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公府后, 霜华和桑落早在照月阁内备好了汤浴。
时韵在生活习惯上有点洁癖,外出归来必要重新沐浴。
霜华伸手拢住斗篷一角,就要为她宽衣。
时韵脑子猛地闪过什么, 仓促开口:我自己来吧,你们先出去。
时韵极少让人伺候,霜华与桑落对视一眼, 只当听从小姐的吩咐,落下一句:那奴婢们守在外面,小姐有事就吩咐我们。
待她们二人出去后, 时韵才把斗篷解开,浴桶前的置物柜上放了一面铜镜, 时韵掀开衣领,脖颈与肩线交接处, 一道微微泛着血丝的红印映入眼眸。
她轻叹一声,跨进浴桶, 身子全部浸入水中。
屏风后飘着淡淡的熏香,水面漂浮起数瓣花,这是霜华提前备的,时韵叫不出名字, 只觉闻着清香。
她伸手抚过涟漪,拨开其中一朵花瓣。
花尖颤巍巍抖落下水珠, 又沉了大半至水中。
时韵忽觉索然无味,掌心盛起一捧水往肩颈浇去,动作忽地一僵, 水顺着她的指腹淌过玉肌。
鬼使神差地, 时韵抬指掠过, 颈处泛起轻疼, 好似那股麻意尚存。
浴汤滚烫,配合着手指的触碰,惹得时韵漂亮的双眉轻蹙。
那股花瓣仍在水中飘曳,荡起一层剔透的波澜。
时韵的目光触及水面,不知思及什么,心尖随之蓦地一颤。
……次日,时韵傍晚出了门。
时韵同车夫交代了一下去向,一路驶往千树巷。
虽在热闹的街区,千树巷却是不同寻常的地段,马车停在外头,时韵只能亲自走进去。
沿路并无其他开张的店铺,触目可及的房屋皆是门窗紧闭,是以时韵一眼便瞧见了沉玉舍——那间刻章的店铺。
匾额略微歪斜,边角沾了点雪沫,正门半掩,许是遮风。
但檐下枯树落叶簇拥,抵不住一派门庭冷落之景。
时韵并不多做考虑,抬步往里走进去。
店铺没有其余人,仅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前边摆置着一个暖盆,铜罩覆盖,炉火正旺,融化了冬天带来的冰凉。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来,下意识抚过下巴的胡须,眼眸微眯,转眼认出来时韵,语气多了几分熟稔:小姑娘,你可算来了。
时韵脸上挂起歉意的笑,不好意思老板,前段时间府上有点事情,来不及来取刻章。
约定是在三日后取,先前遇难一事耽误太多时间,时韵便将此事忘却在脑后,以至于延迟了好几日。
老板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继而起身,椅子与地面擦出一道尖锐的细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姑娘随我来便是。
到了柜台,时韵安静地等候在柜前,老板绕到后边的书架,从高处取来一个红木匣子,台上铺了块布,是与摊铺一样的深棕色。
老板打开匣盖,一块光泽透亮的玉赫然入目。
如果以时韵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此物称得上的渐变色。
上层是透着暗红的亮色,下层洁如荔枝,剔透无暇。
线条流畅的方体屹立在盒里的黑布上,光是外观就看起来十分值。
老板从中拆开,一块便成了两块,时韵也正好瞧见了印章底端的纹路。
朱红色走笔,篆刻出文字,合在一起时,两块章中央的枝蔓并蒂,印风美妙独绝。
老板将一张宣纸铺在桌面,又把刻章递给了时韵,替她介绍道:因为姑娘并未要求印风,于是我便如此勾画,取自连理枝,不知姑娘可还满意?时韵在纸上试了一下,脸上漫起真挚的悦意,她转头说道:谢谢老板,我非常喜欢。
取完对章后,时韵在周围逛了片刻,重新买了一个美观又精致的盒子。
沉玉舍老板准备的匣子也不难看,只是相对来说过于沉闷死板。
小姑娘准备的东西还是得包装漂亮点。
过后,时韵又来了西关庭路,依旧是繁华的区域,但时韵到这儿来能去的地方不外乎只有一个。
想到先前闻风缺月表现出的警惕,时韵打算换个时间点过去。
夜幕初降,她才来到祁北侯府。
在门口接待她的依然是闻风,他似乎对时韵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说什么,直接将人请了进去。
这次闻风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效仿缺月,将人送到了听阑轩。
闻风垂首道:姜三小姐,到了。
时韵不知为何他只将自己带到了门口,但剩下的路她识得,便点头回道:多谢,我自己进去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真正要迈开步子时,时韵又生出一分迟疑。
如今的心境并不像之前那般,想到之前是自己不厚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得承担点必要的责任。
稍等。
闻风突然叫住时韵,犹疑道:侯爷今日的心情可能不大好,三小姐莫要见怪。
时韵愣了下,将他说的记在心中。
她鼓起勇气向前走,鞋履落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本以为需要去到听阑轩正屋,却在越过回廊时便瞧见了树下的清影。
雪地苍白一片,空中渐渐落下几滴鹅绒似的雪片,宋临羡斜倚着树身,手中持着酒盏,姿态慵懒散漫。
稍微走近几步,眉间风止,鹅绒徐缓铺向地。
时韵才意识过来,那并非什么雪片,而是白梅。
并非没有听见步伐声,但宋临羡没有为之所动,方抬起眼眸,才瞧见了沿着短阶迈到廊外,踩着雪而来的身影。
小姑娘兜帽微摆,淡色镶兔毛斗篷绕着颈项,往上是小巧莹白的下巴。
宋临羡微怔,眉眼溢出一缕光华,微一勾唇,携着若有似无的嘲讽开口道:莫非姜三小姐这回是有事登殿?时韵停在他面前,微微低首盯着自己的鞋面,却没有直视宋临羡的勇气。
宋临羡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脸上,少女眉眼熠熠,嗓音清泠,不知不觉掺了一丝正经: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不过事先声明,我既不想光着膀子,也不想背负荆杖,所以只能以别的方式请罪。
宋临羡敛容,启唇道:不知姜三小姐说的方式是什么?时韵悄悄看了他一眼,撞上那道深邃的目光,又似触电般撇开。
大脑宕机一秒,才想起来回答:之前是我误会你了,错认为是你在殷王和宸王之间周转,劫持我与姐姐的明烛天南也是你派去的。
这个算是赔偿你的新年礼物,所以——时韵顿了一会,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随后半蹲下身来,抬眉对上他的视线,眸间紧张清晰可寻。
她抬指,牵住他玄衣袖角,能和个好嘛?此刻,时韵缺了点机灵劲儿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不出什么妙语佳句,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前段时间微妙又尴尬的状态。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和好二字道来比较合适。
葱白的指尖只揪住了一点衣料,锦袍泛起一丝细褶。
宋临羡的视线从她的手上移,捕捉到她略带无措的眼神,眉睫微眨,眼如盈秋水,分明有几分忐忑,不见丝毫底气,却逼视而来。
宋临羡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却叫等待的人心上下起伏个不停。
今儿的风不大,甚至有点温和的意味,时韵露在外面的手也没有不适,只是觉得腿蹲到略显麻木起来,她开始寻思着蹲着讲话比较费劲,要不直接坐下来算了。
这般想着,时韵便想顺着滑坐在地上,手臂却倏忽被人挽住。
宋临羡搁下酒盏,扶她起身,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扯下肩上搭着的披氅,干净利落地叠了两层铺在地面,声音清冽:垫着坐。
时韵也不纠结,直接坐了下来,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紫檀蝶案方盒已经被身边的人夺去,二人的袖子轻触即离。
紧接着,盒盖被人打开的声音传到时韵的耳边,她循声望去,见宋临羡正认真地盯着那对印章。
半晌,宋临羡若有所思地问道:姜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时韵迟疑道:我见你先前署名时没有刻章,想来应该缺这个。
但是宋临羡一个侯爷会缺刻章吗?估计他落笔的书信只有那日两人一同写下的仿书没有刻上章印。
之前想得多,现在却唯唯诺诺起来,时韵对自己都没有了信心。
感受到他移到自己面上的目光,时韵润了下微干的嘴唇,掀起眼帘,直直望进他眼里,如此明显的事情,难道侯爷看不出来吗?时韵眉梢轻扬,温然道:这是我的私心。
她的私心是在对章上刻上两人的名字,所有情愫都袒露在光下,一目了然,明晃敞亮。
四野俱寂,云层的月不知何时探出头来,朦胧的光曳动,搅碎在少女的明眸。
时韵眼睫眨了眨,一道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流经耳廓:现在看出来了。
——是在回应她上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宋临羡指间微动,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柄折扇,时韵的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
扇面开合,一幅灵动的山水图与简短的填诗呈现上方,宋临羡面色不变,右手执着一对紧密相连的印章,轻抬慢落。
时韵看穿他的意图,下意识地开口:等等!这把扇子对他来说可不是普通物品,怎么能随意拿来试章呢?然而时韵阻止不及,她话音方落,那刻章也印在了扇面上。
拓下的朱红色泽崭新秀丽,中间的连理枝完美契合。
月色载了几分柔软,淌过宋临羡的眉眼,原本冷峻的容色柔和了些许。
宋临羡微微俯身,和她平视,眸里粹了些多情的意味,倒映出时韵错愕的神情。
话音落下,激起涟漪——这也是我的私心。
作者有话说:作息太阴间了,白天基本是不清醒的状态,呜呜呜我再跪一下(轻轻)。
刚刚电脑没电,手机码字太慢了,久等了么么,爱大家!◉ 活过七十一章骨扇方寸之间章印清晰, 雅逸拙朴,气韵留远。
他这般毫无芥蒂的言辞,令时韵一时哑口无言。
在随身之物上刻印两人的名字, 所以直白来说的话……他的私心是她?静默须臾,时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话跟我想的是同一个意思吗?宋临羡凝视着她,尾音撩人:你在怀疑什么?嗯?时韵愣了下, 脑子一闪而过的思绪被她脱口转成言语:大家总说你这个人神秘莫测,我起初只是觉得吓唬人这点有点讨厌。
但等我稍微了解你一些的时候又恢复原来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你, 我们之间隔得不只是一条小溪,而是砚江。
砚江流域自北向南, 横跨整个大夏。
时韵不无夸张修辞,但一番无可抨击的话语将她怀疑的心思显得理所当然起来。
宋临羡低眸, 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时韵睫羽很轻地扑扇了下,别扭道:……也没有很想。
既然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那柄白玉般流溢的折扇一拢,随着宋临羡的手轻挑,勾住时韵的下颌。
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心虚,时韵抿了抿唇, 声音低了几分:我就是好奇。
好奇心不会害死猫。
宋临羡悠悠道。
时韵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他含笑的嗓音继续道:一个愿望交换一个秘密。
——想听哪个秘密?时韵似有些不相信, 轻声回问:问什么都可以吗?宋临羡回道:自然。
可是只能交换一个秘密。
时韵开始纠结了,到底是问那次被他撕了一页的神秘人,还是问点别的好?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实在不想错过。
那说说你父亲吧。
犹豫三秒, 时韵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又道:我想知道这个, 可以吗?方子需要对症下药,她若是想知道后续宋临羡的转变,也得找对路子。
显而易见的是,宋澜远就是一个突破口。
宋临羡的神情微滞了一下,又无声笑了笑,较之以往温和不少,可以。
晚风簌簌拂过树梢,一朵梅花瓣凋落在雪地,又渐渐与雪融为一体。
其实这里本不是祁北侯府,而是宋府,只不过是在后面修葺为侯府的。
这棵树就是幼时父亲与我一起手植的,因为我母亲喜欢冬日,喜欢白梅……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时韵听着听见觉得分外悠远。
当年的宋澜远青云路直上,仕途明亮,同年,又与当朝最受宠爱的承嘉郡主结为连理,可谓叫人艳羡至极。
不久后,一家人却离开了中都,不过那并不算无趣跌宕,反而是宋临羡过往数年里最无忧的一段时日。
他们去过飘雪的北境,也游过温柔的水乡,有过大漠赏月,也有过临湖候雨。
然而在宋临羡五岁那年,他们逗留于边陲古镇,某日,承嘉郡主忽地折返回京,未留下任何东西。
宋临羡与宋澜远等待了将近两三个月,终是在第二年开春,宋澜远也离开了——并且没有带上宋临羡。
他们将宋临羡交给了一位故交,只留下了一封家书。
从此之后,宋临羡再没见过他们。
凭着一封书信,隔着千重山水,幼年的宋临羡无法得知所有,也无法发掘更多信息,他甚至猜不透为何要留他孤身一人。
中都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为何不能与他一同归去?他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多,自然不会想到更多层面。
那位故交说起来也不算什么故交,他送宋临羡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有浓妆淡抹的山水,有充足的水源食物,唯独不好的就是,那是一座遍布机关的山。
自故交离去后,宋临羡再不能走出那座山。
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山门的机关,即便是他绕开主道,从旁入手,也未能脱离桎梏。
那段时间,书信也传不进山里。
再见之时,已是三年后。
母亲病逝,父亲不知所踪。
这是宋临羡再一次收到关于父母的消息。
可笑吧?凭着一封信,坚持了这么多年。
宋临羡的嗓音依旧平淡冷清。
他今晚说的话极多,却似乎不需要时韵做出任何回复,自顾自地往下讲:我陆续收集了不少书画,有些算是已经绝迹,辗转多年才得知曾经有一副画卷赠予了一名女子。
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也就找到了姒莺和平郡王。
后面的故事时韵也就知道了。
她在轻水镇时就见过宋澜远的书画以及仿作。
当初在水牢救出的人,其中有个叫刘清循的,是我父亲的同窗。
宋临羡顿了下,但是他设计将我父亲骗回中都,从而落入虎口。
