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过第五十章

2025-03-22 08:03:10

出发去空岷山前一晚, 时韵将事情都交代好,尤其令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隐瞒下她离开的事实。

时韵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件黑色的衣裳,看着那暗线绣的墨绿花纹,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换上,然后在夜深之时悄然出府。

刚出国公府后门, 时韵心底便升起一股探险的刺激感,她小心翼翼转过身,想着至少先远离国公府, 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接应,然而一眼便定在了原地。

月上梢头花意浓, 对街雕檐玲珑,碧瓦影斜。

银辉摇曳, 檐顶人影清晰落目。

那人闲散坐在檐顶正脊上,一手持着折扇, 不快不慢地轻摇扇叶,他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垂眸望来,便是一个睥睨的姿态。

时韵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看出场方式和绝世容貌就知道, 是宋临羡没错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男人等人的方式也太张扬了吧, 万一谁路过恰巧看见,简直是有理都说不清!而且,他怎么好好的路不走, 不是爬树就是爬屋顶?时韵打算一会要说教说教他。

宋临羡见到人, 直接从屋顶一跃而下, 没有多余的客套:走吧。

时韵跟在他身后, 东想西想了一会,才道:我们就这样走去?如果她没记错,目的地应该要走三四十里。

步行过去,恐怕天都亮了。

会骑马吗?宋临羡顿足,回头问她。

啊?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时韵有些怪异,她莫名想起过往看某部电视剧时,男女主同骑一匹马的场面,于是到嘴边的话便成了:……不会。

毫不意外地收到宋临羡无语的眼神。

走到街尾拐角,时韵才发现被拴在树旁的一匹马。

她没看错,只有一匹。

同骑一骑,这多暧昧啊!时韵觉得自己有出息了,竟然要神速进展。

宋临羡懒懒道:你先上去。

好嘞。

时韵乐呵呵地应了声,当即上前,飞速上了马。

然后她神色一僵,就发现不对劲了。

下一刻,身后多了一层温度,挡住了风口的冷意。

宋临羡环过她的手臂,拉住缰绳,略含嘲意的话语近在耳边:姜三小姐方才说不会骑马,可上马的技术却是熟练。

时韵庆幸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难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这只能说明我悟性高。

宋临羡:是么?侯爷不要过多纠结这个,正事要紧。

时韵赶忙扯开话茬,预备备,走!和攻略对象一起骑马,时韵本应该是紧张的,然而这匹马跑的太快,风又太大,在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她的发型完全被吹乱了,人也傻了。

她甚至两眼发黑,差点要呕出胆汁来,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时韵仿佛梦回初次骑马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去马场,她从马厩挑中一匹良驹,好不容易学会上马后,准备进行下一步,可身下的马却突然兴奋起来,她被颠了几下,然后一顿不适。

当时她的心底狂打退堂鼓,不想再骑马了,可父亲只是给她换了一匹亲自挑选的马。

时韵不敢让他失望,生怕若是学不会,父亲就会嫌弃自己笨,尽管自己不开心,还是只能继续学。

换到现在,时韵知道宋临羡有急事,所以她依旧强撑着不舒服,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弯下腰,手有点颤抖地抓着马的鬃毛,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点压力。

过了一会儿,路过一排樟木时,风变得平缓下来,清新的空气流入鼻端,马背也没有先前那么颠了,时韵稍微好受了些。

行速降下,无疑是骑马者所为。

时韵稍微直起身,刚才她忽略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至城外,至于怎么出的城门,她也不曾注意到。

空岷山坐落于城外,当年暑气蒸人,而城外山深,热气无法通达,是避暑的最佳圣地。

于是先帝命人在此地修建了乘摇山庄。

当初身为太子的元昭帝与平郡王年纪尚轻,曾一齐随先帝到往山庄游玩。

后来先帝崩,元昭帝又命人修缮乘摇山庄。

修葺的同时,还有一座隐秘的地牢无声无息地建成,传闻里头关封的罪人数量不多,但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至于这个传闻,自然是由系统提供的,一般人哪里能够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从之前的经历中,时韵总结得出经验,她也不再描述得面面俱到,毕竟宋临羡断然会事先打探清楚。

又或者说,可能宋临羡所了解的比她还要多。

两边的景物随着行速倒退,时韵逐渐适应完毕,乘摇山庄也就到了。

既然是要隐秘行事,当然不能走正道。

马停在了窄小的院门口,此地一看就是后门。

红漆木门上落了一点灰,显然是下人清扫不当的效果。

毕竟时处秋冬季节,隔绝了避暑的可能性,宫中那位定然不会到这儿来,也就给了下人松懈的机会。

门旁,一位藏青长袍的中年人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抖了抖深夜游荡的飞蚊,耳闻马蹄声渐弱,他抬头一看,脸上挂起一副讨好的笑。

他上前两步,站于棕马旁,行礼道:小侯爷。

姚公公。

宋临羡利落下马,随意唤了声。

随后他侧过身,状似无意地伸出手臂。

时韵扶着马背,踩住马镫,紧盯着对她而言略高的地面,缓慢下去。

再抬头时,刚好错过身旁青年人收回手的动作。

她看了眼姚公公,知晓这大概是宋临羡的人。

一切都安排好了,小侯爷不必担忧。

姚公公没有抬眼,似乎并未瞧见时韵。

其实不过是他多年伺候贵人形成的习惯,更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嗯。

宋临羡并未多言,袖摆一扬,往前走去。

姚公公小心翼翼推开半扇门,缝隙不宽,仅供一人走入。

时韵侧目看了眼姚公公,他仍是低眉敛目的样子。

时韵莫名有种奇怪感,但仍是默默收回视线,紧跟在宋临羡身后。

待二人走进去后,姚公公才抬起脸,透过门缝探出的目光落在时韵身上。

他没多停留,将二人的马牵走安置好,才从后门进去。

乘摇山庄少不了人看守,但平日都是些普通奴仆,值夜的人显得没有那么严谨,或许是在躲懒。

二人的进入并未引起注意。

一路走到花圃旁,深径树幽,掩住了明月的光华,令人看不清景致。

时韵尾随的距离过近,便导致当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时,她不可避免地撞了上去。

她无意识揉了下额头,退后半步,听到宋临羡忽然叫她:姜三小姐,既然你说的孤本这么神奇。

宋临羡低下头,漆眸攫住她的目光,那上面有没有告诉你,乘摇山庄的线索?突然放大的轮廓映入眼底,时韵失神一瞬。

你妈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还有突然凑近是会把人吓到的吗!时韵知道隐瞒不过宋临羡,而且他让自己陪同,想来也是看上她的功能,可以提供无懈可击的外挂。

有了她,比亲自探险容易多了。

宋临羡这人不学好,摆烂的方式倒是学会不少。

她拍拍胸脯肯定道:那是当然!宋临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后撤了下,给她让开路。

时韵走在前头,心里头却生出一问。

宋临羡此行是为寻父,平郡王与宋澜远结有仇恨正常,可为何要将宋澜远困在此地?这分明是皇帝的地盘。

难道说……这件事也牵扯到皇帝了?乘摇山庄的地牢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一座水牢,建在人工湖之下。

通往底下的机关难寻,就连一直居住在山庄的奴婢也不曾知晓。

地图提供了方位,可却没有透露机关解密的信息。

想到这点,时韵选了比较保守的一个路径。

望着平静无波动的湖面,宋临羡一言难尽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保守?怎么?难道侯爷水性不好?时韵歪头问道。

宋临羡提醒:如今是暮秋。

我知道呀。

宋临羡一脸莫名地看她,良久,才说出一句话:到时候姜三小姐可别哭。

时韵一头雾水,但她害怕被人发现,赶紧催促道:好了不哭就不哭,别耽误了。

半炷香前,两人从湖边的阶梯往下走,来到了湖畔。

人工湖不如平常的湖泊一般大,却也不比荷花池小,湖中心立着一座假山,怪石嶙峋,映照于粼粼湖面上,在黑夜中显出诡异般的影。

虽然知道机关定然设在湖附近,若稍作研究,也定然能够破解,可时韵嫌麻烦,直接避开了这个方式。

她以为深入湖水,绝对能发现奥妙。

此般思维,果真不如寻常人。

不过照名言所说,条条道路通罗马。

涉险未必不能事半功倍。

时韵看着黑不溜秋的湖面,没有拖沓,直接入了水。

一路往湖中心游,即将抵达假山时,时韵深吸一口气。

直到进了水内她才知道电视剧都是假的,深更半夜,水深寒凉,人在水底能看清事物都算困难。

然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本来该是看不清的,时韵却觉出一丝不对劲,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何泛着光,尤其这光还是绿色的,如同一个发光源,显眼至极。

可不就是荧光绿吗!她暗叹一声什么玩意,无暇顾及这一变化,匆匆跟宋临羡示意一个方向。

两人绕到假山背后,其中一处山壁向内凹陷,弧度可观,形成山洞的形状。

时韵和宋临羡齐齐站在洞口前,时韵一手扶向山壁,这扇石门的开关应该就在周围。

她对自己的水性不算自信,再不快点可能就憋不住了。

宋临羡用指腹摩挲着洞门的纹路,忽地一顿,往上一游,拨开水草,门顶露出一块嶙峋怪石,他用力一转。

水声激流,机关微动,一阵浓雾在水中荡开,顿然间模糊了视野。

在原本缺氧的状况下,时韵极难坚持下去,当即避无可避地吸入了一丝迷烟。

她开始悔不当初地想,不作死就不会死,脑子缺根筋才选水路。

时韵双唇翕动,一阵窒息感袭来,周围的水草似乎都缠绕而来,下一秒就要裹着她坠入深渊巨口。

意识逐渐削薄,她感觉像是生出了幻觉,方才还在几米外的玄衣青年很快来到了身前,一手扶住了她的腰。

咳……石门关上,踩到实地后,时韵扶着墙,呛得将吸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说实话,不久前那一幕让她可耻地以为会有人工呼吸这种环节,很难没有脸红心跳。

方才洞门打开时,湖水不断涌进,如今已漫过鞋面。

二人往前走,踏上三步台阶,离开水面。

时韵看向宋临羡,这才发现相对自己的狼狈,宋临羡身上像是没有受到影响。

宋临羡偏过头,恰好看见少女一双眼眸泛着莹莹的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侧,不见可怜,反观倒有几分……可爱?念及这样的评价,他不由得锁眉,暗叹多想。

小侯爷,你刚才是用内力烘衣的?时韵生怕他不肯答应自己无理的请求,连忙拽住他袖口,也帮帮我呗。

宋临羡的目光落在袖上,微湿的小手染湿了他半干的衣衫,他视线往上,瞥见少女身上散着绿光的衣裳,移开眼,轻嘲了句:姜三小姐品味别致。

小侯爷大惊小怪,你要是见过我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样子,才知道什么叫品味别致!时韵不高兴了,她哪知道这衣服这么高大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遇水还能发光。

都这个份上了,偏偏他还嘴毒嘲讽,罢了,爱帮不帮。

她松开手,撇了撇嘴,就要往里走。

结果还没迈开腿,便感觉肩后一股暖流包围而来,在无形推动之下,身上黏糊贴身的衣裳以略快的速度变干,那绿光也逐渐减弱。

时韵感受到了烘干机的作用,转头道:谢谢你。

宋临羡:顺手之劳,毕竟这绿光实在过于招摇。

……时韵告诫自己,做人还是得大度点,不宜计较。

水牢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虽然都是两排牢房,都是以围栏与厚墙隔绝,也都是阴森恐怖,但被关押的人却极少,甚至无人看守。

走过一段路,显得空荡无比。

看上去过于蹊跷了些。

这座水牢布满了机关,皇帝不想大肆宣扬,自然不宜安置过多守卫。

宋临羡低声解释。

而且从他们都难以发现这座水牢来看,其他人更不清楚,上头那位自然就不必畏惧劫狱这类事的发生。

整座山庄看似平和清雅,却隐藏着巨大的秘辛。

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关进私牢,此点未可得知。

作者有话说:绿的多好看!还护眼!◉ 活过五十一章牢墙并非砖瓦所砌, 而是陡峭不平的石壁。

每隔两间房才燃着一柄烛。

火光微弱,颤颤地悬在漆壁上,将物影分割开, 只能映照出短短半截身影。

时韵脚步忽地一止,下意识拽住宋临羡的手腕,等等, 好像有人。

宋临羡停下来,目光下垂,落在少女葱白的指节上, 问道:你怕?时韵无语道:你不怕?牢狱的守卫大多都不是吃素的,手段颇多, 若是被逮着,可没有好果子吃。

时韵左顾右盼, 此处多半无处躲藏。

宋临羡抽回视线,不置可否, 自顾自往前走,再不济时韵也只能跟上。

绕过墙角,深处的牢房前由狱卒看守着,这几人与地图红点重合, 可目前却尽数昏厥倒地。

从栏杆外看去,不少被关押之人也一并昏睡过去。

时韵一阵心悸, 难怪宋临羡敢拉她一道涉险,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一切,亏她还以为是看在自己有可用之处。

宋临羡径自走到最后一间牢房, 瞥见牢内的情形, 目光一滞, 静立了一会, 才从狱卒那儿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周遭弥漫着一股难闻且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味。

里面有一人背靠着灰扑扑的墙面,蓬头垢面,遮挡了全部面容,而几根染白的头发依旧格外显眼。

他身上的白色底衫被鲜红浸泡,多处破碎,衣布遮不住的地方血肉模糊淋漓。

那人的双手被枷锁拷在壁上,两腿几乎是没骨头似的拖在地上,整个人的形容可谓是触目惊心。

宋临羡一怔,缓慢走过去。

须臾,他缓慢半蹲下来,伸手拨开那人遮面的发丝。

露出来的面容上,刀疤割裂一半脸颊,两唇青紫,毫无气色。

这就是……宋临羡的父亲?时韵怕打扰到他们,没敢发出声音。

宋临羡背对着她,时韵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见他毫无举动,心里忍不住干着急。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劫狱成功,重在不能拖延,既然狱卒们是中了毒,总会有药效过去的时候。

过了片刻,时韵轻轻出声:你赶紧把解药给你爹服了吧,这些狱卒指不定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他死了。

宋临羡没有一丝起伏地说。

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时韵才消化过来这句话。

宋澜远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中了药,而是去世了。

时韵走过去,半蹲下来,这才触及宋临羡不甚清晰的神色。

一层阴影盖下,宋临羡背着光,整个人似笼罩在昏昧当中。

他没有悲愤,也没有痛苦,脸上似乎写不出多余的情绪,一双眸只是定定看着宋澜远。

时韵脊背一僵,借着微弱的烛火,她才看清宋澜远。

宋澜远双目阖着,尽管脸上含着狰狞的伤疤,五官仍旧端正,不难看出生前清朗的容貌。

也正是此时,她才注意到宋澜远脖子上的刀痕,颈脉被刮破,被血浸湿过的黑发已经风干。

鼻翼尽是那股不容忽视的味道,时韵才明白过来是尸臭。

死者估计是在一天内去世。

时韵哪见过这种场面,她心底害怕至极,却又觉得不应该这样。

她仓促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宋澜远脸上的血痕。

余光瞥见时韵的动作,宋临羡稍稍抬起眼睑,那干净的指背沾上了点血迹,仍旧倔强又略微颤抖地拭去宋澜远脸上的秽物。

半晌,时韵折叠好手帕,艰涩开口:……总之,先把人带走吧。

宋澜远已经无人问津地死在了这座不见天日的水牢里,总不能连个立碑之地都没有。

与此同时,牢狱外响起一声呐喊:来人,有人闯进来了!时韵登时回过头来,却见一人提刀而来。

倏然间,宋临羡袖中暗针破空而出,那狱卒尚未跨进门口,便应声倒地。

宋临羡破开锁链,将宋澜远架在肩后。

刚走出牢门,其余狱卒也醒了过来,只余几处牢房关押的人软弱无力,尚未苏醒。

狱卒见势纷纷起身拦截,宋临羡脚踩住刀锋,刀瞬间飞起,他另一只空着的手顺势接住。

时韵极有眼力见地搀扶住宋澜远。

那刀在宋临羡手中变换几转,回旋间,骤然刺破狱卒的喉咙。

刀刃架在最后一人的脖子边,宋临羡冷声开口:说,是谁杀了他的。

狱卒抬头看了眼宋澜远,被近在咫尺的刀逼得跪下来:我说我说我说…………是平郡王。

狱卒磕磕绊绊地回道,这座地牢所关之人都是与他有仇之人,平郡王去世后,牢房置于荒废,应他要求,一日处死一位要犯,今日,恰好轮到宋澜……言之未尽,刀瞬间划过去,割过他的喉咙。

