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不久虞妃所赠, 姐姐寻思着这匹蓝色的更衬你,便拿过来送你。
堂内,姜知吟温婉端庄地坐着, 柔和地望向时韵,顺便道清自己的来意,想要做何款式, 你同玲珑坊的老板说明就好。
时韵看着这匹水雾绮,心里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之前她才了解水雾绮, 这会就收到了崭新的一匹料子。
而且姜知吟的心意,她自是得收下。
多谢姐姐!时韵脸上绽放一抹笑, 可惜妹妹不知你今日过来,未曾准备什么。
姜知吟打断她: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多礼。
时韵点头道:想来姐姐在王府闷坏了吧, 如今春意盎然,不如姐姐陪我去放风筝吧!时韵回望过去, 姜知吟露出犹豫的神色。
她知道姜知吟心思稍微重些,对自己严格要求,时常保持稳重得体,但却不知其实是束缚了自己。
思此, 时韵催促道:姐姐,犹豫就会败北!给你看看我过年在集市买的风筝, 还未用过呢,就等着你陪我一起。
说话间,时韵握住她的手臂, 姜知吟这才站起身。
前院宽敞, 她们便选择了院前广阔的空地。
风筝实为解压的项目之一, 时韵主要是为了开心, 姜知吟在她的带动下,倒是体会了一回极度放松的心情。
她面上从起初的拘谨到如今挂着充实的笑,时韵也为她而感到愉快。
对于时韵来说,无论什么运动都累人得很,她动作停下,喘了两口气。
就这么一会功夫,姜知吟忽然惊道:时韵!风筝飞了!时韵循着风筝线望去,那燕子状的风筝划过无痕,似乎追逐着流动的云层,但不过转眼间,便脱离了重力般斜斜坠落。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棵梨花树上。
时韵苦着一张脸,这风筝倒是会挑地方,选了最大的一棵。
不过人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展现出挑战自我的精神,只是愣了三秒,时韵便道:姐姐别急,你稍等片刻,爬树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在话下好吧。
通常立下flag的结果都不算太好。
时韵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直到她够着风筝后,脚踩着树皮,才一低头,忽然就沉默下来。
淡淡的梨花香漂浮而过,恐高患者时韵思考两秒,缓缓扶着枝头坐了下来,她准备听话等待下人搬梯子过来。
凭她一个人,委实有点麻烦。
-叶公子,这边请。
管家毕恭毕敬地引路。
叶琅然迈着青石路往前走了几步,忽地顿住。
路过两道修剪得宜的草丛时,一阵嘈杂的声响传进耳边。
目光循声而去,高大的梨花树下,早已乱作一团。
几瓣纯白如含香的飘絮簌簌落入芳草,梨花树摇曳着袅娜身姿,淡青为衬,点缀一株雪白。
林梢被风拨开,梨花吹雪。
少女笑魇明媚,素手持着风筝,粉唇微张,言语间宽慰之意熨帖人心:姐姐你瞧,我这不是拿到风筝了吗,应该夸我才是!姜知吟眉眼间尽是迫切之色。
早知时韵会这般,她就该多拦着些。
瞧见姐姐的神色,少女晃悠了下腿,嘟囔着嘴小小声道:怎的像是要训斥我的前兆。
管家明显也注意到那边的情形,心里慌张不已,见叶琅然还驻足不前,于是道:叶公子稍等片刻,我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说着,稍显年迈的管家快步朝着梨树而去,口中大声念叨:哎哟我的祖宗,这树如此高你是怎么爬上去的!上回二公子就是上去了下不来。
时韵别开眼,我毕竟多吃几年饭,不会像他那么不灵活。
凭时韵阅尽各种桥段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她的正牌男朋友不在,翻车是必不可能的。
等到下人拥着梯子过来,摆放好位置后,时韵站起身来,扶稳上方的枝头,打算往树身挪进。
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时韵刚抬起脚,枝身动摇了几下。
脚下的枝干并不粗壮,看上去不过只普通男子的一只手臂粗,中间突起一节。
时韵便是忽略掉了这个细节,想着赶快抵达分叉处,沿着梯子下树。
后一秒,裙摆跨越突起的枝节,擦过树皮。
时韵足下倏地一空,猝不及防翻身而落。
事实证明,翻车永远不会迟到。
按本体来算,总共吃了二十一年饭的灵活穿书女时韵,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自由落体运动。
没有所谓的英雄救美,也没有多机位旋转公主抱拍摄。
她是实实在在地摔到了实地,不过幸好有草地垫着。
时韵仰躺在地面,说不出是目眩还是丢脸,有些不愿睁开眼。
三小姐!周围的奴仆显然也被她突然失足吓到了,纷纷围过来,呼唤声此起彼伏。
时韵这才睁眼:都让开,我要呼吸新鲜空气!手上的风筝不经摧残,部分残躯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她松开手,撑着地面直起上半身。
掌心带着摩擦过的痕迹,手臂和其他地方十有九成也受了伤,时韵没敢随意进行大幅度动作。
袖子无意间撩起,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那如玉的藕臂上此时泛着几道红痕。
叶琅然目光一缩,像惊吓般移开了眼,暗念着非礼勿视四个字以清心驱念。
可是……他又忍不住朝下人散开的缝隙打探。
方才那样摔下树,应该会很疼。
管家已经忙手忙脚地去找大夫了,姜知吟和槐夏一人一边扶着时韵,心念着还是尽早将人送进屋先的好。
刚一站起来,时韵便浑身都疼痛,像极了刚来这个世界时,宋临羡一刀切了树枝,然后她就摔了下去。
想到这点,时韵脑海浮现出他起初恶劣讨人厌的模样,心里更来气了。
得了空定要记下此事,好好算一笔他的账。
外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姜宴川自然不会忽略。
他从正堂出来,正好看见两人勉强搀扶起时韵的画面,二话不说抱起了时韵。
时韵安心地躺在姜宴川宽厚的怀里,瞧见他眉间都快拧成川字形,赶紧开口:哥哥不要责怪我,不是我的错,都是风筝太贪玩跑树上去。
眼见她这般先发制人,又想到她才受了伤,小姑娘娇气,再责骂也不知会不会偷偷哭鼻子。
姜宴川息了几分怒,再如何你也不该自己爬上去,小姑娘学猴子像什么话。
下次再碰到这种事,随便找个小厮不比自己来的强?或者你找哥哥,怎的也不会多想想。
他又瞥了眼身侧紧跟的姜知吟:还有阿吟,你怎么也不知轻重,惯会宠着她。
姜知吟一怔,承认道:是我没拦住。