不该死的人被处死,虚伪不仁之徒却安然存于世上,这是什么道理呢?宋临羡的眸中掠过一抹阴沉幽深,语气微凛:所以——他被我杀了。
言尽,又似带了几分油然而生的愉悦。
宋临羡眉眼平和,却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望去,恰好瞧见时韵愕然的神情。
修长的指划过时韵的下颚,流连到脖颈,似不经意地压在牙印之上,不轻不重地抚摸过去。
指腹的触碰掀起淡淡的凉意,时韵一个激灵,醒神过来。
宋临羡低声,带了几分哄意:吓到你了?时韵摇了摇头。
只有过一面之缘,其实她对刘清循已经没多少印象,那个故交是刘清循吗?不是。
时韵大脑短路一会,忽然猜测道:那是上次风雨录记载的神秘人?宋临羡淡淡勾唇:这算第二个秘密了。
时韵瞬间耷拉下脑袋,手指蜷缩,捏住了自己的衣衫,轻轻开口问起其他:那你一定很孤单吧?少年囿于一方山土,将从不为人知的彷徨心事踩成碎影,行过人间软红,也看尽山河浮沉。
于烽火弥漫的江湖庙堂间辗转,又在黑暗的泥潭中独蹚。
然而这并不算什么,背后数双毒手难防,无论身在何处都如同悬在锋刃上。
正是因为过早经历了这些事,早就看透人心难辨,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防与猜疑。
但他又矛盾之至,他向来不屑辩解,也不会做多余之事。
时韵忽然有点理解过来,为什么尽管他替夏朝打下北边的江山,可世人还是对他的评价暗含贬义,负面的形象总比为人更突出。
又有谁知道他的过去呢?宋临羡淡声道:与其说孤单,不妨说是习惯。
春夏秋冬在我看来都并无不同,更何况这些早就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吗?虽然宋临羡提的很少,但最初时韵听闻就有点感同身受。
那种被人落下的滋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时韵眼圈泛酸,不置可否地侧了下脸,遮住半副面色,瞥了眼那颤巍巍立在地面的酒,酒器底端已经陷进雪堆中。
她眸子微动,支起半边身子,直接越过宋临羡,拿起那壶酒。
不是壶觥之类精美的酒器,而是酒坛,需要时韵双手捧着才能拿稳。
她的小手谨慎地举着坛底,裹着寒雪的坛身透凉,温度实在感人。
宋临羡一眼看穿了她的念头,伸手过去,恰恰覆在她的手背,别喝了。
时韵并不听劝,挪了挪位置,躲开他的手,心情不好的话,一个人会更郁闷,我陪你喝,你就当是新年,助助兴吧。
宋临羡沉默下来,却见时韵将酒坛举高,斗篷垂在身后,软软地覆在地面的墨色鹤氅上。
水蓝的宽袖轻滑褪至腕上,肤白胜雪,手上的骨节突出。
月色绵延开来,少女微微仰头,露出一截纤细柔弱的颈。
从宋临羡的方向看去,能清晰瞧见流畅的颈线上一块印记,像是一个瑕疵,略显突兀,却又霸道强硬地留在无暇的玉上。
温凉的酒液入喉,一双唇瓣上泛起潋滟的水光,沿着嘴角稍弯的弧度往下,缓慢地滴坠到下颌。
时韵餍足般抿了抿唇,抬睫,对上一双漆墨般的瞳,明澈的眼眸微滞。
宋临羡眸色沉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抬指蹭了蹭她的唇边,透明的酒渍转瞬消逝。
这一动作让时韵茫然了一瞬,被他触碰的位置悄然散热,温度却无端蔓延至脸颊。
他莫名有点干渴,喉结上下滑动:还记得你说过的愿望交换吗?嗯?时韵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什么时候说的。
宋临羡又问:如今还作数吗?时韵面容染上笑意: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是你,随时可以。
刚才他已经拿自己的秘密交换,时韵理应替他实现。
但是——时韵咳了声,不过你要先说,我考虑一下我能不能做到,要是为难的话我得犹豫一下。
宋临羡低沉道:你可以。
话到这个份上,时韵点点头,郑重道:那你说吧。
宋临羡眉眼惑人,声线略哑:你先闭上眼。
做什么还要整得神神秘秘的。
时韵心里纳闷,却下意识顺着话意乖乖闭上了眸。
清风缓,月光凝,一抹阴影覆在少女的娇魇,雪松般的凛冽气息自上而下地包裹而来。
时韵薄如蝉翼的睫羽低颤,抑制住动作,却无法止住心底波澜。
一只手抚上她的脖侧,轻柔地摩挲着那道咬痕,尽管力度极弱,但手上薄茧带来的感知更为强烈,无处不在,亦不容人撤开。
他的手稍稍控制,时韵顺势仰起脸。
下一刻,有什么如同羽毛般轻盈地落在她的睫羽,又缓缓移到鼻尖,薄唇轻触即过,似只是不经意间擦过。
但不难让人联想到吻字。
微凉的唇继而往下压,落在她娇唇上的温度更为炙热,似乎沿着那处滑到颊侧耳根。
时韵气息有几分不稳,腰肢始终挺直,肩脊难以放松,以至于泛起细微的颤栗。
二人之间分明留有余隙,周围却依然不停升温。
时韵呼吸一窒,不由分心的时刻,一道熟悉的机械音划过空白的意识,钻进耳廓——[恭喜宿主达成初吻成就,攻略人物宋临羡对您的好感度已至92%,且依然呈现上升的幅度。
]时韵的心跳得更快了几拍。
还有这种好事儿?作者有话说:呜呜呜写这个的时候真的有点为难我了,我是笨蛋(扭捏)。
而且写到最后一段的时候,耳机里听的是我会喂饱你,每当你张开嘴,虽然频道不同,但是!谁懂,嘿嘿嘿斯哈斯哈…◉ 活过七十二章虽然说这件事时韵确实可以做到, 而且也不算为难人,只是怪叫人难为情的。
时韵的双手无措地放在身侧,无处安置。
终于忍不住掀开紧闭的眼皮, 唇上的重度也随之离去。
温软的气息并未消弭,缓慢喷在面上。
咫尺之间,时韵似乎能看清青年细密的长睫, 犹如点漆的眸里暗敛碎芒,眼尾陡然染上一抹多情。
不似平日的清冷疏离,直白侵略的意味更浓。
若不是瞧见了他外露的情愫, 兴许时韵会将方才纳为一个不经意引发的事故。
宋临羡退开一点距离,置于她脖子上的手自然而然地拂过少女轻扬的发丝。
少女的粉唇愈加浓艳, 眼底如浸水雾,茫茫软烟乍然浮起。
声音在风中显出一丝娇意:这个愿望还挺容易实现。
时韵猝然对上宋临羡的视线, 绯面如桃,细声询问:那……你要试试提高难度吗?眸光流转, 面容坚定,话意却生出耐人寻味的意思。
宋临羡的脑海里仍残留着上次的画面,少女倚着门扇,身躯颤巍, 以薄弱的力气抵制,恨不得闪躲开来。
他稍稍垂睫, 克制住深处更炙热的念,隐忍出声:怕你不适。
欸,上回可不是这样的。
时韵还有闲情在心底暗自揶揄, 但遮不住满脸的意乱。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宋临羡身上, 后者神情寡淡, 耳后根却微微泛着红。
心弦似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一时间无数道声响回荡。
少女身姿悄挺,小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上半身骤然前倾。
宋临羡并未料及时韵会突然动作,动作一僵。
瓷白的小手往他肩上一按,后背便缓慢迎向身后绵软的雪。
手指一松,折扇落到了雪堆。
明月当空,白梅的树身摇曳,刮起凛冽的风,冬夜是一片苍茫萧瑟,而身前扑过的柔软更富生机。
流霜裹着月色,倏而欺上寒枝。
时韵的手往下探去,沿着透着寒意的玄衣纹路游弋到他的手腕,玉指弯合握住他的腕骨,启唇问道:宋临羡,你这是开始喜欢我了吗?宋临羡自下而上注视着她,在你眼里,什么样才算喜欢?少女懵懂地低下眸,思考了几秒,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胸膛,轻轻点在心口处。
嘴角缓缓漾起一个弧儿,笃定而不假思索地回应:像你刚才对我那样,就叫做喜欢。
倘若只是像方才那样,好像又不太合适。
那种连他都觉得陌生至极又无法排遣的感觉超乎了想象,似乎比她说的要更深一些。
比喜欢更深的,是什么?宋临羡微怔,却见少女俯身靠近,盈盈双瞳缠住他的视线。
他的双手本能地支在身侧,任由少女一根根手指抚过,捎来一阵似冷似热欲罢换休的感知。
只是这般接近,便叫人无尽沉沦。
只喜欢你。
良久,青年启唇,低磁的嗓音融入风中,面容映在霜色里。
不希望情绪被左右,但还是忍不住在意她。
这便叫做喜欢吗?风声消弭,梅花摇摇欲坠,簌雪覆上梢头,如同她炙热的吻轻落。
酒酽春浓,呼吸交错间,不知是谁的气息先失了平稳。
暗昧的氛围裹住一方天地。
与她逻辑分明的话语不同,吻相较而言毫无章法。
披在肩上的青丝如缎,流过臂弯垂落,丝丝缕缕缠在锦袍襟前,衣袂之间再无空隙。
梅花香气搅碎在霜雪中,愈发浓郁。
细微的喘息时间里,时韵抬起水蒙蒙的眸,堪堪撑起身子,连口吻都似带着蛊惑:喜欢的话,可以再靠近多一点,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青年双眸形似桃花,尽管有意克制,但眼尾情动的痕迹已经昭然,长指勾在她的脖子后,缴缠着细滑的发丝。
刚开口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时韵静了一瞬。
可下一刻,宋临羡便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后颈,将人压得更近。
薄唇覆上梅花瓣,轻柔辗转,添了一重缱绻的意味。
由最先的试探转为细碎亲密的安抚,恍若在冰天雪地中初尝滚烫的滋味。
待力道卸掉,时韵呼吸不平,半晌才缓过来,跃跃欲试地问道:可以评价一下吗?宋临羡的声音慵懒中裹着沙哑,轻道:嗯?时韵平静片刻,扬了扬嘴角,朗声道:哥哥的唇不是唇,天边最软的浮云。
刚替她蹭了下嘴角的宋临羡指尖一顿:……壮胆环节完成,时韵缓解了一下心情,后知后觉羞涩起来。
她扒着积雪爬起来,乖顺地坐回原地,腿有点发软地蜷成一团。
夜色渐暗,半空中雪粒漫天卷地散落,时韵恍然间察觉到原来下雪了。
明明来时还是初霁。
时韵正斟酌着该如何具有技术含量地越过刚刚的话题,转为回家的表述,却听见身边的人说道:雪路不好走,我送你。
宋临羡拨开她颊侧的碎发,弹去一片落在睫上的雪滴。
有点痒。
时韵忍了一下没有避开。
时韵的脸侧对着他,笑意却无声攀上眉梢。
她搀着宋临羡的手臂起来,见他从廊下拾起竹伞。
伞骨支开,宽大的伞面堪堪遮住逐渐猛烈的风雪。
两人距离相近,时韵整个身子缩在斗篷里,防止寒意趁机窜入。
走出几步路,她忽然间发觉斗篷被风吹得稍稍朝向一侧,随后冰凉的指腹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韵眨了眨眼,之前他也扼住过自己的手腕,明明对此习以为常,却又多了丝不同的感觉。
宋临羡一步一步,沿着她的掌心下滑,覆上了指缝。
她偏头一看,才发现宋临羡执伞的手不知何时换成了左手。
听阑轩外,缺月才回到府上,正要莽撞地走进去,却被突如其来的闻风揪住。
缺月一愣,才发觉雪夜里走出的二人,视线下移,瞧见了衣袖遮掩下,相牵着的双手。
缺月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时韵当然没有注意到站在边缘地界的一黑一白二人组,她的思绪飞得老远,具体在于——谈恋爱后的宋临羡好温柔哦。
为什么说话都这么温柔。
温柔到时韵还有些不习惯。
直到上了马车,她的恋爱脑才被掰回来。
具体在于系统唤了她一声:[宿主,正常点。
]时韵颇有种翻身农民把歌唱的自得感:[您有何贵干?]系统忽然就卡机了:[……]时韵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是不是攻略者接任以来速度最快的?]这么完美无缺又钓又蛊的攻略,时韵挑不出毛病,觉得怎么着都快满分了吧。
系统:[宿主,女人不能说快。
]不对啊,她又不是男的为什么不能说快?时韵嘲笑道:[男人才不能说快,你的语录识别出错了。
]正事要紧,时韵问:[查攻略进度。
]系统加载了一段时间,终于道:[经检测发现,您对攻略对象好感度为95%,攻略人物宋临羡对您好感度102%。
]时韵满意地点了下头,紧接着她动作一僵。
要是攻略成功了,那她应该回家了啊。
等等。
102?你在玩我?系统赶在她询问前交代道:[本系统是高考期间研发出来,所以效仿高考主科满分制,此次攻略总值依照单科成绩来算。
]时·理解鬼才·韵:?所以说满分其实是150?时韵:[你真的很懂怎么伤害一个人。
]系统还在继续:[请宿主再接……再厉。
]听到冰凉的机器声,时韵心也彻底凉了下来。
这款人工智能刚才和她的对话模样像极了人类在拐弯抹角支支吾吾的时候。
时韵冷然一笑:[那你赔偿吧,你刚刚看到不该看的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系统回道:[我没有看,我是检测出来的。
]时韵摇了摇头。
我们伤心小猫可听不得这些!但她的心底突地又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
莫名有些庆幸任务没有结束。
若是有朝一日,一切真的结束了,那他们现在又算什么呢……时韵仰首看向天穹。
云涌星歇,雪丝串成帘幕,围绕在四周,夜雾渐显,那些不为人知以及未知的事物似乎都被隐藏在更深处。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奔波呜呜呜,陪家人跑了好几个检查,太多事情都堆在一起了,才回到家没两个小时,久等了TVT。
今年好晒,这个温度这个太阳好容易中暑,外出一定要做好防晒,多喝水,切记带伞!!(来自一个忘记拿伞的笨蛋的惨痛教训)。
另外,喜欢一些女A男O嘿嘿嘿……别管我了!大家早点休息,晚安kisskiss◉ 活过七十三章新年期间, 时韵在府上待了几日,陪伴姜老夫人过年。
到了年初四,她才出府跑去宸王府。
宸王府内, 姜知吟早就吩咐设宴等候她。
知道她爱吃醉源楼的美食,萧怀辰特派人去请了醉源楼的厨子过府加菜。
时韵随姜知吟进到府邸主殿,殿内暖和, 她解了披氅,随行的槐夏即刻上前接过。
也就是这一递一收回过头的瞬间,时韵瞧见了主桌上的人。
席位上不止一人, 萧怀辰位列正座,而另一侧端坐着一位青年。
时韵的视线移过去, 恰好对上那玄衣云纹。
往上瞧去,对方清冷透彻的目光凝在她面容。
仅一秒, 时韵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回过头来,小声询问姜知吟:姐姐, 小侯爷怎么也在这里?听说是有要事与王爷商议,时间赶巧便留下一道用膳了。
姜知吟回道。
时韵心道这不就是经典重现吗?谈话间已经行至桌旁,时韵意有所指地开口:若我没记错,上回在轻水镇, 小侯爷也是这般顺其自然地与我们同桌用膳。
暗戳戳地指他蹭饭之举,时韵这话的语气令姜知吟感觉像是回到了之前在轻水镇的时候, 她也已经习惯了二人的相处模式,但笑不语。
宋临羡别有深意地看了时韵一眼:姜三小姐对本侯倒是格外上心?这么久远的事,如今还能记着。
时韵一噎, 收回眼, 决定先不同他说话。
陈年旧事摊在面前, 倒是萧怀辰继续回忆道:本王尚且记得, 当初时韵可是称侯爷为林仙公子?……听没听过的人都沉默了。
时韵正坐在宋临羡身边,唯恐一抬头就被瞧清窘迫的面色。
尽管如此,余光还是能够觑见宋临羡淡淡睨来的一眼。
怎么突然揭她老底,时韵尴尬得头皮发麻,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乱说话了。
宋临羡并未发难于她,而是抬起瓷杯敬向萧怀辰,微扬起唇角,肖沉公子也不错。
萧怀辰顿了下,下意识朝姜知吟的方向看去,见她眉眼依旧盈着嫣然笑意,心里微松。
举杯同宋临羡在空中轻轻一碰,承让。
大家都是演技派。
时韵啧啧称奇。
