗弄也不气恼。
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面目, 忽地站直起来,热情招呼道:原来是沈公子,我这就去通知老板!薛简匆匆赶出来,瞥见沈彧,笑道:沈公子大驾光临,薛某有失远迎。
薛老板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
沈彧礼貌回言。
薛某寻思许久,还是决定将这字画挂在门店,不少宾客瞧见都要问上个价才罢休。
也亏得沈公子的字画,令小店蓬荜生辉。
时韵意外地看向沈彧,原来那是他的作品,竟然还能看的这么出神。
似乎很清楚自己有才华。
薛老板谬赞了。
沈彧客套一波下来,指明来意:这是我表妹,她想向宜书居投稿书册。
薛简初到中都没几年,但是也对中都传闻多有了解,首先想到的便是靖国公府那位表小姐,当即肃然不少:原来是姜三小姐。
这老板如此有眼力见,倒是有些出乎时韵的意料。
她微扬唇角,颔首以应。
知晓了来意,薛简展露了平日对书籍要求严苛的一面,先是将二人请至里面室内,四下无旁人,才出声问:方才说到,小姐想要出书?薛老板,是这样的。
时韵简单明了地道:我这儿正巧有一本原稿,听闻宜书居可以匿名出书,所以想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三小姐能否给原稿我看看?薛简问。
时韵将书递了过去。
手上的书皮是普通的皮纸质感,薛简无甚稀奇地翻开第一页。
动作继续,到了第二页,他目光一滞。
到一书中篇,他精神更为凝聚。
直至手上再无新页,薛简抬起头,啧啧称奇:三小姐见识颇广,薛某佩服。
此书实乃一大奇书啊!闻薛简评价之高,八风不动的沈彧也经不住将目光投入那本书上。
薛老板过奖了,其实此书并非我所著作。
写书之人是我一位朋友。
时韵缓声解释道。
见二人面色稀奇,她叹了口气,悲戚道:我这位故交身患重症,今年初已瘫痪在床,失去行走能力的他却依旧守着心中的自由。
他写下这篇文,就是想要实现一腔抱负,想让更多人看见,让更多人感知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为了这本书,他不舍昼夜全力以赴,险些将双眼也熬坏。
两人陷进时韵所描述的场景中,一位瘫痪在床的病人,点烛撰写文章,月色洒在他苍白的面孔上,清晖描出一片沧桑,却化不开少年意气。
薛简沉吟片刻,面露惋惜:如此奇才,真是命运不公!时韵忍泪,垂下头道:他将这本书交由我,就是希望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我寻思着自己能做的并不多,但相识一场,至少要替他将此事办妥。
薛简:三小姐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时韵:都是生活所迫……沈彧蓦地看向她。
时韵苦笑着改口:我是指我朋友,如此这般也不过是为生活所迫。
薛简点头,以示了解:那三小姐这位故交为何名呢?时韵犹疑道:他让我唤他云游就好,想来应是名为云游,号潇洒鬼才。
一听云游与潇洒,薛简更是沉痛不已,他悲叹一声,仍觉得奇怪:三小姐的朋友是何地的人?薛某似乎并未听过这样的名号。
薛简是看了书的,能写出如此奇特绝妙之文,此人当是不简单。
他自幼阅书无数,也熟知古今写者,但姜三小姐说的名号他一个都对不上。
薛老板应该知道,能作出格局如此大的书,此人定是阅历丰富。
而云游先生如今也是因为前半生经历太多,所以才沉淀下来,也不愿出面。
时韵回道。
薛简看向了沈彧:沈公子也认识这位云游先生?我也不曾听过。
沈彧摇了摇头。
取此类名号,想来该是一位神秘的文人。
薛简多少也能理解一些人士不愿出面的心情,宜书居一视同仁,匿名制度恰好为作者保留了一份神秘感,是故才能吸引许多投稿者。
他说道:因如今书籍产出量增加之后,仿制版也随之暴涨,所以我们在合作前还得了解作者是否为本人。
当然,出书前后,所有与云游先生有关的信息都是保密内容,宜书居不会对外透露分毫。
薛简顿了下:不过若是他人代替,需由交涉之人作为担保者,如此一来,姜三小姐便得为此担保。
时韵理解了他的意思,在这件事上,她就等同于中介。
时韵应声:我可以做担保。
出书后得看此书是否迎合大众的喜好,写作者所得与宜书居是七三分成。
姜三小姐觉得可以接受吗?时韵心底微乐,面上坚决:云游先生本就是希望大家能够阅览此书,钱财乃身外之物,他是万万不会在乎的。
没关系,云游不在乎,她在乎啊。
云游先生果真是透彻之人,我相信此书定然会体现出它应有的价值。
姜三小姐尽管放心。
薛简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他眼睛盯着书封,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本书的未来和宜书居的前景。
商定过后就是签字画押。
因非本人出书性质特殊,时韵需要签上两个名字。
按押后,薛简看着白纸黑字,下意识夸道:姜三小姐的字秀丽有神,柔中寓刚,当真是字如其人!方才沈彧在时韵的应允下阅读了那本书,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沈彧只觉眼界开阔,心情畅快。
时韵签字时,他也在一旁看着,当即接道:表妹的字是极好的。
时韵谦虚笑笑,承下夸奖。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从前时韵为了得到一声夸奖,拼命练习书法,自幼就写过数本字帖。
那就有劳薛老板了。
离开前,时韵同薛简说道。
姜三小姐客气了,我与沈公子也算是旧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薛简和气道,说起来,沈公子对写书倒是造诣颇深,可惜没有继续……话还没说完,一直柔和的沈彧忽地打断道:都是陈年往事了,觉行还要送表妹回府,今日就不多叨扰了,祝薛老板生意兴隆。
对上沈彧莫测的眼神,薛简似乎意识到什么,讪笑一声:好嘞,沈公子和姜三小姐慢走,薛某就不送了。
时韵看看薛简,看看沈彧,终究没有多问。
回府途中,时韵顺势谢道:若不是表哥帮忙,我真想不到该如何向云游先生交代,还要感谢表哥和宜书居,才给了他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徒手之劳罢了,表妹不必介怀。