狱卒双眼死瞪,面露不解。

与此同时,水如洪流般从牢顶灌了进来。

时韵心里难掩震惊,终于领悟过来这座牢的利害。

她小心越过倒地的狱卒,在经过右侧牢房时,有人直猛地扑向围栏,一把拽住那摇曳而过的裙摆。

救命……时韵循声看去,隔着牢栏,那中年人跪趴在她脚边,大抵是还未到死期,并未被人牢牢困住,他双手被锁链圈着,脚下行动却还算自如。

至少在这小小的牢房里来说是这样。

那人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时韵,心知只有眼前这一少女可以帮到自己。

宋临羡低下眸,凉凉地望过去,中年人身边的饭菜一点都没动,此人明显没有中药。

紧接着,困于此地的人全都醒了过来,一时间感到不解。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呐喊道:公子,姑娘,救救我吧!水很快就会淹没整座牢,我听狱卒说过,暗牢藏了机关,要是赶不上,就彻底出不去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他们见狱卒全倒下,而宋澜远又被人救走,眼下还哪有看不出形势的。

又有人道:我只不过出言不逊,就被抓来了这里,我做错什么了?我也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小孩等着我回去,两年了,我还想见我媳妇一面……我……我也不想死,求求你们了!平郡王生前下令,一天杀一个,如今也只剩下四个活着的人。

他们拷着锁链的手全都扶着栏杆,其中一个甚至发狠似的砸向门锁。

对上一双双求助的目光,时韵渐渐升起了恻隐之心。

时韵手指微动。

时韵回过头,他们只不过是些得罪了平郡王的人,说明不一定是坏人,我想……话音未完,却被宋临羡冰冷打断:他们一个都留不了,水牢的机关恰好给我省了麻烦,姜三小姐可别做蠢事。

水淅淅沥沥淋下,冲刷过面颊发梢,已经漫过小腿。

时韵略一蹙眉,只思考了短短一秒,便将手抽了出来,侯爷要是嫌我添乱,尽管走就是。

她脸上没有开玩笑的痕迹,眸光清凌凌的,却倔强又坚韧。

宋临羡嗤笑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过身。

时韵往先前管理钥匙的狱卒那里拿到钥匙,一个接一个去牢房开门。

当时韵把几个牢门打开时,水位已经漫到大腿处,几人连忙往外走。

到狱门时,一条不短不长的阶梯直达石门。

正门设了机关,门缝开合,却在不断下压,如今门口距离地面的高度与水位相差无几。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全部通过石门。

然而阶梯狭隘,只允许一人行走,容不得两人并肩。

时韵原本是站在最初求救的中年人身边,因他跛脚,时韵不得不扶着他。

可如今看来却只能先行一步。

她看着不远处的通道,提醒道:出去后就往西北角走,不要惊动到其他人!众人没有犹豫,快速往上走。

中年人过于急促,眼睛盯住那石门,双腿过于用力,惹得他的面目看起来格外狰狞。

水位上涨,漫过腰际,他一时不察,没踩稳阶梯,反而摔了一跤。

时韵听到这声响,急促回过头来,转身扶了他一把。

正当此时,机关骤变,石门下沉的速度渐快,前方两人已经通过门口。

中年人眼神一变,不好……烛火熄灭,漆黑的环境里,他不由想起待在牢房时如噩梦一般的日子。

他忽地大惊失色,肉眼寻得几阶外,石门口泻了一地的月光,那是那么的柔和与稀罕。

这次,他绝对不能再被困在这里。

时韵抬起一只胳膊,给了他一个支撑点,还能坚持吗?中年人低下眼,点头。

时韵不多废话,几乎等同于拽着人往前走。

水环绕着身躯,衣物变得沉重不堪,步伐也不再轻易。

迈上最后一阶,时韵正欲让那人先匍匐通过,手中扶着的胳膊骤然翻转,接着一股力往她肩背一推。

时韵猝不及防的撞向墙面。

时韵闷哼一声,听见门外传来先前脱险之人的呼叫:里面怎么没动静了?姑娘,快出来啊。

你把手递过来,我们拉你一把,否则这门快关上了。

三人透过水面,紧盯着石门缝隙,却见一只粗大的手先从底下钻出,他们下意识伸手拽住,紧接着一颗男子脑袋和上半身一齐穿过。

他们用力一拉,中年人便赶在石门关闭前,全身退了出来。

若是再晚一秒,恐怕他的脚就要被压住了。

时韵看着陡然闭起的门,气愤中又带着一丝无奈。

她本来就没打算要先行通过,那人又何必做这么一番功夫呢,更何况危难之中,她也没有陷他于不顾啊。

只道是人心叵测。

水没过了时韵的胸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如今主出口是出不去了,她当机立断地离开了石门,打算往进来时的通道走。

章泗,怎么是你,那位姑娘呢?门外,一人看见出来的是中年人,立刻皱起了眉头。

呵,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章泗状似不解,若不是我这条腿被打折了,走在前头的会是你们三个吗?见三人面色不佳,章泗继续道:如今倒好意思跟我叫嚣,换做你们,愿意做那最后一个出不来的人吗?他的言辞犀利,众人一时沉默不语,论事实,他们同样有要离开的理由,有活下去的执念,或许换成他们,也是做不到那般。

可她还是个小姑娘!最先发话的人愤愤甩袖。

小姑娘又如何,实在太愚蠢,善良能值几个钱?章泗对上他的眼,刘清循,你不是自诩是个好人吗?不还是害怕到躲在宋澜远身后?需要我提醒你吗,是你害死了你兄弟!刘清循哑口无言:你……四人僵持之下,另一道男声骤然响起:方才你说那小姑娘什么?章泗大笑道:我说她愚蠢,妇人之见。

话语落下,章泗才察觉不对味。

石门外又是一条密道,刚才几人交谈之际,已经走到了密道中央,离开了由地牢漫出来的水区。

章泗抬头一看,起初闯狱劫走宋澜远的男子去而复返,正立在墙头,睨下来的一眼,便令他遍体生寒,无可避免地回想起暗无边际的水牢。

谁允许你这么说?宋临羡神色阴郁地道。

加上那清淡的语气,无端增添几分森然与危险。

章泗无意识软了腿,只觉得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意来,自己很有可能连今夜的月光都再见不到。

他心思转换,哆嗦改口道: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宋临羡微笑:是吗?是是是,我哪敢骗你。

可惜,宋临羡淡淡落音,我不信。

章泗知晓眼前男子与方才那小丫头是一伙的,眼见不对劲,拔腿就要跑。

谁也没有看到宋临羡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一把扇子飞来,似是长了眼一般,紧随着章泗逃跑的步伐。

不过瞬息时间,收势的同时,章泗两眼一抹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另外三人一惊,生生止住气息。

她在哪?宋临羡望向三人。

刘清循反应很快地答道:石门机关启动,那位姑娘被困在了里面……-依华DJ十月份的天气并不算冷,但在水底却透骨般冰凉。

像是冰分成细细碎碎的块状物,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身体里。

时韵只觉得自己游了许久,久到她都快成了这水池里的一尾鱼。

在她快撑不住松弛下来想要呼吸之时,嗅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飘荡的味道,分不清是铁锈味,还是地下水味,一点都不好闻。

她抵达了岩洞的门,四处摸索,最后发觉这门从里面开不了,大概只有从外才能进来。

此刻,她心力交瘁心如死灰心急如焚。

时韵把能想到的形容词都在心里念了一遍。

寻找机关费了不少气力,时韵所剩的力量无几,下一秒,她抓住墙沿的手一松,就这么失了方向,任由自己下坠。

时韵忽然无比想念另一个世界,意识像是缓慢归于混沌。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什么烦恼也都随风消散。

本该沿着这样的思路思绪下去,然而她耳边却凝聚起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微弱的暖意,将她紧密圈揽住。

时韵无意识靠拢过去,借力撑起身子,随后缓慢掀开了眼帘,待她看清来人的面目,原本涣散的精神都回笼了些许。

她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在呼唤她。

夜幕下,水面清平如镜。

静默许久,湖心泛起层层涟漪,月色晃动,清影叠加。

时韵如同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浮在水面上,可时韵几乎等同于挂在宋临羡身上,双手攀着他的肩,好半晌才眨了眨眼,似是回过神来。

头顶传来宋临羡的声音:姜三小姐没有把握的时候,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念及救人的行为确实是她无端给人添乱,而宋临羡回头救她也算够情义了。

时韵颇为诚恳地反省:刚才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了。

宋临羡低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眼睫染上细碎的水珠,随着抬眼的动作,一颗清凉的水滴抖落,明眸撞进他的视野之中。

亲眼瞧见她狼狈的模样,应当是心生好笑的,宋临羡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原本挂在嘴边的轻嘲就这么揉成稀烂。

回到岸上,时韵半蹲着缓了好一会,才道:要不是你赶来,恐怕大家明儿个就能吃席了。

时韵有意将气氛调节一下,才说出这句诙谐的话,可宋临羡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觉得好笑,而是冷然道:若是姜三小姐下次还想寻死,我就不一定能相助了。

宋临羡看向她的目光带了点探究,语气若有所思,却恍然直击人的灵魂深处。

时韵的水性尚能坚持到她被营救成功,但最后她选择松手,分明是存了甘愿被浊水与黑暗吞噬的念头。

唉,就不能允许她丧一段时间吗。

过了许久,时韵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沉下眸色,说道:谢谢你,我说真的。

话落,时韵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肃然的氛围顿无。

时韵看向宋临羡,不解问道:不过……你为何要回头救我?坠入水里的那一刻,时韵是真的考虑过,或许从来不会有人为她停留,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挽救她。

她没想到宋临羡会回头,明明他走的时候姿态是那样的坚决。

宋临羡默了一会,才淡淡回言:我是让你陪我来,而不是来赔命的。

反派竟然也有怜悯之心了?时韵一怔。

宋临羡立在她面前,一行黑衣被湖水染成深色,肩上却好似落了一片月光。

下回不要再自作聪明。

听到这一警告,时韵猛地点头。

也别再迷路了。

他的眼睛深沉,摇曳着明灭的光,或是灯烛微芒,又或者只是夜星。

语气似是斟酌,思量稍许,才添上一句,小萤火虫。

宋临羡相对来说比较寡言少语,但今天总给人些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时韵今夜以来,见他第一次没有沉浸在诡异的情绪中。

凉风趁人之危席卷而来,自脖颈窜入,吹得人有些发抖。

宋临羡的嗓音淡而幽远,却无端令时韵觉得比平日多了一丝和煦。

时韵微怔,却瞧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时韵顺着往下看,又清晰看见了衣裳透出的幽幽绿光。

萤火虫。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活过五十二章空岷山幽而清, 一切景物似乎陷进长眠之中,偌大的乘摇山庄与来时一样寂静,也依旧是那位姚公公目送他们离开。

自出山庄, 时韵没有再见到她相助的四个人,也没有看到宋澜远。

时韵一时想不明白,不由自主问道:那些人呢?从地牢逃出来后有没有被发现?还有你父亲, 怎么也不在?你想要引人注目?宋临羡诘问一句。

时韵寻思着他做的事情也不像偷偷摸摸的样子,而且深夜在皇庄闹事,难道这还不够轰动吗?恐怕白天被人查出来后, 免不了被人诟病。

已经让闻风将人送走了。

宋临羡顿了下,又道:至于那几个人, 谁关心呢?因着刚才不被人信任最终令自己陷入陷阱一事,时韵心里堵着一股气, 对于那个狂徒也没有了起初的善意。

她只负责替他们解开枷锁,却做不到事事关心。

时韵豁然开朗, 也不纠结此事了,蓦地看向宋临羡:所以,你回来找我,意思就是——关心我?时韵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面露探究,嘴角却翘起浅浅的弧儿。

宋临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大步走向那匹棕马,姜三小姐若是想不通, 不妨就在这山庄沉思一整夜吧。

时韵忙不迭跟了上去, 那可不行!路上, 二人无言以对。

浅薄的月色铺了一地, 时韵安静看着前方的路,理性上头,她忽然觉出几分蹊跷。

人工湖与水牢连通,是以机关涌动,湖上依旧风平浪静,任他人来细看,在一片黑暗中,也难瞧出底下的暗潮涌动。

可除却意外撞上几个被困之人,他们此行还算顺利。

这样的感觉莫名令她感到不安。

就像是注定的一般,宋澜远必然会死,他们必定会从水牢劫走宋澜远,宋临羡也会受此事影响。

一直寻找的亲人赶在他到来前逝去,任谁看来都是一个悲痛的经历。

为了避免反派因仇恨蒙蔽双目,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时韵打算开导一下他:那个……嗯?宋临羡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

若不是两人共乘一骑距离过近,时韵就贴着他的胸膛,恐怕很难听清这一字音。

时韵组织语言,片刻才接着道:你打算怎么办?姜三小姐是问我怎么处理后事?宋临羡轻描淡写地答,明日火化罢。

听罢,时韵忽然毫无缘由地觉得有点难受,他这般风轻云淡的姿态,可事实又当真如此吗?你不觉得奇怪吗?平郡王都死了,水牢管理松懈,山庄等同虚设,那为什么这里的人还要为他做事?按例一天杀一个人,难道有人在监督他们?可看起来不像是平郡王的安排。

时韵道。

宋临羡垂眸,意外地看了下她,却只能瞧见她用指尖抵着的小巧下巴。

他道:确实有人监督。

那会是谁呢?时韵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恍然大悟地侧过头来:姚公公?!少女刚转过脸来,长发堆至侧颈,额发飘扬,萤白的肤色胜似明月,粉唇淡淡,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么明显的事,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宋临羡的目光掠过她:那你猜猜,是谁的人?时韵转瞬跌进他的视线,一时没转过弯来:……皇上的?错了。

时韵一怔,再张口时语气肯定了不少:你的?还没等到宋临羡的回话,时韵的下颌便被轻巧勾起。

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她的下巴,指腹不经意般擦过她的唇角。

宋临羡微一俯首,眸光紧紧攫住她。

时韵蒙了,又因为他指节冰凉的触感激起细微的战栗。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宋临羡突然动作,时韵的脸瞬间转了回去。

还不算太笨。

头顶响起的话音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人感到不爽,反而令时韵更为茫然。

本以为氛围会就此沉寂下去,不过片刻,身前的少女再次出声:宋临羡,你听说过愿望交换商店吗?想到这里是古代,时韵补充一句:商店就是店铺的意思。

宋临羡没有提醒她直呼其名的事,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这是做什么的?大概就是一间卖很多奇怪东西的店铺,到了丑时也还未打烊。