按理说姜知吟贵为王妃,本不该训责,但三人以家人的氛围相处,倒不必介怀。
不过这哥有点太爹系了,时韵一时间不敢说话了,悄悄用手拉了下姜知吟的袖子,以眼神向她示意无事。
腿和手都受了淤伤,轻轻一碰就疼,时韵恨不得当个木头人。
等大夫看诊过后,姜宴川重新回到前院,才回想起被疏忽了的叶琅然。
叶琅然桌上已是第二盏茶,听见姜宴川一番歉意的言辞,即刻回道:国公不必介怀,姜三小姐受伤事重,我不过等上一时半刻,不妨事。
叶琅然是他昔日同窗,为人最会替人着想,不知姜三小姐伤得可重?方才来回跑了两趟,姜宴川执杯饮下一口清茶,才道:如今受到些淤伤,近日是不能随意行动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胡闹。
哦对了。
姜宴川放下茶杯,我们来谈谈上回说的案子罢。
……叶琅然自靖国公府回到叶府后,便被叶母欣喜地迎了进去。
尚未待人坐下,叶母便迫切开口:今日你去靖国公府,可曾见到那姜三小姐?叶琅然下意识回道:我与宴川兄只是谈论公事。
儿子一心只知读书与办公,这点既好也不好。
叶母只好为他多操心些。
她捏着手帕,不满地道:你呀,怎的也不会找点机会。
说着,叶母觉察到叶琅然不对劲的面色,精明的眸一转,不对,你是瞧见了?知子莫若母,叶琅然知道瞒不过母亲,脸上一烫,点了下头:姜三小姐正巧在前院,儿子无意瞧见了。
你觉得如何?叶母道。
叶琅然默了下,诚实道:姿容灵秀,生性纯良,只是……言行有些不似闺秀。
叶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也看得出儿子是欢喜的,若不是又怎会这般直言点明呢?兴许早该引向别的话茬了。
见多了端庄闺秀,就算不合规矩又何妨?谁叫她是姜家嫡小姐呢?叶母满脸笑意,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也算美谈一桩,我们叶家也就更有颜面了。
明知此言不妥,但出自母亲,叶琅然终是不便反驳,只得住了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二老觉得合适,理应如此。
-中都的春风明媚温润,却吹不到远在天边的奉邑。
贫瘠的边陲城乡并无装潢精致典雅的楼阁,也无繁华迷人眼的街市,只有赶路者行过时,黄土上掀起的飞沙。
落座于奉邑南边的是整个边陲城池最为豪华的庄子,此时,主屋里传来三两道交谈声。
侯爷,他们就这么好吃好住地供着您,却什么也不愿告知?缺月愤然出声,不如让属下抓了那个领头的揍一顿再说。
闻风淡淡道:跟他们计较作甚。
若是贸然动手,只会让人觉着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宋临羡忽然道,我的目的又不在于这座废城,不必浪费心力。
闻风道:属下已经查实那位卓大人乃鄞江老王爷的旧部。
宋临羡毫不意外,语气随意道:此人倒是可以动,别吓着他就行。
言罢,缺月跃跃欲试地松了下筋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气氛缓和下来,他脑子里突地闪过什么,于是提示道:侯爷,属下先前调查靖国公府时发现,过段时日就是姜三小姐的生辰了。
闻风意外地瞧了他一眼,暗叹这缺月真是不会错过任何时机,从他口中听闻的姜三小姐四个字都快要比侯爷还多了。
哦?宋临羡散漫地摇着折扇,端的是风流清绝。
单单一个字音除外,再无其余表示。
扇面上,两道朱红印章难舍难分,折扇尾端空空如也,却似少了些东西。
回想良久,缺月才恍然惊醒——那块向来不离折扇的玉坠去哪了?-近来时韵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她自从成为姜三小姐后,身上的一些东西都与自己本身吻合。
除了容貌身材一致,生日也是一样的。
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今年生辰是崔姨娘为她操持的,但时韵不喜太过铺张盛大,她这边便只邀请了熟识的朋友。
其余事宜时韵知道的并不多,也隐隐期待着惊喜。
毕竟这算正儿八经第一回在这边过的生日,自然不容忽视。
只是可惜没有派对。
生辰那日,霜华和桑落特地为她精心梳了妆,时韵平日大多素面朝天,亦或者简单上个淡妆,倒没有如此隆重地准备妆面。
等她去到宴客厅时,到场的已有不少人。
周稚颜率先上前,许久未见,她见到时韵的第一眼便眉目带笑地道:韵儿今日真美。
时·普信而不自知·韵:难道我以前不好看?倒也不是这么说,以前也是好看的,只是今日多了些颜色,瞧着有些不同。
周稚颜悄声在她耳边道:你瞅瞅那几位夫人都被你迷住了。
夫人?她已经好看到可以迷倒女性了吗?时韵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座上除了二位姨娘、沈夫人,的确有一位她并不认识的,此刻笑容满面地朝她这边望来,见她回视,礼貌颔首。
时韵处在状况外,两眼茫然。
尤其是那位夫人还坐在姜老夫人的下首,二人时不时在谈些什么,崔姨娘也平和地附和着。
隔得略远,时韵听不清楚话题。
还有那位,是叶家长子。
周稚颜下巴点了点一个方向,那儿是一位与姜宴川坐得极近的青衫公子,你可认得?时韵摇了摇头。
即便大夏再开放,也不会任由外男这般到姑娘的生辰宴上来,除非……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又觉得应该不至于。
时韵忽然回过神来,那边的叶琅然耳根已经红了大半。
时韵才意识到方才一时发起呆来,忘了错开视线,她连忙歉意地朝对方点了下头,后者则是僵硬地回以颔首。
转眼间,少女便偏过了头。
叶琅然蓦然思绪一空。
不过是寻常宴席,大家无需拘谨。
饭宴过后,姜老夫人将时韵叫到跟前,几位年长者用着同等慈祥的目光看她。
等到时韵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了,那位眼生的夫人才开口道:时韵是个好姑娘。
时韵垂目:谢夫人夸奖。
叶夫人从手腕褪下一块玉镯,自然地递给时韵,好孩子,今日是你生辰,这个你且拿着。
时韵一怔,没有接过,无助地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大致以为她是羞怯,不好意思领,便安抚道:叶夫人的一片心意,你收着就是。
时韵推辞道:这个太贵重了,不合适。
叶夫人内心不以为然,揉了下她的头,嗔怪道: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时韵还在想着该如何委婉地拒绝,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若当真收了这一示好之物,她恐怕就逃不开了。