听听,这也太温柔了。
表哥真是个大好人。
时韵看着他柔和明朗的眉眼,真诚感慨:表哥你真好。
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想到时韵小心翼翼问他书局一事的神色,以及今日她将云游的经历娓娓道来时,言语间的悲恸之情。
沈彧面上露出一抹赞赏与认可,礼尚往来道:表妹你真善良。
-由于这趟出行是沈彧过府接送,时韵并未带上丫鬟。
但到府上时,两个小丫头已经在侧门候着。
霜华急急出声:三小姐回来了。
桑落忙道:小姐,府上进了贼,如今二小姐正在严查,说若是三小姐回来了,可以先到正院等候。
闻言,时韵才幡然醒悟过来,她这些时日忙于写书,不知不觉中错过了一出好戏。
按照原剧情,姜楹为了针对姜知吟,打算从她掌家一事中发难,是以便有了这出府贼盗窃案。
姜楹设计的巧,不是嫁祸姜知吟,而是她身边的槐夏。
若是证据确凿,证明库中贵重物品确实是槐夏所盗,那她就可以上升到是姜知吟所指使。
至好就是削了姜知吟的声威,至差也不过是少一个丫鬟。
本来凭借姜知吟的手段,过一阵子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可惜,所盗之物不偏不倚是姜三小姐生母的遗物。
这么一来,时韵不得不管。
姑且不论姜楹烦人,光是她将主意打到原主母亲头上这一点,也该令她消停消停了。
在去看戏之前,时韵想到了什么,低声朝身边人唤道:桑落,你过来一下……当她到达正院时,发觉众人皆在,杂音满室徘徊,场面甚是热闹。
扫一眼而过,她蓦地怔住——有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姜纾也在?姜纾显然也见到了她,眼神闪烁一下,随即朱唇轻启道:韵儿回来了。
时韵:……瞥见时韵,姜知吟原本染着薄怒的脸色舒缓下来,生硬地展颜一笑:三妹妹。
各房姨娘皆是站在一侧,而正中位置跪着一人,正是槐夏,在槐夏身侧,一位老妇紧紧盯着她。
众人的心情皆是五味杂陈,神色也不好看。
时韵朝着姜知吟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姜知吟还没回话,便听到老妇出声。
三小姐,事情是这样的,老奴亲眼见到前日槐夏于府库周围转悠,本以为她是受二小姐之命,前去库房取账本,却不想今早一瞧就少了些东西!堂中的老妇弓着腰,语气恳切道,想来定是槐夏手脚不干净,不然那物什好端端搁在里边,还能长了翅膀自己飞到她屋中不成?小姐明察,不是奴婢!槐夏心知自己无论作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她现在仍处于茫然状态。
槐夏属实无辜,今日在二小姐院子伺候时,这张嬷嬷忽地赶来称道库房失窃。
下人挨院去查,最后从她的床底搜出那铜花瓶。
她慌乱情急,却也没有失了理智。
此事显然是有人栽赃嫁祸与她。
若是故意抹黑她倒是轻的,可是……想到张嬷嬷那句受二小姐之命,槐夏后背一阵发凉。
她突然有些不敢想象。
姜知吟沉默地听完,却也揪住了几个紧要字眼。
她镇静地看向张嬷嬷,反问:那四君子纹铜花瓶重量不轻,在张嬷嬷看来,槐夏是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搬回自己院中?张嬷嬷摸不准姜知吟的话意,模棱两可地道:谁不知道槐夏力气颇大,这种花瓶恐怕也就只有她能搬动。
哦?一声略带疑问的声音响起。
张嬷嬷困惑地寻声看去,时韵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不解地开口:可是先前在临琅的时候,槐夏手腕受过伤,是抬不动此等重物的。
下人早已将花瓶抬至堂屋,时韵看了眼,花瓶与矮凳的高度相差无几,但瓶身圆润,倒是颇有重量。
听到手腕受伤,姜知吟和槐夏虽有疑虑,却保持沉默,并未解释。
稍一深思,便能理解时韵的说辞是在帮槐夏。
张嬷嬷垂脸,遮住了忿恨的神色,回道:若是能以此换得钱财,槐夏有什么干不出的呢?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什么干不出的呢。
时韵缓缓重复。
配合她刻意降低和变调的语速,显得此话阴阳怪气极了。
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槐夏起了贼心,盗了贵重物品,罪当发卖出府。
张嬷嬷再次弓身,竟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姜知吟知道槐夏的人品,而且事出突然,事情经过尚且理不清楚,如何能顶嘴?思及此,她扬声道:此事诸多疑窦,仅凭这点,或许太过片面。
这么说来便是摆明了要保槐夏。
这一态度令始终观战的姜楹忍不住站了出来:二姐,我知道你平素最喜槐夏,可是她毕竟做错事,还是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二姐还是太过人善,若是我手下人如此不干净,定要叫他们好看。
姜知吟面色一沉,并未立即回复。
她这副姿态在姜楹看来就是无话可以反驳。
能让她吃瘪,对姜楹来说,莫过于天大的乐事。
静默了一会儿,门槛外传来动静,众人看去,姜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进来。
柳姨娘急忙上前迎道:母亲,怎么过来了?你们闹这么大动静,还以为瞒得住我吗?姜老夫人扫了各人一眼。
姜知吟心生愧疚,忙不迭将老夫人扶上主位。
在来的路上,仆从已经将事情经过告知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看着沉寂下来的众人,眉心紧蹙:府库只有一样物品失窃?姜知吟回道:是的。
这就奇了怪了。
时韵懒懒道:库房装的都是这类大件物品吗?姜楹一听,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不愧是时韵,连府库装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晓得,也难怪姜老夫人就是扶持个庶出的孙女也不愿将掌家之权给她。
她诧异地开口:当然不止这类物品,还有许多珠宝财物。