古时有宵禁,一般店铺打烊时间都早,她的话估计是胡诌的,但宋临羡听着听着,竟多了几分兴趣。

你可以把我这里当做是一家愿望交换商店,如果你有愿望,不管是丑时,还是寅时,都可以来找我兑换。

时韵在心里换了种说法——凌晨两点,也会为你营业。

如果你愿意的话。

清风催人眠,长夜路漫漫。

时韵的眼皮在疯狂打架,尚未听见他的回复,眼睛就已经睁不开了。

寻常人熬这么个通宵也是坚持不住的,更何况时韵来到这里后,作息相对规律,唯有几次通宵都是和宋临羡一起经历的。

大概是现代人和古代人之间有天然壁,宋临羡不能理解她的话也情有可原。

她干脆放弃思考,顺应本心,光速睡去。

直到耳边只余少女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宋临羡才低下头看去,熟睡的人没有过多知觉,摇晃几下,终于寻得一处支撑。

眼看着心安理得靠在自己肩膀上眠去的人,宋临羡蹙了下眉心,却在触及她安静的睡颜时,又不自知地舒展。

这才丑时过半你就睡过去了,还提什么兑换心愿。

不多时,他又幽幽添上一句。

小骗子。

-时韵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她在自己院子向来说一不二,早就同丫鬟们申明过,要保持足够的睡眠,所以没有她要求的情况下,她们只能等到她自然醒。

流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照射进来,时韵坐起身时,下意识伸了个懒腰。

甫一睁眼,便和刺眼的光来了个正面碰撞。

她骤然皱起眉头,谁这么缺德,竟然没有关窗!她对遮光性的需求可是很高的好嘛。

然后时韵就愣住了,昨晚她不是溜出府去了一趟乘摇山庄吗?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回来的?时韵挠了挠头,不懂就问:[系统,我昨晚好像在路上睡着了,那我是怎么回来的?]她从来没有梦游的症状,难道是……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她心里升起。

系统:[宿主,我只能说,如你所愿。

]嗯?什么叫如她所愿?时韵:[宋临羡送我回来的?]系统:[是的。

]时韵:[……他怎么送的?]难道是公主抱?时韵激动的搓了搓手。

系统面无表情:[当然是……把你扛回来的。

]时韵:[你确定没有讲错?真的是扛?]系统:[没错,是扛。

]什么浪漫、什么开窍,在时韵眼中顿时如同浮云一般。

这个攻略对象,不要也罢。

-同日,宋临羡却未曾好好休憩过。

一声招呼过后,他便快马加鞭进了宫。

陛下,祁北侯来了。

宣他进来吧。

帝王说道。

宋临羡踏入正殿时,元昭帝正从奏折中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去,就凭空多出几分威压感。

身边侍奉的内侍低垂着头,气息都不敢过快过急。

待宋临羡行礼过后,元昭帝才搁下奏章,道:宋爱卿。

宋临羡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陛下寻臣前来,所为何事?乘摇山庄中人,是你所救?元昭帝问道。

宋临羡不急不缓地回:正是。

你明知是平郡王的作为,因何行事如此鲁莽?元昭帝没有直言,却令宋临羡听明白了弦外之音。

平郡王是站在帝王这边的人,即便水牢关押的是早年与平郡王结仇的人,但到底也是经过了帝王的同意,否则一届地方郡王,又怎么能在中都管理着私牢呢?又或者说,这里面不尽然是平郡王的手笔,恐怕与元昭帝也有莫大的关联。

只不过作为臣子,宋临羡并不会过多干涉,也愿意适可而止。

此事与臣父息息相关,但说到底还是臣处理不妥,恳请陛下责罚。

语毕,帝王目光一滞。

大概是因为宋临羡放低了姿态,又或许是元昭帝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晓乘摇山庄建造私牢一事。

他对宋临羡消减了起初的猜忌,也不再过多追究他的过失。

宋临羡对元昭帝的态度虽有几分不解,却也在意料之中,他没有在宫中多留。

等他走后,偏殿走出一人,那人朝元昭帝拜礼,元昭帝却并未抬头。

他穿着宦官统一的服饰,抬头之初,面容显露出来,赫然是姚公公。

半晌,元昭帝才问:姚盛,说说昨天的情况吧。

姚盛顺从地将来龙去脉道来,复又继续道:小侯爷命人投入井中的寐药混入水中,无味无形,随饭菜食入胃者,不出一炷香即晕眩瞌睡。

元昭帝若有所思地抬眸,凛声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刚好所有人都吃下了这药呢?闻言,姚盛的眼皮垂得更低,狱卒吃饭不离酒,酒酿掺水,食多,自然难逃一劫。

是吗……元昭帝近似喃喃,良久,才接着道:也罢,就让他去吧。

该知道的迟早也会知道。

姚盛不知元昭帝言外深意,却也没有逾礼多问,只是安分守己地侍候在一旁。

元昭帝负手走到了窗前,不知何时起,这位壮年帝王的脊背有点佝偻。

姚盛抬眼瞧了一瞬,又匆匆收回视线。

-靖国公府上下都为即将到来的姜知吟新婚做足准备,近期来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时韵落得个清闲,日日挑着石榴吃。

落庭山的石榴开的好,果子饱满,肉多鲜嫩,适合酿制为果酒。

时韵早就想到这一操作,如今足有一月,她酿制的石榴酒也该见天日了。

有好酒,自然少不了美人。

思及此,时韵备足一切,提着酒出了府。

穿过城中繁华地带,第二次来到西关庭路,时韵一阵感慨,毕竟上次还是有兄长陪同,如今身边少了人,气势难免有些不足。

霜华在大门口令下人通传,貌美的小厮不知作何想,诧异地看了看二人,才转身通传。

过了不久,小厮随一人走了出来,见来人是闻风,时韵同他打了个照面,想了想,还是问道:是侯爷不愿见我?不是,请三小姐跟我来。

闻风道。

时韵心有疑惑,跟上他的步子,走到庭院当中,缺月迎面而来,见闻风领人前往的方向分明是待客的前厅,不由拦下二人:行了,侯爷说了,让三小姐过去。

闻风:但是……缺月打断他:没有但是。

在时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缺月疯狂朝闻风挤眉弄眼,闻风不理解缺月想做什么,原本想说的话也吞回肚子里。

时韵就这么被二人带着去了听阑轩。

在一间古朴的房屋门前,闻风淡定道:这是藏书房,侯爷就在里面。

时韵从霜华手里接过密封罐子,伸手推开门。

听阑轩毗邻清竹院,方推开门,一股墨香裹着淡淡的青竹味飘入鼻间。

与她想的不同,这并非传统的藏书阁。

虽说足有一层半的楼高,上下打通,沿墙置放书籍,而四周却悬落着长篇书卷。

纸卷如片片轻纱,迷了人眼,时韵定睛一看,才发现撰者挥墨如行云流水般落下清晰的字迹。

对于爱好书法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令人喜爱且痴迷的场面。

又路过一篇翻飞的纸页,时韵这才反应过来,不过是清一色的临摹字帖——只因每篇所题内容皆是一致。

而且笔迹多少有些不同,起初看见的那些相对来说比较稚嫩,更像是在临摹别人的字体,而往里的书法却更具各人色彩。

无论是笔力还是笔锋,皆有所不同,就像是从先前的框架中脱颖而出,开拓出崭新的风貌。

她继续往前走,伸手挑开垂在面前的两幅卷轴,视野忽然开阔,或许也不算是开阔。

竹窗透风,吹散满室的墨香,鼻翼间更浓的便成了酒香。

时韵微微愣住。

黑檀木条案上,一卷新出的纸张铺陈开来,玄衣青年斜倚其上,右膝支起,姿态松弛。

他手上提着一壶酒,胳膊高抬,酒液往口中灌入,两片薄唇因酒液的浇灌而愈发浓艳,一丝晶莹留在唇侧,沿着下颚滑落至颈项。

时韵仓促收回眼,权当那滴液体已然匿迹。

她迈开步,小心绕过地面散落的卷轴,行至宋临羡身侧。

对方好似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存在,稍稍抬眸,轻扬的语调带着几分讶然:姜三小姐过来是有何贵干?刚才走近时,时韵用余光瞥到案边的两盏酒壶,恐怕都已经空了罢。

她低头看去,却未在宋临羡眼底寻得一抹醉意,他的双眸似乎比往日明亮些许,看起来清醒无比。

月前酿了些石榴酒,想邀侯爷一同畅饮罢了。

时韵提了提手上的罐子,同他示意。

你们两兄妹真是奇怪,上回你哥也是要找我饮酒。

宋临羡莫名低笑一声,果酒不醉人,姜三小姐找错人了,我从来不喝这种。

侯爷喝了这么多,不还是依旧清醒着?时韵凝望着他,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怎知我的石榴酒会逊色?宋临羡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秒,而后把手中的酒壶搁在案上,时韵手疾眼快地递出了手上的酒罐。

见他接过,时韵又如同变戏法般,袖子一挥,手上便多出了两个干净的瓷杯。

酒罐打开,浮在上面的薄荷叶冒出了头,青柠压着酒液,清香似再也覆盖不住一般,彻底泄出。

宋临羡往她手中的瓷杯上斟酒,随后接过其中一个,缓缓抿了一口。

那边时韵已经直接喝空,正歪着头打量他:怎么样?一般。

宋临羡淡淡道。

我觉得挺可口的呀,一看你就是烈酒喝多了,才喝不来这种。

时韵数落道。

不过各人口味有参差也是正常的,时韵并不计较,她干脆在长案边,近距离观赏那篇书法。

时韵支着下巴,问道:这些都是你写的吗?宋临羡:嗯。

时韵有些惊讶,饱含真诚地夸奖道:你写字还挺好看。

宋临羡将半杯石榴酒饮下,回言:不如姜三小姐,字迹惊人。

时韵瞬间头皮发麻,知道他是指代先前她用不同的书法写孤本骗人一事。

自右往左,沿着行书往后看,时韵才发觉这篇并未完整,她侧过脸对宋临羡说:怎么这篇不写完?宋临羡低下眼帘,恰好瞧见她一脸认真询问的神情,好笑道:既然早晚都要毁掉,何必要求完整?时韵讷讷地道:费心费力写出这些,说不要就不要了?宋临羡探究似的望着她:姜三小姐,这种事也在你的关心范围内?我是不该关心这种事,我只是在乎你的心情。

满室卷轴,书法多式,该是多年临摹得来,可想而知就算空口来说不重要,也还是具有价值意义的。

或许对宋临羡而言,这些书法在他过往的岁月里,占据过一席地位。

时韵心说,这么做,你真的会开心吗?那姜三小姐认为?我觉得要这样——时韵弯下腰,轻轻扯住宽袖,抬手握住搁置在一旁的毛笔,往砚台沾了点墨,接着在纸上题字。

过了一会,她拎着笔杆,带着大功告成的愉悦心情,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就算完整了。

作者有话说:文中说法和灵感都来自夏日入侵企画的《愿望交换商店》。

高考的宝子们,加油!◉ 活过五十三章宋临羡的视线落在了纸面上, 一行明显与他笔迹不同的字落在末尾——流觞曲水,静候烟雨。

他还记得幼时三人行,凭栏赏春湖, 年轻的男子感怀,于亭中快意书下诗篇。

后来未候及供人赏味的烟雨,却等来了诡谲风云。

从此, 宋临羡看这两句话,徒觉可笑。

如今却好似多出了一丝不同。

宋临羡目不转睛地看着同一个方向,少女水蓝的袖边不慎沾上一丝墨迹, 却不自知地悠然一笑。

他手指一顿,默不作声地放下了酒, 陡然站起身来。

时韵平缓地将毛笔放回原处,尚未完全放下, 手背便覆上了一层温度。

缕缕香味涌入鼻息,一时间叫人辨不出是石榴酒香, 还是墨汁稍重,又或者是他身上的清竹飘香更沁人心脾。

宋临羡的掌心轻轻搭在她的手上,借着她的手用笔。

在末排中心落笔,铺墨纸上, 字印初显。

玄色衣袖拢住水蓝软衫,从旁侧观之, 就像是从背后拥住她一般。

时韵略微发怔,僵硬不动,任由他牵动着, 大脑一片空白, 霎时间连纸上的字都辨识不出来。

一笔一划, 却不如先前行书那般潇洒流畅, 笔触落定,反而添了几分慎重,徐缓呈现出来的字体工整不失美感,飘逸又不凌乱。

不知道是不是时韵的错觉,上面的字迹与她的有几分相似。

那样不算。

默了片刻,时韵才想明白,他是在回复自己刚才的话。

风起,纸曳,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时韵这才看清上面的署名——宋临羡与姜时韵仿书。

然而下一瞬,时韵的注意力便被其他事物夺走。

青年的呼吸贴近,灼热了她的耳朵。

这才叫完整。

时韵的心率难以平缓,她一瞬哑然,却听见系统音在脑海响起:[提醒宿主,攻略对象对您好感值55%,您对攻略对象宋临羡的好感值已达65%。

请宿主再接再厉。

]机械声配上冰冷的数据,立即令时韵回到现实当中,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进步的表现,她感到很欣慰。

欣慰之余,时韵轻声开口:我不过写了两句话,就在署名上面加我的名字,这不太好吧?话一出,时韵才反应过来有多煞风景,方才宋临羡所说的完整,与她先前自行写下末句时的完整一说俨然起到了对应作用。

刚刚因为两人名字并列的惬意被懊恼取代,时韵无比怀疑自己对浪漫过敏。

时韵往旁边觑了一眼,宋临羡已经撤开距离,云淡风轻地回:一张纸罢了,姜三小姐不必多想。

时韵嗯了声,转而问道:这篇诗章可是宋澜远先生所作?宋澜远虽是一届探花,最后却未入朝为官。

在与承嘉郡主新婚后,游山玩景、遍历天下。

他才华卓绝,写诗作画更是一绝。

初见书法,时韵便猜出了大概。

从宋临羡这里得出的也是肯定回答。

斯人已逝,泛黄的诗章亦沦为缅怀之物,时韵不忍多言,怕宋临羡会触物生情。

长案上摆着纸卷,时韵不太好意思像宋临羡那样无所顾忌地坐在上面,便干脆坐在了地上。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举杯朝向宋临羡:还是喝酒吧,今日的愁留给今日。

时韵一直举着杯,似乎宋临羡不配合,她就不放下,直到手肘泛起一阵酸胀,她才瞧见宋临羡勾唇一笑,终于抬起右手。

青白瓷壁在空中碰撞,发出当啷的轻响,淡粉色的酒液自杯沿洒出几点。

时韵一干为敬,清甜浸入肺腑,反复令人回味。

她说不清心底怪异的情感,在这件事情上,她纵使知之不多,也坚定不移地偏向了宋临羡。

所以在经历了水牢一事后,时韵首先想的不是他行事荒唐而直接,也不是他下手果决而狠毒,而是想起了他的身世。

原文对宋临羡的背景着墨过少,只知道他是个无亲无故之人,幼年双亲不在,于是他被送去无垢山中,一人禹禹独行,经百患而孤独,强大却凄惨。

那么,究竟是什么令他支撑至今呢?或许会不会有一刻,他也曾感到无助?于是时韵便来到了祁北侯府,以二人的关系,尚且未到知根知底的地步,时韵也不指望宋临羡会有分享欲这种东西,她只能借着饮酒赖在听阑轩。