身后,一道女声倏地传来:是呀,这有什么不合适?三姐难道看不出吗?祖母是想让你与叶公子相看相看。
原本只是暗戳戳地表露意思,但被人揭开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是谁,面上都有些尴尬。
真是个不懂礼貌的孩子。
时韵苦叹。
姜老夫人不由打圆场:叶家此前乃青陵世家,叶大公子又是宴川昔日同窗,为人仪表堂堂,举措清雅,实为京中难得的好郎君。
言下之意令叶夫人的笑容重回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叶琅然谦逊回道:姜老夫人谬赞。
时韵的余光划过姜宴川,他并没有吐露丝毫意外。
反倒是沈彧焦灼急了,白袍微摆,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他当然看得出时韵的不情愿,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实在不行自己就勉为其难替表妹出个头。
然而下一刻,他收到了时韵的眼神,瞬间如同歇菜般倚回椅子。
时韵还是没有准备好措辞,又听得姜楹道:真是羡慕三姐姐,叶公子如此优秀,错过可就再难遇此良人了。
时韵:……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此刻,管家匆忙进到正堂,高声道:外头有人送来一物,老奴特来回禀。
什么事如此着急?崔姨娘问道。
难道还有比眼前更急迫的事?管家道:天大的事儿!他歇了一口气,跨进门槛,又举起手中的匣子。
姜老夫人问:这是……?是送给三小姐的。
管家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块碧色的珠花与一条青白玉坠。
看清盒内的东西,姜楹顿时一惊。
那人留了话,说是……管家惶惶然,未敢去瞧众人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才道:上回三小姐的珠花落在了他家公子那儿,如今特地归还,以及这枚玉坠是送给三小姐的生辰贺礼。
时韵大脑空白了一瞬。
姜宴川皱了下眉,问出大家的疑惑:哪家的公子?管家嘴唇哆嗦,身躯一抖,颤巍巍吐字:……祁北侯。
作者有话说:什么不像闺秀!韵宝明明这么可爱呜呜呜。
◉ 活过八十一章语毕, 院中各人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距离远的人时韵尚未注意到,却没错过近在身前的叶夫人。
她僵了一瞬,又默默以袖子掩之, 将手镯套回了腕间。
姜楹以为自己听错了,颤着嗓音又问:管家,确定是祁北侯命人来的?管家着实也苦恼, 起初他也被吓了一跳,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恳切地回道:千真万确!那人持着侯府的令牌,老奴也不敢有所欺瞒啊!管家的话必然不会出错, 可祁北侯这一出是为何?怎么偏偏是祁北侯了呢……偏生那句话说得暧昧不清,此举一出无非等同于映照了二人私相授受。
姜楹很快反应过来, 比失落更大的只剩怨怼。
她稳下心情,似恍然大悟开口:原来三姐早与宋小侯爷互通心意。
本意想趁此机会结亲的叶家人一时下不了台面, 几欲先行离去。
姜老夫人沉下声音:时韵,确有此事?如今场面走向偏移, 唯恐时韵又像先前当着自己面吐露心意,姜宴川扬声道:此事孙儿知晓,此前时韵随我一同前往侯府道谢,许是不知何时掉落了这一珠花。
珠花一事姜楹知晓, 是当初时韵被人抓走后她捡了的那朵,不过后来又被宋临羡夺走。
但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将之前的事抖出来, 只好换一个说法:那这枚玉坠如何解释?玉坠常佩戴于身,送此物难保不沾丝毫情分。
忆起之前时韵用言语维护宋临羡的细节,姜楹就不信其中一点猫腻都没有。
送玉坠意为祝他人福寿安康, 无论是长辈晚辈, 或是亲朋好友, 皆可送之。
沈彧起身, 理直气壮地继续道,我若想送,也能送表妹玉佩。
不知姜四小姐觉得有何不妥?沈彧称姜楹为四小姐,生疏区分,显然是站在时韵这边。
姜楹气得咬住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姜楹再开口时,嗓音掺了丝委屈:觉行表哥与三姐素来感情深厚,自然没有不妥。
她的话音带着赌气的意味,听在众人耳中即为另一层涵义。
有心者如叶夫人,早已觉出几分不对味,这沈彧如此护短,当真是感情深厚极了。
姐妹俩的针锋相对叶夫人毫无兴趣,但此一女子,在两个男子之中皆有不同凡响的地位。
不见得是个好的。
早先对时韵产生的优良印象如今是荡然无存。
对于多数人而言,只能看出这枚玉坠成色不错,质量上乘,却并不熟悉,也未曾见过。
然而姜宴川和姜知吟却不陌生,那便是宋临羡折扇上时常悬挂的玉坠。
他们都知晓宋临羡有多宝贝那把威力非常的扇子,如今却将此物送给了时韵。
过往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姜知吟忽然明白过来。
她没有提前得知姜老夫人存着与叶家联姻的心思,观望至今也不过是想看时韵的心思。
可如今却见她处于中间,为难至极。
心里心疼不已,终是忍不住出言:当初回京路上,我们曾与小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不过一枚玉坠,纯粹是好友之间的情谊。
话顿,她环视一圈,目光似不经意落在姜楹身上,昔日平和冷静的面容,多了些尖锐的气场,各位还有什么疑惑?若说在场谁最有发言权,那定然是姜知吟,她的声线清泠,如今一压,确实挺能唬人。
话这么说来,倒是消了些外人的不解。
叶夫人面色有所缓和,原来如此。
今日的局面不在时韵的预料当中,那日宋临羡的话还印在脑海里——除非是你意愿,否则无人能将你许配给旁人。
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谁知道是这种损点子。
宣布主权一刻是爽了,后期收尾全靠她。
这么一来,京中有哪位公子敢与他抢人?时韵默了默,道:姐姐说得对,确实有这层原因,但也不全然如此。
众人皆是一愣。
少女走到管家面前,拎起玉坠打量片刻,巧笑嫣然道:轻水镇有家玉器店铺,名曰品玉坊,当初送给祖母的玉观音像便是出自那儿。
我方才仔细看了会,此玉坠亦是出自品玉坊。
三姐为何要打岔,这与品玉坊有何瓜葛?姜楹柳眉倒竖,语气略冲。
四妹莫急,我还没说完呢。
时韵顿了下,当时品玉坊有个促销活动,也就是玉器可降价购买。
碍于一路上盘缠所剩不多,我心动了却没有立即行动。