三姐怎的连这都不知道?时韵忽略了她的话,别的珠宝财物不偷,偏偏盗这花瓶,拿来显摆吗?姜楹转头看向了时韵:三姐,这可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瓶。
槐夏胆大包天,今日有此行径,指不定哪日盗了旁的更紧要之物,我们还稀里糊涂被蒙在鼓里。
此时提起时韵,不过是想拉拢她,从而坐实槐夏的罪名罢了。
时韵才不接招。
她转而面向张嬷嬷,问道:张嬷嬷,昨日花瓶还在库中吗?这是自然。
张嬷嬷回道。
那据你所说,花瓶是今早不见的。
张嬷嬷能这么早发现,当真是勤恳值守。
时韵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去,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偷了东西,犯案的时间还这么短,东西都来不及藏,却叫张嬷嬷挖掘了真相,难不成张嬷嬷上辈子是做侦探的?即使有些话张嬷嬷听不懂,但她听得出时韵针对的意味,当即道:绝对是槐夏钻了空子!张嬷嬷咬牙道:库房的钥匙向来由二小姐保管,槐夏又是二小姐的人,自然有机可乘。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张嬷嬷这话无疑是把姜知吟推到了火堆之中。
若不是槐夏一个人,估计要花上些时日才能将花瓶从府库带走,可若是有姜知吟的默许,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柳姨娘问道:这么说来,钥匙是槐夏盗了的?不是我!我没有拿过钥匙。
槐夏矢口否认。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前日这库房是张嬷嬷上的锁,钥匙也是张嬷嬷递还的。
姜知吟忽地道,昨日账本显示没有异常,今日却立即少了东西,张嬷嬷,这么巧合,你信吗?姜知吟柔柔弱弱的身姿微倾,直勾勾地盯着张嬷嬷,脸色却是淡定坚韧。
谭叔,你说。
姜知吟目光瞟向位于下首的中年男子,说道。
作者有话说:跟我一起唱,听我说~◉ 活过三十七章方才张嬷嬷提及钥匙, 让姜知吟想起了前日之事。
当时她有事出府,便吩咐谭叔过后将账簿送至院中,然而钥匙却比账簿晚到姜知吟手上。
由于大公子在南边运了些新奇玩意回来, 贵重些的便送至府库保管。
我去取账簿时,张嬷嬷正在清点新进的财物。
那会儿大件的东西已经囤满,花瓶等旧物便被放到了里边的储物箱中。
谭叔详细道来。
按理说, 花瓶既已放到里面,倘若有人想偷盗,固然来不及也难以盗出这件物品。
张嬷嬷, 你说是也不是?姜知吟道。
后……后来我又将花瓶放了出来。
张嬷嬷很快回复。
刚刚嬷嬷不是说……时韵明白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嬷嬷, 那物什好端端搁在里边,还能长了翅膀不成?张嬷嬷内心一惊, 不敢抬头,急道:老奴记错了, 当时想着箱子封闭潮湿,铜花瓶放在里面不够稳妥,便又取了出来。
这花瓶因是前朝烧制流传至今,价值特殊便归到库中管, 也正是因为这是姜三小姐母亲院里头的贵物,她们才会选择从中动手脚。
可印象中, 不见了的东西却不止这一个花瓶。
念及这事,时韵问道:那贼人只盗了花瓶而已?面对她质疑的这点,张嬷嬷有点心虚, 却持以绝对的态度:对, 老奴未发觉其他贵重物品不见, 账簿上的数目不变, 三小姐若不信可亲自查……看字还没落下,她的身躯猛地一震。
姜知吟冷冷地睨了眼张嬷嬷,质问道:今日盗窃一事仅凭张嬷嬷到库房查看发现,但账簿归还后一直在我这儿,尚未来得及翻看核对,你是如何知道账簿数目不变的?她不再看张嬷嬷,转身吩咐仆从:去,重新核对一次,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失窃。
前院通风,本该算是清凉的地方,张嬷嬷后背却汗流不止。
姜楹移开目光,整个人离柳姨娘隔得很近,神情有些恍惚。
她只觉奇怪极了,原本照着张嬷嬷那番话说下去,时韵理应跟着倒戈。
谁知她竟一心向着姜知吟,二人从头至尾不曾审问槐夏,却是对揭晓盗贼的张嬷嬷连番质疑。
更气愤的是这张嬷嬷也太沉不住气了,几个问题就叫她露出了马脚。
如此一来,她就算想保张嬷嬷也是保不住了。
谭叔带人去核查,一行人很快便回来了,他拿着账簿,说道:库中的确少了其他东西,前年宫里赏赐下来的一对金镶玉手镯以及玉璜如意祥云套链皆是不见了。
姜知吟问道:谭叔看仔细了吗?谭叔做事向来谨慎,具体查验了两遍才来回复,自然是不会出错。
张嬷嬷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见桑落从外进入堂屋,行礼过后,摊开右手,露出掌心上的一颗珍珠。
瞥见那莹玉般的珍珠,张嬷嬷眼皮一跳,胸腔不断起伏。
桑落犹疑道:方才三小姐回府,我将她购的书籍拿回院中,路过南苑时碰巧在路面捡到一颗珍珠,以为是哪位主子掉落的,便打算拿过来让大家瞧瞧。
谭叔凑近看了看,与平日所见的珍珠略有不同,这颗上面还坠有一粒细小的金色珠子,他顿悟道:这就是套链上的珍珠。
方才你说是从南苑捡到的?谭叔问道。
桑落点头,应声后便退回到时韵身旁。
南苑恰好是下人居住的院子,且离府库也是最近的。
于是刚从府库回来的众人匆匆赶去南苑。
张嬷嬷差点维持不住腿脚站立的动作,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移向姜楹,后者始终低头盯着裙摆,恍若未觉。
回三小姐,我们从张嬷嬷的箱箧里找出来这两样物品。
下人禀道。
手上托举着的赫然是套链和玉镯。
污蔑!张嬷嬷登时跪下,冤枉啊老夫人,老奴在国公府几十余年,从不曾有过异心,老奴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会在我屋中……姜老夫人并不为之所动。
张嬷嬷似乎反应过来她旁观的态度,是以跪走向了姜知吟:二小姐,老奴是冤枉的,求您还老奴一个公道。
无人应答。
从最初她不让彻查,一口咬定花瓶是被槐夏所盗开始,就应该料想一下自己的作为是否经得起推断。
时韵慢吞吞地说:张嬷嬷,我相信你是冤枉的。
眼见有人愿意帮她,张嬷嬷拽住了时韵的裙摆:三小姐,我是冤枉的!时韵点头:啊对对对,我们冤枉你了,不是你的错,定是有人教唆你。
话音一落,姜楹心中惊疑不定,双手微颤,指甲抠进手心,才稍稍稳住心神。