菜肴已经上齐,时韵小酌了一杯果酒,准备吃饭时,面前一双干净的筷子夹来了一道菜,姜知吟柔声道:时韵,这是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时韵笑着接过,姜知吟又舀了块狮子头:浓香狮子头。
时韵:嗯嗯好。
姜知吟笑得温和,期待地看向时韵:满天星汤,里面有你最爱的芫荽。
不吃香菜却为她准备了这道菜,虽然时韵没尝过,但还是先感激了一波。
金丝虾球。
时韵诧异地看了眼,正色道:姐姐,为了你我什么苦都愿意吃,但土豆不吃。
萧怀辰将边缘的菜推到她面前,那试试香辣虾?你不是一向爱吃辣吗?是挺爱吃辣的。
但是……会不会太多了。
时韵偷偷打量了宋临羡一眼,在姜知吟再次将一块肘子递过空盘,并且提醒这是红焖肘子之时,时韵终于破防了。
其实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她苦着小脸,咬牙道,随后下巴点了点那块比碗还大的猪蹄,这个太大了……姜知吟眨了下眼,单纯地回复:刚回京中时,我瞧见你闷声吃肘子,还以为你颇爱此物。
时韵登时涨红了脸。
算了算了,能吃是福。
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时韵不断安慰自己,做足心理准备才抬起头应声:姐姐真好,一直记得我的喜好。
姜知吟腼腆一笑:多吃些,尝尝王府和家里有什么不同的味道。
嗯嗯,姐夫家的厨子定然是上乘!时韵点头,诚实夸奖。
时韵艰难地咬下一口狮子头,似乎能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本来开开心心的过来,最后这顿饭却吃得她格外心累。
只有饭后吃甜品的时候时韵是亢奋的。
饭后,萧怀辰和宋临羡不知道又要讨论些什么,先是去了书房。
时韵没太关心,和姜知吟散步消食。
书房内,萧怀辰进内殿取公文,宋临羡便站在书架前等候。
他没有过多打量,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书桌上面。
桌案一旁堆叠着奏章,另一边是些兵法史书以及奇闻杂书。
中间夹杂着一张卷折成半的宣纸,看上去有些乱,想来是昨夜忙得晚,并未及时收拾。
宋临羡兴致缺缺地掠过那张纸,稍顿,目光又折返回去。
狭眸微眯,仔细地看了眼那处。
随后他顺从心思地拿起压在最上面的兵书,紧接着就要捞起兵书下压着的物品。
这时,萧怀辰刚好从内殿走出来,见状,眉心蹙紧,沉声道:侯爷是在做什么?他边说边快步而来,长臂一伸,抓住了那张纸的一角。
眼见拿到了纸张,萧怀辰面色显然一松,而后收获了宋临羡奇怪的一眼。
宣纸从萧怀辰指尖滑下,并未正对着宋临羡,然而纸上着墨过重,页面过浅,显露部分阴影,恰好令宋临羡辨识出来,那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幅画。
还是肖像画。
萧怀辰若无其事地折好画卷,这才有空往宋临羡那儿看去,然后看清了他手上的书籍。
萧怀辰一愣:?宋临羡微挑眉道:王爷这儿竟然还有姜三小姐的手书?萧怀辰恍然道:侯爷说的这个是大婚之时,时韵的赠礼。
宋临羡又低眸看了眼,这回看清了完整的书名,封页上标注着几个飘逸的字——《追妻火葬场后怎么办》。
他目光一顿,忽然觉得此物有些烫手。
萧怀辰捕捉到他一时失神之色,意味深长地开口:若是侯爷感兴趣,尽管借去一看,指不定何时就派得上用场了。
宋临羡将书籍置回原位,淡淡道:不劳王爷费心,暂时用不上。
倒是王爷的画卷若是无人欣赏,可就荒废了。
……萧怀辰沉默片刻,待本王完善此画,自然就不会出现侯爷口中的状况了。
两人暗暗较劲,谁都不落下风。
宋临羡点点头:我看王妃也早知王爷的身份,但愿能像王爷说的一样,能得佳人欣赏。
这是自然。
萧怀辰道。
宋临羡已经没了交谈的意思,偏偏萧怀辰逮着这次机会不放,再次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侯爷真的不需要吗?本王看这书倒是妙得很,而且侯爷方才隔着众多书,倒是一眼认出了时韵的字迹呢。
可谓是有缘……宋临羡打断了他,状似理解过来:不必,王爷自己留着罢。
有此物相助,难怪王爷与王妃之间鹣鲽情深,令人称羡。
萧怀辰觉得此话没有毛病,但是他好像输了一筹?二人进去时神色格外严肃,出去后便隔了一段距离,一个失意一个得意,却仿佛两个陌生人。
-大夏的正月雨雪较长,愈渐冰冷。
昨夜霜雪纷飞穿庭而过,到今儿一早,庭院的积雪叠得厚重,檐顶覆着银条,枯树枝头滴着未融的雪,而往日青翠的湖面已经结成冰晶,剔透的冰块在白茫茫的雪日里显得尤为相称。
作为南方孩子,时韵看见雪时并没有太惊奇,倒是如今首次见到冰湖,双眼都迸发出了奇妙的光芒。
姜知吟寻思着这冰天雪地,花也不开,无甚好看的,正欲将时韵叫走,去院子里赏盆花。
谁知才一转身,时韵便已经绕着湖畔的阶梯往下行去。
心在蠢蠢欲动,时韵踏上冰面的一刻,感觉整个人都清凉了一阵。
湖光似镜,阳光折射而下,时韵稍一低头,甚至能透过光滑的湖面瞧清自己的面容。
水面上少女的笑颜放大,她眨眨眼,心生一计。
走出几步,忽然转头冲着岸上的人喊道:姐姐,你听说过滑冰吗?姜知吟一愣,瞧了眼天色,提醒道:未曾听过,倒是这冰实在太不安全,你赶快上来!时韵又迈开了几步,姜知吟的话音散在风里,她没太听清。
她也不敢走远,只在附近踩着冰面来回滑动,不需要轮滑鞋都能感受到溜冰的快乐,真是做回自己!然而她低估了阳光的威力。
今日晴空万里,暖阳猛烈,光照的范围及幅度都加强了不少。
一道破裂声骤然穿破耳廓,时韵脚步僵直在原地,亲眼目睹着冰层倏裂,她挪动几步,跨到最大的冰块上,然后来不及回到案上,周围的冰沿着她整个人画成不规则的形状。
冻层融化,她被圈禁在其中,脚下的冰尚且倔强地保留着凝固的形象,却如同一个自然形成狭小的岛屿。
原先附近的溶成湖水,在流水的推动,行速缓慢地移动着,逐渐偏移湖畔。
时韵此时才想起来一则久远的新闻,那是北方的孩子玩冰时出现的搞笑事故。
如今这波也叫做情景再现,好好的溜冰变成了漂流。
时韵身体紧绷着,非常想高歌一首《好运来》送给自己。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慌,等冰全化了她还是可以游回岸上的,不过就是冷了点。
宋临羡与萧怀辰刚行至湖边时便瞧见了这副画面。
萧怀辰一震,不可思议地问姜知吟:这是怎么回事?姜知吟也不好解释,只是道:已经让下人去取绳索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的目光飘向湖中央,言语不乏担忧,又像是对一个贪玩淘气的小孩最大的包容。
二人在谈话间并未注意到其他。
远远看去,只见遍地皆白的景色里,少女矮下身,伸手探了一下水的温度,瞬间被冻得缩回袖子里,她站起身,浑身都极小幅度抖了一下。
萧怀辰还在安抚着姜知吟:别急,下人很快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侧一阵疾风掠过,徒留下几分凛意。
姜知吟回过神来,宋临羡已然不在原地。
时韵另一只手也钻进了衣袖里,试图捂热刚才被冻得发凉的指节。
才刚低下头,便察觉面前落下一层阴影,冰块往下塌了点。
她眉睫轻颤,吓得身子轻晃了下,仿佛失去平衡一般。
前一秒时韵已经思考好从哪个角度落水,或许可以显得姿势没那么难堪。
但意料中的跌入深湖的现象并没有出现——一双有力的手扶在了她的双臂,干净冷白的指节微微陷进水蓝色的衣衫。
时韵缓慢抬起眼帘,从精致的云纹上移,青年容颜昳丽,眉眼间落了一层光晕,眸色微沉,似乎比方才触过的水还要冷上三分。
时韵呆滞下来,没有言语,亦或是不敢发声,像极了等待训斥的样子。
怎么跑到这上面来?到头来宋临羡也没说出狠心的话,只是替她抚了下凌乱的鬓发,挽至耳后时,有意无意地蹭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时韵下头了不少,语带委屈地回道:我就想试一下,谁知道这冰这么劣质,不经滑。
静了一秒,时韵垂下脑袋,好吧,是我贪玩,不怪它。
是她忘了自然现象,将学的物理知识都忘光了。
大抵是见她认错的态度良好,宋临羡弹了下她的额头,下次还玩吗?宋临羡挡住了她的身影,但时韵不确定姜知吟到底看不看得见二人亲密的举止,她做贼心虚地往后倚,小声警告:光天化日,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宋临羡唇角微微上扬:哦?对于宋临羡从岸上过来与她同甘共苦的情谊,时韵表示非常感动,怕他不能意会,时韵又补上一句:我们现在属于地下恋情。
宋临羡往前半步,低沉的嗓音又道:姜三小姐不如好好想一下,前几日是谁动手动脚的?时韵:……身后就是暗涌的湖水,时韵退也不敢退。
偏偏他还往前一步,她下意识后仰的动作一瞬僵住,而脚下悬浮的冰块似乎又起了欲裂的征兆。
时韵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埋头扑向了他。
寒冰乍然将掀,时韵的心还在起伏个不停,随时准备撒手先溜。
男人什么的终究还是会影响她的速度。
下一刻,长臂揽过她的腰身,趁最后一块细小的冰碴未化,以此借势跃起,掠过了湖面的涟漪。
波澜漾动,不出一会又恢复平静。
姜三小姐,可以松手了。
头顶响起青年似笑非笑的声音。
时韵迷茫睁开眼,脚下是结实的土壤,她瞬间觉得活过来了。
糟糕的是最近脑子不够用,好像又忘了这是古代,身边的人还会轻功。
等她双手撤开后,宋临羡默不作声偏开视线,却莫名觉得少了点什么。
时韵,方才你和侯爷……姜知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时韵匆匆跑到她身侧,亲昵地搂住她的手臂,面色羞愧而隐忍地道:姐姐,刚才侯爷恐吓我,说要将我丢到湖里喂鱼,我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活灵活现。
结果当然是收到宋临羡一言难尽的眼神。
而一群才刚取来绳索的下人站在几步之外,面面相觑。
他们并没有在宸王府待得太久,傍晚来得早,夜幕降临之际,时韵便准备启程回去了。
姜知吟将她送到门外,时韵准备上马车时,才发觉宋临羡也跟随在后。
两人齐齐朝他看去,后者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国公府的马车,紫檀木马车宽敞雅致,颇有排面。
便是这一眼,时韵产生了一种下一秒车就不是自己的错觉。
宋临羡开口,礼貌问道:侯府的马车不在王府,不知姜三小姐可否顺路送本侯一程?姜知吟看出了时韵的为难,提议道:王府也有马车,若小侯爷不介意的话,本宫这就命下人过来。
刚刚认真演戏的时韵失语了。
宋临羡温和地婉拒道:若是叫外人瞧见我坐的是宸王府的马车,总归不太方便。
似乎这么说也有道理,姜知吟看向了时韵。
时韵这才勉强地回:也不是不行……姜知吟心觉古怪,却将疑虑留在了深处。
二人上了马车,时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被人瞧见他堂堂一个侯爷蹭小姑娘的马车不是更加惹人遐想?但时韵没有说出口,她有另一个疑问:所以侯爷你的马车呢?宋临羡不太在意地道:我叫缺月先行回府了。
已经在府上看月亮的缺·车夫·月:?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时韵想到今天装不熟的场面,乐不可支地开口问。
宋临羡自然地伸手撩起她肩侧的一缕青丝,配合回道:不错。
若是在以后的社会,那他们的关系还算正经,但身在这个时代,无名无分的,若是被人知晓,总归带来麻烦。
宋临羡似乎也能理解她的考虑,并未拆穿。
作者有话说:架空架空架得非常空,那些菜名都是我在网上胡乱搜刮来的!!◉ 活过七十四章时韵后知后觉不对劲之处, 她讶然地侧过脸,对着宋临羡说道:不对呀——若是叫外人瞧见你坐的是靖国公府的马车,而且还是与我一道, 岂不是更容易落人口舌?宋临羡不知想到了什么,回问道:姜三小姐竟也会有这种顾虑?时韵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记起当初倒追的画面, 她不忍面对,直截了当地上手捂住他的嘴,往事不堪回首, 谈起来伤感情。
宋临羡熟稔地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拉下来, 放在自己的掌心中,紧紧握牢,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不管。
时韵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过来一个问题, 又出声询问道:你今日来找宸王是为什么呀?宋临羡稍顿,平静道:小家伙,怎么又好奇这些事了?时韵闷闷道:我就是有点纳闷,因为你平日与宸王又不太热络。
上回萧怀辰手握殷王的把柄, 但是两边都操之过急,殷王有了动作, 再想扳倒他可不是什么易事。
我来,自然是送东风的。
宋临羡颇有耐心地同她解释,面色不改, 一派淡漠却又稳操胜券的模样。
宋临羡话锋一转, 目光逐渐幽深, 但是殷王误打误撞将你也牵扯进去, 就怪不着我翻脸了。
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点兴趣,要是被毁了,会很难过的。
时韵怔怔地盯着他,手指无意识微蜷起微小的弧度。
宋临羡的手落在她的颈后,为了遮住未消的咬痕,时韵特地穿了领子稍微高点的衣衫,他的指节便隔着衣料,缓慢地抚摸过去,意味不明地道:害怕了?没有。
时韵摇了下头,她仅仅是不喜欢这种用脑力的东西。
可是宋临羡城府深,谋略长远,早已习惯玩弄权术。
他这样的人,却又三番两次解救了时韵。
时韵想了下,认真地看向他说道:宋临羡,谢谢你。
无论是那夜的禁林,还是如今,在时韵身边的都是宋临羡。
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赶来,又因她生变而打破了缜密的计划。
从头到尾,时韵都少不了动容。
时韵。
宋临羡忽然唤了一声。
从未听见他这么称呼自己,时韵呆滞了片刻。
若受伤的是我,你会难过么?不知为什么,时韵似乎从他平淡如常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丝小心翼翼。
时韵动了下唇,笃定道:会。
宋临羡一动不动,直勾勾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韵思忖两秒,轻轻贴近他,道:这回也是真话。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所以你一定不要受伤。
-雪夜总是裹着凛意,窗棂紧闭,仍能听见屋外风霜侵上枝前涌动的窸窣声响。
闺房燃着的香催人眠,似乎只有早早入梦的人不会被影响分毫。
时韵近来浅眠,今夜却深陷沉沉的梦中。
只不过此时的氛围格外凝重。
北风呼啸,碎雪宛如白絮般飘落人间,肃穆庄严的皇城就掩映在纷纷扬扬的雪幕下。
战鼓雷雷,数万墨羽铁骑破城而入,马蹄踏碎满地霜雪,所到之处,血染纯白,雪融朱迹。
血战正酣畅,宫阙楼台不多时便变得支离破碎,四周尽是断壁残垣。
两军对峙的余兵愈渐减少,不少尸首被雪覆盖,紧接着又有新的堆积其上。
一片死寂中,浓重的血腥味裹在风中,包围了这处废墟。
飘雪下,玄衣男子负剑而立,刀光剑影映照出他锋锐的轮廓,神色平静而决绝。
眼前场景碎在眸底,所及之处硝烟四起,昔日金碧辉煌的宫城变成满目疮痍。
哀嚎遍地,士气一落千丈,溃不成军。
这是一场谁都意想不到的变故。
皇城军埋伏在四面八方,只等猎物出现,尽数倾巢而出。