然而小侯爷人缘好,与品玉坊老板亦是熟识,他见我喜欢得紧便买了下来。
不得不说,小侯爷对朋友还是讲义气的。
姐姐你说对吗?轻水镇相距数百里,她就算这样说,估计也不会有人闲着无事做去查清此玉是否出自品玉坊。
不错。
姜知吟很快反应过来,那会时韵的荷包还被贼人抢了去,确实有些囊中羞涩。
侯爷先前为帮王爷擒贼,深入虎穴,属实慷慨仗义。
两人一人一句,把儿女私情引到了仁义道德上,更进一个层次。
寻常少女若逢此事总会多几分羞怯,反观时韵,一脸坦荡,双目诚挚。
尽管听在众人耳里有些牵强,但仍旧很容易让人相信她的说法。
眼看大家被时韵绕着走,姜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死心地开口:三姐与宋小侯爷当真这般纯粹?我不信!那朵珠花分明是祖母生辰之时三姐佩戴的,小侯爷竟将此物收了这么久,难保你们……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分明刚才还在想着不要拿珠花做文章,偏偏她沉不住气,竟将之前的事抖了出来!或许叶夫人和叶琅然等外人瞧着,看不出端倪,只能凭借姜楹未完的话浮想翩翩。
但国公府众人却知时韵当时是被人拐了去的,而相救之人即为宋临羡。
时韵早就心里有数,但姜知吟与姜宴川却是不知晓姜楹有所参与,稍微联想便察觉了姜楹的错处。
姜楹这一番话,恰恰坐实了众人的疑虑。
若我没记错,四妹当时在众人面前说过时韵是为祖母准备贺礼才迟到。
姜知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这么一句,便说:你早知时韵当时出事却不曾告知,真是好一个姐妹情深!姜知吟不是不知道姜楹的心思,但只是觉得她年纪尚小,不该惩戒,但她闹到这个份上,却不在姜知吟的容忍点上了。
她忽地扬声:是不是下一个就该盼着我出事?姜知吟鲜少露出这幅怒容,看上去当真像是要发难于她。
姜楹吓得身体一缩。
姜老夫人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眸,彻底不愿管这事姜楹瞧见,又是心寒。
温姨娘又上前来,急于替女儿求饶:老夫人替三小姐做做主吧!此事不是楹儿的错,是妾这个做母亲的犯了错。
当时三小姐与贼人拉扯间掉了珠花,但那贼人强壮,恐受牵连,妾不敢声张。
妾又见小侯爷取了珠花,寻思着应该能救出三小姐,便没有再提。
姜老夫人没有动容。
到底家丑不可外扬,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姜宴川先行稳住场面:行了,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今日毕竟是时韵生辰,不宜闹事。
晚宴已过,叶夫人等人也再无理由留下,时韵与姜宴川秉承主人的原则出了院门送客。
待众人离去后,姜老夫人才缓慢起身,注视着还在埋头吃饭的姜与舟:舟儿还未饱腹?看着姜老夫人慈祥的面容,姜与舟并不隐瞒:方才光顾着看戏,未敢多吃。
崔姨娘与姜知吟已经到了侧院说些体己话,母亲不在身边,姜与舟不必装作乖巧的模样。
姜老夫人道:舟儿为何觉着是看戏?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姜与舟,他纠结一阵,才回道:因为之前三姐说过心仪宋小侯爷,今日却像是避嫌一样。
姜老夫人眼睛半眯:舟儿不会诓祖母吧?孩童记性不太好,早就忘记了这是时韵的秘密,脱口而出道:不止我听到了,秦王殿下、赵世子和崔家小子也在,他们都听见了!三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不承认,可不就是在说戏一样。
难道是女人变心快?这个也不是并无可能,毕竟那侯爷不像宸王,为人凶残多了,三姐要是嫁过去指不定没有好果子吃。
姜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翡翠镯子,面上稍显惊讶。
除了那句心仪的话,再听不进姜与舟说的其余话。
……院门外,春风潇潇,吹散一地的落花,叶夫人忽地顿足,回首看向时韵,姜三小姐方才在席上所言可否属实?当真与祁北侯只是朋友关系?一直垂着脑袋盯落花的时韵抬起眼帘,认真回道:是的,只是好友。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好字去掉子的另一种表达?叶夫人舒了一口气,悄悄扯了下身侧叶琅然宽广的袖角。
姑娘坦率,琮泽欣赏不已。
叶琅然微红着脸庞道,早闻姜三小姐才情兼备,今日得见实乃有幸。
琮泽乃是他的字,这番话说下来,实在叫人尴尬而难为情。
时韵迎上他的目光,可下一秒叶琅然却匆匆撇开了眼。
时韵想了下道:叶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叶琅然自是不会拒绝。
二人走到一侧花圃后,时韵开口道:叶公子,你可瞧见这些花了?春日的花娇艳动人,明媚盛放,令人一瞧便心生希冀。
叶琅然回:花开正好,与国公府雅致的景观相得益彰。
然琮泽以为,三小姐更似院前的梨花,剔透玲珑,明丽灵动。
时韵摇了摇头:其实比之娇花,我是遥遥不及的。
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与高门主母的形象更是大相径庭,空有其表无甚作用。
可是我刚才的言论惹你不快了?叶琅然试探地问,三小姐不必自惭形秽,你没有自认为的这么差。
时韵内心哭泣,面上却平静道:我是想说,公子有如君子,端方正直,而我性情跳脱——不敢耽误公子良配。
少女的言语恳切,面容饱含真诚,映照之下,出口确实有如内心话。
叶琅然又不是迟钝之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是他从来有所把握,到底此事与自己所设想的不符罢了。
他沉吟一会,情不自禁问道:姜三小姐心仪之人可是宋临羡宋小侯爷?叶琅然神色带着一分不合冷静的焦急,像是一心寻求答案的人。
时韵淡淡扬唇:叶公子这么问,似乎不太合适吧?若不是存在大哥这层关系,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没有必要事事告知。
少女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脸上已经写明了一切。
叶琅然收到了答案,勉强露出一笑:是我逾矩了。
送别他们之后,时韵碰上了稍后离开的沈彧,她感激地看向沈彧:表哥,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无事,若要说多谢,那就生分了。
沈彧笑道。
幸好表哥没有冲动行事。