她此时才抬头看向张嬷嬷,眼里警告意味浓厚,蓦地出声:看来是张嬷嬷贼喊捉贼了,嬷嬷,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四妹别急着下定论。
时韵眼神敏锐,没错过张嬷嬷瞳孔伸缩一瞬而过的惊恐,也多亏姜楹发话,才让她想起来,她背后正对着的就是姜楹。
所以张嬷嬷看到了什么才会恐惧呢,答案不言而喻。
时韵倾下身子,用仅有两人的声音说道:嬷嬷为什么看到四妹就这般神情?莫不是心里有鬼?不过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嬷嬷想兜下此事却不知晓你身后的人愿不愿意保住你。
张嬷嬷看向了桑落手中的珍珠,那两件物品过于贵重,她一直小心收着,怎么可能会是碰巧?她们又是怎么搜到一颗珍珠的?她仿佛此时才认识时韵一般,脸上的惶恐更甚。
她怎的不知纸包不住火,刚才姜楹的警告提醒了她如今事情败露,若是她供出姜楹,断了自己的后路不说,她所看重也一并完了……可若不供出,她吃下这个亏,也是同样的死法。
横竖都是过不下去。
张嬷嬷毕竟也在这院子里待了那么久,算是半个人精,思考一盏茶的时间,她就权衡出结论了。
几乎是张嬷嬷看过来的一刻,姜楹就慌了阵脚。
是四小姐命我这么做的,她想到头来污蔑二小姐看管不利掌家懈怠。
张嬷嬷的声音嘶哑无力,又带着莫名的兴奋。
你胡说!姜楹纤细的手指着她,大喊道。
柳姨娘也察觉不对劲,压下慌乱,道:张嬷嬷,我们平日待你不薄,话可不要乱说。
正是你们待我不薄,我才愿意当这个恶人。
张嬷嬷道。
张嬷嬷从头到尾说来。
她趁前日进库房的空隙,趁姜知吟出府无人看守,偷偷将花瓶转移到南苑屋中。
谭叔过来取账簿、张嬷嬷核对完将钥匙交还姜知吟之时,府库就已有空缺。
贴身丫鬟总会被安排在小姐闺房守夜,等到槐夏去值守,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嬷嬷就把东西搬到她的柜中。
第二日一到,张嬷嬷就去查缺漏,这样一来,槐夏反应不及,也百口莫辩。
同许多宅斗文的套路一样。
张嬷嬷也有自己的苦衷,她的女儿即将成婚,为了贴补嫁妆,姜楹许给了她很多好处。
至于镯子和套链,是她见钱眼开顺便拿的,看成色和品质都不错,想送给女儿当新嫁娘的首饰。
姜楹晃了晃脑袋,皱眉道: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指使过你!张嬷嬷抬头朝着她,森然一笑:老奴的房中还有四小姐给的碎银,锦囊是去年府中进的款式,只有四小姐的是绣荷花的。
众人一愣,看向姜楹的目光逐渐变化。
不可能,不是我,祖母给我做主啊!姜楹忙快步走到姜老夫人跟前,含泪道,指使她这么做对我能有什么好处?这狡猾的老妇口无遮拦,一定是想诬陷我!柳姨娘也反应过来了,她面上还算淡定,当即上前道:母亲明鉴,楹儿是因为昔日主仆恩情,知晓张嬷嬷女儿出嫁,想着莫要失了排面才给她些碎银,并非是买通!姜楹接着道:对,柳姨娘说的对,我是看张嬷嬷辛劳多年才这么做,谁想到她竟然倒打一耙。
姜老夫人看着这出闹剧,略有疲惫。
事到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整件事了,说到底不过是小姑娘间的计较,但姜楹做到这个份上,到底过了些。
可几个姑娘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若是想要善了,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时韵哪能猜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否则在原著中,分明查出了真相,但最终还是相当于相安无事。
老夫人既不想有失公允,又不想牺牲任何一方。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让她全占?时韵慢腾腾地站出来:四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话出,大家看向了时韵。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和二姐,却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本来我不想掺和进来,可事到如今,也不由得感到心寒。
若是你对我和二姐有何不满但说无妨,为什么要做这等……像是说不出太过分的词,时韵顿住,哽咽道:二姐姐一人操持府中大小事务已是不易,四妹还要添堵,甚至还想撺掇我一起……到底是世态太现实,还是人情太冷漠?时韵的话语抑扬顿挫,却令人闻之色变。
先是陷害二姐,再是挑拨离间。
姜老夫人听后,看向姜楹时,已无最初的怜惜,狠一拍桌:姜楹,你当真这么不顾姐妹之情?我素日教你的规矩就是用来同姐妹针锋相对的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姜楹失神地垮下脊背,双手扶在椅子上才不至于失了力气。
走到这一步,她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为何原本应是她逼问,到头却反了过来。
不,一定还有转圜余地。
她正欲起身,却见柳姨娘先一步跪下来,呜咽道:母亲,此事错在妾身,是妾身让张嬷嬷这么做的,与楹儿无关。
妾身只是……只是想让母亲知道楹儿是这府中的四小姐,也不比知吟差。
张嬷嬷又想开口,柳姨娘却眼疾手快地道:妾身知错了,妾身给二小姐道歉!姜楹眸里闪过一抹亮光,起身朝向姜老夫人,眼眶湿润,委屈道:楹儿知道祖母向来不会偏心,却仍是忍不住嫉妒二姐,是楹儿做错了,还请祖母责罚,只是祖母莫要为此事动怒,伤着身体就是楹儿的罪过了。
她认错的姿态十足,隐晦的说完前半段又不忘道些体己话,忽地让姜老夫人意识到问题所在——的确是她过于偏爱姜知吟,才导致姐妹生了隔阂。
姜老夫人放缓了声:既是柳姨娘的主意,哪能怪到你头上来?姜老夫人低头思忖,觉着是由姜知吟所引发的事,掌家权也在她身上,合着该由她来处理张嬷嬷。
姜知吟何尝看不出姜老夫人想息事宁人的意思,毋庸论还有个外人在场,再如何也只能从轻发落。
至于张嬷嬷,自是留不得了。
原著中,姜知吟想扶持一个大家,想和气生财,于是再三容忍,才使得姜楹不依不饶做坏事。