这场明面上的争斗本是不分高下的,然而却不及银枪暗袭。
当铁枪乍然自后方破空而过,朝向玄衣盔甲之初,旌旗猎猎,遮住了空茫茫的苍穹。
一瞬间空气凝滞,呼吸脉络仿佛都被扼住。
利箭穿空而来,银枪穿破胸膛。
惊雀失声,落入林空。
一阵疾风倏忽掠过,本就摇摇欲坠的旗帜像是终于抵挡不住,坠向地面。
青年不禁垂目,掩去眸中流露的情绪。
昳丽清绝的容颜上仍是平静无波,鲜血渐了半张脸,自眼睫落至下颌,乌发雪肤,衬得伤痕愈发触目惊心。
同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身体下沉,单膝陷进雪地。
残留的余霞映在城池之上,浸染在血色中,似挽留,似挥别,无限悲怆。
高墙后,一男一女垂眸而望,眸底不忍,却也残忍。
而千堆雪中,剑刃径直扎入雪底,年轻的男子只凭手中紧握的剑勉强支撑住才没有倒下。
即将到来的长夜晦暗不明,热血易寒。
……风越来越急,骤然推破窗柩,泄进屋内,光影下,雪粒纷飞斜斜扑在窗台以及地面。
一番梦境与现实置换惊醒了床上的人。
少女从柔软的锦被中直起腰,瞳孔骤缩,一脸畏惧与可怖。
眼眶泛酸,早已红了一圈,两颊上泪痕斑斑,枕上洇湿一片。
喉咙甚至有些嘶哑干渴,失声感极重。
像是深陷于未知而恐惧的情绪中,久久不能平复。
良久,时韵眨了眨眼,睫翼轻扇,抖落两滴泪珠。
她胡乱抹了下眼角,起身下榻,关上窗户,快步朝桌案走去。
夜色凝在窗外,漆黑一片中细碎的白流过眼中。
时韵摸黑点燃了烛火,脑子仿佛留存着一片混沌,但她的意识却又格外清醒,两种奇怪的感觉糅合在一块,矛盾至极。
她不断在心底告知自己,这只是个噩梦,不过是一个对应了白日与宋临羡谈话的相反现象。
可噩梦中的场景真实清晰,每个人的面孔都深刻印在时韵的脑海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印象中,他葬身于同样寒冷的冬夜。
当下已经上升到容不得时韵不重视的地步。
她尚且记得那个手提银枪突袭之人的面孔,也记得城墙之上,年轻的帝后垂眸睨过的一眼。
那是姜知吟和萧怀辰……时韵只迷茫了一刻,便快速忆起了小说的片段。
先帝崩殂,宸王继位,祁北侯于暗中操兵消息外泄,新帝早有防患之心,待到大军直捣皇城之际,亦是溃败之时。
如果在剧情上宋临羡的失败是定然的,那造成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是那个防不胜防的定时炸弹,还是其他埋在暗中的危险?为什么他一定要夺权谋反呢?至少在目前看来,时韵并未发觉他有操兵的现象与上位的心思。
原文作者到底还埋了哪些伏笔?时韵觉得纵使到了这个节骨点,她还是恍若身在局外。
一时间头疼欲裂。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时韵快速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翻开里页,昏暗的烛光照亮了书页上的字迹。
那是她先前避免忘却重大的事件,特地记录下来的,都是会在未来发生的事。
又从翻出一张纸,对照着上面的点,由时间线往后倒退。
这么摸索一遍,时韵似乎觉察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次日一早,时韵前往祈安院请安。
窗外的阴霾逐渐消散,天色稍霁。
时韵的心境似乎因此得到了一丝宽慰。
三丫头。
姜老夫人的一声将她的神思唤回来。
时韵茫然回过眸,手指忽然一烫。
她下意识瑟缩了下手,右手急忙抬起茶壶放置归位。
姜老夫人探出身子查看:可还要紧?细嫩的指节已然红了一块,时韵摇摇头:无妨,倒是这杯茶得再换一遍了。
你还关心那茶作甚!她这话惹得姜老夫人一阵没好气,连忙吩咐下人:快去取膏药来!时韵方才泡过一回凉水,如今已经觉得好了些许。
由着丫鬟上药的同时,她宽慰姜老夫人道:祖母,我真的无碍,不必担忧。
闻言,姜老夫人想起她刚才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韵儿适才在想些什么?祖母唤你也不应,反倒叫那茶水伤着。
没什么,就是有些走神罢了。
时韵温和地笑了下,祖母您瞧,今日雪停了,外面的盆花开得更艳了些。
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呀,心事都写在脸上了,不过若不想说,倒也无妨。
在这取药抹药的过程中,时间已经过去些许,没有泡好茶,又错过了最佳的品茗时间,时韵觉得怪可惜的,再度起身:祖母,我再给您温一壶茶。
韵儿的茶艺倒是与知吟有所不同,不过才挨了一回烫,就不必折腾了。
姜老夫人摆了摆手,又道:孟春,你来罢。
是。
孟春是伺候在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最是晓得她的心思,早已准备好,被唤到时立即到前。
听着她的话,时韵不经意回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曾经她泡茶的手艺是向奶奶所学,苦练许久才到今日的程度。
不过回忆略显乏味与压抑,时韵逼迫自己抛开,为姜老夫人透露的温柔和慈爱感到心里一暖。
过了一会,姜老夫人悠悠朝时韵瞧去,缓慢道:前几日温姨娘来请安时,明里暗里地试探过我的意思。
孟春烹茶的手法娴熟,时韵一时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案上,不忘回道:韵儿不知祖母指的是什么。
还能又什么呢?姜老夫人心里透彻极了,不过是想为四丫头寻一门好亲事,可惜你尚未出嫁,四丫头自然得往后挪挪。
时韵的目光这才从案上撇开,又见姜老夫人轻叹息道:你母亲早逝,如今能替你做主的不外乎是祖母和你兄长,知吟也能为你参考些。
但祖母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像宴川所言,若是婚配之事,不妨问问你的意见。
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人踏过国公府的门,只是祖母觉着尚且不足以与韵儿相配,如今问你,也是想听听你的心意。
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姜老夫人稍微歇停一会,才道:韵儿可有心仪之人?作者有话说:◉ 活过七十五章当初姜宴川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时韵坦率直接地回答了,换到现在姜老夫人问起,时韵却愣了一下。
姜老夫人不像姜宴川, 她不太能把握住老人家的心思。
正当此时,守在室外的隆冬边领着一名少女进来,边通传了一声:四小姐来了。
未见得人, 时韵倒是先听见一声甜如浸蜜的女音:祖母,楹儿来看您啦。
好的,原来是这位祖宗来了。
姜楹走进来, 瞧了眼时韵,又到了案前说道:祖母, 外头天冷,我来您这讨杯暖茶喝不过分吧?孙女也是许久未尝孟春的手艺了, 想念的紧。
孟春忙不迭替她斟了一杯茶,四小姐可是折煞奴婢了。
姜老夫人含笑道:你这丫头来得也巧, 方才祖母正与你三姐提及婚配之事。
算起来,你年纪也适当,若看到宴川娶妻,你们两姐妹出嫁, 我也就安心了。
姜楹的翘睫扑闪,试探的字音缓慢落下:祖母可是在为三姐姐相看人家?姜老夫人极轻地摇头回言:我是在问她的意愿。
姜楹稍稍放下心来, 转头朝向了从她进门起就沉默下来的时韵,三姐姐眼下可是有了意中人?时韵未言,又听见她很快补充道:可是沈家表哥?离大谱了, 虽然她不想直说, 但也不至于又将沈彧卷进来吧?时韵一脸黑线:不是, 我只当他是我表哥, 仅此而已。
语毕,时韵饶有兴趣地看向姜楹。
姜楹询问此事时,起先带着些许不算善意的攻击意味,后来提及表哥又夹着点意犹未尽的揶揄。
思考了一会,时韵问道:我瞧四妹如今倒是更像有心仪之人的样子。
姜楹默了默,忽然间和颜悦色不少,脸颊泛红,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憨,鼓足勇气开口:原来早被三姐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瞒着祖母了。
其实……那日祖母寿宴中,楹儿的确对一位公子芳心暗许。
姜老夫人的神色也添了几分认真:楹儿说来听听。
姜楹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又忍不住垂下眼帘,楹儿……心仪宋小侯爷。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时韵转瞬懵了,这波就叫做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比之时韵的面色,姜老夫人的显然更有趣。
几乎是姜楹话音落下的一刻,姜老夫人的双眉紧紧蹙起,布满沟壑的脸上笑容瞬间静止,多了几分动怒之色。
姜楹不理解为何姜老夫人听见时会是这副模样,不禁看向时韵,莫非是时韵从中作梗?姜楹试图补救道:宋小侯爷是这一辈中的英年才俊,而且他家世清白干净,如今又不归属于鄞江王府,未领正儿八经的官职,倒也算与孙女登对。
换言之,就是暗指宋临羡位不及其他天潢贵胄,闲散之人,又无所事事,如此也不算高攀国公府,与她一位庶女相配也还算合适。
时韵直呼好家伙,从未见过这么能言善道的女子,竟然能委婉地将好好的一个人贬成这样,甚至能脱口说出也算与自己登对这类话。
真是小针扎屁股让人开了眼。
时韵觉得得给她科普一番:祁北侯宋临羡十八岁征战北地,霁川一役年少闻名于世,恪守卫国护民之道。
尽管现今身如闲云林鹤,也不可能否决他早在几年前就完成了众多人的凌云之志。
四妹此言差矣,即便不归属于王府,他还是他自己,更不该用类似于堪与你登对的话来衡量。
姜楹一怔,脸上微露不快。
姜老夫人面色稍微和缓了些,也道:宋小侯爷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楹儿……还是趁早断了一个心思吧。
中都城中才子不少,总能找到门当户对的。
姜楹心中怒火顿时升高,祖母此话说得倒叫楹儿不解了,若是同你说心仪宋侯的人是三姐,祖母估计早就点头支持,恨不能尽早交换庚帖了吧!话里的冲劲十足,姜老夫人也心感不快,语速提上一倍:无论是你还是三丫头,总之和鄞江王府相关的公子,便是其中任何一个我都不可能赞同的。
尤其是这位,你以为那宋临羡当真是什么善类?他是承嘉郡主之子,就凭这点,更无可能!说完,她的胸口还因为激烈的言辞而起伏个不停,时韵连忙按抚了一下她的后背。
祖母,你……姜楹似是失望至极,眼眸已经溢出滴滴泪水。
眼见时韵与姜老夫人亲近,更是经受不住,愤而起身,小跑着往外赶。
孟春也被这变化惊到,嘴里呢喃着:四小姐连茶也不喝了……时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她压根不在意姜老夫人会不会同意此类婚事,只是在意她对宋临羡的看法。
姜老夫人歇停片刻,长叹一声,回首对时韵道:韵儿觉得祖母方才那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时韵垂眸,摇了摇头:小姑娘情窦初开也很正常,兴许会伤着四妹的心。
听罢,姜老夫人冷哼一声,让她早些明白也好,免得日后受了苦遭了罪尚不知为何。
时韵附和了一声,状似好奇地问道:祖母可是因为鄞江王府才对宋小侯爷有偏见?姜老夫人静默一阵,浑浊的眼珠转过,竟是没有再看时韵,韵儿说的不错,鄞江王府与我们国公府向来不对付,怎么能结亲呢?可是我看大哥如今和宋小侯爷倒是走得挺近。
你大哥那是公事在身,迫不得已。
宋临羡此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姜老夫人顿了下,总而言之,日后也不必再提起此事。
除了当代的鄞江王,历代以来,鄞江王与靖国公向来代表一北一南,虽为武将各自较劲,但实际上也是互相欣赏的,可姜老夫人却对此反应很大,莫名表现出厌恶,甚至有些讳莫如深,究竟是为什么?而且时韵隐隐觉得,这不是鄞江王府的事情,更多的是出自对宋临羡,或者是对他身世的偏见。
-夜风微寒,可偌大的宫殿内却是灯火通亮,温暖非常。
陛下,祁北侯这么晚过来,您看要不要先……何永丰向内殿传递完后,踌躇须臾,又补上一句。
元昭帝放下奏折,伸手揉了下眉眼间的褶皱,无妨,传他进来吧。
得了指令,何永丰应是,即刻走出几步,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殿中:宣祁北侯觐见!宋临羡走进来,并未直接点明来意,倒是元昭帝舒缓了下心情,主动提起一件事:宋爱卿所言的扶老果然名不虚传,有了他提供的方子,朕感觉这些时日入寝倒是舒坦多了。
宋临羡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龙体安康,乃是国之大幸。
元昭帝似乎习惯了他这幅面无表情道出夸赞言辞的模样,倒也懒得猜测他存了几分真心,转而道:就是不知这位名医可愿入宫,太医院的院判告老还乡,如今正缺一位能人。
宋临羡躬身道:微臣替扶老谢过陛下的恩典,但扶老本就是为隐世之人,想来与臣一般,也是不愿踏入这宫里头。
元昭帝长眸半眯,声音冷了几分:爱卿这是何意?陛下具有一颗博爱之心,微臣自是不敢轻易冒犯。
这宫里的路走得多了,反而无趣至极。
宋临羡慢悠悠回复。
何永丰已经屏住气息,恨不得自己不在这殿中,他更是想不到为何眼前这位小侯爷怎的突然冲突起来,当真是无法无天惯了。
不敢轻易冒犯?元昭帝反问道,朕看你这语气,倒不像是不敢的模样!听到天子略带怒意的声音,何永丰已经诚惶诚恐地跪下。
宋临羡非但不曾示弱,更是抬首,直视圣容,一字一顿地开口:夺臣妻,妄加罪,陛下当为明君。
明君二字被他刻意加重,听起来不像夸奖,反而多了几分讥讽。
那厢的元昭帝几近吹胡子瞪眼,横眉怒目,手指一抬,指向宋临羡,然而他最后一丝理智尚在,仍是稳下火气,问道:可曾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或者是你做了什么?微臣若是做了什么,哪逃得开陛下的眼睛呢?宋临羡勾了下唇,审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元昭帝,看起来似乎比他的压迫来得更强些,微臣要是猜得没错,锦寒宫的主人原本应是承嘉郡主。
宋临羡稍微停顿,又启声道:陛下说,对么?元昭帝没有回答,他是君,宋临羡是臣,他的确有权利选择不回他的问。
可宋临羡像是破罐子破摔,又或是压根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耐心等待着。
一时间华贵的殿内静寂如幽林。
既然陛下回避这一问题,那臣换一个问题。
当年先鄞江王,也就是我外祖父,当真是因私枉法选择自寻短见?一个又接一个的问题传到元昭帝耳边,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沉更深,而且也觉得面前的宋临羡愈加教人看不透。
元昭帝心里微震,又扬起声音道:此事早已调查得再清楚不过,你这是在怀疑朕?仔细观察元昭帝变化的神情,宋临羡多少有了数,再次意有所指地开口:陛下瞒天过海的本领也叫人折服。
元昭帝叱道:大胆!宋临羡仍是无所顾忌,过了许久才道:今夜是微臣失仪,陛下若要惩罚,臣认了。
夜深,臣不便多加打扰,还望陛下依旧能安稳歇息。
他行完礼正要起身,却被元昭帝叫住。