时韵道,表哥还嫌咱俩的绯闻传得不够多吗?沈彧知晓她应是猜出了自己的心思,过后他忏悔一番,要是以他最初的想法,真的站起来声称表妹情投意合之人是自己,恐怕就要耽误表妹的婚事了。
是我考虑不周,表妹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不对啊,表妹不是说过女人喜欢说反话,要反着来理解,说不气那就是气。
时韵烦了,我是少女!不一样!少女不也是女的吗?沈彧觉着自己愈加搞不懂了。
事情解决完毕,时韵回了照月阁,洗去一身疲惫,慢悠悠地备好纸墨,又开始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只不过这次不是撰书,而是提笔书信笺。
今日之事,舍去那些宅斗细节,她多少得挑着些别的记下来。
靖国公府内,众人向来知道温姨娘与姜楹如同一体。
温姨娘护女心切,次次都将责任揽于自己身上,然而却不加思考究竟是自己管教不严,还是女儿误入歧途。
这起事情本就不算复杂,温姨娘可谓是对一切都不知晓,如今的态度却耐人寻味。
前后矛盾,便容易看出真相。
最后是姜老夫人心疼这个自幼疼大的孙女,也免去了不少责难。
掉几滴眼泪唱苦情戏的能力,姜楹还是有的,只是尽管如此,也难解她的怨恨。
温姨娘好心哄着女儿,可姜楹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进一般,抬手一拂,将案上的砚台摔到地面,干净的地上当即泼上一层墨色。
动静不小,冷不丁将温姨娘吓了一跳。
她的心一沉,深思熟虑许久,开口道:娘知道你心悦宋侯,可惜让三丫头那贱蹄子捷足先登,不过你放心,娘替你报仇。
细细分辨请她的话意,姜楹秀丽的眉眼微动,似缓过神来,声音还哑着:娘说的是真的?娘怎么会骗你呢?温姨娘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眼里掠过一丝狠意。
-近日,大街小巷都传着一个话题,靖国公府三小姐当众拒婚,并不知羞耻地告白祁北侯。
众人为被拒婚的一家感到可惜与委屈,又默默替姜三小姐惋惜。
起初是如此,到后来慢慢演变成姜三小姐不合闺秀形象,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有人议论起她与宋小侯爷早有私通之嫌。
这种话传的远,并不在国公府范围之内,但却传到了宸王府上。
姜知吟听到这一消息时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
王妃动怒,说明王爷也会不开心,那么阖府上下也就不得开心颜。
禁明原本一直是萧怀辰身边的得力护卫,功夫了得,行动异于常人。
然而如今却被姜知吟差遣去调查此类长舌之人背后的造谣者。
打从王妃入府起,萧怀辰便传令过,如果王妃有需求,一切需听从于她。
禁明不敢耽搁,没过多久便查明了事情来由。
与真相一同到来的是姜楹。
王府的下人比起其余府邸要严谨细心许多,各个看起来皆是不苟言笑的。
在下人的引路下,姜楹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走。
算起来还是姜楹第一回来到宸王府,不由被气派的府邸震撼。
心里隐隐升起些嫉妒,在这般华贵富丽的王府中,女主人却是姜知吟。
而不是她。
进入主殿,姜知吟端坐在正位上,见姜楹进来,缓慢掀起眼帘瞧了一眼,又端起茶杯。
四妹来了,不必拘谨,且当做是自己家就是。
姜楹心里虽想这样,却不敢真的当成是她家。
一盏茶过后,姜楹问道:二姐找我是做何事?必然不可能只是简单地一起喝个茶,若是如此,为何她不去找时韵反而找自己?等等……姜楹的想法骤停,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茶杯置于精致的案上,发出一声细响,将姜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四妹可知近日京中的一则趣闻?姜知吟语气称得上温和。
yihua楹儿不知,还请二姐告知。
姜楹垂眸,细声回道。
本宫原本对此也不感兴趣,奈何事关自己娘家,不得不上点心。
姜楹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若不是我仔细调查,还不知四妹竟有如此本事。
这回,姜知吟的嗓音染上些许怒意。
姜楹慌忙起身,急于辩解:楹儿知道二姐三姐都不喜欢我,可是我们本是姐妹,我怎么会做这种毁人名声的事!二姐可不要污蔑我才是。
她捏着颤音,倘若换做别人,早就在听见的第一眼相信她所说的话。
可惜眼前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姜知吟极轻地哦了一声,尾音缱绻上挑,带着疑问的语气。
猎物误打误撞自动掉进陷阱,只等精明的猎人收网。
三妹起初不是说不知是何趣闻吗?姜楹身子一晃,竟直直跪了下来。
姜知吟扶着案边,起身往前走,到了姜楹的面前。
她伸长手臂,细指勾住姜楹的下巴,迫使后者仰首看向自己。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含着泪光,眼泪似珠子一般。
四妹这眼泪珠子怎么要掉不掉的,姐姐也没有欺负你呀。
姜知吟笑了下。
那颗泪珠终于顺着姜楹的面容垂落。
姐姐只是想告诉你,要学会区分是非,莫要稀里糊涂地被迷了方向。
姜知吟看着她,像是姐姐的敦促一般,循循善诱道:四妹这么聪慧,定能明白,对吗?姜楹的眼泪还在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可姜知吟却收回了手,从容地转身。
因此,错过了姜楹倔强却含着嫉恨的目光。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无声无息地攥紧了些,指甲掐进皮肤,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这日过后,前段时间疯传的靖国公府嫡女与祁北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莫名其妙地被冲淡了不少。
此类流言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消失在街角巷尾。
-百姓之间的俗事一日比一日多,隔着千重厚厚的朱墙,住在深宫中的人却是闻不到风向。
芙画宫一如既往地宁静悠然。
宫婢的步伐越来越急,走进殿内,却稳下心神,禀报道:娘娘,使臣送来了您需要的东西。
原本悠闲躺在贵妃榻的虞妃一喜,直起腰来,当真?东西如今就在奴婢手上。
宫婢双手呈上。
虞妃拎过莹白的瓷瓶,打量半会,又道:做的不错,赏。