正义使者时韵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看此事处理起来也并不难。
姜老夫人望她,想看看是怎么个简单法。
姜楹却是忽然愣住,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盗窃一事可大可小,如今失窃的宝贝回归,是为小,但牵扯的人却复杂,如今也算是家丑了。
四妹年纪轻不懂事,柳姨娘教女无方,如若出了府门还犯同样的错可就是为大了。
以镜观己,自度自审,方能致远。
依时韵拙见,不如就让四妹在院里反省,以思己过吧。
姜老夫人有些诧异她果断的作风,思虑一番,还是点头:就由韵儿说的,罚你们在院子里自省一月。
姜知吟也下了处置张嬷嬷偷盗的命令,将她鞭笞后逐出府中。
待处理完这些,姜知吟这才回过头来招呼姜纾:纾妹妹,让你见笑了。
时韵笑嘻嘻道:纾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姜纾:……听闻蒋老爷升迁至京中,还未恭喜纾妹妹,从此我们见面也就方便许多了。
姜知吟浅笑着说道。
时韵略挑起秀眉,才意识到原来这段时日,姜纾已经嫁给了蒋溯,而蒋溯他爹升迁到中都,举家搬了过来。
还真是双喜临门。
在原剧情里,姜纾不是什么紧要配角,她今日出现在靖国公府,多少有些奇怪。
当初她们这般戏耍姜纾和蒋溯二人,如今看来,姜纾到底是来者不善。
姜纾也含笑回话:姐姐的祝贺妹妹早在临琅就领教过了,我在中都人生地不熟,日后还得多依仗姐姐。
尽管知道她话中有话,姜知吟在面子上还是过得去:哪里的话,妹妹的本事我也领教过了,想来也是不需要依仗我的。
姜纾笑容一止。
相对之下,时韵笑得更灿烂了,别有意味地道:无论如何,欢迎来到中都,亲爱的客人。
说到客人二字,语气加重,清晰的咬字撞进姜纾的耳,不禁令她想起方才停在前院观看的宅院大戏,面前这对姐妹人一唱一和的功夫。
姜纾升出了一阵后悔之意。
或许今日不该来靖国公府的。
◉ 活过三十八章[宿主, 鉴于您在原著宅斗线中起到了助攻作用,助长了女主的声威,当前分值+10, 可抵消先前剧透所扣分。
]听到一串熟悉的机械音,时韵满不在乎地回复:[我觉着我也没有剧透吧。
]系统:[因当前世界的人无异能,无法预知事件发展, 您只能从旁协助而不能直白点出。
]时韵:[亲爱的系统,您也就只会偷偷扣分了呢。
]系统:[我为之前的不成熟向您道歉,今后若是检测到宿主有剧透意向, 会提前告知。
]系统根本不知道把剧情藏着掖着有多痛苦,它只关心自己成不成熟!系统继续道:[宿主, 当前发现您的攻略进度仍停留在先前的环节,建议您珍惜时间, 早日完成任务。
]时韵不乐了:[请正确认识你的宿主,按理说, 我是个钓系女主,不能太主动,温水煮青蛙,方能细水长流。
]对于她自我定义的人设, 系统:[……]忽然觉得跟着这么个宿主,大抵是看不见前途了。
时韵不太有底气, 因为不用在反派手下苟命的日子太舒适,导致她的确快忘了自己的任务。
怪只怪摆烂真香。
说白了其实还是源于她不懂如怎么追人,用现代化来说, 泡面需要三分钟, 泡宋临羡可能三载都不成, 毕竟对方走的是酷哥路线。
要是她现在改个路线还能补救吗?闷热的夏日像是永无尽头, 每一个午后时韵都会极度烦躁,想着倒不如跳进湖里游一圈来得爽快。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段剧情。
经典永不落俗,总有那么些古早又爱看的桥段会反复上演,落水就是其中之一。
姜知吟不愧为大女主,总有女配想害她,各路相碰,必有一伤。
新一次的设计陷害推到了明面上,也就是在不久后的宫宴。
……八月初,浅淡清幽的靖国公府总算增添了些明亮的色调,阖府上下也换了新衣。
首先传回来的消息是南境蛮人突袭云曲关,姜宴川骁勇退敌,将蛮人逼回部落。
而后不久,丧期至,任期满,姜宴川照时回京,该是近年来,国公府唯一一件较为舒适的事儿。
之前战事传至京中时,姜老夫人担忧过度,天天念佛诵经,为姜宴川祈福。
待到归日,她早早守在堂屋候着。
任满归京需要到朝廷走几道程序,等姜宴川回到国公府时已是傍晚。
人未至,通报先传。
时韵也抻着脖子往外瞧。
当今夏朝仅有两位小将军颇为盛传,一是宋临羡,二是姜宴川,北宋南姜,名副其实。
这么想着,但见正堂中,青年阔步而来,一头墨发以冠高束,剑眉轻扬,双眸锐利,长相硬朗刚毅。
属于一眼看去便知是正派的类型。
那眼眸看来之际,时韵惊奇地发觉,这人的眉目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时韵唇角的弧度怪异滞住,有些不可置信。
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发觉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真是大众长相。
姜宴川先向姜老夫人行礼,祖孙之间相亲相爱,令姜老夫人禁不住再次落泪。
年纪最幼的姜与舟此时也因思念兄长而难以抑制激动,站到姜宴川面前说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长高了。
姜宴川扯了扯嘴角,摸着姜与舟的头,道:哥教你的那十招都学会了没?姜与舟:早就学会了,哥这次回来可以教点新的招式了。
哦?那改天我得好好看你练得怎么样,顺便考一下功课。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一乐,满堂欢笑。
姜楹解了禁足,只是面向各人时,脸上依旧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幽怨。
如今姜宴川回来,她也笑得勉强:大哥回来,我们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姜宴川闻言,坦荡一笑,似有所感地说道:放心,我既然是长兄,就算天塌了也会替你们挡着。
他又朝向姜知吟道:这段时间操持家中大小事宜,辛苦阿吟了。
姜楹默默攥紧了手。
又是姜知吟,次次都是姜知吟。
时韵一直旁观着这一场面。
说起来,原主与姜宴川虽是同胞兄妹,却不算亲近,姜宴川反而与那已故的长姐感情颇深。
在回京后,他得知是姜知吟支撑着整个家,两人互相欣赏、志同道合,又如同亲兄妹一般。
据说同胞兄妹之间存在无某些法言说的默契,她不由有些担心,若是姜宴川得知自己亲妹妹内里已经换了芯,会作何感想。