紧接着,一张赤金的奏折从龙椅上摔过来,径直擦过他的膝前,落到袍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真相,那便自己去查吧。
皇帝面上已显倦态,但中气十足略带愤意的声音压下了疲惫的情绪,显得威压十足。
朱砂写作的奏折上,奉邑二字率先闯入眼帘。
宋临羡怔了一瞬,神色晦暗,不知是喜是悲。
默了一瞬,他规规矩矩地再度叩首:谢陛下隆恩。
待宋临羡走后,何永丰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冷不丁听见元昭帝唤他,他双肩一抖,险些又要跪下。
元昭帝不愧为皇帝,已经恢复如常,冷冷斜了他一眼,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下首已空空无人,只余明黄色的奏折孤零零地落在那处。
元昭帝呼出一口浊气,吩咐道:拟旨。
何永丰听令准备。
即日起,着祁北侯宋临羡前往奉邑,任奉邑总督一职,无诏不得擅自归京。
作者有话说:赶来报备一声,家人们我要走剧情了。
◉ 活过七十六章开春之后, 大雪消融,天气一天比一天明媚。
甘霖偶尔会在午后降临,绵软而充满力量, 滋润一方沃土。
时韵来到有客居时尚未瞧见宋临羡,不是宋临羡来迟,而是她刻意来早的。
坐在早已预定好的雅间, 时韵心里已经不自觉紧张起来。
口中不断溢出呢喃细语。
像极了上台前不断背着演讲稿的样子。
有些令人梦回从前。
过了好一会,她实在按耐不住,心道奇怪, 忍不住半跪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窗口, 稍微探出头,眼睛往外瞧。
看了半晌, 也没发现什么熟悉的身影,时韵不经意蹙起眉心, 正要退开身子。
然而下一刻,头顶蓦然间横过一只手,她稍一动作,柔软的发顶便触及男子宽大的掌心。
茶楼的窗户向外斜开, 窗顶离的近,若不是那手护着, 恐怕时韵便会撞上坚硬的实木。
随着一退一进,少女的后背恰好抵上青年的胸膛。
时韵回过头来,即便是半跪在椅上, 她仍比宋临羡要矮上半个头, 只能仰头望着他, 眼角漾起几分笑意, 你来啦。
与此同时,宋临羡收回了护在她头上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时韵乖巧地坐下,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指,在她的牵引下,宋临羡顺其自然坐在身旁的空座。
雅间是四人座,方桌的另一侧便空了出来。
瞥见少女明亮的笑容,宋临羡牵了下嘴角,懒懒地开口问道:方才你在念些什么?时韵眨了眨眼道:真的要听吗?宋临羡回视她:不能说吗?也不是不能,就是可能有的接受无能……时韵斟酌着言辞,小小的纠结了一下,最后直起腰认真清了清嗓,颇为正式开口——你已经被我看上,马上放下羞涩与我成婚,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宋临羡:……时韵无辜地看向他,摆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你听了会无语的姿态。
都是从哪学来的?宋临羡终于问出一直以来觉得诡异的问题。
一些神通广大的网友。
时韵解释道,就是一种你未曾见过却能有所接触的朋友,这种接触不一定是实际具体的,但能够让你认识到一些东西,总之是种特殊的关系。
在我们见面前你就认识了我,那我们也是这种特殊的关系?时韵忽然发觉宋临羡一本正经问这种问题的时候格外可爱,没忍住笑出来。
但绝对不能让宋临羡知道起初从原文看见他时,时韵怀抱的是一种反感不喜的心情。
时韵寻思一会儿,凝视着他道:我们也是特殊的关系,但那不叫网友,叫爱人。
爱人。
多美好的两个字。
她坦坦荡荡说出来的时候,黛眉舒展,眸底蕴光,似一阵微风,轻而易举刮过荒野,又如涟漪一般缓缓漾动,顷刻间留下一片心悸。
或许这样的感觉不是具象,但眼前的人确实鲜活的。
宋临羡忽然觉得,拥有这种随人而动的情绪似乎也不差——只要是她就好。
恰于此时,只听一声呼哨,楼下哄闹声此起彼伏。
忽而一道醒木声穿过堂中,惊碎淅沥雨声,令人提神醒目。
有人清了清嗓,独特的声线将话娓娓道来:今日我们且来说一说那燕朝的戍景将军。
原是个说书先生。
不去瓦舍来茶馆,倒是奇特。
时韵愣了下,分神听着楼下的动静。
宋临羡对此不感兴趣,案上的水已经煮好,他将茶与水交融,细细以竹夹搅拌。
复杂易乱的步骤在他手下变得有条不紊,修长如竹的指节一抬一落间俱是最佳赏期。
时韵支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木楼下的说书先生正喟叹:少年郎呐,太轻狂。
那戍景将军一生孤勇,戎马百战胜。
及冠之年定下姻亲,然遗憾好景不长,未待回京成亲,兵败如山倒。
君不归,妾心移,只是局限于红尘的苦歌悲闻。
更令人感慨的是百年江山就此覆灭,而将军战魂不崩,逝于乱箭之下。
曾记得,高祖皇帝于此役打下我大夏江山,却也对这穆寒销小将军欣赏不已,万千将士皆听得他临城道下一句:霜寒销铁骨,热血灌古城。
他这出说的是那前朝的戍景将军。
时韵先前撰写风雨录上册时,也将戍景将军的故事写了进去,所以对此还算了解。
少年将军,以身殉国,志却不朽。
倒是一位风骨卓绝的奇人。
有一人悲道:英雄不老,长风志存。
照这般说来,恐世上无人可敌戍景将军。
另一人叹道:家未成业未立,可谓悲壮惨烈。
一时间无数人为之撼动。
楼下兴许有人比较看重现实,高声道:那位公子,戍景将军虽值得敬仰,可我朝也非无人可敌,我看先靖国公姜启却是更有代表性。
不,在下以为鄞江老王爷稍胜一筹。
斯人已逝,世上再无戍景将军,也无先靖国公与鄞江老王爷,我看却是祁北侯堪为表率。
说书先生听罢,称道:这位看客所言不假,论眼下,二十封侯,用兵如神,祁北侯之才冠绝当世。
时韵的笑意微微敛住,如果换做之前,她或许会开玩笑地说这说书先生莫不是宋临羡请来的彩虹屁专家。
可如今她什么玩笑都说不出口,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和原文中对宋临羡的描述。
很可惜的是,宋临羡再强再有智谋,也不过落得同那戍景将军一般的命运。
按照原剧情发展。
献安末年,宋临羡夺权篡位,城上险象环生,一举失败,终丧于宫墙之外。
顿时间,时韵感觉心脏的位置仿佛被一股强力捏紧,毫不松弛,一阵又一阵酸胀疼痛不断翻涌着,如厚浪,如湍流,冲击得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盯着茶杯上的沫饽,艰涩地开口:宋临羡,我说真的。
宋临羡动作一止,偏头看向了她:嗯?要不……我们成婚吧。
雅间不大,时韵的声音细弱,像是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字音骤然落下,回响在耳际时却清晰可闻。
宋临羡挑眉,低低地道:这么快就想嫁给我?时韵连笑的力气都薄弱了不少:我是说,如果我们成婚的话,可能你就不用去那什么邑的鬼地方了。
奉邑位处大夏的西北部,实属隔了千山万水。
相对其他地域来说,较为落后而贫穷。
宋临羡抬手,轻轻拥住她,抚了下她耳边的乌发,嗓音清冽:时韵,这是旨意。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人瞬间溃不成军。
进茶楼后,时韵的一切伪装都在此时被掀翻。
她喉头一哽,突然想到了更好的点子:那这样也可以啊,我陪你去也好。
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北地是什么样的?好不好玩?我陪你去看看那儿的月亮好不好……宋临羡拉开了些距离,认真注视她,再度开口,语气带了点无奈:我不想让你涉险。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等同于公务员下乡,万一你到了穷乡僻壤一下子变黑或者变糙,我就不要喜欢你了。
或许形容并非极为贴切,但时韵管不着那么多了,只将想到的一股脑吐出来。
时韵从不知道自己还具备作精的潜质,平日讨厌的矫情劲一下子发挥到极致。
可以。
宋临羡缓慢道。
时韵愣住,诧然抬眸,撞上他略带阴沉的目光。
喜欢谁是你的事,你不会有错。
宋临羡唇角微微上扬,莫名看得时韵心底泛凉。
但是让你变心的人恐怕就没这么走运了。
时韵难受的情绪瞬间止住,忽然觉着窗外的寒意浓了点。
那要是在这期间,我哥或者我祖母将我许配给哪家公子,可我又不喜欢,我们怎么办?她说的是我们,宋临羡一顿。
除非是你意愿,否则没人能将你许配给旁人。
宋临羡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容颜上,指腹似不经意滑过她红润娇艳的唇。
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少女精致的五官添了一层淡妆,让她看起来气色极佳。
腮边的薄粉似云霞,眼尾晕开上扬的弧度,比之昔日,恰如枝上粉桃,多了几分娇媚明艳之感。
瓷白如雪的肌肤,衬得眸光澄澈透亮,也映得眼角凝出的一滴清泪更为剔透闪烁。
宋临羡长指拂过,少女的睫羽在指腹靠近的一瞬,轻颤了下。
一颗湿润的泪珠抖落在指尖,微凉。
因他刚才那句确信不疑的话,时韵有些失神,直到那只拭泪的手绕到了她的身后,时韵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一道沉闷的木质声响吸回感知,熟悉又凛冽的清幽淡香凝聚鼻翼间,时韵的心慢了半拍,继而如被疾风敲响的风铃,加速运转响个不停。
青年的手强势而有力地覆在她颈后,俯身而来。
时韵后背倚向墙壁,倾向的温度偏冷,可彼此交缠的气息却格外灼热。
后腰被人紧紧握住,时韵生涩地环上他的脖颈。
闭上眸的一刻,微凉的唇往下压,继而含住那双唇瓣,覆上的力度带了点狠意,过后又化作阵阵轻柔与细腻的勾缠。
比上回更为热烈而具侵略性的吻重重地袭来,像是要让时韵深刻地烙下这种感觉,以及他这个人。
冰凉是他,柔情是他,炙热也是他。
再无人像他这般,足以掠夺她全部的情怀,封住所有的感知。
这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时韵的眼尾蓦地又红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室内透不进光,宋临羡的面容隐在黯淡里。
不是没有起过那些恶劣阴暗的念头,但最终只能成为无法宣之于口的无用之物。
他也曾想把她锁在身边,眼里一直只有自己最好。
可时韵单单一句话,就能让他轻易丢盔卸甲。
他知道她不喜欢那样,所以他不可以。
到底是在乎她的感受,并未将无处宣泄的薄戾加在她身上。
时韵渐渐沉浸在这片温柔的春风里。
屋外的细雨呢喃醉人,织就一场绮丽异常的佳梦,如隔薄纱,但时韵却能触及温柔美好的一面。
细碎的声响掩在了春雾里,又徐缓地流淌进绵柔的细雨当中。
一切的旖旎缱绻变得顺理成章。
倏忽间,雅间之外急急掠过一声重响。
时韵怔松,恍然被这声惊吓到,双手下意识挪动,慌乱间就要推开身前的人,然后下一刻又被人禁锢住手腕,往头顶一掀。
双唇短暂分开不足半寸,落在颈后的手反而将她扣得更紧。
轻微的吐息都染上一层滚烫,带着哑意的字音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落下,又揉碎在呼吸当中。
原本含着她的唇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一下。
绵密的酥麻感顿时遍布全身。
他说什么来着?时韵缺氧的脑子到了后头才记起来。
专注。
意识回笼后,时韵不争气的脸涨得一片通红。
偏生气息愈急,令她生出一丝落在下风的意味。
宋临羡松开她时,俯首在她的颈端,温热的气息不离,洒下一片灼人的温度。
忘记说了,我还挺想尝尝你说的唯一没有喝过的酒。
暗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宋临羡稍微退开,目光从她略带红肿的唇角移到潋滟的杏眸。
眼里情未消,眸色深深,喉结上下滑动:所以小姑娘,拜托你了,等等我?时韵目光微滞,心里估算一阵,抿了抿唇,片刻才道:我可以等,但只等你到九月。
若是九月尚未见你,我便去找你。
宋临羡淡淡勾唇:一言为定。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时韵忽地抬首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说如果,你会招兵买马吗?瞧见她迫切的神色,宋临羡的笑凝住,低下头平视她,认真道:听着,没有这种可能。
因为不需要,我手上有轻羽卫就足矣。
而且,我暂时没有你想的那些危险心思。
他何等通透,自然能听懂时韵话里藏话的担忧。
得了这样的回复,时韵稍微松下心。
还有一件事。
时韵清醒了七八分,无论怎样,务必带上扶老。
扶老医术高明,定能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然而时韵没有解释太多。
宋临羡回想起刚才她听说书时一脸悲伤的模样,忽然反应过来,散漫地摸了下她的头,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像穆将军一样的。
就因为你不是好人我才更担心。
时韵内心直叙。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脑海里却响起一串警报声:[检测到宿主产生剧透倾向,再次警告宿主请勿剧透,重视规则。
]时韵无视了系统的声音,依旧道:总之切记,远离鹤翎县,越远越好。
脑海里刺耳的响铃愈发地重,震得时韵忽觉一阵目眩。
她身子轻晃了下,又听见系统出声:[由于地图模式与写书背景皆由我们这边提供,这是为宿主提供的优点。
事物总是具备正反面两面性的,与之相反,弱点就是当宿主产生剧透行为时会扣除分值,剧透所扣分值绑定了生命值。
如今宿主的存活率只剩75%。
]时韵紧皱起眉,面色白了三分。
宋临羡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臂,清冷的声线染上一丝忧虑:怎么了?时韵摇了摇头,靠着他的肩缓了一下。
系统:[本系统每次预测到宿主有剧透的行为前,皆会尽到应尽的责任,提前向宿主发出警告。
]推卸责任!卑鄙!它又补充:[然未将信息全部传递给宿主,是我方失察与处理不当,与宿主无关。
]时韵已经把该骂的话都对着系统吐了一遍,或许系统心虚,慌忙遁了,不敢发言。
穿书至今,系统从未完整告知过这一事项,时韵便也从未在意过扣分的事情。
怪只怪她太不细心,态度不端正,总把任务当做游戏。
作者有话说:为剧情服务,修改一下时间。
◉ 活过七十七章骤雨初歇, 纤云不染,而万物仍停留于烟沉沉雾茫茫的状态,远处的景色隐隐约约, 近处却清晰可观攀至窗沿的绿叶,翠色上盛满露珠。
身姿袅娜的美人莲步轻移,伸长玉手, 在窗台前百无聊赖地轻触绿意,水珠稍晃,不一会便滴坠于地。
她收回眼, 眉眼上挑的弧度勾人得很:祁北侯可留了什么东西?贴身侍女回道:未曾。
哦?美人侧倚在榻上,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口吻若有若无地添上嗔意,真是个狠心无情的男子, 竟一句话也不愿捎给我!她一袭轻纱窄袖,珠翠轻响, 分明是一双冷清的眉眼,却因一举一动融入了些许艳丽,端的是风情动人。
不是其他人,正是虞妃。
侍女没有随意回复, 等了一会,又听虞妃说道:罢了, 当初选他也是无奈之举。