宫婢嘴唇微微向上一扬。
一直伺候在虞妃身边的婢女琴安拿着一个小匣子走到这一宫婢面前,宫婢受宠若惊地道:谢娘娘恩典——啊!话音刚落,她双眸瞪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画面。
尖锐的叫声扰了虞妃的兴致,挥了挥手示意:快些处理。
琴安抽开匕首,弯起眉眼:是,娘娘。
……皇上,虞妃娘娘来了。
何永丰弓腰道。
唤她进来罢。
元昭帝嗓音略低,分不清喜怒。
虞妃莲步轻挪,走到皇帝身边,娇音随着清浅的呼吸洒在耳廓,皇上,臣妾不久前从祁北侯那儿觅来了药方,亲自替您熬了这碗汤,陛下今夜定能安然入梦。
元昭帝的视线移到肩侧,女子的素手压着龙袍,往上,是一张可谓是倾国倾城的容颜。
他严肃的脸色平和些许,道:你竟与祁北侯有所往来?不过是当初和亲路上说过一两句话罢了。
虞妃笑道,陛下莫不是连这都要醋?当时北羌送公主和亲大夏,正是宋临羡带军一路护至中都。
倒也不是。
元昭帝放下手中书卷,那朕便尝尝。
语毕,他正欲拿起碗,何永丰抢先道:陛下,还需先试……试毒不过是个流程,元昭帝抬手,不必。
恐怕汤尚还温热,陛下仔细些。
何永丰收回话意,不再吭声。
宋爱卿的方子倒是管用,可惜了……元昭帝不说可惜在哪,虞妃也不会如此问。
她揣摩片刻,道:陛下既然这般看重,为何又将宋侯调到奉邑?元昭帝神色一凛,这是他该得的,爱妃不必过多操心。
虞妃退让道:是臣妾多言了。
元昭帝搂过虞妃的腰,这碗汤,爱妃有心了。
虞妃顺其自然跌坐在他怀中,替陛下分忧,算不得什么,陛下若是喜欢,臣妾下回还做……元昭帝手置于她胸前的系带,蝴蝶结松松欲坠,他手指一勾,襟前撩人。
陛下——虞妃忽地失声,嗔了他一眼,讨厌。
-月色绵延千里,清晖沉入山峦,万物似醉在梦中。
而此时此刻,奉邑仍是不眠之地。
宋临羡漫不经心地打开手中的信封,从中抽取厚厚一叠纸张。
首尾照日期排序,第一张时间写的是三月十五,也是写信的起始时间。
[今日宜闭门躺床,忌出行攀爬。
今日有感而发:如果我是一棵树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栽在你手里了。
上一段不必理会。
说出来可能你不会相信,如此灵活敏捷的我竟然从树上翻了下来。
不过,最后一刻我想到了当初某人也是这么让我摔到骨折的。
写到这里,感觉浑身骨骼又痛了。
好疼,要你呼呼才能好。
]长指将信放在一边,又拆开了第二张信笺。
[今日宜庆祝收礼,忌公众发言。
收到玉坠啦,非常喜欢,本来打算做成禁步,但是担心一个不慎就会弄不见。
于是我编织了一条绳子戴在腕间。
好想给你看看,可惜条件不允许。
敲下重点,我们是地下恋情,你叫人传的话好容易引起误会!局势不明,危险四伏,要是此时让众人知道我们绑定在一起,万一有心者拿我来压制你又该如何?虽然我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会成为你的软肋,我只是不愿拖你后腿。
]下一篇与之前的都有所不同——[今日诸事皆宜。
出门是艳阳天,心情很放松,在街市购了许多古玩。
顺便给你挑了一款砚台,不知道好不好用,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反正好看就行!大哥虽然没文化,但是大哥爱你。
秉承着不能浪费纸的理念,就画一个我在右下角给你看吧。
恭喜你被时韵选中,这预示着你可能福运连连,顺遂如意!记得要说,谢谢时韵!]信笺右下角是一笔一划细细描绘出的轮廓,少女手上还拿着一把白玉似的折扇。
看得出来落笔者格外用心,奈何画功实在不精湛,衬得小人与本人极不相似。
宋临羡徐缓勾起唇,慢条斯理地将信装好。
忽然间,一道怒吼声牵住他的思绪:鄞江老王爷是个天大的好人,怎会有你这般佞臣孙子!说罢,他的腹部当即迎来一鞭。
悬着倒刺的鞭子滚着灰尘,陷进皮肉,当即绽开,血腥味散在风中。
宋临羡似乎才意识过来是什么场地,撩起眼皮,折扇支着下颌,笑容敛了三分,若是大人不如实相告,本侯不介意再伺候一下大人。
你……缺月适时道:你竟然知道鄞江老王爷是位好人,又何必如此?我呸,当老夫真是一介莽夫?你以为我不知道宋临羡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接下来的话音破碎在刑罚里。
此人实在太过聒噪,宋临羡摊开折扇虚摇了几下,索性还有这几封信陪着,否则不知该有多无趣。
过了许久,几乎待到那人奄奄一息之际,宋临羡才再次开口:大人的命,本侯不稀罕,只是受私刑而死定然委屈了您。
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无外乎是中都那位参与其中,才惹您封了口,远走至此。
我如今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大人这是何苦呢?卓鼎天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模糊了视线。
面前烛火昏暗,玄衣男子的身影一半隐在暗处,一半被烛光照亮。
良久,他才张口道:……我说。
当年鄞江老王爷之死,确有内情。
作者有话说:我也没文化,但我爱你们,么么啾~时韵:只敢在网络上疯狂输出。
◉ 活过八十二章都说女子娇气粘人一点会讨人喜欢, 时韵不知道自己学的像不像,似乎宋临羡也没有表示,连信也不回。
惆怅了几秒, 窗棂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响,起先时韵以为是风吹的,便不大在意。
然而窗户再次响起, 不快不慢的节奏,像是象征着主人稳重耐心的性情。
时韵放下手中笔,起身走过去。
推开窗, 院中芳香袭人,瞳孔映入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美人着素衫, 怀中持着一卷不知是书还是画的卷轴,眉眼间隐隐裹着疏离。
时韵不清楚她是何时来, 又是如何来的,开口询问道:姑娘可是拂雪?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主动才会有故事,时韵深以为然。
美女姐姐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像极之前在婚宴上救了自己的神秘女子,熟悉感催动了时韵的社牛症。
三小姐。
拂雪言简意赅, 将怀中卷轴递进窗台,这是侯爷交给你的。
若是寻常书信往来, 势必要经过府中下人,那她大哥或是祖母就有机会查明与时韵来往之人。
相反,若是由拂雪亲自送信, 便能躲过他们。
时韵接过, 回以悦然一笑:有劳拂雪姑娘。
扎带缠了一圈, 时韵寻到系绳, 缓慢解开。
不是书法,也不是寻常墨画,是一幅人物画像。