时韵干脆扮演一个因距离太久和时间太长导致不亲切的妹妹角色算了。
姜宴川的回归在一场和谐的家宴中进入尾声。
他将皇上宴请众臣一事告知众人。
当朝往常的宫宴,三品以上官品皆可携带家眷,而姜宴川尚未娶妻,当今帝后宽厚,特准靖国公府宅眷陪同。
因这一恩准,不少人纷纷猜测元昭帝有意重新扶持靖国公府。
加之姜宴川镇守边陲期间,功绩有效,此时回京,想来无需多久就能一跃成为圣前红人。
靖国公府这几年衰弱下去,终是又迎来了出头之日。
但只有当局人才能知晓个中关联。
-兄长。
书房内,姜知吟将帖子放到了桌面,温和道:这些是近日送来的帖子,有过府拜访的,也有宴会邀请的。
眼下姜宴川回来了,自然要与他报备一下,毕竟这些帖子也与他息息相关。
不过姜知吟略过了一些话。
昔日的国公府可没有收到过这么多帖子,而这类打着来往走动的名号,实际上为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看着被叠整齐的帖子,姜宴川想到了什么,说道:阿吟,今年生辰过后你就十七了吧?姜知吟默了默,点头道:是。
时韵如今也十六岁了。
姜宴川近似叹息地道,若不是经历了这些,恐怕你们也该成亲了。
如今我回来,自然会为你们做主。
姜知吟听闻,看了眼帖子: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恐怕我们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决定了。
靖国公府再次展露锋芒,若想增添家族荣誉,哪能少的了牺牲。
沉默须臾,姜宴川道:即便是王孙贵胄,那也要配得上我姜家儿女才成。
姜宴川不善言辞,此话也算是宽慰她了。
只是姜知吟真的想嫁给王孙贵胄吗?她心里升出一问。
忽然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抹请隽身影、缥缈烟雨,以及偌大江湖。
姜知吟垂下眸。
她清楚自己身为庶女的地位,终身大事不能左右,也不容她任性,所以她压制住才刚萌生的异念,时时告诫自己,不要失了分寸。
再如何也会是大哥先娶妻,就是不晓得未来嫂嫂是哪位公主或是贵女了。
姜知吟再抬眼时,眸里一片清明。
姜宴川朗声笑起:阿吟你也学会打趣我了。
提到这儿,姜知吟不由想到一副俏皮的面容,她莞尔道:用时韵的话来说,这是被她同化了。
时韵?姜宴川想了下才道:这说法还挺新奇。
儿时的妹妹虽娇气却总是粘着他,长大后却是不曾,对妹妹的关照减少,导致两人越走越远。
想到一句话都没有同自己说的妹妹,姜宴川又是一阵失落和自责。
-出席宴会的着装颇有讲究,细工定做需要十几天,待玲珑坊裁制出成衣后,与日常服饰一同送至靖国公府。
玲珑坊属上乘纺织店铺,尤受京中贵人的青睐。
款式多样、成衣精致,特点颇多。
然而时韵只在乎一点,此次做衣选用时下流行的霁月绡,衣料轻薄,指腹触上即一片丝滑。
这也太凉爽了!怕热星人时韵表示很满意。
到进宫那日,时韵坐在妆台前,一头长发披肩。
桑落站在她身后,用木梳顺过细滑的长发。
先前小姐的装扮过于简约,仅脑后一条银白细带压着青丝,再无别的装饰,今日其他姑娘定然都是珠翠满头的。
总不能让小姐打扮得太朴素。
简单一点就好。
时韵透过铜镜瞧见了她的神色,忽地出声。
古代的饰品重,要是顶着太多头饰,她的脖子怕是要断了不成。
光是想想,时韵就开始皱眉。
桑落动作一顿,诧异地啊了一声。
见时韵坚持,桑落到底没挽成太复杂的发髻。
准备妥当后,时韵特意穿上了提前准备的薄披风。
桑落看得一阵古怪。
夏日炎炎,小姐昔日最是喜凉,能在屋子里就绝不出门,能有冰块就不捂凉水。
今日怎的还带了披风?她心里念了句奇怪,却也没好多问。
宫宴不许仆从跟随,她与霜华一并留在了院子里。
不过桑落这一问题倒是有人替她问出了口。
姜宴川正愁没处同妹妹搭话,在大门口一见到时韵走来,便惊奇道:妹妹不热吗?时韵吸了吸鼻子,微哑着嗓子道:昨日夜半起风,可能着凉了,有些不适。
姜宴川蹙眉:怎么不找大夫来瞧瞧?时韵:……不碍事的,哥哥不用担心。
等齐众人,姜老夫人上前说道:宫中不如自家府内,在宫内切记谨言慎行,礼仪要足。
姜老夫人身体不适,不能随行,终究有几分忧虑。
她叮嘱姜知吟:你是姐姐,多照看一下妹妹们。
姜知吟应下。
皇宫与靖国公府离得稍远,下午抵达。
早有内侍在宫门恭候多时,领着众人走向宴席所在的玉华殿。
首先入眼的是巍峨的宫阙,红墙连壁,玉阶灿灿,飞檐翘角,琉璃瓦顶在阳光照耀下迸发出绚烂光辉。
好一派玲珑华丽的宫殿。
殿内,宴会还未开始,男眷席位在离皇帝高位最近的正殿。
先到的一些官员们则是聚在一起,共同道些官话。
女眷统一坐在殿外厅,高门夫人便是互相讨论着什么。
未出阁的小姐相熟的便是三两个走到一起,眉开眼笑地说着话,有人眼神不经意瞥过某处,随即不由得低下羞红的心脸。
对许多闺中女子来说,像宫宴这种能见到天潢贵胄名门子弟的机会很少。
时韵注意到,光是他们进来时,就有四五道打量的目光远远掠过姜宴川了。
帝后未至,玉华殿内人影不多,许多人选择到周围参观,免得无趣。
然而时韵并不想动,她仿佛整个人都放进了烤炉里炙烤,直到殿内才稍稍缓解。
时韵将披风解开,拎在手臂上。
也不知道这玉华殿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里面倒是清凉不少,让人不愿再挪动步伐。
眼见和她同来的姐姐妹妹都和好友相伴离去,时韵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
直到——[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宋临羡与你相距一千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您即刻前往,提升好感度。
]她真是上辈子欠了系统的!作者有话说:没得错,温水煮青蛙。
◉ 活过三十九章末伏夏尽, 炙热依旧。
一路往屋檐下的建筑物行去,穿过回廊,时韵抵达地图标志之地。
微风辗转于花丛之间, 风速很慢,来不及降人感知到的温度。
意识内的红色点不断闪烁,时韵站在太阳底下, 横看竖看,也不见着半个人影。
接连呼叫三次,也不见系统吭声。
时韵怀疑系统坑她。
就当它信号不好吧。
求人不如求己, 时韵暗叹一声。