即便不倾诉也没关系,至少除了酒和字帖,还有她的陪伴。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闻风将时韵送出府后返回听阑轩,恰好听见宋临羡与缺月的对话。

酒罐里只剩三两柠檬与薄荷叶,宋临羡放在一旁,问起缺月:姜三小姐是你请进来的?缺月不敢直视他,支支吾吾道:姜三小姐是自行前来的,然后我就请她进府……祁北侯府内虽清净,但府外并不缺盯梢的眼线,缺月也明白时韵太过光明正大,不免落人口舌,当即回道:属下知错。

自己下去领罚。

是。

缺月回完话,忽地又想到宋临羡并未怪罪他自作主张直接将人送到听阑轩,心里不由庆幸。

闻风看了看室内,犹豫一会,问道:侯爷,那这些卷轴还要清理吗?不必了,宋临羡起身,掸了掸衣袖,目光落在长案上的纸页,把这幅也挂上去吧。

-这些时日,姜知吟一直安心待嫁,跟在她身旁,时韵也学来了不少管理中馈的技能。

不过更多时候她都是在开小差,将摆烂的精神发扬到底。

婚宴当日,时韵早早起床,陪同新嫁娘梳妆打扮。

宜陵郡主作为姜知吟的好友,也早早携着贺礼来到了靖国公府。

满屋子人忙前忙后地伺候新嫁娘,时韵在一旁连连打哈欠,寻思着成亲的礼节也太繁琐了,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到现在还未梳好妆。

要是她成亲,定然不能太过复杂。

好不容易换好新衣,崔姨娘和姜老夫人眼角噙泪地看着姜知吟,一阵说辞感天动地,快要令人的新妆都哭花。

时韵吃了糕点,擦了擦手,才走过去,从善如流地祝福道:姐姐放宽心,或许……系统的剧透预警响起,时韵内心翻了个白眼,她差点又说漏嘴了。

她心知姜知吟曾经倾心于江湖相识的肖沉,所以她是有一种冲动想告知姜知吟事实。

但到头来,时韵还是更委婉地道:或许会比你想象的更好呢!而且姐姐你曾经说过,宸王殿下是极好的,只要记住这点便好。

姜知吟知道时韵是在变相开导自己,因为之前从临琅同行,时韵就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端倪。

回京过后,姜知吟再不曾见过肖沉,她尝试过打听,却没有丝毫线索,仿佛此人和轻水镇一样,隐在了那缥缈的山水间,捉摸不透,也寻觅不清。

罢了,如今新婚,念及故友,多是不好。

何况……其实那位殿下也不是太差。

姜知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重新注入一丝活力。

半晌,她垂眸掩下黯然,唇角微微弯起:我一直记着。

时韵轻轻拥住她:新婚快乐,可别哭花了脸。

对于正步入冬日的中都来说,这场大婚沸沸扬扬,满城同庆,无疑是最艳丽的色彩,也是最温暖欢愉的画面。

其实十一月末并不算适宜结婚的时日,毕竟仲冬寒凉,不及春日和煦。

然而时韵想,或许这恰合萧怀辰的意愿。

早些与佳人结成连理,何乐而不为呢?纵使是迎娶一名庶女,萧怀辰也给足了亲王成亲应有的排面。

靖国公府这边,姜宴川额外为姜知吟添了不少嫁妆,丰厚程度艳煞围观众人。

时韵跟着送亲队伍来到了宸王府。

与祁北侯府不同的是,宸王府显得典雅温和一些,如今挂满红绸,又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息。

时韵自进了宸王府便开始打起精神,酒水也未来得及吃,专注地盯着成亲礼。

毕竟这婚宴可是精彩至极,重头戏也即将上场。

时韵恰好在宾客席右端,放眼望去便可瞧清庭院全景,萧怀辰与姜知吟经过先前的礼节,各持着牵红一端步入正院。

在二人对拜之际,院中鸟鸣尖锐而突兀地响起。

众人还沉浸在喜庆的氛围当中,却见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往新人之间穿射而过。

萧怀辰反应迅速,腕骨一转,手中红绸翻动,那漆黑的箭便刺中绸缎,钉在了地上。

姜知吟手心一松,红绸坠落在地。

众人惊慌失措,原本只是几支阴箭不长眼地疯射,然而下一刻,伪装成送亲团仆从的人瞬间暴露,数人纷纷围着宴席,扰乱了原本秩序。

变故一出,众人几欲四散逃窜。

同时,宸王府府卫也团团包了过来,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与护卫宾客。

姜知吟试图摘下红盖头,可手刚抬起便被人按住,紧接着,她听见身旁的男子清晰出声:不用摘下,别害怕,交给本王,嗯?在一片慌乱与嘈杂中,他的嗓音温润如溪流,隐隐带着几分熟悉,不知不觉安抚了姜知吟上下起伏的心跳。

刺客个个都像是怀着必死的心,突破了拦截的人,便往身着婚服的二人冲去。

姜知吟听见兵戈交接的声音,一瞬间心如鼓擂。

眼见有人朝姜知吟挥刀,萧怀辰从旁拔了一柄剑,赶在那人动作之前,萧怀辰拉住姜知吟,将她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握着剑挡住对方攻势,再出击时,不偏不倚命中对方心口。

没事吧?萧怀辰收回剑,低声询问道。

盖头之下,姜知吟摇了摇头:我没事。

刚才萧怀辰搂住她的一刻,姜知吟整个人掉转了方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听见了一道箭刃割风般的声音。

犹疑了会,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方才刺客是从边沿进场,正好是藏于时韵身后的人群当中。

这还得从端茶送水的婢女说起,那名婢女行事鬼鬼祟祟的,而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她脚步依旧稳健,快速穿梭在宴席之间,不曾停留。

时韵当即觉察出问题。

在婢女出手时,她扯着嗓子喊了句:小心,有刺客!众人反应不及,眼看婢女就要采取就近原则,随机伤及无辜,时韵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将人救出虎口。

清越的女声落进耳廓,对方大抵是没料到危险距离这么近,怔了一瞬。

时韵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目,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榴月宴上见过的秦王。

萧怀翊很快意识过来,在婢女还手时,甚至将时韵推出一段距离,避免刀器伤到她。

时韵心说,不愧是文中从头到尾的大好人,这秦王还是挺实在的。

不过这方法也太蠢了!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害人受伤。

萧怀翊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未出现。

他诧异望去,却见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出现在身前。

那姑娘随意往桌面摸了一双筷子,竟生生接住了匕首的一击。

随后筷子一挑,婢女的手腕蓦地一抖,匕首跌到了地上。

萧怀翊脸上溢出几分迷惑之色,在他的角度可以看清白衣女子的长相,他觉着那位女子有几分似曾相识。

时韵也愣住了:这是哪里来的美女,而且武力值还这么高。

王府府卫很快控住情况,并且迅速清理现场。

时韵看着被制住的刺客,眼神似有若无地瞟向宴席另一边,左边的席位相对右边来说较为安然,甚至没有几个刺客路过。

而那个地方,最位高权重之人便是殷王。

此刻,殷王被人保护着,冷眼旁观着打斗场面。

不过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觉殷王的目光始终是向着主殿。

又是几支箭羽齐发,最终尽数被萧怀辰以剑拦下。

萧怀辰无意转身,回眸看过来的时刻,恰好与殷王隔空相视,二人皆是神色莫测。

时韵已经收回视线,关怀地问了下旁边的人:秦王殿下,您没事吧?萧怀翊回道:无碍,刚才多谢姜三小姐提醒。

不用谢我,说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姐姐救了我们。

时韵刚一回头,却见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身影,她一头雾水地看着空地,奇怪道:诶,那姑娘怎么不见了?真是见鬼了,武功高的人都爱神出鬼没吗?不知为何,时韵总觉得方才那女子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姜宴川匆忙赶来,朝萧怀翊一揖,而后端视着时韵,急切问道:没有受伤吧?时韵很快摇头:哥哥放心,他们没伤到我。

姜宴川会意,像个老父亲一样叮嘱她小心行事。

在时韵身旁,萧怀翊侧过脸,静静看了她几秒,在她抬头之际,又反射似的转开视线,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手上。

方才时韵仓促一抓,正好拉住了他的手腕。

婚宴上埋伏的刺客并不多,到最后只留下一两个活口,萧怀辰派人带下去关押着,等待听审。

此事牵扯过大,官兵又追寻着刺客出现的踪迹,打探过后,发现王府周围已经没有威胁。

经过这么一出,众人也没了最初的兴致,不过说起来还是对新人的影响更大,新婚之日突逢刺杀,到底有些不吉利。

幸好无人受伤,刺客一事解决,宾客也愿意做足颜面,赏脸吃完这喜酒。

这回除了祝福的话语,更多的是宽慰。

白折腾了半天,时韵寻了一处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大快朵颐地吃起饭菜。

宸王府的喜酒是独制而成,味道一绝,与以往吃过的喜酒都不同,时韵不自觉就饮了不少。

宴席到了晚上,已有不少人离席。

时韵默不作声地享受惬意时光,却不知在不远处,有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殿下为何一直留意姜三小姐的方向?站在秦王身边的侍从早就发现,他家殿下的目光时不时就有意无意地落在时韵的方向。

秦王与众多皇子的性格都有所不同,肖像惠妃,最是温柔可亲,就算下人们直言,秦王也不会过多责备,于是侍从这才敢将疑惑问出口。

有么?萧怀翊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是询问。

……侍从讪笑一声,忙改口道:没有没有……萧怀翊收回目光,提起酒壶,往杯中倒满三分之二,恰恰与时韵自饮的酒水一样。

作者有话说:嘿我也是有存稿的人!(昂首挺胸)今天女鹅和女婿也贴贴了,鼓个一文钱的掌!◉ 活过五十四章微凉的风吹动树梢, 雪花如絮,簌簌飘落,皑皑白雪瞬间染满枝头。

天正月, 中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雪不早不晚,恰逢今日到来,红与白, 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风味。

时韵加入了客套的队伍,她亲自把提前准备的贺礼送给萧怀辰。

萧怀辰命人接下那用了一层包囊裹住的物品, 礼物厚度不高,像是书籍一类的东西。

他诧异地看向时韵:姜三小姐所送的是何物?我想此物应该对宸王殿下大有作用, 而且市面上绝对买不到,届时殿下就知道了, 如今还是留点悬念的好。

如此就谢过姜三小姐了。

古人云:‘葭月欣逢合卺时,关雎赋就共熙熙。

’小妹在此祝贺姐姐和姐夫情投意合, 白首成约,恩爱两不疑!后面的三句祝福语中,情投意合四字被时韵刻意加重了语气。

萧怀辰对上时韵清凌凌的目光,忽地又升起一种怪异感。

从前每每都觉得时韵言辞似是意有所指, 眼下他倒对心中猜疑的念头确定了几分——或许时韵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

聪明人交流向来无需多言,萧怀辰释然一笑:小妹的祝福, 我收下了。

因时韵的称谓,萧怀辰没有用本王自称,此刻, 他仅仅是作为姐夫这一身份, 来给予回复。

待萧怀辰离开后, 时韵微仰着脸, 对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迎面而来的细雪落在肩头,庭前飞霜携来一阵清新的气息,她被寒意激得一颤,醉意倒是醒了三分。

时韵倏地意识过来,在树下空席吃饭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再睁眼时,目光微滞。

一桌之隔,有人悠然坐下,径自往桌面的空杯盏斟了一杯温酒,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树下飘絮,风拂枝叶漾,宋临羡墨发微扬,眉眼间是雪色遮不住的清绝。

时韵瞬间觉得自己尚未清醒,否则怎么会在此处看见宋临羡呢?他来是干什么的?时韵在记忆中搜刮相关片段,迟钝地记起来,男女主的婚宴上,宋临羡迟到许久,也未送出一份贺礼。

他像是走个过场一般,悠闲逛过,顺便履行情敌的职责,朝男主放了个狠话便走了。

原著里怎么说的来着?大概是:[宋临羡睨了萧怀辰一眼,语气微凉:宸王殿下,希望你能像求娶她时一样坚定,日后可不要让人小瞧。

]正是因为这样一句话,令读者误以为宋临羡是情敌退场后泄恨的表现,也令时韵以为他当真是喜欢女主的。

不过放到现下,宋临羡是断不会讲出这些话的。

只是时韵脑里已经自动形成了画面,联想到宋临羡说狠话的场面,时韵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于是她便噗嗤笑了出来。

对面的男子动作一止,慢悠悠抬起眉眼看她。

雪花摇曳,轻吻上少女的眉睫,不一会儿又随着轻颤的睫羽融化。

因着醉酒,她的双颊浮起一层红霞,饱满的唇瓣如红缎般艳丽,却又不比常物俗,嘴角翘起,笑容明媚粲然。

宋临羡启唇道:姜三小姐看上去倒是极为高兴。

那是——时韵顽劣地止住下面的话,歪头看着他,缓缓补上未完的话语:因为没想到小侯爷会出现。

宸王大喜,自然要恭贺一番。

宋临羡面不改色道。

呦,你这还装上了。

时韵颇为不以为然道:可惜小侯爷来迟了,没能看到最精彩的桥段。

姜三小姐眼光不佳,有趣的分明还在后头。

宋临羡这话倒是提醒了时韵,刚才刺客制乱一事只是前提条件之一,导致了萧怀辰觉醒才是后续。

她没料到宋临羡把格局看的这么清晰,而且加上他自信的语气和期待的目光,让人觉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时韵不想继续当前的话题。

环视一圈四周,宾客稀疏,似乎无人注意到二人。

她回到上一个话题,状似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先去道喜,反而与我同桌?宋临羡不答反问:姜三小姐不乐意?……时韵几不可闻地叹息。

半晌,她看向宋临羡手中的酒杯,问道:我见小侯爷方才喝酒时不经意蹙了眉,可是这酒的味道不好?酒香醇厚,入喉清甜。

宋临羡直直望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不过看起来似乎容易醉。

巧了,我刚好知道世上有一种酒不容易醉,而且是小侯爷绝对没有喝过的。

时韵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问道:你想知道吗?人的直觉有时会准得无法解释,譬如此时宋临羡听罢,莫名有种不同的预感,但他还是顺从本能地问出声:什么?少女狡黠一笑,容颜在黑夜中衬得柔和温软。

下一刻,清亮的嗓音如预兆般落下:我们的喜酒。

时韵说话时,心下无比忐忑。

所谓的酒壮人胆,大抵就是这样吧。

她承认自己说的有点神经大条,恐怕也会让宋临羡觉得荒谬。

吐露之后,反而没了底气。

不止时韵,宋临羡闻言也是一愣。

一番话饶是谁听了都会震惊,哪有姑娘家这么直白地表露出来?但是言语出自时韵,似乎又理所当然起来。

宋临羡审视般的视线落在她面上,少女眼中明晃晃的光做不得假,诚挚得令人舍不得破坏这份真意。

但宋临羡只是怔了稍许,心底便有了判断。

时韵眼睛一下也不眨,只听得椅子碰撞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对面的男子已然起身。

这是被她无语到待不下去了?时韵的目光跟随着宋临羡起身的动作,紧接着便见他一步一步绕过桌角,最后停在了她身旁。

宋临羡一只手扶在桌上,俯身凑近,方才的话我没听清,姜三小姐不妨再说一遍?时韵:?随着视野中逐渐放大的俊美面容,时韵的眼睫不自觉扇动了下,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无措地撇开脸,伸手拿起杯啜了一口,因没及时注意到杯中盛的是酒水,被呛得连咳几声。