侍女这才敢出声:娘娘,如今宋侯意气用事离开岂不是对我们不利?若不是宫里头争风吃醋的女子太多,且都爱盯着她瞧, 处处设伏, 虞妃也不至于会找上宋临羡。
不过, 拿个有趣的秘密交换倒也产生了不同的反响。
名震各国的祁北侯又如何, 还不是要被她拿捏住。
虞妃的语气缓慢起伏:这怎么能叫意气用事呢?本宫看倒是他自己算准的结果。
你瞧瞧陛下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陛下竟只是将他分配到奉邑,可见这小侯爷可不是什么俗人。
或者说,陛下当真爱那位郡主爱到这层地步?她一会觉着兴趣颇浓,但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微止,倏然泛起冷意:走了也好,这样朝中的纷争暂时波及不到他,但奉邑是什么地方?让他多遭些罪才能解我们北羌人的恨。
娘娘息怒。
侍女继续道,今年大雪封山,朝宴延期,眼下正值春际,北羌使臣约摸着这些天也该到了。
虞妃缓慢阖眸,知道了。
-那祁北侯当真离开中都了?听说是的,好像身边就带了两个侍卫,这不一看就晓得是被贬的。
小侯爷一直未领职,怎会一下被分到千里之外?据说是触犯圣怒了,不过也是听人瞎传的,谁能具体知晓个中缘由呢。
话说过些时日北羌使者就要到了,指不准那风雨录上排行第二第三的就都齐聚中都了…………茶馆的宾客稀少了些,便显得一楼的声响更大更近,但讨论的话题尚还停留在几日前。
春雨连绵下了几日,今日雨势渐弱,时韵才踏出府门,打算散一下心。
从宜书居离开,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有客居。
时韵默然垂下眸,目不斜视地越过几桌,沿着木质梯子往二楼走去。
宋临羡离开那日,她并未出城相送,只是站在了载月楼的顶楼遥遥目送。
本就是原书里出现的剧情,时韵说服了自己,不必太在意,只是异地恋而已,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上回系统提示她还剩75%的生命值,也不知这点血条会不会有耗尽的时候,又会不会对她的身体产生损耗。
若是有一天,分值减到了零,她又会何去何从呢?如今时韵对数字可谓是敏感至极。
之后的行事都得更小心才是。
时韵心里想着,手中动作却不停,一步一步按着烹茶的顺序走,待案上的茶沏好,她轻抿了一口,入喉微涩,分明是同一罐茶叶,口感却远不及上回。
难道是方才哪一步走神出了差错?忽然间,时韵也失了饮茶的心思。
-距离中都数百里之地,一辆同体墨黑的马车平稳行驶在山坡上,蓦然间两侧山岩之后,数人自青树后中飞奔而出。
驱车之人预料不及,只好先拉缰绳,马车便堪堪停在了高坡位上。
紧接着在黑衣人靠近马车之际,闻风稍微脱开手中缰绳,全力迎击,不多时便与人缠斗起来。
黑衣人的目标显然不在于他,并未专注于与他相斗,转身一手掀开了马车车帘,然而车内空荡荡的,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得。
人呢?为首者勃然道。
跟随他的人也心道蹊跷,第一反应便是四处张望,于是他目光一顿,下一瞬眼珠瞪大,愕然之色尽浮现于面上。
远处袭来一片银叶,尚未辨出是何暗器,他的脖子便沁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为首的黑衣人准备好迎击的状态,但见这一弟兄脖子一歪,当即倒在了面前。
他抬头,一下瞧清了袭击之人的面貌。
原先要找的人不在马车内,却出现在了方才这群黑衣人冒出来的地方。
他怒不可及,举刀对准那人道:卑鄙小人!用暗器算什么英雄!身着玄衣,掩在雾色当中的青年男子手里捏着一枚银刺,正是刚才将人一击毙命的器刃。
他似觉好笑,懒洋洋地上勾起嘴角,跟了一路,现在才突袭,你们又算哪路的英雄?什么叫一言命中下怀,这就是。
黑衣人本就是打算挑一个方便行事的时候,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荒山野外地势险恶,而对方只有两人,正是最佳时机。
横看竖看,都是黑衣人团伙更具胜算,为首者当然自认为这是挑衅罢了,像看待不久后的死人一样,大发慈悲地道:不是什么好汉,但算是能送你上路的英雄。
这回并非宋临羡,而是闻风禁不住嗤了一声。
宋临羡自上而下地望去,像是俯视一群蝼蚁般,若我是你们,早就在离开中都时就动手,而不是等到现在,挑这样一个地方,即便死了也无人注意,多可怜。
这句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吧!为首者话落,如同一道命令示意,其余人奋起直扑而上,声势极大,气焰嚣张。
同一时间,数枚利刃刮过,掀起长风,直搅众人面门而来。
位于最前面进攻的几人,尚未触及岩石,便被砾石飞沙刺了双眼,喉结一甜,自内涌上的血腥味成了最后的感知。
为首者神色微变,却仍梗着脖子踩着车辕,掠过斜坡,飞跃而起。
只见宋临羡两手空空,为首者心里暗喜,暗器总归有用完的时候。
然而这股喜意还没褪去,对方衣袂飘逸,点地而起,袖摆翻扬间,一柄折扇张合,挡住了他长刀的攻势。
为首者眼睛一闪,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更离谱的是——较量展开不过几招,便败在了那变化莫测的折扇下。
几道惨叫回响在空谷当中,还没变得冷硬的尸身如山石一般咕噜噜滚落,卷走了一抔粗粝的沙。
一个活口都未留下。
闻风对此虽有疑问,却不敢多言询问。
倒是宋临羡忽然道:你猜,是谁的安排?闻风一时不语,仔细回想了下,这些人的武功并不高强,训练也没那么有素,只能说明……是鄞江王府?宋临羡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他们这般不自量力了。
闻风不由得心下附和,颇有些气愤填膺:侯爷每次出行都要步步紧逼,杀手都没他们这般坚持不懈。
自家侯爷早就与鄞江王府再无瓜葛,不动他们也是看在昔日故人的情谊上,可他们却反复行动,到底让人反感。
然而他看不出的是,宋临羡面对任何一次暗杀都是持以散淡平静的态度,或许并不是因为手下留情,而是像逗弄什么野猫野狗一般,从中收获一些快感。
闻风默不作声地收回剑,目不斜视地绕过实体,如同这些残局与自己无关一般,重新回到了车前室。
宋临羡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状态,整理衣摆,坐回马车之内。
闻风一把扯住缰绳,朝里面说道:侯爷,地图放在里面了。
宋临羡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取出东西。
那是关于奉邑以及邻近两个州的地图。
地图上标志具体明确,宋临羡本心无旁骛地观看着,但阅览过一遍,目光移到处于地图角落的地点时,他倏然一怔。
鹤翎镇三个字字迹颇小,看起来格外普通而不起眼。
那日,少女肃着一张小脸认真地凝视他,眼里含带祈求的一幕尚且历历在目。
忆起时韵之前的行为,宋临羡不禁在心里起疑,这算是一种预感吗?远离鹤翎镇。
越远越好。
是什么意思呢?作者有话说:羡羡: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来晚了,给大家掉落红包补偿一下么么哒。
加更的事,下次一定!◉ 活过七十八章傍晚时分, 时韵来到沈府,刚喝完一盏茶,便瞅见了沈彧自门口进来, 他一边迈快步子越过门槛,一边喜笑颜开道:表妹怎来得如此……?早字还未落下,沈彧的笑容一滞, 脚步停下,表妹是因何这身打扮?一声脆响,少女搁下茶杯, 站起身来,在沈彧目瞪口呆的神情下, 扬手转了原地一圈,怎么样, 是不是俊的很?沈彧收敛住惊诧的面色,认真地打量起来。
面前比他矮上稍许的时韵衣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衣, 乌发挽作少年的高马尾。
眉梢往上轻扬,唇色浅淡,神情凛然,为她柔和的姿容添了几分英气。
清俊卓绝, 英气逼人。
沈彧微微点头称赞道。
时韵高兴了,卸下正经的伪装, 瞅了下沈彧的装扮,又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她用力点点头:表哥下班了啊, 这身官服真帅真威风!跟时韵混久了, 沈彧便知晓了下班是散值的另一类冷门说法。
他听见这声夸奖, 略不好意思地回道:今日母亲不在府上, 让表妹久等了。
待我换身衣裳,就与你一同出门。
时韵的角色进入得快,爽朗应道:好!二人今日要去的是那寻芳馆,不过他们并非纯粹去花楼里转悠,而是有幸参与到画舫游湖的活动中。
虽说是去游湖赏景,但时韵的目的不在此,她主要是去见人。
路上,沈彧问起时韵:表妹为何要见那霍崛?不瞒表哥,我是受云游先生所约,寻他有些事,若是待会遇见什么事,还请表哥配合我。
时韵眨了眨眼,对沈彧是格外信赖。
起初沈彧并不赞同时韵来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但时韵请求他陪同。
作为家长,沈彧拒绝不了她,也必不会坐视不管。
既然表妹无所保留地告知,沈彧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内心提醒自己随表妹去就是了。
靡靡之音,绕梁三日。
游湖不愧为闲雅活动,有景有美人,来客众多。
时韵首次看见这豪华双层画舫餐饮船时,小小的震惊了一会。
她和沈彧被带领入了船后,举目看去,不乏读书人和商人。
然而众人是在一层走动,二层便显得僻静了许多。
不过转瞬,时韵的想法便被推翻了,原来不是二楼空间小不便观光,而是不许常客通行。
但引路的小丫头却带着二人直上二楼。
那二人为何能够上二楼,莫非这是花妤姑娘的意思?其中,有蒙覆冠巾的书生觉察到踏上木梯的二人,不禁发问道。
就是!凭什么小爷不能上去,小爷有钱啊!都让让,小爷先上去!有人大迈步而来,扬声附和道。
我也有钱!说着,就有人要强行闯上木梯。
其实画舫不止一艘,然而这艘船上有位名动中都的淸倌儿,名曰花妤。
平素去数趟寻芳馆都不见得能瞧上美人一眼,如今却有机会于画舫上相见,于是此画舫的价值便凸显出来,而二楼也显得惹眼了些。
按照规定来说,开始游船后,花妤便会露面奏琴,大家本都能够按捺着激动的心等待,可偏偏来了两个除了样貌出众些,其他地方看似与大家一般无二的公子哥,竟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上了二楼,可不叫人恨得牙痒痒!面对众人羡煞的眼神,时韵觉得这几步楼梯都走得有些艰难。
可是像刚才那样还不够,下面不知何人来了一声:那不是小沈大人吗?时韵稍稍回过头,和沈彧交换了眼神:我去,不会是你同行吧。
沈彧也很迷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熟人。
两人犹豫一秒,纷纷迈得更快了,逃一样地加速到了二楼的平面。
其余人被刚才领路的小丫头拦在了下方,视线隔绝,二人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沈彧耳根微红,时韵瞧出了他的窘迫,知道了他是不好意思被人瞧见,于是安慰道:不怕,风流乃是人之常情。
沈彧微不可查地叹息:我倒不是怕这个,而是我听那人的声音有点像苏家渐青。
这什么苏家渐青时韵是不认得的,又听得沈彧说道:上回我俸禄耗尽,然而前朝陆诗人的书画恰好在墨吟弄出售,便向苏兄借了一百银……时韵听明白了,原来是碰见债主了。
她想着如今自己也算有笔小钱,便懂事地说道:若表哥手头不够宽裕,我可以先借你。
沈彧的耳朵更红了:不必……时韵:咱俩谁跟谁。
二人还在推辞,可楼下却已形成微乱的局面。
刚才的小丫头不比时韵大,断然是拦不住这些个富家公子哥的怒火。
第一个大吼称自己有钱的纨绔正站在小丫头的面前,他个头高,瞧着那张开双手的姑娘,忽地轻佻道:小丫头,张开双手是等哥哥抱你吗?众人嘲笑声此起彼伏。
被言语挑.逗的小姑娘身子微颤了下,但还是忍住害怕,没有将拦阻的动作收回。
声音娇弱如莺啼:阿妈说了,贵客才可以上花妤姑娘的雅间。
那纨绔回头扫了众人一眼,道:难道对你来说,我们不是贵客?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他的发难,小丫头更是羞窘到不知该如何回话。
时韵趴在围栏里往下看,忍不住动怒,打算出手帮助一下那丫头。
但是比她更快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那是霍某的客人。
不止时韵和沈彧,船上其他人都惊了一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循声望去,画舫已离岸边相距一两米,而一旁桥梁之上,一位蓝炮青年使着轻功,飘然掠过,顷刻间便抵达了阶梯之上。
青年身形健稳,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量极高,看着极为英武豪迈。
是惹不起的类型。
时韵默默想着。
霍崛抱拳以江湖礼道:惊动了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今夜霍某与花妤姑娘有约,不过在游船过后,她还是照旧会为大家献艺一曲,大家尽可放心。
其中有一人识大体地也抱拳道:原是霍兄,那不必多言,您随意就好。
众人一听是霍崛,再不敢放肆,就连那位纨绔都收回了脚,鼻尖溢出一道哼声,甩袖而去。
小丫头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霍崛一眼。
霍崛回过头来,歉意地对着时韵和沈彧道:对不住二位,让你们久等了。
时韵摆摆手,豪爽道:霍兄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是刚到。
霍崛先是看向了沈彧:这位想来应是沈公子吧?沈彧礼貌颔首:在下沈彧,字觉行。
觉行?霍崛面露惑色。
可是有什么问题?沈彧愣住。
只是我先前看过的书里,有位作者与沈公子的字一致。
太过巧合,这才有些失神。
霍崛回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公子?时韵笑了笑,决定不爆表哥的马,霍兄真是博览,涉猎广泛。
霍崛垂眸看去,面前的小小少年才高到他的肩膀,眉目惹眼,看起来像是华贵人家中质朴无忧的小公子。
他顿了下,似有些不敢置信:小矮子,难道说,你就是……没错,是我。
时韵庄重点头。
霍崛眉头一紧,再次抱拳:云游先生……霍某失敬。
进入雅间后,隔着一卷朦胧的纱帘,时韵瞧见里面架着一张圆台,抬手美人拨弦,传出与先前不同的琴声。
沈彧并未多看,只是安分坐下,他此行只是秉着家长的心态来走个过场。
在听到琴音时,反而静下心来认真欣赏了好一会,刚才对时韵自称云游的困惑倒消解了几分。
霍崛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起初他办完公事回京,便接到了宜书居的信,说是云游先生愿意见他了,地点由他定。
于是他便取了此时此地,结果等来的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走南闯北的时候甚至比少年还要小些,于是便也平静下来了。
只能说是,少年出英雄罢了。
时韵完全不知自己的形象已变,正颇有意味地赏曲,骤然听见霍崛礼貌问道:云游……先生能否吃酒?尽管这样,霍崛还是觉得喊出先生二字时有点怪。
时韵坐下时,将男孩子的形象贯彻到底,当即应道:自是可以,我酒量尚佳。