四周都是绿荫草木,足下阴翳缠绕, 空气中忽然涌过一阵清凉,花瓣片片摇坠, 飘飘停停落在时韵的肩头。
她猛地转身,抬头, 目光定住。
树上枝影交错,花叶簇拥,略高处一粗枝突兀地横在半空。
枝隙微开,掠过满树通红的花蕊, 时韵才瞧见隐在树间的人影。
玄衣落入花间,青年容貌昳丽, 倒比花更教人挪不开眼。
白玉柄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扇面抖落橘红的花,木棉花簌簌飘落, 有一两朵不偏不倚地坠在时韵的发间。
姜三小姐这次是在找什么?声线如同主人, 时时带着一股子慵懒和从容。
时韵想也没想道:这次是专程找小侯爷的。
微风凝滞, 花瓣不再飘荡, 万物如同止息一般。
树上躺着的身影一晃,猝不及防间掠下枝头,立在她面前。
时韵默默瞥了下长至两楼之高的木棉花,默默垂下眼帘。
宋临羡慢悠悠地重复:找我?刚刚口快说出了目的所在,她几乎可以想到宋临羡接下来的问题肯定是找他干嘛。
时韵点了点下巴,扯开话题:方才侯爷跳下来的一刻,英俊至极,能否再展示一遍?这一话茬略显生涩,但时韵假装没发现。
宋临羡掠下时,枝颤风动,短短几秒,却是时韵感到最凉爽的时刻。
空气运动而生风,主要的是这风力还挺大。
时韵再面对宋临羡时,已全然将他看做人工造风神器了。
想到他上蹿下跳的场景,时韵更是涌起诡异而放肆的激动之情。
侯爷只剩猴,似乎还挺雷?代入感太强,她不敢再想象。
宋临羡从下而上地扫她一眼,少女一身水蓝色的衣裳,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皓如凝脂的腕骨,臂间却搭着一件浅白披风。
她安静地低垂着眉眼,眸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手中的扇。
宋临羡淡淡道:姜三小姐也可上树体验一番,高处的风清凉解暑。
时韵默了默,双眼一亮:当真?……宋临羡看着陷入思考的少女,神情一怔,似乎遇到了难题,过了一会,他移开视线:姜三小姐一试便知。
时韵看了眼这株花树的高度,缩回腿,还是下次再说吧。
宋临羡手上的折扇还在轻轻摇着,就这副附庸风雅的做派能扇出风来吗?思及此,时韵又道:那侯爷……我能借一下你的扇子吗?宋临羡当即看向了她。
凛冽散淡的目光令时韵想起先前他拿着这把扇子大杀四方的场景,这花里胡哨的折扇应当是他最称手的武器。
而从他爱不释手的程度来看,这东西格外宝贝。
指不定人家拿来当老婆一样疼着,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有点不合适。
时韵站到了他的左边,睁大眼睛道:或者你扇风的时候可以用力点?浅弱的风顺着扇叶传来,时韵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气还没顺直,那扇子一合,极刻意的声响透过耳膜。
时韵转头一看,宋临羡已经把扇子收回袖中了。
姜三小姐若是喜欢,可以自己买一把。
宋临羡若无其事道。
时韵恼怒地瞟了他一眼:过分!这人也太太太小气了!看来取代扇子地位的路还很漫长,时韵在此宣布攻略失败。
看眼前的少女气冲冲地别开脸,不知为何,宋临羡忽地说道:若是想乘凉,问心亭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闻言,时韵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坏了!她急忙补充: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与侯爷多说了。
说完,她攥紧了披风,转身快步离去。
宋临羡抬眸一瞥,一朵完整的花瓣自她的发上坠落,缓慢跌在地面上。
他再望过去,正好看清时韵去往的方向是问心亭。
-此刻,问心亭的另一条路上,姜楹惊慌失措地提着裙摆奔跑着。
因她不甚注意,步履未停,经过拐角时猝然撞上一道坚硬的胸膛。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她的腰。
姜楹吓得失色,站稳后当即退开弯腰行礼:对不住……赵徽不愉地看向自己略微褶皱的上衣,忽地听见一道娇声,低眸略略打量过去。
面前的少女秀眉紧蹙,神色凝重,红润的唇瓣轻颤。
无妨,你先起来。
赵徽心一软,竟伸手将她扶直起身。
姜楹抬首瞧了一眼,又恍若受惊的小鹿低下头,原来是赵世子。
似是想起了什么,姜楹猛地拽住赵徽未撤离的衣袖,世子,拜托你救救我二姐,她……她不慎落水了!你是说姜二小姐?赵徽脑里当即出现一个清丽曼妙的身姿。
他心思转得快,担忧之余,更多的是想着若能救下姜知吟,指不定她就会对自己仰慕有加,这样一来,不必他主动提及,心上的姑娘也能嫁给自己。
尽管姜知吟庶出的身份低了些,但做个世子侧妃也是足以的。
正是。
姜楹柔柔回道。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过去。
赵徽很快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跟着姜楹前往问心亭。
于是一行人赶到之时,恰好在岸边与另一岔道的时韵撞上。
真是冤家路窄。
时韵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赵徽,在他身后,姜楹挪了挪步子,目光闪躲。
问心亭此时一片纷乱,伺候的宫女赶到亭中,面面相觑。
原先靖国公府的二小姐与肃诚伯府大小姐在亭边交流,但不知缘由,姜知吟忽地失足落下了水,而楚葶似是想拉她一把,却帮了倒忙,紧随其后跌进湖中。
两人皆是不通水性,只听见一阵呼救声,湖面波光粼粼,楚葶还在挣扎着想游向岸上,但却不见姜知吟的面容,仅剩两只手在湖水上折腾。
不过一瞬,那纤细的手缓慢没入水中。
湖上也失了姜知吟的声音。
见此情形,时韵焦急不已。
如原著一样,先来到问心亭的是赵徽,他方将距离最近的楚葶救上岸,男主萧怀辰才姗姗来迟,将姜知吟救起来。
可惜因落水过久,姜知吟的身子骨弱了不少,每逢冬日便更加畏寒。
天人交战一会,时韵冷下脸,匆忙道一声:分头救人。
也不管赵徽是何姿态,时韵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赶至亭口,随意将披风搭在靠栏,她便跃进了湖面。
耳边是楚葶嘶哑的求助:救我!她看见有人跳下来,想也不想就开口喊。