姜三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男子清冽的声音落在耳边,那股微烫的热意似乎又萦绕而来。

他的手绕过椅背,即将扶上时韵的后背。

时韵知晓这个动作没有别的意味,或许只是想给她顺顺气。

但时韵还是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对方的指腹刚碰上她,一阵触电般的麻意沿着脊椎上涌,时韵腾地站了起来。

时韵起身的幅度大,加上酒后一阵晕眩,脚步虚浮。

这样的反应格外奇怪,她记得自己的酒量明明不差。

时韵看着面前的饭菜点心,顿时头更晕了。

在她猝然起身时,宋临羡也往后退了一步,但她依旧在桌椅和宋临羡的包围之间。

时韵的动作晃了下,接着上半身便倾斜着倒向前方。

当事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整个人都像是在不断下坠。

可后一秒,她便觉得仿佛落进了一片柔软却有力量的地方。

一双手搭在她的臂间,恰好支撑住她,也恰好提供了一个方向。

就连时韵也不明所以,她是怎么顺其自然地撞进宋临羡怀中的。

心里的撞击比刚才来得更猛烈,时韵如同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抬起头。

两道视线在半空交接,宋临羡没有松开手,时韵也忘了要退开。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久到时韵慌了阵脚,她才意识到二人的动作过于亲近。

她正要撤开,却听见宋临羡轻声开口:这回也是不小心?时韵愣了下。

宋临羡比她更早一步动作,借着托住她手臂的姿势,将她扶稳,而后退开距离。

远处,萧怀翊遥遥望见这幅画面,站立良久,才恍然想起来,先前搭救的那位白衣女子正是宋临羡的下属。

曾经他前往平治乱民时,有人闹事,那位女子也如今日这般出手相助。

直到后来宋临羡寻上门来,萧怀翊才幡然醒悟,真正要帮自己的人是他。

如今再看,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宋临羡,时韵。

这回相救的恐怕重在时韵一人。

萧怀翊默默收回视线,对随从道了句走吧,很快转身离去。

树下花叶乱坠,时韵想说点什么,却有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发出:时韵!不过这并不是宋临羡的声音。

沈彧走到二人旁边,笑道:表妹,我早就想来寻你一块喝酒,哪知你原来在这儿吃得津津有味。

这席上有味菜佐以芫荽,我想你定然喜欢,不知道刚才表妹有没有吃到?说话间,他挪了挪步子,恰好挤进二人中间,隔绝了宋临羡的视线。

时韵还没回话,又一道嗓音从西面响起:妹妹,今日下雪天寒,这件斗篷你还是先披上罢,省的又染上风寒。

姜宴川手里拎着一件白狐斗篷,他抖了下衣物,然后往时韵肩膀披去。

时韵:……家长来了,有什么骚话都只能先忍住。

她呆若木鸡地任由姜宴川给她披斗篷,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开个采访,主题就叫拥有两个妹控的哥哥是什么体验。

姜宴川和沈彧站在同一阵线,二人一致对外,警惕地看了看宋临羡。

宋临羡已经不露声色地退到了两步外。

姜宴川露出一个微笑:既然小侯爷也来了,不如进殿内同宸王一叙,想来殿下也等侯爷许久了。

宋临羡何等聪明,当然听得懂姜宴川是有意支开自己,也不多说,朝他一揖道:那就先告辞了。

看着宋临羡走远,时韵懒懒看向二位哥哥,对沈彧问道:表哥,你说的是哪道菜?姜知吟不喜欢香菜,细节如萧怀辰,所以今日的宴席上压根没有看见过半根香菜,沈彧说的压根就没有依据。

沈彧自知理亏,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位同窗尚未醒酒,我得先行照顾他。

说完,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时韵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恰好对上姜宴川打量自己的目光。

时韵困惑问言:哥哥,怎么了吗?没有。

姜宴川犹疑了会,又说: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默了下,道:时韵,你当真心仪祁北侯?面前的少女露出一副茫然之色,沉吟了一会,忽地点了点头,用认真的语气回道:我是挺喜欢小侯爷的。

姜宴川欲言又止,最后摆了摆手道:此事日后莫要在人前直提。

时韵似懂非懂地点头:嗯嗯!此时,姜宴川的情绪格外复杂,先是姜知吟被赐给了宸王,后有时韵与祁北侯之间交集颇深,关键宋临羡那边态度暧昧不清,就连姜宴川也拿捏不准。

但好在宸王素来温润有礼,与姜知吟郎才女貌,极为登对,这桩姻缘也不算毁了。

-圆月高挂云端,凉雪倏止。

回廊下,隐蔽的拐角中绕出一人,赫然是萧怀辰身边的随从,禁明。

禁明见到凭栏伫立之人,毕恭毕敬地禀报道:王爷,有消息了。

大理寺的人来过,带走人后没多久刺客就招供了,据说是献王的手笔……献王?萧怀辰稍一思忖,又醒悟过来。

不过总的说起来这场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伸手接下一片雪花,五指缓慢收拢,却在最后一刻松开。

萧怀辰回过头来,问道:禁明,你信吗?属下不信。

禁明很快回答。

本王也不信。

萧怀辰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既然有人希望我们相信,那就信吧。

禁明始终颔首,却在此时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下萧怀辰。

身着大红喜炮的青年神情寡淡,但却怀着抵御风雨的决心。

……堂前灯火辉煌,屋内花烛融融。

红帷悬于床畔,凤凰霞披的新嫁娘正端坐在中央。

晚宴的热闹与喧嚣似乎都隔绝在院外,周遭只余温馨和静谧。

姜知吟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丫鬟行礼的声音。

随着寥寥三两句谈话的结束,屋门被人从外打开。

吱呀一声过去后,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意识到来人是谁,姜知吟睫毛颤动,不自觉紧张了一会。

隔着一面轻薄的盖头,萧怀辰拿起玉如意,从底端挑起殷红的盖头。

姜知吟缓缓仰首,同时,抬起秀美的眉睫,巴掌大的小脸上了妆,衬得五官更为明艳精致。

一袭红装迤逦在地面,似盛放在夜里的红梅,平添几分娇媚动人的意味。

萧怀辰失神片刻,才放下玉如意,和缓开口:饿了么?似是没猜到新婚之夜,他同自己说的话会是这句,姜知吟也愣了一霎,没忍住莞尔。

风铃般悦耳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萧怀辰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屋内并无旁人,姜知吟猜想是他将丫鬟遣了出去,此举倒是避免了双方不自在的情况。

她笑得肩膀微颤,没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回道:不饿,我吃了一些糕点。

顿时,姜知吟想到了什么,敛起笑意,问道:王爷,我如此可是坏了规矩?出发前,时韵偷偷给她塞了一包甜点,声称是她亲自做的,务必吃下。

姜知吟不好辜负时韵一片好意,礼成进了洞房后便趁机会吃了。

姜知吟当然不会知道,这不过是时韵的借口,其实糕点压根不是她自己亲手所做,只是时韵念及姜知吟守礼法,又怕她饿着,于是只好以这么个缘由来论事。

你我已是夫妻,日后也无须多礼,在我这里,你只要做姜知吟就够了。

萧怀辰凝视着她,忽地说道。

姜知吟对上他认真的神色,倏然反应过来,对方眼神一片清明,全无醉意,而且带着细微的珍重。

萧怀辰的话虽直白,但却只说给了她听,如同承诺一样的存在。

萧怀辰搭上她的小臂,二人走到桌旁。

他倒酒之时,姜知吟便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游移过他的肘部时,视线忽地凝滞。

烛火之下,光芒暖照,喜炮上一处破口格外明显。

王爷可有受伤?萧怀辰动作一顿,低头便瞧见姜知吟素净的小手揪住那处衣料,一双秋水眼瞳湛湛有神。

大概是被箭刮破了,不碍事。

萧怀辰道。

那王爷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姜知吟鼓起勇气道。

萧怀辰挑眉看向她:想不到王妃这么着急?姜知吟并未回话,维持着抓住他衣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像开玩笑。

见她神色坚持,萧怀辰干脆脱了外衣。

萧怀辰扯下来半边袖子,露出右肩,肌肉分明的线条蜿蜒而下,手臂处鲜血浸染,伤口已经破裂开来。

眼见这种情况,姜知吟便要让丫鬟请大夫前来。

不必兴师动众。

可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姜知吟语调微扬,带了点气恼之意。

萧怀辰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无奈之下问道:那劳烦王妃给我上个药?于是萧怀辰差人送了药过来。

昏暗的新房内,红缎绣花,除却花香,还多出一阵不算难闻的药味。

窗棂掀开一道细缝,碎风飘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清香。

二人桌案对饮,却也不失惬意。

冬季风寒重,窗户到底不宜开久。

萧怀辰将窗掩上,躺在了床榻上。

比之先前,如今只穿着中衣睡在同一处,姜知吟明显多了几分拘谨。

然而身旁的男子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偏头笑道:早些休息吧。

瞥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姜知吟心里一跳,那种熟悉感来得愈加强烈。

萧怀辰只当她的失神是茫然所致,便解释道:我如今受伤,不会对你如何的,若是以后你愿意了……听清他的话,姜知吟急急抬手,掩住他的唇,下一刻,意识到这么做不合适,又仓促收回手,说道:……我知道了,王爷不必多说。

她紧紧闭上眼眸,藏入被窝的手蜷起来,缓慢蹭了蹭手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男子唇上的温度。

红烛已熄,透过黑暗,萧怀辰隐约看出她的紧张之情,无声扬起唇。

作者有话说:大喜之日,手动放个烟花。

◉ 活过五十五章初雪来得急, 却又在意料之中。

一场雪连续下了两天,待到第三日清晨,冬雪消融, 和风轻敲窗牖,天空纤云不染,倒是个晴朗明媚的好日子。

这日, 丫鬟们并未遵照时韵的意愿,天色尚早,便将她唤醒。

时韵刚从梦中清醒, 反射弧较慢,靠着床沿缓了许久, 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姜知吟回门的日子。

她忙揉了揉眼睛,麻利地爬下床。

洗漱过后, 任由霜华为她梳妆,出门之际, 又被桑落絮絮念着添了件斗篷。

那是前些日子制成的新衣,暖和舒适大抵是时韵习惯性赖床,耽误了些时间,到了前厅, 如她所料的一样,众人几乎到齐。

妹妹来了。

尚未走到堂中, 姜知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虽是轻柔,却足以令她听清。

时韵笑着迎了上去:姐姐回家了?姜老夫人见此, 不由用眼神向她示意, 时韵收到暗示, 才缓缓回过头, 给萧怀辰行礼:见过宸王殿下。

姜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笑,说道:方才时韵调皮不知礼,还望宸王宽恕。

老夫人哪里的话,既已是一家人,何必拘于礼节?本王看三妹性情天真率直,倒是难得。

萧怀辰笑了下,在长辈面前,全然没有架子,态度谦和。

一顿操作猛吸路人缘。

毕竟对方夸的是自己,时韵回以一笑:姐夫这话倒是折煞时韵了。

她余光瞧见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转变,多了几分满意。

姜楹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画面,默默咬了咬牙。

她早早便随姜老夫人候在前厅,自从萧怀辰和姜知吟进府后,她便对着姜知吟关怀一番。

可不知是不是姜知吟如今盛了宸王的光,较之以往,对她像是疏离了不少。

连带着宸王也没多看过她一眼。

然而时韵一出现,众人的目光便齐聚于她身上。

看到如今,姜楹也算发现了,只要是姜知吟在意的事物,那位宸王便会多关注一些。

只是就她所知,萧怀辰会迎娶姜知吟,应该是看在国公府的面上,又怎会付出真情呢?他们之间定然只是利益关系,毕竟阖府上下几位小姐,说到底还是姜知吟最有本事。

这点姜楹不得不承认。

午后,萧怀辰与姜宴川在书房议论,二人所讨论的不过是婚宴的刺客一案。

如今刺客也已经受到惩处,宸王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姜宴川宽慰道。

国公爷以为当真如此简单?萧怀辰淡声问道。

姜宴川:王爷的意思是?萧怀辰沉默半晌,终是决定省下一些事未提。

自我立下决心起,这条路已无后退的余地,往后这样的情况恐怕也会再次出现。

萧怀辰顿了下,不过但凡我在,就会用尽一切护佑知吟。

能得他此言,姜宴川倒是安了几分心。

昨日他离得近,亲眼瞧见那箭矢距离姜知吟只在方寸之间,实在是叫他不得不怕。

姜宴川先前身在战场见过太过死亡,也亲眼送走了至亲,现在唯一的心愿除了保卫国家便是守护亲人。

我自然是信赖王爷的。

姜宴川回道。

结束谈话后,萧怀辰率先出了屋外。

靖国公府冬日亦是另一番光景。

树木只剩干秃秃的一片,不过花坛里精心养育的时节花朵还带着盎然生机。

萧怀辰独自迈上青石路径,打算前去寻找姜知吟,却意外在凉亭瞧见了一抹身影。

少女背影纤细,坐在石桌前,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像是在写东西。

原地徘徊一会,萧怀辰抬步走了过去。

时韵身侧只跟了一个婢女,在瞧见走近亭中的身影时,忙不迭低头见礼:宸王殿下。

时韵听到这声,猝然抬头,而后搁下手中的笔,起身道:原来是姐夫。

在私底下,无论是出自从前回京路上同行的缘分,亦或是在见面之前就先认识了这位男主的缘故,时韵还是不太习惯称呼他为殿下。

好在萧怀辰也没必要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一时间反倒觉着这声姐夫比别的称呼来得更令人愉悦。

他低头探去,只瞧到石桌上纸页的一角,便收回了视线,这是在作诗?非也。

时韵随手拿杯盏压住纸张,避免被风吹走,而后才继续道,雪融艳阳现,临时有感,随便记录罢了。

倒是好雅致。

萧怀辰看向亭外的景致,骄阳明媚,光芒斜照,确实如时韵说的一般。

能有这般纯粹赏景的心思,又因为天气好而感到开心,这姜三小姐确实是个纯良的人,也难怪姜知吟待她那般好。

听了他的点评,时韵但笑不语。

方才本王看三小姐用的是黑羽写字,可是有所讲究?萧怀辰忽地问道。

他刚才注意到,时韵握笔的手法也有所不同。

时韵想了下,回道:近日发现以黑羽写字反而快些,便干脆这样用笔。

时韵当然不会说黑羽能当做钢笔来使用,而且这是现代人写字的习惯。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用黑羽写字,就能像魔法世界那样拥有魔力。

她只是图简单方便、快速有效。

萧怀辰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立即问道:那你送给本王的贺礼也是自己所写?时韵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道:是的,若是王爷在感情这一方面遇事不决,可以翻开一看。