这确实不是她自夸,时韵以前的酒量就不算低。
往往出去聚会,总是她照顾饮醉的朋友。
沈彧的目光移到时韵身上,自坐下起,她便闲散地翘起二郎腿,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折扇。
折扇微开,缥缈的山水闯入眼眸。
倒是不知,表妹竟然如此上道。
若她真是男儿身,恐怕比墨守成规的自己要风流许多。
雅间内早已备好不少种类的酒,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上前,给三位斟酒。
霍崛大口喝下一杯,开门见山地问:之前霍某去宜书居打探先生的消息,店家时时保密,也未见得知道先生的事迹。
如今怎么却得以见到先生,乃霍某之幸。
这就是和书迷聊天的快乐吗?时韵慢悠悠地品尝着清酒,内心得到了满足。
不久前,她从自己总结的事件线里发现了线索,往前推测知晓了霍崛是其中一个起着辅助作用的配角。
所以她打算由此出发,进而自行探查出相关情报。
霍崛是江湖中人,向来是自在快意,如今开门见山,时韵也不愿多绕弯子。
她在肚子里打好草稿,说道:其实我此行来中都,是有一事想要了解,思来想去,只有霍兄最为合适。
听闻她是远道而来,霍崛神情认真了不少,先生尽管说来,霍某不说熟知天下,至少对中都还是了解的,愿为先生解惑。
沈彧酒量不高,自从上次醉得糊里糊涂的,他如今是不敢多碰酒之一物。
只轻抿了一口,便听着二人神秘兮兮的对话。
琴音稍缓,如高山流水般慢淌过沙石,将时韵刻意压住的腔调显出些许质感,不知霍兄最近是在做什么大单子?然而话语停顿,扣人心弦的琴音随之戛然而止。
静默的几秒内,霍崛的目光微沉下来,对上时韵清透的眼神,他慢慢出声,却是警惕反问的话:先生这是……想套霍某的话?时韵心里一个咯噔,又随着再次扬高的弦音起伏。
作者有话说:整理大纲,有些地方没捋顺,怕影响后面的剧情,所以没发这么快,来晚了抱歉大家。
◉ 活过七十九章置于杯沿的手不自知地捏紧了瓷壁身, 但对上霍崛略带质疑的眼神,时韵依旧维持着淡定的神色,认真思索着应对之策。
室内稍显安静, 沈彧觉察出不同,却又无法形容这种体会,还是静观其变。
但早已做足打算, 若是表妹陷入下风,自己还是该站出来的。
半晌,霍崛的目光转为了然, 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道:哦,我懂了, 你是想把这个也写进书里。
时韵微怔,倒没想过他还会为自己找到这个绝佳的借口, 赞许地笑道:霍兄聪慧,一下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不错, 我的确是想以此作为新素材。
毕竟这能赏我口饭吃,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做好这项工作。
说完,时韵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霍崛不愧为江湖高手,若是霸气外露时, 给人的压迫也不小。
寻常人定会说些凸显自己高华品质的场面话,而不会直言说只是为了赚钱, 可少年坦坦荡荡地说出赏口饭吃,面色并无鄙夷。
霍崛看向时韵的目光多了一重欣赏,又吃下一口酒, 回道:先生想法果真与众人不同。
若是前阵子倒是没什么生意, 但近日却接了一单跑腿的活儿。
两路相距甚远, 来往不易, 霍某也是今日才赶回来,导致了与先生之约迟到片刻。
实在惭愧!时韵当即道:霍兄哪里的话,只要是你,或早或晚都不算迟。
霍崛嘴角扯出一笑,先生料事如神,又有江湖百晓生之才,不如你猜测一下,霍某所做是何生意?时韵沉吟下来,慎重思虑的模样落在两人眼中皆是不由得端正了些松弛的态度。
然而几秒过后,她抬起头,脸色活泼起来,一字一顿极为正式地开口:大生意!……霍崛默了下,忍住扶额的冲动,回归正题道:的确是桩大生意。
先生也知道霍某从来敢尝试些普通商人不敢企及的领域。
于是便有这么一位大人物找上了霍某,虽然霍某不知她是通过哪种途径交易,但像先生所说,赏口饭吃的事。
只要不祸及他人,霍某还是愿意一试的。
时韵听得有些无奈。
这位兄弟,你可知你做的这笔生意日后当真祸及不少人了。
不过心里话她没说出口,仍然专心倾听。
在时韵重视的目光下,霍崛道:其实这趟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生意,主要是负责运送水雾绮的。
今年这批衣料才出,竞争强烈,光是产地的贵人们就供不应求。
如此稀有之物,自然也入了中都贵人的眼。
与我协商,不过是看在能更快抢到新一匹,及时运回京中。
霍崛语气有些微妙,但也不是鄙夷不屑,更像是不太能理解为何这么多人争这种光鲜亮丽的东西。
时韵听后,却自问道:当真有这么简单?霍崛必定是有所隐瞒。
不过时韵并未多问,只是道:这水雾绮有何特别的?霍崛纳闷了一会,如实道:霍某一届粗人,先生问我刀剑有何特别或许还能说上几句,但问此类东西,霍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是好。
兴许是这类料子做衣裳比较漂亮显眼?不过,霍某带回的这批倒是有个趣处,料底暗纹绣的是虞美人。
虞美人?如果时韵没记错,过不久后这批水雾绮其中有一匹还被宫中一位后妃送给了姜知吟。
这个时间段,又这么巧合,如果按照这样推算的话,那后面的情节岂不就都同这位妃子有关?时韵又问:那霍兄是从谁那里买来的呢?除了水雾绮,还有其余东西吗?霍崛目光闪烁了下,才道:关于买卖的东西我们也有保密的原则,不过倒是可以告诉先生一个有趣的事情——先生可曾听过易容一说?小说电视剧里常出现的东西,时韵当时见过:自然。
莫非霍兄所说的就是卖出货物之人……?霍崛点头道:正是,他以易容过后的模样出现,是以霍某知晓的也并不详细。
既然只是普通交易,这布料又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东西,为什么那人要易容?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对,没有那么轻巧。
多谢霍兄提供的宝贵素材。
时韵微微弯起唇,笑容显得纯粹而干净:看来未解之谜又增多了,真是让我越发感兴趣了呢。
一曲不知不觉间已经结束,二人聊着聊着竟未曾发觉。
话题结束,时韵才反应过来。
而后另一道迥然不同的曲风缓缓奏响,原是楼下的艺伎开始吟歌伴舞了。
阵风徐来,揉乱里外隔间纱质的薄帘,帘子被一只柔荑撩起,帘尾划过半空,形似荡起波纹的涟漪。
珠帘清脆的响声融进乐曲鼓点中,渐渐听不具体。
时韵方抬起头,便瞅见貌美如花的女子款款走来,手中持着团扇,身姿娉婷,衣香鬓影。
随着她的到来,时韵的眼眸一眨不眨,仿佛看呆了一样。
红衣罗裙的美人行至桌旁,一身长裙迤逦至地,领口微低,露出两道洁白如弯月的锁骨,锁骨上方,一粒朱砂般的小痣格外注目。
时韵的眼眸闪了下。
但见美人纤指搭在酒壶上,轻抬高至腰间,披帛微落,露出如同凝脂般的乳白肌肤。
壶嘴淌出玉液,缓缓浇满酒盏。
美人多姿,嗔怒也动人,方才三位公子在此讨论,倒是不曾将妾放在眼里似的,公子这般可叫妾心寒。
不知另外两位大男人作何感想,时韵万万看不得美人委屈,即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美人姐姐,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怎的就叫你心寒了呢!适才我们谈论的是正事,然而琴声犹如天籁,过于美妙以至于让我频频分神。
时韵心疼极了,继续说道:琴音动人,美人更是动人。
我生平最看不得美人落泪,你可不要因此难过才是。
时韵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过女子瘦弱无骨的手背,动作熟练得令人惊奇。
沈彧已经走在惊掉下巴的路上,他忍不住道:表……表弟,如此行为还是过于轻浮了点!经他点醒,时韵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忘记了现在是个男子,光明正大摸人家姑娘的手算怎么回事!时韵不禁对自己嗤之以鼻。
倒是花妤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又状似无意地问起:小公子说话这般风趣解意,想来在妾之前,应当哄过不少姑娘吧?时韵本色出演般哄道:好姐姐,虽然我行遍大江南北,但见过这般好的姑娘,当真仅你一位。
若不是她无意间看铱誮过不少渣男语录,恐怕也不能这样得心应手地说出一通话。
一株娇丽美艳的月季花盛放在美人的袖袍,她轻蹙眉眼,衣衫轻扬,侧过身去。
时韵留在空中的双手登时只能徒劳地握住一抹萦绕不散的暗香,手心上方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布料的触觉。
妾身不信公子的话,公子这般不过同旁人一样,是为了我身,却不是着重看在我的才艺。
时韵连忙道:非也,我怎么会像外面那些俗气到只会喊自己有钱的公子哥一样呢!我只会抱住姐姐的大腿,让姐姐养我。
比这更离谱的是时韵后头的话:我会暖.床,我会写诗,还会哄姐姐开心。
像姐姐这般优秀的,只要负责赚钱养家就行,其他都交给我!——像极了某种自荐。
在座的人听了的都愣住了。
霍崛提醒:先生,我觉得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霍兄,起初听你提了一下,想来也是看过《我与青衫庵道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其实那算是一种有违世俗常理的一种设定,但是奈何不住读者爱看,但市场上却缺乏这类作者。
时韵默默为此扼腕,又引回现在的情形,那么像现在我与花妤姑娘这样呢,就是一种姐弟恋的设定,身份悬殊,岁数又有点距离,但是却配对在一起。
这么一来,你是不是觉得也新颖了点呢?虽然有些用词霍崛听不懂,但大体他是明白过来了,不愧为云游先生,文学才华之造诣,非霍某能够想象。
时韵心觉羞耻,但还是梗着脖子回了句:承让。
先前沈彧旁观到她与花妤的动静,便已经暗暗产生了一个想法。
直到时韵这番话一出,像是瞬间打通了沈彧的任督二脉。
决定了,下本就写《姐姐为何总是这般无情》。
他盯着酒杯,两眼发光,从最初与饭桌上格格不入的形象转变为更深一层的格格不入。
丝竹之声依旧未歇,可外面却突然间传来一阵躁动声,扰乱了原本平和欢畅的音乐。
接着是小丫头阻拦的声响,木质的置物架突地跌倒至地,声音更加嘈杂了。
时韵脑子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听起来似乎不太妙。
霍崛皱紧眉头,拍桌起身,冲劲十足地道:我去看看。
未等他走出门槛,外头的人先闯了进来。
那人显然认得霍崛,瞬间出声:霍崛?原来约云游先生相见的人是你啊。
霍崛回言:是霍某又如何?对方回过身,像是要向其余人取证:你们瞧瞧,恐怕他此行又是在打那本书的主意吧?小丫头刚才撞到置物架,如今半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自然不敢轻易应和。
不过还有一群不知是何来头的人,大声道:夏堂主说得对!这熟悉的腔调和作风……时韵心底隐隐升起一股熟悉之感。
霍崛冷笑一声:我看另有主意的人应是夏堂主吧?夏逐奚避开他的眼光,就要绕开他进屋,我也不同你计较你来是干嘛的了。
总之你先给我让让,我有事找云游。
霍崛往他走的地方又行了一步,刚好挡住他的视线,恐怕不行,先来后到,若夏堂主需要相约,那请改日再言。
夏逐奚挺直身板仍不及他高,气势上便也随之矮了一截,他无奈地摆了摆扇子,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
摇到一半,夏逐奚忽然又道:哦我知道了,难怪你这么维护他,藏着掖着的,连我这位好友都不能瞧上一眼。
感情是因为那风雨录让你生意变得更多更忙,来的钱更快,便上赶着给人家看门了!他的话说得实在过分,但霍崛还是站立不动,也不做解释,只是皱眉道:霍某何时与夏堂主是好友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了。
夏逐奚一怒,发狠似的开口。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撩起两侧袖子。
论比武,夏逐奚是不可能敌得过霍崛的。
霍崛眸子微眯,无论对方如何出招,他都做足了准备,就等待着面前无知的青衣男子跳入他已经编好的陷阱。
然而霍崛的袖袍猝然被人抓住,他目光往下,看见那只抵在臂膀的折扇,有点摸不清夏逐奚的想法。
夏逐奚紧紧攥着霍崛的手臂,但并无其他动作,下一刻,他弯下腰,从霍崛身侧探出脑袋。
冷不丁对上一颗头颅,而且还亮晶晶闪着光的眼眸,时韵条件反射地被吓了一跳。
哪位是云游先生?夏逐奚开口。
桌边的三人无一人回言。
夏逐奚无奈极了。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
首先排除那个女的,剩下两个,一大一小。
夏逐奚悟了,赶在霍崛遮住他视线前出声:云游先生竟然长得这般年轻?他摇摇头,似是不可思议:霍崛,你莫非是在水路走多了,脑子泡过海水也不清醒了?霍崛斜了他一眼。
像云游先生这般遍识天下事的人,怎么可能是这么年轻之人,而且这儿还有个男娃娃,这不是开玩笑吗!夏逐奚越说越气愤,简直太离谱了!沈彧担心地看向时韵,唯有他知道时韵确是假扮的,如今被说出来,也不知表妹该如何解决。
这点霍崛最初就起疑过了,哪用得着夏逐奚来说,而且他的确有些蛮不讲理。
霍崛默了下,道:既然夏堂主如此无礼,还请回到自家船只,免得在此贻笑大方。
夏逐奚掂着把扇子,转悠一圈,嘿你个霍崛,我好心出言相告,担心你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可你竟然还敢说我!霍崛头疼地揉了下额头。
正当此时,不远处的少年弱弱出声:二位不必因我相争了,其实……听见这道话音,霍崛转过身来。
夏逐奚趁机往前一步,和霍崛并肩,得以瞧见说话之人。
我的确不是云游本人。
时韵的一句话引得大家神情大变。
夏逐奚得意兮兮地昂首,摆出扬眉吐气的姿态。
我不是故意诈骗各位的。
只是……云游先生在不久前已经身亡,恐怕日后只能封笔了。
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也正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通知各位。
其实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云游在写风雨录下册时,已是垂死病中的状态,没有像第一册那般精力旺盛。
导致风雨录下册只剩一堆以后再也无法实时更新的名单,这也是云游的遗憾之处……说着说着,时韵一双灵眸低垂,遮住了悲哀的情绪,却令她的面色看起来复杂更甚。
嗓音沙哑,竟似染了一丝哭腔。
霍崛在外界看来只是一介武夫,或是商人,这两个形象根深蒂固。
但只有他本人最为清楚,他一生除武艺外,最是喜好读书。
前不久才遇见一名行文用语都对他胃口的作者,如今却听到这一噩耗,心感遗憾。
节哀顺变。
霍崛沉重道。
氛围稍显沉重,可夏逐奚却无动于衷地问:那你又是谁?时韵眨了下眼,终于溢出一滴泪,抬眸间清俊的面容多了些许脆弱感。
我?她嘴唇翕动,艰难地咽下酸涩,我是云游之子,云时。