见时韵并未停留,楚葶一急,隔着一米的距离,伸直手臂,想去触碰时韵。
然而时韵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反而游得更快,赶至姜知吟身边时,微一低头,透过清澈的池水,手搭到她的腰间,姐姐!时韵费力地将人捞起,等姜知吟的头冒出水面,美眸微掀开一道细窄的缝隙,时韵心下稍松,姐姐你先忍忍,我这就带你上去。
她咬咬牙,艰难缓慢地游回去。
那厢赵徽作为唯一一个在场的男子,见时韵奋然下水,而楚葶还在挣扎,他没有多言,随后将外衫一脱,直接跳下。
等时韵将姜知吟扶上岸时,亭外已有不少人闻声而来。
传太医。
时韵的嗓音有些沉,透着一丝凉淡。
宫女岂敢耽搁,立即动作。
时韵默不作声地起身,原主锻炼少,此时不过入水游了一回,便已疲惫不堪。
她拖着步子将披风取过来,披在姜知吟身上,也遮住了各种探究的目光。
时韵半跪在姜知吟身侧,察觉到她的呼吸,即刻将人扶向一侧。
姜知吟侧卧着,张口呼吸,气息依旧微弱。
披风小件,只够一人穿。
时韵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水蓝色的衣衫浸水后显出深色,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她倒是不在乎,现代人穿比基尼照样行走,可是这里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一时间,也有不少男宾聚了过来。
时韵有些不自在。
正在此时,一位宫女行至她的面前,将手中的衣物递过去,湖水清寒,三小姐先披上衣衫,莫要着凉。
时韵道谢,感恩地看了她一眼,将衣物抖开。
这是一件浅绿色的外衫,淡淡的花香流转鼻息,时韵当即穿上。
楚葶的情况要比姜知吟好些,在一旁呛水。
她披着赵徽的外裳,向来平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痕。
众人停留在她和赵徽身上的视线更多,此事一出,她再无别的退路。
路中一行人浩荡而来,萧怀辰来到之时,恰巧瞥见这一幕,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姜知吟,目光倏然一顿。
强力压制住上前的念头,生生止住步子。
姜宴川快步过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姜知吟虚弱发音:我还好……你看看韵儿有没有受伤。
时韵迅速摇头:我没事!问心亭落水惊动了皇后,她赶来主持大局,将看热闹的众人屏退。
时韵催促两声:姐姐是不是快晕过去了?虽不合礼仪,但姜宴川身为兄长,见姜知吟苍白无力,不等宫人行动,就亲自将姜知吟抱起送去暖阁。
暖阁里淡香浮动,时韵换了身干净的衣物,顺便擦了下头发。
等她过去寻姜知吟时,姜知吟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一名宫婢正给她喂下驱寒的姜汤。
时韵坐在一旁,问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姜知吟揉了揉头,我记得原先我一人在问心亭看风景,然后楚小姐和四妹过来了…………二姐。
姜知吟回过头,看见姜楹和楚葶两人走来,问好过后,三人闲聊一番。
那儿有鱼!姜楹兴高采烈地指了指湖中一片荷叶下方。
哪儿?姜知吟倚在栏边,放目远眺,想一探姜楹说的鱼。
亭台底部石柱支撑,是以凉亭颇高。
围栏建得极矮,沿着栏边观湖,视野虽佳,却不免有些危险。
楚葶听见二人谈鱼,边踱步过来看,边忍不住冷语道:不就是个鱼,姜二小姐若是喜欢,不如亲自下去瞧瞧。
话音方落,楚葶脚下一滑,手往前扒去。
一声惊呼将姜知吟唤醒,她稍偏头,还未看清经过,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倾,直接倒入湖中。
又因为她下意识想扶楚葶一把,竟是直接拽住了她的衣袖,于是楚葶也翻下了围栏。
-姜知吟此时仍有一丝茫然。
时韵却知道并不止于此。
分明是两位女配因怨恨姜知吟而想出的鬼点子,将她推下湖看场笑话。
可惜楚葶成了一个意外,她跟着落水,姜楹情急之下求助于人,恰好撞见赵徽。
赵徽心思不纯,他对姜知吟一片痴心,自然想救下她,好让她芳心暗许。
但是耐不住楚葶怕死,那一刻竟是不管不顾地拦住赵徽。
赵徽无奈,只好先将她救上岸。
若不是姜知吟拉了楚葶一把,恐怕如今说不清的就是她和赵徽。
当赵楚二人回到岸上,萧怀辰也就来了。
他直接运功,掠过水面将人捞起来。
想到抢了男主的功劳,时韵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萧怀辰是前来救人的,想来宫女送来的那件衣裳应当也是他送的。
时韵觉得还是为他美言几句比较好,方才我见宸王殿下也赶了过来,他还命宫女送了件衣服给我。
……姜知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扯到宸王,但听到时韵这么说,倒是存了几分感激之意,宸王厚德明礼,确是极好的。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下次见了殿下得感谢一番。
嗯嗯。
时韵笑了笑。
窗外艳阳被浮云遮住了全貌,藤蔓爬满建筑,朱甍碧瓦掩映其中。
万顷琉璃入目,金顶雕梁更显辉煌。
梁柱之上,少女轻快的声音隐隐传出。
姐姐,这位殿下真好哦。
有人懒洋洋地坐在檐角之后,听清字音,低嗤一声。
宋临羡手上不再持着折扇,指腹揉捻着一朵花,瓣瓣落下,尽管他的动作轻柔,可眼底却是毫不怜惜。
方才他一时兴起,随之到了问心亭,又鬼使神差拦下一名宫婢,已是意料之外的举止。
本意只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欣赏一出好戏,如今看罢,反而只觉索然无趣。
宋临羡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嘲弄。
忘恩负义的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美言之后)原男主:还有这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