萧怀辰这下多了几分好奇,正欲多问一句,又听得时韵说:不过此事万万不要让我姐姐知晓。

说话间,一人朝着这边走来。

时韵抬眸望去,恰巧是姜知吟。

姜知吟随口问道:你们在谈些什么呢?萧怀辰回:不过是本王好奇她在写些什么而已。

此话引起了姜知吟的兴趣,她大抵也是以为时韵在写诗作画,便忍不住抬眸看去。

碍于萧怀辰的身份是王爷,时韵不好遮遮掩掩,但姜知吟就不一样了。

时韵当即按住纸张,手刚好碰到黑羽上的笔墨,白皙的手心瞬间染上一层黑。

在时韵挡住内容的前一刻,姜知吟看见了纸上的三个字,是个人名。

她心里猛地一跳,掩不住震惊。

瞧见时韵遮遮掩掩的模样,姜知吟眼睛眨了下,抽回目光,笑道:你瞧你,到底写了些什么秘密。

没、没什么。

时韵的手默默将纸翻了个面。

姜知吟静静看着她,好一会才道:虽然今日比较暖和,但偶尔风起,自己注意点儿,莫要着凉。

嗯,我会的!时韵也是临时起意跑到这儿来写书,毕竟原稿还未准备好,可和宜书居商定的时期就在不久后。

受ddl的影响,时韵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慌。

可是闷在屋子里她实在挤不出一个字,只好到外尝试一下。

萧怀辰的目光落在姜知吟脸上,明明是斥责的话语由他说出口却多了几分温柔:你也要注意些,怎么出来连斗篷都忘了披上?姜知吟躲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身上少了披风,连忙解释道:如今天气暖和了点,不必披上。

王妃先前落水受过寒,还是仔细点才行。

萧怀辰说道。

姜知吟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宫宴落水一事。

收到萧怀辰话中的示意,在姜知吟身后的荷月极有眼力见,急忙上前,将密合色的斗篷递上去。

萧怀辰直接接过,往姜知吟的肩上披去,又细心给她打了个结。

时韵看着这一幕,露出了标准的姨母笑。

如今看来,他们二人相敬如宾的模式倒也还成。

想到这,时韵下意识开口:姐姐,姐夫,你们可真是狗粮管够啊。

狗粮?萧怀辰不解出声。

怎么说呢?就是比如你们是有情人,而我尚未有夫婿,就等同于单身狗,如今看到你们恩爱有加,可不就是吃狗粮?时韵回道。

还有这样的道理?姜知吟诧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时韵乐道。

姜知吟想到兄长无意间提及的一事,又想到刚才看到的名字。

思量许久,还是决定试探一二。

她当即打趣道:不过依我看,我们时韵大抵也有意中人了吧。

在原男女主面前,时韵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灵光一动,眼带笑意地说道:那当然啦。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当今的盖世英雄不少,看来三妹可以好生挑挑。

萧怀辰说着,似乎当真认真考虑起来,但是天下动荡多,若是跟在英雄身边,可不明智。

要是选择和英雄相伴,那危险必不可少。

时韵默了会,意有所指地回道:殿下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和靖国公府结亲会将自己提前显露人前,也会将己身置于陷境。

纵使再危险,可还是不顾及后果地扛下所有声音,只为将心爱的姑娘留在身边。

萧怀辰稍许沉思,笑道:不论可为或不可为,本王只求无愧于心。

王爷胸怀坦荡,小妹敬佩。

时韵诚心道。

不知我们阿韵心目中的英雄又是谁呢?姜知吟将话题带了回来。

时韵抿了抿唇,避重就轻地答:我以为殿下与哥哥这样的当为英雄。

听到她的问题时,时韵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宋临羡,不过转念又否定了代入他的说法。

毕竟宋临羡这人嘛。

至多称得上枭雄。

◉ 活过五十六章殷王府。

殷王啜了一口茶, 屏退他的王妃和婢女。

听闻前几日王爷的计策功亏一篑,实在令人遗憾。

宋临羡语气不无惋惜。

先前不过是一试,小侯爷说的不错, 看来我那七弟的确存了异心。

殷王冷静道。

宋临羡只是淡淡笑了下,转移话题:王爷此举一出,就算借助东风, 献王也无法起势了。

此话听得殷王顺耳极了,不禁眉开眼笑起来,多亏小侯爷。

此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时, 宋临羡也曾拜会过殷王,见来者是他, 殷王略显惊讶:小侯爷是稀客呀。

王爷说笑了。

宋临羡淡淡道。

殷王冷哼:本王还以为宋小侯爷与鄞江王府关系不密切,照道理说应当也不会找上本王才对。

谁人不知宋临羡出于鄞江王府, 却与王府中人形同陌路,而鄞江王府暗地里便是殷王的拥趸, 宋临羡又怎么会找上殷王?鄞江王府并不代表我的立场,我来寻王爷,自然是有要事,王爷不妨一听, 或许听后你会感兴趣。

……宋临羡将当初在临琅偶遇萧怀辰的时候告知了殷王,萧怀辰所用化名, 并且一路隐蔽行踪。

殷王上下细究一番才晓得原来是元昭帝委以重任,遣萧怀辰私下查访地方官贪污一事。

萧怀辰不止查出名单,甚至比皇帝想象中的要好, 功绩明显, 之后朝廷整顿风气, 清明不少。

殷王一派的官员却因此被摘掉几个。

而萧怀辰不受功禄, 依旧扮演不理世事无心夺嫡的好皇子。

若不是当殷王想拉拢靖国公府时,反被萧怀辰捷足先登,请太后出面求皇帝下旨娶妃,恐怕殷王还以为萧怀辰是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阵营。

兄弟二人算是撕破脸面了。

如今皇子就只有他们几个,秦王多年避开锋芒,心在山水之间,倒是没什么威胁。

除了秦王,殷王最大的竞争者便是萧怀辰。

想到秦王萧怀翊,殷王忍不住提起:先前见小侯爷与六弟走得近,却是没想到最后是你我聚于一处。

宋临羡抿了一口茶,秦王无心庙堂,与羡所谋亦是不合。

小侯爷如此确定?上一个‘无心庙堂’的在本王的招呼下,可是受了点罪。

知道他指的是萧怀辰,宋临羡不慌不忙地对上他质疑的视线:这点我还是确定的。

殷王笑了笑,话锋一转:可惜少了国公府的姻亲,到底还是失了一大助力。

宋临羡摩挲杯壁的指节一顿,王爷本来打算迎娶哪位小姐?殷王怪异地看他,那当然是姜家嫡女。

宋侯莫不是以为我同宸王一般?娶妻还分长幼?宋临羡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杯子,如果王妃知道殷王这样想,恐怕会伤心。

殷王只字不提殷王妃,认真思考起来:不过本王要是娶了姜三,位份上的确委屈,姜宴川那小子恐怕也会第一个不乐意。

宋临羡的嗓音漠然了不少:幸亏王爷最终没有那样做,实为明智。

萧怀辰这些年历练的少,还是想得太简单。

靖国公府在本王眼中,可算不了什么。

殷王嗤笑一声。

王爷还有鄞江王府。

宋临羡提醒道。

鄞江王府早已不如从前,本王也不过是看重你舅舅的衷心罢了。

宋临羡的舅舅便是现今的鄞江王,殷王的话间接指出了鄞江王府徒有虚名,也算是宽了宋临羡的心。

殷王复又认真朝着宋临羡说,本王有宋侯,才叫如虎添翼。

宋临羡对此不置可否,垂下眼睑,眸色微暗,掩去无需显明的情绪。

-小姐今日不等沈公子一道前往吗?霜华问道。

表哥近日忙得很,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他的好。

时韵摆了摆手,披上斗篷便上了马车。

先前时韵向沈府打听过,沈彧连续几日将自己困在书房当中,日日写诗作画。

所以时韵以为,沈彧大概是年底冲KPI去了。

而她,一届卑微打工人,是奔着ddl去的。

因着之前薛简给了时韵一些好处,说是劳她沟通,这是她应得的。

时韵再三拒绝,发挥了过年收红包的极限拉扯技术,最后还是敌不过薛老板的热情,只好收下这笔财款。

说到底并非算得上是钱财,而是一些姑娘家喜欢的脂粉小玩意,也不知道薛简是从何搜罗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套书籍,无外乎是些话本与小传,挑的也是市面上受姑娘家欢迎的类型。

好心好意,时韵顺从收下。

闲来无事之时,她便翻开那些话本看。

直到抽出压箱底的一本,她顿时大吃一惊——只因上面作者的名号写着觉行二字。

虽然有点巧合,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

这一觉行有没有可能姓沈?时韵惊觉,她好像发现了表哥的秘密。

如果沈彧再晚些出生,到了二十一世纪,可就是女频里头紧跟潮流的作者。

时韵明白老板的意思,如今时间算起来也够两地辗转。

她趁着空闲,打算将风雨录第二册送去宜书居。

马车行到鸣台路,还需穿过街巷才能抵达墨吟弄。

然而车夫骤然停下车来,朝里面喊了句:三小姐,前面有人拦着。

时韵正暗道奇怪,霜华便从里拉开了车帘。

时韵从书中抬头,猝不及防瞧见挡在马车前的几个高大壮汉。

眼看对方不善的面色,她直觉不太妙。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拦下她的马车,如果不是与靖国公府有瓜葛,仇敌找上门,就只剩打劫这种可能性。

对方尚未出声,时韵已经在内心把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思忖不过一会的时间,时韵已经打好腹稿,正欲同对方交涉,谁料站在中心看上去像是头目的男子率先出声:你就是姜三小姐?声音粗犷,话语直接,倒像是江湖中人。

时韵心里有了定论,正是,不知阁下是?头目说道:劳请姜三小姐跟我们走一趟,有人想见你。

时韵沉着回道:不知是谁?到时候三小姐就知道了。

头目不欲多说,眼睛似是不经意地瞟向时韵手上的书籍。

这句话刚落下,他周围的人便散开了些,看上去像是将马车围在一个圈子里,而在巷子外的道路人烟稀少,无人注意到里边的情况。

或者说即便是有人看到,也不会过多注意。

坐在马车内的少女却并未表露丝毫畏惧,目光似有若无地飘过众人,又落在手中的书上,清越的嗓音响起: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人究竟是想见我,还是见我手里的这本书呢?那头目一惊,同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时韵右手忽地一动,将书页盖上。

头目眼尖,书封上的字正好叫他瞧见,他看清了封面上刻印的书名——《我与青衫庵道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他额角青筋凸地一跳,这才醒悟过来被小丫头耍了。

当即啐了一口,显然是发怒的前兆。

不料身后却响起一串大笑:行了,都给我让开。

头目瞪了时韵一眼,转身道:堂主。

时韵的目光重新回到前方,几人让出一条道,一个碧青色衣衫的男子踱步而来。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肩披大氅,腰侧佩剑,偏生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大冬天慢腾腾的摇晃着扇子,违和得很。

看拦路的几人都对这位堂主唯首是瞻,恐怕他就是真正要找自己的人。

可是时韵不记得她认识过什么堂主。

不对,好像还认识一个。

时韵朝霜华示意,霜华将帘布挂起。

时韵露出脸来,慢悠悠道:你好啊,夏堂主。

夏逐奚诧异道:你认得我?时韵笑道:有幸在榜上见过夏堂主。

夏逐奚怀疑道:哦?我记得那什么暗杀榜上可没有我的名字。

时韵还是在笑:既然夏堂主也读过那本书,自然知晓还有第二册。

我猜堂主拦下我,估计就是得知了原稿在我手上?明人不说暗话,三小姐已经猜出来,那我便直说了,希望三小姐能将原稿给我。

夏逐奚摇了摇扇子,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借来一看,最迟明日就会替小姐送到薛老板手上。

那我能问一下夏堂主打算拿来做什么吗?这个姜三小姐就不必管了。

时韵又问:那么夏堂主今日是一定要拿到原稿了?夏逐奚:不错。

时韵叹了一口气。

夏逐奚成竹在胸地笑了下。

然后他听见少女也跟着笑了声:那我不给。

夏逐奚合起折扇:三小姐是在跟夏某开玩笑?时韵不卑不亢道:云游先生将书交给我,那我就得原封不动地送到宜书居。

否则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要我如何同他交代?有心之人保证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三小姐不乐意,不知这点赔偿可够?夏逐奚给手下人使了个眼神,后者当即送上一个托盘,将黑布一掀,金闪闪的金子映入眼帘。

时韵承认,她被这个颜色闪到了。

两方试探至今,时韵大概也搞明白了,夏逐奚是想在原稿上动手脚,但上面所写的内容皆是从系统那里得知,按事实撰写,又怎么能给旁人改编?既然三小姐不配合,那就别怪夏某不客气了。

时韵却问道:夏堂主可知这是哪里?鸣台路。

再扩大一点范围呢?中都。

对啊,时韵眨了眨眼,这里是中都,我兄长又是靖国公,你敢对我动手吗?夏逐奚一愣,竟忘了要说的狠话。

时韵上下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敢,那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说完,她便要将帘子掩上,然而下一刻,一把刀便直直冲着车门横飞过来,正好钉在门框上。

时韵的动作一顿,瞳孔一缩。

她的反应还算淡定,可霜华和车夫却被惊的叫了一声,毕竟方才那把刀险些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时韵微眯着眼看向他们,娇丽的容颜泛怒。

夏堂主若是没本事,那就把原稿交给我,你瞻前顾后不成大器,可不代表我段千秋也这么窝囊。

巷子里瞬间回响起一个男声。

时韵还没分清声音出自哪个方向,只见面前一道影子如闪电般穿过,门框上杵着的刀便被人拔了去。

那人手持长刀,站直在马车斜前方,目光如钩地盯着时韵,不屑开口:不过是个女娃娃,这书抢了就是。

接着他背在腰后的左手一甩,露出一本书,正是方才时韵看过的话本。

夏逐奚身边的头目当即无情笑了起来。

时韵一惊,没想到刚才那人一闪过去,竟然连书带刀一并拿走了。

除了害怕,时韵更多的是惊奇:不愧是江湖大盗段千秋!啧。

段千秋将书一翻,看到是些没有营养的内容,立刻愤然一摔,书便直直朝着时韵飞去。

速度过快,时韵没办法在一时间将帘子放下来,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脸,只祈求别砸到脸。

等了好一会,她也没感到疼痛,诧异地睁开眼,透过指间的缝隙一望,目光便呆滞下来。

半空之中,那本深蓝色的书籍被人截了下来。

来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松松地握住书,另一只手中的玉骨扇微开。

夏逐奚倒吸一口气,紧接着拿折扇指着宋临羡道:好你个宋临羡,你绝对也是来抢原稿的!哼,我看你也是来收买人心,企图篡改榜单的吧!我就知道这个榜单定然不实!时韵一听,恍然大悟。

段千秋看看夏逐奚,又看看宋临羡,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是受人所托来取原稿,可来意也是为了改稿。

夏堂主觉得我有必要这么做吗?宋临羡冷冷看着他,我有没有实力,夏堂主应该最清楚,不是么?你……夏逐奚被他的眼神吓了一愣,又想起了上回败给宋临羡后,自己放话等十年后再战的事情。

夏逐奚挺直腰板:等我上榜后,你自然不会再是我的对手!……不止宋临羡,时韵也无语了,感情这男的是想上榜想疯了。

不过夏逐奚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虽然他没有在暗杀榜上,可是在其他榜排前三呢!段千秋,你不是排第七吗?你去试试。

夏逐奚转眼对着段千秋道。

我的目的在于那本书,对别的没兴趣。

段千秋不吃撺掇这套,还请宋侯让开。

既然我们目的一致,那今日之事权当江湖恩仇,要想拿书,就先过了我这关吧。

宋临羡慢条斯理道。

◉ 活过五十七章既然宋侯爷如此直爽, 那段某就不客气了。

段千秋说罢,松了松筋骨,便提刀而上。

宋临羡像是早有预感一般, 只是稍稍偏头,便避开了尖锐的刀锋。

段千秋抬腿横扫,但见宋临羡腾空而起, 不急不缓地落在他的刀尖上。

刀柄一划,对方借力旋身跃下。

几个回合间已经对招数遍。

紧接着,骨扇猛然向段千秋劈去, 扫出冷冽劲风。

段千秋屏气凝息,以剑格挡, 仍是被逼迫着退了几步。

然而宋临羡并未收力,每进一步, 力劲便更为霸道。

段千秋招架不住,趁着档口被创了一击, 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

他狠狠咬牙,说完话的同时便跃上墙头, 如飞鸟一般掠走了。

夏逐奚瞪大了眼瞧他,暗叹了句没出息的。

玉骨扇回旋飞出, 尽数掠过众人,不过片刻,一阵衣料割破的声音传出来。

宋临羡收回手, 眼神阴翳, 望向夏逐奚一干人, 却对他们流血的伤口视若无睹, 略带兴奋地开口:你们呢?方才看那把骨扇一出,夏逐奚便急忙用自己的折扇挡在身前,恰好躲过骨扇扫来的一击。