沈彧:……还能这么玩?其他人:好像这么说确实顺其自然了点?霍崛回想起时韵刚才问自己的事,不解问道:那公子最初又为何问我那些事?提起这茬,时韵眼泪一下就止住了,叹了口气道:因为父亲的梦想就是完成三册,只不过因为第三册尚未完善,我想着也无人会完善了,便擅自改成了下册。
可是后来我良心发现,子承父业,父亲的财产都由我来继承,那他未完的梦想自然应由我来续写。
没想到还有这层转折。
听罢,霍崛神色微微动容。
多么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时韵都要为自己感动了。
云时公子,你放心,有霍某在,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霍崛立刻道,霍某支持你的抉择,也会一直做公子背后的盾。
如果有何为难的,随时寻我,无论是资金还是路子,霍某都有。
只要不要停更就行!!霍某人内心呼啸。
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天使读者,时韵还求什么呢?她脑里已经闪过无数行字幕:老板大气!看着眼前的一幕,夏逐奚沉思良久。
既然这人说还会续写第三册,那不知道自己的地位有没有可能通过这册改变呢?夏逐奚实在不想被排除在高手榜外,也不想在那劳什子的长期摆烂榜上!前阵子逢年过节,到处走访亲戚之时,众人瞅见夏逐奚,纷纷变化目光。
他们以为他听不到,其实他将这些人悄悄议论的话语都铭记于心了。
他这么勤奋刻苦一个人,哪里能叫做摆烂?!云游太过分了。
但是他已经去世,夏逐奚的怨气再重也不可能发作在一个亡魂上,而且方才这家伙说什么来着?噢噢,父债子偿。
既然如此,夏逐奚只好拿他下手。
夏逐奚心里有了推断,大喝一声:此人假扮云游,身份不明,在此行欺骗之事,实在狡猾至极!来人,给我拿下,让我亲自带回堂里审个清楚!十足的江湖做派。
沈彧默不作声地起身挡在了时韵的身前。
乌压压一片人跃起,竟也不用木梯,便直接飞跃到了二楼。
然而霍崛立在门前,化掌为风,深厚的内力推动,长风划过,震落了几人。
时韵暗呼一句兄弟好武功。
但变动就在一时间,夏逐奚的手下一齐出击,是为障眼法,真正行动的人是夏逐奚本人。
夏逐奚多少也会些武功,虽不及高手,但对时韵和沈彧这样手无寸铁之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见目标就在几步处,夏逐奚先露出了胜者的笑容:管你是云游还是云时?乖乖跟我走吧!时韵本猜测夏逐奚之前见过自己,应该是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再次提出她诈骗的话,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
这才恍然知到夏逐奚这个草包只是简单的寻个理由抓她,而且是存了心要逮住她。
当真不是寻常人的头脑,这脑回路也太清奇了!时韵心下吐槽,手心却捏了一把汗。
夏逐奚已收好折扇,握手为拳,麻溜地旋转一圈,直接朝沈彧的胸膛袭击而去。
后者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自然挡不住他一招。
时韵着急地看去,心里慌乱了一瞬。
然后她的脸稍微侧过去,余光瞥见了姿态随意的红衣女子。
花妤不知何时斜斜倚着桌子的空位,平静无波地看着混乱的场面,一丝害怕也不见得。
时韵脑子一个灵光闪过。
她还有一个筹码。
想到这儿,时韵紧绷的身体一稳。
夏逐奚解决了一人,打算盯住下一个也是最终目标。
而他的目标呢?弱势少年步步后退,慌不择路。
在他恶魔般恐怖的步伐踏过来,正要伸出魔爪之际,对方一个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了红衣女子身后。
对。
夏逐奚觉得自己没看错。
一个大男人,的确蹲到了女子身后。
更让他大跌眼镜的依旧在后头——姐姐,我怕。
音量不高,裹着颤意。
夏逐奚讶然看去,见过厚脸皮的,但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她竟然能够将此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他开始觉得自己看不懂年轻人的世界了。
红衣女子垂眸看去,少女手指攥住了她的袖角。
刹那间,花妤漂亮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惊愕。
弱小无助可怜的时韵抬头,眼巴巴地盯回去。
姐姐在。
花妤挑了下眉,朱唇漾出一抹安慰的笑。
再往前看去时,容色一敛。
夏逐奚忽然觉得脖子一凉。
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上次,可对象是宋临羡。
如今面对的只是一个女子,他有什么好怕的。
夏逐奚又放狠话:花妤姑娘,既然你要出头,那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他折扇一抬,明显是动手之势。
但是夏逐奚心觉怪异,何以二位在看见他亮出折扇的第一眼,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不屑的眼神。
岂有此理!他今日非要叫他们领会一下什么叫厉害!折扇起势,他猛地朝花妤袭去,可后者却不躲不闪。
直到那把扇子抵到面前,花妤的凤眸掠过锐利的光,红袖晃过,一层淡香扑面。
像是能提前预料到他的动作,花妤轻轻松松地侧身一闪,随后身形晃过,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夏逐奚的后面。
花妤施展出来的好身法让夏逐奚不敢再掉以轻心。
时韵趁机走到沈彧身边,好在夏逐奚的目标不在于沈彧,倒也不会真的下狠手,沈彧稍微缓过劲儿来就好。
再说那厢花妤与夏逐奚的决斗。
不知为何,夏逐奚总觉得对方的出招风格有些熟悉。
不过交手数招,他便觉察出自己多半打不过了。
时韵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如同闲话家常般说道:我见过一位比夏堂主用折扇更出神入化的人,所以实在看不惯你用扇子。
花里胡哨的东西,不适合夏堂主这么平凡之人。
这种意有所指的口吻让夏逐奚当即想到了之前与宋临羡决战的场面。
知道对方是在嘲讽,夏逐奚的底气更少了些。
但他是何许人等,外面除了自己的弟兄,还有一堆中都人士,要是他落败而逃,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
他这般想着,却感受到身后有道凉风掀起,伴随着霍崛的嗓音:夏堂主,再闹下去可就太引人注目了。
飘窗半开着,春风飘荡在江面之上,衔着淡淡的寒意而来。
透过窗户,众人瞧见了岸边桥头的壮景,人头攒动,围观者不在少数,而且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
果然是夏逐奚行事,必要轰动大街小巷才是。
夏逐奚原本斗志昂扬,却像是被兜头灌下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他决定顺着霍崛递出的台阶下: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敌尔等,如果再给我几年……算了,没有如果。
时韵:……从看他自演自说,到他走下木梯并斥责众手下一群饭桶,还不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时韵始终保持沉默。
看不出来,其实夏堂主还有点乐子人的天赋。
总而言之,烦人的事终于结束,时韵重新坐回桌旁。
霍崛颇感不好意思:霍某寻思先生应该会喜好游湖,却没料到会引来今夜事端,终归是霍某思虑不周。
时韵回道:霍兄不必多虑,夏堂主意气用事,平生的心思都花在杂七杂八的地方,不务正业,懒惰成性,那是他的错。
几次三番想寻我,不过是图个好名次,但很明显,他太浮躁而急功近利了。
霍崛知道时韵是在开解自己,稍一颔首以示领会,而后偏头向花妤问道:霍某有眼无珠,先前竟不知花妤姑娘武艺高超。
花妤并不谦逊,瞧了他一眼,霍大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随后调.情似的将手搭在时韵的肩头,葱指游走一寸,俏皮地画了个圈,我看这位小公子知道的可不少。
时韵嘿嘿一笑,美人姐姐有眼光。
瞧见二人亲昵的姿态,沈彧险些没喷出一口酒来。
最后,霍崛又是客气道: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公子莫怪。
霍某此后半年都会留在京中,如若有需求,霍某随时恭候公子。
时韵拱手,礼貌回道:霍兄的酒不错,下回我若来兴还找你吃酒!霍崛并非什么喜好流连花丛之人,二人走后,他便没了理由留下。
走出船舱,霍崛身后悄然出现一人,夜色昏昧,那人隐在阴影中,瞧不仔细。
霍崛问:查清楚了吗?那人回:回主子,那二人皆是由沈府出发,不过在此之前,那个号称云时的小子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
靖国公府的人?霍崛听到这个,疑惑地自问了句。
手下回道:莫非是小国公察觉了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不过本分做生意,有何可惧?只是云时问的问题太犀利,事关买家的秘密,不得不防。
过了一会,他吩咐道:罢了,你稍后再去确认一下。
雅间之内,重新恢复安静,花妤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捏着一颗葡萄,正要喂进口中,却见窗外风动,烛火轻漾。
花妤懒懒瞥了一眼,又继续吃着葡萄。
剥落葡萄皮的葡萄扔进了盘里,她盈盈一笑道:你来得巧,我特地剥了葡萄,吃吧。
雪衫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
拂雪你怎么总是冷冰冰的。
花妤用手帕擦了下手,怪叫人……心寒。
拂雪直接吐露二字。
早就习惯了花妤惯用的伎俩,她已经懒得再听。
好吧。
花妤觉得她这般正经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想起正事,才问道:怎么侯爷没有让你一道去奉邑?拂雪喝了一口茶水,你不是猜出来了?说真的,初次见到姜三小姐,我都生出了几分欢喜,也难怪侯爷对她另眼相看。
花妤轻笑出声,不担心担心我就算了,竟还特地派你护她周全。
花妤转念一想,又道:那小主子的命可比我矜贵多了,由你跟着倒也放心。
我在这儿陪那些达官贵人逢场作戏真是闲得慌,若是出什么危机,随时找我。
……回府的路上,沈彧犹豫再三,开口问道:表妹扮起男子,也当真是丝毫不逊色。
他琢磨了一下用语,又道:此等撩妹手法,可谓是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点沈彧确实错怪时韵了,虽然她确实是个看颜值的,但也不是个见谁都见色起意之人,今夜所有撩拨的行为举止只不过是为了引起花妤的注意。
早在她瞧见花妤出现的一刻,她就在大脑里启动过系统。
在她的逼问中,系统不得不承认:[如宿主所料,此人的确是风花雪月一员。
不过宿主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时韵高深莫测地笑了下,[还记得轻水镇吗,那位姒莺姑娘的锁骨上也有一粒小痣,而花妤的痣又与其位置一模一样。
既然当初宋临羡做足准备,指不准那位被当做替身的晴虞姑娘也就是他派去调查的人。
否则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直接从如梦阁安然脱逃?晴虞,花妤,真是妙啊。
]虽然系统不理解为什么宿主的脑子一下转的这么快,但他还是赞同了这一说法,照她这么说倒也行的通。
时韵回府洗漱过后,屏退了两个丫鬟,没有耽误时间,搜罗出这段时间整理的资料,摊开。
其中,书页上一条故事线赫然入目。
由于时韵追原书时,作者因为三次遇见一些事,断更了许多天,导致她只看到了最新章。
那位太太的钩子下得好,以至于时韵对后续剧情的发展可谓是一无所知,只能凭着直觉和猜测。
这就是追更连载文的弊端。
照原文来推断,接下来京中会发生几桩大事,皇室祈祷、秋猎与登基典礼。
在秋猎之后,帝崩,传位皇七子宸王。
与此同时,调查出弑君一事与宋临羡有关,只因皇帝此前见过最后一名大臣即为宋临羡。
宋临羡被冠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头,满城缉捕不见人,却在不日后,新帝登基,轻羽兵大举围城进攻。
——彻底坐实他的罪名。
时韵当初看文时便有些想不通,作者给了宋临羡一个神秘的视角,按理说宋临羡离开时是雨夜,可内侍报出皇帝驾崩之时雨停。
作案时间对不上。
后来也就是最新章提到,萧怀辰与姜知吟重新发现了这个说不过去的地方。
敏锐如二人,恍然发觉并非是宋临羡之错,可他谋权篡位一事却又属实。
而且他人已逝,多说无益。
紧接着,萧怀辰的侍卫禁明又查到一个重大发现,只见得二人提及一个人名。
不是旁人,正是霍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故事断篇,因此,读者还是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比方说毒害皇帝的凶手究竟是谁。
联系前后关系,时韵觉得宋临羡的异动肯定与皇帝有所关联,可具体为何她又想不清,只好从未解的案子入手。
显然霍崛乃江湖中人,与皇帝没有冤仇,不可能会对皇帝产生危害。
好在早前她著风雨录时,从系统那里收获了诸多数据。
写到霍崛此人时,她知晓了他的生平,也知道未来会因何而死。
霍崛最终是受一笔残害了不少人的生意影响,良心不安,最后散尽家财,选择退出江湖,远走他乡,而后却被众多北羌武人围困,葬身悬崖。
但具体是什么生意,时韵也不清楚,只知道霍崛去世的时间正好处于宋临羡之后。
巧合过于巧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一代独具商人头脑的大侠,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所以时韵在未来运势指南中,给他的建议是:宜慎行深虑,牢记初心,勿铤而走险,因小失大。
至于霍崛听没听,她是懒得再管了。
时韵拿起鹅毛笔,在霍崛的生平上将北羌人三个字圈起来,又写下今晚从霍崛口中得到的信息,最后,宣纸上只剩下最有效的信息。
北羌人,虞美人,一笔交易。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年夏羌二国相争,北羌战败,割城相让,送来和亲的公主正是虞妃。
所以整件事会不会与虞妃有关?作为后妃,的确是最有机会接近皇帝的存在。
不排除犯案嫌疑。
但是……时韵想到霍崛所说的生意不过是进一批外国的商品,且虞妃只是个短命的炮灰女配,忽然又对自己的推理产生了质疑。
提笔,重重在纸上划过一行,时韵心累无比地将纸揉搓成团,又摊平卷到头顶。
好烦哦。
要是她是名侦探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好肥哦~求夸夸!写完感觉自己真的没脑子了。
有木有时韵和花妤姐姐很好嗑捏?感觉可以时韵x all,把羡羡踢出去(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