仔细一看,有些细节还略显熟悉。
画卷上是一位倚在窗台前的少女,窗外花枝伸展,少女水袖飘逸,手中持着一柄玉质骨扇。
袖角滑落一截,腕上斜月玉坠将肤色衬得更胜凝脂。
无需仔细分辨,便能瞧出来,这幅画与先前时韵所作的简笔画相似,细节处一一对应。
心底像是沁了蜜一般,时韵眉眼生动,目光凝在落款上,对章殷红生香。
她眨了眨眼,问拂雪:他有没有捎上话给我?这个他指的是谁,拂雪心知肚明。
拂雪启唇回复:侯爷说,小姐看了自会明白。
不必多言,他想表达的全在画中。
时韵慎重地将画卷重新卷起,又将系带环绕,细细打上一个结。
幸好没有被恋爱脑冲昏了眼,险些要忘了正事。
时韵一个激灵,道:对了,拂雪姑娘。
我有一事相求。
……寻芳馆内,彩缎高悬,时有微香缭绕,歌舞作衬。
时韵紧随拂雪上了楼,二楼供人一夜春宵,只有顶楼是姑娘们独处的房屋。
花妤作为寻芳馆有名的头牌,短不了吃食与住所。
比起其他姑娘,她所居住的地方甚至要大上好几倍,相当于现代自带两厅的卧室。
拂雪抬指在门扉上轻叩三声,内里便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进吧。
两人这才推门而入。
见到时韵时,花妤一怔,颇有些意料之外:小公子,今日怎的来寻我了?明人不说暗话。
拂雪已将门关上,时韵无所顾忌地坐到桌子前,从衣襟处摸出一物,这是《风雨录番外》的初稿,花妤姐姐你可以看一下。
手指将书页展开,足以令花妤瞧清楚纸上面写的字。
过了一会儿,花妤才出声:这是姜三小姐自己查到的,还是侯爷告诉你的?花妤的惊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称呼改变,便可说明她思绪的确乱了。
我自己查的。
时韵回。
也是,这种事情宋临羡又怎会亲口告知?花妤明白过来,纳闷道:那姜三小姐今日来是为何?系统这个老六经常藏着掖着,但凡是与原著主线相关的人物,他们所经历的事情都不曾透露分毫,时韵就只能从其他途径了解。
总觉得有些细节难以从宋临羡身上发掘,眼下接触到宋临羡身边最近的人,时韵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想知道宋临羡领兵前的事。
时韵面不改色道,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只好将这初稿公布于世。
若我没有搞错,三小姐与侯爷关系匪浅,怎会拿他来做噱头?花妤愈加纳闷了。
时韵调皮地眨了下眼:男人如衣服,哪有金钱重要。
而且写这个都有看点,定能轰动江湖!竟然是这一缘由,花妤挑了下眉,还有一个问题,三小姐为何不直接问侯爷?我……原本理直气壮的时韵像个瘪了的气球一样,忽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花妤终于领会,原是小姑娘担心机密不能告知,才想到这种方法来威胁自己。
若是真让她如实上架这本书,恐怕还是舍不得的。
她轻轻拍了下时韵的肩,当朝侯爷与杀手组织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这张纸就交给姐姐保管,如何?时韵用力地点了下头,便见花妤袖衫划过面前,长指似随意一晃,书页上完整的一张纸便到了她手上。
纸页内里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痕迹。
花妤给她添了一杯新茶,口吻柔和:姜三小姐既然知道云引阁,那也应该知道其利害之处吧?时韵又是点头,像是背标准答案一样回答: 从前,云引阁是江湖中一个隐秘的组织,阁中人皆是武功高强,擅闯行刺暗杀。
分布各处,行踪诡秘不定。
然而近几年来,云引阁却如同销声匿迹般,不再传出过相关消息。
江湖上不少此类门派,但云引阁更为残忍,才能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
可这样的组织却一夜之间不再露面,实在怪异。
因此,众人都以为是云引阁坏事做尽,早已被寻仇者灭绝。
但实则不是。
原文中提到过,宋临羡起初行刺杀之事,结果受伤,于是打算碰瓷原女主博取同情。
时韵委实对他这一身份好奇,如今才按奈不住要找上花妤和拂雪。
那三小姐应该也猜到了云引阁是经小侯爷接手后才销声匿迹的吧?花妤问。
嗯,对。
时韵回的很快,而且时间正好是他执掌轻羽卫,带兵去北境之前。
拂雪说道:我们四个也是那时候留在侯爷身边的。
花妤润了下嗓子,接着她的话道:其实最初我们的主人并非侯爷,而是云引阁的阁主。
时韵眨了下眸,脑子里闪过什么。
那是云引阁三年一度的夺云令之争,不过当时的夺云令还多了一项引人瞩目的事宜——最终登至无垢山顶端且打败四大杀手的人,便可以成为下一任阁主。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阁主是出于什么想法,也无心探究。
只因这个目的的诱惑实在太大,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参加。
那日,阁主亲自带回一个少年,寒冷的雪天,少年只着一身淡薄的秋衣,玄色的腰封上悬着一块价格不菲的玉坠。
外表清俊貌美,却看起来不善言辞。
得知他是要参与夺云令,花妤好心引路,却只见少年不屑一顾地迈步走开,竟是一眼也未停留。
然而这并不是简单的争夺,而是一场生死较量。
里面全是嗜血成性的杀手,以屠戮为乐,以残害为生,也就意味着只有解决了你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才可以留下来。
无垢山,无垢山。
实则并非无垢。
风花雪月闲着无趣,便到处去查看众人争夺的场面。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场面越是血腥浩大,越是引人振奋。
尾随到山腰时,玄衣少年正提着剑,对上一个擅暗器刺杀之人。
对方年纪比少年大上一倍,正不以为意地放着狠话。
规则讲究单打独斗,围观者尚未敌对,甚至平和地开始赌谁会是赢家。
无人认为少年会胜。
于是他们便目睹了少年快剑舞得如水流,似云动,游刃有余又无所畏忌。
不过,那是一种直接而亢进的打法。
若他一直我行我素地照着这个形势继续,迟早会因体力耗尽而累垮,或者因防不胜防而死。
纵使对方是个经验丰富的行刺者,身上暗器无数,最后仍是败在少年手下。
长剑刺破喉咙,一枚锋利的飞刀也袭向了少年的肩。
他硬是闷声承下,甚至旁若无人地拾起地上散落的镖刀与飞刺,不紧不慢地收进自己的腰封及腕带间。
旁观的人中多少有看不惯他一个新人的,当即上前,随时准备迎战。
此种场合可不分休息时间,也不会在乎对方的来头。