可他的折扇却没那么侥幸,从中破了一条极大的划痕。

我们走!夏逐奚甩袖,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扭头离开前,他愤愤地看了眼宋临羡,一气之下将手中折扇随地一扔,心里想着破扇子一点都经不起折腾,改日得重新定制一把新的。

等众人离去,宋临羡回头往马车看去。

小姐,这……车夫回头请意。

时韵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慌。

宋临羡幽幽睨了眼搭在车夫肩上的手,问道:可否耽误姜三小姐一点时间?时韵看了下地面融进积雪当中的血迹:……她敢说不能吗。

霜华识趣地下了马车,给二人留下相处的空间。

宋临羡进入马车后,车帘缓慢落下,全然遮住里面的场景。

宋临羡随手把书递还给时韵。

不知为何,时韵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却在瞧见那个书名的这一瞬,莫名开始抠城堡。

好在宋临羡并没有和她讨论那不入流话本的想法。

两人面对面坐着,时韵首先问道:侯爷也是来取原稿的?宋临羡没回话,时韵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默了默,又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刨根问底?宋临羡反问。

我就不能知道个原因吗?时韵别开眼,不想看他。

所以你不愿给我?时韵悄悄挪了挪屁股,背贴着车壁,一时没有接话。

这件事上,她有她的原则,不想随随便便被人把控。

狭窄的空间沉默下来,宋临羡探究地看了时韵许久,倏然倾身靠近。

面前覆下一道阴影,时韵一怔,失去了反应。

修长的手按在她的肩旁,沿着车壁探去,缓慢陷进少女柔软的发丝当中。

宋临羡似有若无地抚过青丝,似是颇有耐心地等待她松缓下来。

不出一会,宋临羡触及绵软衣料上的刺绣,指尖一顿。

在他抽回手的同时,时韵看清了一本书。

那才是真正的原稿。

宋临羡低头暼了眼写着风雨录下册五个字眼的书封,平静地夸道:姜三小姐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不管是拦路者的头目、夏逐奚,还是段千秋,都不会想到时韵在露脸前,居然将书藏在了斗篷的帽子里。

时韵懵了:那你又如何知道?方才你一直倚着车壁,只要动作,就会出现声响。

宋临羡像是有几分惊讶,难道你没发觉自己露馅了?听到这里时韵就无比生气,她咬着牙,忍不住说道:原本我早上醒来心情还很美丽,可这一路上都没有安然过。

你如今想拿原稿就拿原稿,反正我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肯告诉我缘由就算了,问题是书上从来都没写过你不好的地方,而且刚才那个傻大个都懂得拿黄金来买通我,人家榜二大哥也晓得花钱打赏鼓励我赞助我收买我。

你呢,你这个榜一的还一点表示都没有!本以为时韵这么慷慨激昂,会是作出一些妙语连珠的发言,哪知是这种裹挟委屈的话语。

宋临羡顿了下,弯唇低低笑出声来。

时韵觉得这是个很严峻的问题,可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简直不要太不要脸。

她瞪着宋临羡说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嗯,听了。

宋临羡抬眸看她,所以姜三小姐,你想要我怎么收买你?懒洋洋的音调,却听得时韵莫名脸红起来。

时韵一愣,这才恍然惊觉自从取到书后,宋临羡也没有完全退开,两人之间只余一拳之距。

时韵没说话,甚至开始寻思宋临羡听力那样好,这么近的位置,恐怕心跳的声响都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回话,却不代表宋临羡会就此罢休。

如今,男子脸上不是在外对着众人时流露的嘲讽之色,那双微眯的漆眸里粹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衬得他更为清隽动人。

他将书籍放在桌案上,抬手抚上时韵颊侧,将几缕发丝挽至她的耳后。

宋临羡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小巧的耳垂上,一层薄红悄悄攀升少女的耳廓。

他又缓慢靠近,唇瓣几乎擦过时韵的耳畔,低沉启声:你还没回答我,嗯?……想到刚才耳朵上隐隐传递的触感,时韵肩膀震了下,一把推开了他。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又将帽子扣起,随后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低头道:你别说了!宋临羡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现在知道害臊了?时韵哪里听不出来他在暗讽自己以前在他面前做的事,如果把那些疯狂输出的骚话整理起来,估计都能做成个合集了。

她抿了抿唇,理不直气也壮地回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时韵使的力气并不大,宋临羡不动声色地靠回原位,将扇子搁在一旁的空座上,自然而然拿过原稿,一目十行地翻看。

时韵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冷不防听见一声纸页撕裂的声音,她猝然松手,看清了宋临羡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撕了我的稿子?时韵震惊又气恼。

令人诧异的是宋临羡这次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希望在这里看到此人的名字。

他把书页移近,恰好让时韵看清了上面的字。

时韵怔了几秒,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平淡中透着点似有若无的阴沉,看起来不大对劲。

于是她试探地问出口:你跟他有仇?小家伙。

宋临羡的面色显出一丝阴冷,嘴角扯起冰凉的笑意,话语却像好心的建议: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时韵觉得不能经常被他拿捏,余光一瞟,当即抓住旁边的扇子,坚决道:不行,要是你不还回来,这扇子就归我了。

宋临羡静静看了那把扇子一秒,不疾不徐地将那页纸折叠,就要收进怀中,那你随意。

时韵没想到他对自己老婆的感情如此脆弱,竟然能够拱手让人。

但是她又攒着一股怨气,在心里暗道一句欺人太甚,立刻站起身,作势要去抢那张纸。

宋临羡微一扬手,将纸高举至车顶。

时韵的动作没停,上半身一倾,整个人靠至宋临羡的肩膀,再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摸索,试图抓住纸张,然而仍是差了点距离。

她气馁似的叹了口气,想着干脆还是算了,虽然她觉得那一页的内容还挺劲爆。

时韵正要退开,才察觉现在的姿势有点暧昧。

红色的斗篷垂在她的身后,又恰恰搭在玄色衣摆之上。

宋临羡抬眼看向她,喉结滚了下,姜三小姐这次也是故意的?透过他意味不明的语气,时韵忽然一阵激灵,回想起宸王婚宴上她趁着醉酒做的事情。

时韵有些心虚地坐回位置,大概是头上盖着帽子,瞧不清神色的原因,时韵反而少了几分矫情,低声承认道:上次才是故意的……宋临羡一怔,少女低垂着眉眼,纠结地看向手中的骨扇,缓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当时没喝醉,我只是想要你抱我。

车室静得落针可闻。

宋临羡伸手,长指勾住时韵的下巴,随即轻轻挑起,她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时韵一时失神,茫然无措地对上他的视线。

半晌,宋临羡才收回动作,幽幽道:看来没骗人。

时韵眼眸忽闪忽闪的,不太理解他的话意。

只是突然很认可刚才适当的直抒胸臆,似乎产生了不错的效果。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出乎了宋临羡的意料,他将书籍放下,起身就要出去。

时韵连忙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书上的人有仇?宋临羡顿了下,没有回头,轻声道:以后有时间再同你说罢。

等他走后,霜华重新步入马车,担忧地对时韵说道:三小姐,刚才小侯爷没有为难你吧?男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妥。

霜华思虑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

没事。

时韵看了眼书籍,宋临羡撕得很干脆,若不仔细看,还未能发觉撕毁的痕迹。

她目光移开,然后发现手上还拿着玉骨扇,扇子边沿还沾着方才那几人身上的血迹。

时韵转瞬呆住,将扇子展开,掏出手帕染上点水,缓缓擦拭上面的红印。

看来下次她得找个时间归还扇子。

霜华抬眼恰好瞧见时韵神色莫测地擦手,她一时不知该震惊还是诧异。

宋临羡出了马车后并未即刻离开,在拐口处停下脚步,而后他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清丽的白衣身影。

拂雪出声道:侯爷。

这段时间多加注意。

宋临羡毫不拖沓地道,不要让那些人接近姜三小姐。

是。

拂雪应道。

还有,不要让她发现。

他们的任务多是隐蔽执行,拂雪对这点没有疑问,也不会多言。

所以自然不会知道,宋临羡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并非如同寻常安排他们任务一般,反而带了点别的意味。

不过其中复杂之处,恐怕连他本身也尚且难以解释清楚。

作者有话说:只要是贴贴就来劲儿了!我大概也是个恋爱脑TVT[power.jpg]◉ 活过五十八章腊月时节, 除却扫尘纳福以外,不少人或踏雪寻梅,或寒江独钓, 纵享风雅之韵。

姜家新一年的年货交由时韵置办,在崔姨娘的帮衬下,倒也不算忙不过来。

等事物操持得差不多, 时韵打算找个时间约宋临羡去行那风雅之事。

然而时韵派人去侯府走了一遭,却发现宋临羡并不在京中,真是奇怪。

不过此事时韵转瞬就忘记了, 并没有刻意深入去查探。

当她瞧见下人洒扫庭院时,终于记起了男女主的感情线。

时韵自忖坏了, 将归还扇子的心思暂且抛在了脑后。

她令桑落递了道帖子给宸王府,打算过几日过府拜访一趟。

如今姜知吟嫁做人妇, 二人想见一面还需走点流程才行。

等收到回帖后,时韵便出发去了宸王府。

时韵到时, 姜知吟正在烹茶。

姜知吟在茶艺方面颇有研究,曾经在姜家就时常自己动手,经她煮过的茶味道总会更独特些。

姜知吟将茶水斟入品茗杯中,移向桌的对面, 此茶以新雪所沏,你尝尝如何?为了不辜负如此美景与佳人, 时韵掐掉即将到嘴边的真棒二字,眸光一转,道:我曾读到过, 雪乃煮茶上品之水, 其味清冽, 果真不凡。

时韵瞅了瞅姜知吟的神色, 又说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姐姐烹的茶好喝。

姜知吟清丽的面容上笑意更浓,你呀,惯会哄我开心。

方才我来时见姐姐始终蹙眉,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时韵小心翼翼问道。

时韵不提还好,一说到这儿,姜知吟的笑容略僵,眉心又不经意蹙起。

她心中确实装了事情。

还是一件不知如何直叙的事。

姜知吟姑且不能理清自己的心绪,转念想到其中的关联,她凝神片刻,还是决定先瞒下来,是吗?可能是近日天又凉了些,让人不适。

你也知道,我向来比较畏寒。

她细声的话语引来时韵的惊奇,时韵用手支着头,仔细看了姜知吟一眼。

少顷,时韵透过窗户,环视着偌大的王府,吐气道:我看大抵是王府待着太闷了,过些时日姐姐同我一到出府走走,兴许就会愉悦些。

风从门缝溜进来,飘来一阵冷意,将杯盏中的茶吹凉。

时韵抬手提起茶壶,重新添了一杯热茶给姜知吟。

姜知吟目光一顿,缓缓展颜,回道:那就依你所言。

-此时,与中都相距甚远的轻水镇外,雪如鹅毛般铺天盖地而落,布满十里长街。

细雪不消,连绵不绝地下到了午夜。

月色昏昧,直教路人瞅不清路段的全貌。

古朴的旧宅中,枯树孤立,枝身在风雪的侵袭下摇曳不休。

陈旧的屋子布满尘垢,正门下锁后,需要用力才能推开。

一道重而沉闷的响声顿起,如同年迈者厚重浑浊的长吁声,经岁月后终显沧桑。

时隔多年,瞧见此情此景,刘清循心里一叹,谨慎觑了眼身前的玄衣身影,才匆匆提灯踏入书房。

此间书房一览无余,左右不过一套红木桌椅,辟一片屏风。

墙面置画,多是山水之景。

光从这简朴的陈设就能看出主人定是一位朴实风雅之人。

刘清循回过头时,正看见宋临羡站定在一幅画前,看神色像是在深思。

刘清循走过去,将画摘下来,那道清远的目光便从画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莫名不敢抬头回看,自顾自地将画放在长桌上,讪讪道:我们曾经将藏书放在画后,所以我想,澜远大概是将东西放在了这里。

说话间,刘清循上前,敲了敲其中一块砖,不对。

他皱起眉,手往旁边移,这回敲的那块青砖声音与刚才的完全不同。

他听出个大概,指甲卡进砖与砖的缝隙间,不多时便将砖块取了出来。

青砖只余半块,松动间落了点灰。

刘清循又探进去,摸出一个深色的匣子。

他没打开,直接递给了宋临羡,小侯爷,估计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宋临羡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玉坠。

他眸色微动,这玉成色介于白青之间,呈现月弧状。

只一眼,他便认出此玉与他扇坠上悬挂的一模一样。

一左一右,合在一起恰好完整。

而这块半月玉下,还压着一张折叠为小份的宣纸。

宋临羡抽出纸,上面的字迹潦草,与宋澜远常写的书法有些不同,但能看出来是他的字迹。

览过全部内容,宋临羡不紧不慢地折回原状。

小侯爷,可是有何不妥?刘清循看看宋临羡,又看看那张纸。

见宋临羡没有要跟他探讨内容的准备,于是拱手道:总而言之,多谢先前小侯爷的救命之恩,如今完成宋大哥的遗愿,也算不负他所托。

宋临羡淡淡抬起眼皮,谁说我救了你?刘清循愕然,又听到他忽然问道:听说你的序号在前?这一话茬转变太快,刘清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宋临羡又问:所以那日死的人本该是你,对么?刘清循慌乱了心神,下意识地摩挲手上的残灰,一股止不住的战栗传遍四肢百骸。

他强迫自己镇静回话:不、不是这样的……那日清晨,宋大哥说横竖不过是个死,在上刑前,他出言顶撞了狱卒,于是狱卒便率先以他为戒,将我的死期延后到第二日。

宋临羡慢悠悠地道:那晚被救出来的人里,另外活着的两位也目睹了一切,可他们都有家人,活着尚且有个牵挂。

而你,无亲无故,宋澜远便是最为深交的好友,我说的对吗?刘清循嘴唇哆嗦着,不断点头。

你和他们不同,你撒了谎,那二人却愿意说真话。

所以我没有动他们。

宋临羡懒洋洋地收起匣子,似是沉思。

片刻,语速和缓下来,如同自问自答般地说道:这么说来,即便我杀了你,小姑娘应该也不会怪我?你……刘清循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红木书桌,胯骨一阵疼痛,但他此时管不了痛感,冲着宋临羡吼道:你不能杀我,是我告诉你宋临羡留下的东西,也是我带你到这里来的!宋临羡并未回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说:那又如何?还、还有……平日出口成章的人如今竟结巴起来,只不过刘清循现在无心注意旁的,绞尽脑汁地思忖着应付法子,良久才接着说道:宋大哥救了我,你又如何能做出这等杀事?宋临羡似乎觉得好笑极了,唇角扯出一抹笑意:他是他,我是我。

我想如何,有谁能阻止?闻言,刘清循一颤,他忽地忆起那晚章泗被瞬息之间夺了生命的场景,眼下如果不求饶,恐怕自己连一线生机都无。

他眼珠一动,忽地前扑过去,拽住了宋临羡的衣摆,从前他所在乎的文人风骨尽数消散。

刘清循求道:小侯爷饶了我吧!宋临羡冷冷道:若不是你,我父亲还不至于提前死。

——至少赶在他到之前,宋澜远还能有一丝生气。

可偏偏是因为这样一个人,致使宋临羡多年来的坚持功亏一篑。

而且时至今日刘清循甚至还不愿道出真实情况,只会一味的说些无用的话。

刘清循匍匐在他脚边,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情绪徘徊于崩溃边缘,刘清循反倒笑道:呵,小侯爷可知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被困在那破地方数年!然而宋临羡没有给他多言的机会,长臂一伸,直接扼住刘清循的喉。

刘清循使劲咳嗽,双手紧紧攥住宋临羡的手腕,却因为他本就文弱,此刻的力绵薄无比,兴许连捶肩的力道都敌不上。

倏然风动,盘旋于院外的苍鹰扇动着羽翼,自树梢飞起,掠过如同墨染的天空。

尖锐的鸣叫声刺破苍穹,可刘清循却似什么都听不清了。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那个阴沉压抑的水牢,栏外是无数被捉捕进来的人,这些人当中有罪恶滔天的,也有同他跟宋澜远一般的寻常人。

不,宋澜远根本不算无辜。

刘清循艰难地笑了起来,嗓子发着嘶哑的吼笑声,他终于敢直视宋临羡,也终于清晰地想起一件事。

分明都是姓宋,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又这般不同。

宋临羡也在笑,但他的笑却是恶劣而阴凉的,仿佛是在嘲讽,又像是单纯地欣赏濒死之人在奋力挣扎。

他手中的力道缓慢收紧。

刘清循唇色朱紫,面色青白中泛红,他拼尽全力道出几字,断断续续的字音当真如同结巴了一般。

可他的神情也近乎嘲笑,真好笑啊,他根本不是你父亲。

刘清循语意不清地道:你这么阴狠狡诈,怎么可能是宋澜远的儿子……话音一落,刘清循只觉眼前一晃,知觉瞬间放大,在下一秒,却又像失去了知觉。

宋临羡就着扼喉的动作,将他的脖子往一旁拽,于是刘清循整个人便砸向了坚硬的地面。

宋临羡的眉眼充满戾气,面不改色地看着地面的一滩血迹,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就去地府跟他说吧。

他冷沉的话音裹着风送进刘清循的耳朵,刘清循眼前一黑。

刘清循双目呆滞,脸朝向了一副山水画,久违地记起了当初一同进京赶考之际,宋澜远与他共同站在临湖处,一杯酒敬苍茫天地,一杯酒敬无量仕途,然后二人共同步入青云路。

再后来,常年冰凉透骨的水牢里,无数的阴暗面将二人的情谊消磨殆尽。

直到最后一刻,过度的害怕和怨怒伴随着刘清循的经历滋长,他默默看着不甚清醒的宋澜远,终是在上刑前将宋澜远推了出去……宋临羡收回手,下意识找寻折扇,却恍然发觉扇子在前段时间就被他作为交换送了出去。

最后,他抬指按了按眉心。

在离开之前,宋临羡扫了一圈室内,从众多画轴当中挑出其中一副临栏观湖的画。

如果没有记错,画中大抵便是凭栏赏春湖的景致。

作者有话说:可是他叫她小姑娘诶,这怎么不算间接发糖?(づωど)◉ 活过五十九章很快到了与时韵相约的时间, 姜知吟决定在午后出门。

萧怀辰下朝后被元昭帝单独召去说了番家常话,方回到府上,就恰好看见即将出门的姜知吟。

他默了默, 还是出言问道:王妃打算出门?嗯,时韵说想去走走,我便陪她一起。

姜知吟不知觉错开他的目光, 若是王爷无事,我便先走了。

正院外只有几个丫鬟,她们纷纷垂首待命。

萧怀辰心一动, 往前走了两步,到姜知吟身前, 顺其自然地握上她的手,其实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出去逛逛也好。

只是……萧怀辰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姜知吟:下次留点时间给我, 可好?姜知吟的眼睫如蝶翼般轻盈扇动,她徐缓抬眸,瞧见萧怀辰深情而柔和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手指蜷了蜷,开口时嗓音带了一点疏离:王爷事务繁忙, 我的事小,还是不要耽搁的好。

两人自大婚之夜交谈过后,私下向来不以身份自居, 避免疏远距离, 可如今姜知吟的话语明眼人都能听出不太对味。

萧怀辰沉默下来, 似是不解:怎么了?没什么。

姜知吟松开手, 避开他的接触,时韵还在外等着,我就先走了。

萧怀辰望着那抹紫衣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去,落在半空的指节微动,面色陡然沉了点,又夹杂着一缕怅然。

-王府外,时韵透过马车车窗,远远瞧见从大门走出来的人,便兴高采烈地朝姜知吟挥了挥手。

姜知吟在下人的搀扶下步入马车,坐下后道:让阿韵久等了。

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时韵不太赞同道,随即向她使了个眼神,不过我就这么把你拐走,宸王姐夫不会生气吧?方才我可是瞧见了殿下回府。

只是出去一趟罢了,殿下不会在意的。

姜知吟温声道。

或许姜知吟并不知晓,可时韵这个局外人,尤其是一名熟知感情线的穿书者却能清晰看出他们之间的问题。

原著中,姜知吟在无意中发觉了肖沉佩戴的面具,加上她多番观察,最后确定了萧怀辰的真实身份。

可萧怀辰考虑的因素也多,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告诉她。

于是便导致了二人相互猜忌,原本相敬如宾的关系也变得渐渐疏远。

偏偏萧怀辰这个大直男还没发现问题所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无用功。

不过时韵能帮的忙都放在贺礼上了,能不能成就要看男主角的悟性了。

时韵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怎么带这么多人?姜知吟问道。

方才她上车时留意了一下,马车前后的随从有不少。

时韵既不能剧透,也不能旁敲侧击,只好往别的方向引导,这可是宸王妃的排面!难道不好吗?……姜知吟讶然,意想不到此话是时韵所说,即刻委婉地回言:其实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哎,不瞒姐姐说,这都是殿下的安排。

他担心我们东西买多了没个拎包的人,而且最近京城多了不少江湖人,可不算安分,出门在外还是得保护好自己。

时韵半真半假地说道。

同时又在内心的记事本里暗自记下,男主又欠她一笔。

提到萧怀辰,姜知吟的笑容敛了几分,又怕时韵看出蹊跷,便玩笑似的回道:拎包的人就有好几个,照这么算,我们莫不是要买下一条街才够?时韵乐了,凑近了点姜知吟,阳光明媚的脸上浮现笑意:那我就给姐姐买下一条街。

二人去醉源楼吃完午饭才开始游玩。

大概无论古今中外,逛街都是女孩子的一大乐趣,期间还能开拓无数新鲜话题。

短短一个下午,时韵对姜知吟的好感度蹭蹭上涨,如果系统能够测定出来,估计都达到爆棚的地步了。

不过若是系统出来,估计只会冷漠地吐槽能不能分点给反派。

时韵稀里糊涂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她的系统还挺与众不同。

不同之处就在于有小脾气,还奇奇怪怪的,关键时韵也说不清哪里奇奇怪怪。

月华笼罩大地,深院静谧,而大街小巷明灯初亮,喧哗声此起彼伏,正是热闹之际。

路人摩肩擦踵,宝马雕车行过,总归不太便利。

于是时韵和姜知吟下了马车,打算一路慢游。

护卫紧紧跟随在她们身后,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二人出众不凡,依旧惹来了不少的注意。

姜知吟尚且能够端住,可时韵却浑身不自在,东张西望的频率都放低了些。

周遭的商肆繁荣,楼店参差错落,小型摊贩的种类亦是不少。

时韵走着走着,就被一家小铺吸引。

看了两眼,时韵又扭头瞧了瞧兴致正浓的姜知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看清了不远处的擂台,那儿不知是哪家人摆了个小擂台,也不知具体是做什么。

时韵想了想,提议道:姐姐,不如你去那边等等我?我去那边看看,买个小玩意。

姜知吟寻思着两人即便分开,也是相距不远,于是便答应下来:好,不要跑远了。

她的话像是在交代小孩,时韵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姜知吟走去擂台的人群之外,时韵便绕开人群到了小铺前。

时韵低头仔细看去,面前的摊位只立了张黑木方桌,桌面铺着一块深棕色的布,各式各样的印章整齐地摆在上方。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与摊铺同色系的粗布衣裳,见有顾客驻足观看,便热切开口询问:姑娘,可是要定制印章?时韵没见过路边制章的店铺,也不太了解里面的讲究,犹豫了下,指着其中一种印章,问道:老板,这种如何卖?姑娘喜欢这种?老板随手提起一枚印章,在空白的宣纸上一印,殷红的印记便落在纸张之上,见时韵的目光落在纸上,他解释道:这种是姓名章。

可以印两个人的名字吗?时韵眼睛一亮。

老板闻言,抚着短而稀疏的胡子,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忽地询问:姑娘想刻的是与亲人还是朋友的?时韵眨了眨眼,又摇摇头:都不是。

那我懂了。

时韵:?既然如此,姑娘不妨选择对章。

朱白相配,既可合用,又雅致美观。

老板从左边拿出一对新的对章,顺便印在了宣纸上,便于时韵观赏。

这对印章除却名字外,还额外在边沿处雕刻了花纹。

确实如他说的一样,雅致美观。

时韵一掏荷包,爽快地订了下来。

老板一乐,忙扯出一张新的纸:姑娘你在纸上写下名字,我回头照着刻。

如果对印风有什么要求,譬如图案之类的,尽管提。

时韵接过毛笔,很快落墨,我的要求很简单,好看就行。

她提起纸张,满意地看了眼。

风吹过去,墨迹干了大半,随后又递给老板。

老板笑起来有几分憨态,和蔼地提醒道:近日小店不算空闲,姑娘在三日后到千树巷里的沉玉舍取即可。

时韵略感诧异,原来这小铺竟然也是有正规门面的。

想法刚落,又不得不暗暗感慨自己心思狭隘。

她道了声谢,急忙掉头欲寻姜知吟。

刻章老板看了眼时韵的背影消散在人群中,又垂头盯着纸上的字迹,双目骤然一凝,面上难掩惊讶。

一尘无染的纸面上,几个工整清秀的字赫然入目——临羡时韵。

-擂台那边,场上比试热火朝天,台下连连欢呼。

姜知吟站在外圈,本以为是像以往见到的武比擂台一样,没曾想从人群缝隙当中瞧见台上比试的双方皆是站在桌子前,提笔落字,看样子像是在比画工或者是书法。

可是碍于前面实在太多人,姜知吟无法抵达最前面,自然看不到具体。

随从之一看出她面上的遗憾,问道:夫人,可要我们散开这些人?姜知吟淡淡摇了下头,转身走开:不必。

荷月安然跟在姜知吟身侧,她晓得姜知吟向来不太喜欢以权势压人。

我们走吧。

姜知吟吩咐道。

为了避免与路人不经意擦肩相撞,荷月虚扶着姜知吟,远离了比试擂台。

姜知吟本想在原地等待时韵,奈何街道亦是行人匆匆。

见状,姜知吟便到了道路一侧。

前方的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动静,一行人离得近,姜知吟一愣,移目探去。

乍眼一看,一位女子几乎等同于从巷子逃出来,刚退出来两步,却被另一个男人紧追上来,直接拽住她的衣领就往巷子里拉,嘴里还不停地吼着: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个下贱东西!在男人的掰扯下,女子败下阵来。

姜知吟这才看清她身上的衣衫扣子已经松了几粒,露出颈部一片白花花的皮肤。

姜知吟眼神一凝,骤然快步走去。

姜知吟一股怒火烧上头,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冲着那男子喊道:不知这位姑娘做错了何事?你要如此相逼?怎么着?小娘子还要多管闲事?男子没有松开手,不安好心地瞅着姜知吟,不过我看你倒是比这女的看上去妙多了。

随从哪能忍,当即上前,遮住他的目光,不得对我们夫人无礼。

男子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嚣张:呦,这是哪家大官的小老婆啊?那被欺辱的女子看上去方至花信年华,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眸充满怨恨和痛苦地盯着男子。

姜知吟道:你如此行径当真目无王法?你又能奈我何?男子嗤了一声。

几个随从即刻上前,三下便将男子制住。

男子大抵认清局势,立马跪地求饶。

姜知吟旨在救下那姑娘,并非要真的伤人,而且如此闹腾下去,恐怕会引来更多注意。

教训过后即可,姜知吟这般想着,便叫人解开了对他的控制。

待那男子走后,姜知吟使了个眼色,荷月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给那位姑娘,让她遮住身子。

姑娘啜泣着开口:谢谢夫人,我叫明珠,是住在千树巷的人家。

感谢您方才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险些就……夫人大恩大德,明珠没齿难忘,可惜明珠只会做些粗糙的玩意。

不知夫人可否赏脸到我家中,好让我亲自致谢。

还未等姜知吟琢磨出回答的话语,明珠又道:夫人要是觉得为难,只要在巷子里等我就好。

见姜知吟推辞,她抽噎道:夫人莫不是也觉得我这样的人连报恩都不值得?……姜知吟确实有所顾虑,其一是要等待时韵,其二是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明珠不过是位柔弱女子,刚刚才经历如此劫难,的确不应为难。

思及此,她便温和笑了下,只道:那我在巷里等你。

巷子里只燃了一根烛火,摇曳的光辉落在地上,细弱的影子延长伸到墙面。

姜知吟跟在她身后,接连走到巷子中段,随从的步伐统一一致地落在几米外。

忽然间烛火动荡,像是几欲熄灭的预兆。

荷月皱了下眉,正要提醒姜知吟:夫人……然而眼前虚影晃过,荷月脖子一酸,整个人跌倒在地,姜知吟被这变故惊到失声一叫。

下一刻,随从统统上前,护在姜知吟身边。

明珠嘴角牵起一抹笑,本应是艳丽的笑容,可配上她苍白无色的面,反而有种说不清的诡异。

保护夫人!其中领头的随从说完话,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女子看。

她依旧是笑着的,却不轻不重地道:你不知道吧?这千树巷闹过的事可多了,寻常人只会绕开走,即便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注意。

此话像是在解释给姜知吟听。

紧接着,她手一甩,裹着的披风便掀开了大半,手心朝前,一下子挥出数道暗针。

前面的两个随从拦阻不及,身中针芒,顷刻间便失去了意识。

随后的两个护卫拳脚功夫亦不及她,不多时便被夺了命脉,姜知吟倒退到墙边。

明珠一伸手便抓住了姜知吟的喉咙,人活在世上,太善良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知吟艰难到难以吐息,眼神直直盯着她,似乎想不明白为何刚才这么柔弱的女子转眼间就成了另一幅模样。

不出一会,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差不多行了,我看她妹妹也来了,赶紧到地方等我。

既然两姐妹都在,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姜知吟认出来,这是刚才和明珠一同出现的男子。

从他口中听到时韵,姜知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正是这时,面前的人松开了手,姜知吟边大口喘气,边忍不住大声道:不行,不可以……下一瞬,明珠掏出一张手帕,团成团塞进了姜知吟的口中,你们这种人废话真多。

姜知吟依旧怒目圆瞪,急迫的面色清晰可见。

她心里想着,时韵可千万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