少年被言语冲击也不恼,甚至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在对方出击的一刻,他身上还有一股慵懒劲儿,像是还未从上一战缓过来。
其余人料想他此回是活不下去了。
结果——在那人的宽刀即将落在少年胸前时,他意料之外地抬起手,身形一闪,一枚飞镖自袖间掷出,顷刻间没入那人的腱子肉中。
这还不算。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飞刺直直袭去,他躲了第一击,却没躲过断开经脉的第二击。
四野寂然,除了林中风动,再无旁的身响。
无垢山之所以命名为无垢,皆是因为攀至顶端,天穹不再遥远,仿若手可摘云,不染纤尘。
但往往最高处,才是最危险的。
风花雪月早就等候多时。
不,当时他们尚未叫此名字。
彼时,四人只是无名无氏之人,有时还需变化信息,名字便随着每次的任务而改变。
他们观了一路,自然晓得少年的毅力和野心。
在他面前,四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月光如练,少年持了一把断剑,身影自山色中逐渐清晰,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一路走来,不知身上沾了多少血,有的是新鲜的,有的是前一日留下的。
黑衣看不出血迹,血腥味却沉得很。
来不及净面,那副如玉般俊逸的面容上染着血丝,偏偏肤色冷白,唇也愈发的红,衬得那血迹有辱少年,又异常融和。
矛盾至极,也充斥着吸引人的地方。
风花雪月本想一个接一个来,只要能通过这重试炼,他便是唯一的成功者。
然而少年并不乐意。
唇角凝着艳丽的红,上扬的弧度却怎么看怎么嘲弄,不必让我,速战速决吧。
不该承认四人确实不够称职,只因少年的年纪都比他们要小一点,而生出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他们才知道,若是掉以轻心才是对他最大的不敬与轻视。
他们决定以寻常态度来对待他。
只知他将暗器伤人的功夫学了八成,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连风花雪月的身法,他也能在一时间内摸透。
风花雪月虽各自很强,但其实弱点也与彼此相关。
闻风善硬性武功,需以花妤那般以柔克刚,拂雪冷硬直接,需要缺月那样婉转灵活的剑法相克。
少年敏锐变通,渐渐由起先的无法接招变成能够见招拆招,反应自如。
一旁的阁主见此,都不由变了目光。
风花雪月的围攻,解决了其一,便等同于破了他们的攻势,接下来也就更轻易。
不得不承认,宋临羡的确是个武学奇才,近战除了能提高自己,还将敌方的招式融会贯通。
最终,风花雪月接连吃瘪。
少年毫无悬念地赢到最后。
阁主将云令递给他,含笑着道:不枉我将你送到那里,果然不负我所望。
接下来的路你便自己走罢,日后山水一程,自有相逢时。
经此战终章,少年更狼狈了些,断剑彻底破碎不堪地倒在地面,就连他身上的玉坠也染了朱红,那是才从少年身上淌出的鲜血,滚烫而灼目。
玉坠上原本的光泽被掩盖,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眼底面上尽是阴鸷,还隐隐携着不符合的愉快。
不同于最初的印象,花妤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目睹着少年静静地半跪在地面,静静望着云令许久,倏然将其掷向了云端。
四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却也来不及阻止。
那块令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随着无尽的崖底坠落,不多时便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们知道已经无济于事——因为山底下是一片深湖。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哑声吐出几字:你们走罢。
风花雪月归属云引阁,如今云令已无,他们又该去往何处?比起这个有多种可能的问题,或许他们四个人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得出了统一的结论。
无需多想,只对视一眼,几人便纷纷屈膝跪道:属下愿追随阁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认定了他,便不用多考虑其他。
所以当宋临羡提出解散云引阁时,他们也一一照办。
自那以后,无垢山彻底恢复无垢。
比之先前,云引阁更为神秘,就连原本最有名的四位也改了名姓,不曾教人觅得踪迹。
至于究竟是不是还在做着以前那样的生意,花妤没有吐露太多。
房屋内陷入宁静,只余楼外传来的喧哗声,细细碎碎的,不晓得是在闹什么。
拂雪忍不住将视线投在时韵脸上,似乎想观察些什么。
不出二人所料,少女秀眉紧蹙,一直抿着唇,面上掠过浓郁的悲色。
时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兴许作者不爱这一角色,在原著中未多加描述过宋临羡的经历,已知他是个身世悲惨的人,却求不出具体过往。
光是听第三者阐述,时韵便有种呼吸一窒的感觉,心脏像是被重物狠狠碾压过一般。
难怪他看似只有轻盈一柄扇,其他地方却藏了暗器,不是阴险毒辣,是习性使然。
磨炼教会了他这些生存手段。
沉默半晌,时韵才开口:如他所言,令牌已无,你们恢复自由身。
当时宋临羡只是十七岁的少年,你们为何愿意相信他,也不选择随前阁主离去?明明一盏茶入喉,声音却还是干涩。
时韵不相信这是作者为了反派的强大而安排的,以至于后面用他的惨败来衬托男主的光环。
或许时韵会为宋临羡起初拿的升级剧本而震惊,却有些不能理解风花雪月四人的做法。
但江湖中人,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四人宗旨本就是为云引阁服务,从未想过退后。
花妤轻声道:他打破了规则,又立了新的,我们只是愿意遵循这种规则,也愿意相信眼前这人。
那么小姑娘,你呢?花妤定定看向她,又为何选择他?是什么让你这么做?不得不说花妤是个人精,还会将问题抛回来。
时韵静默了一瞬,忽而弯了下眉眼:因为我起初就是想要喜欢他。
这样回答会不会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小姑娘有些苦恼,眉尖又轻轻蹙起,过了一会,似乎想通了什么,眉目稍稍舒展,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花妤听后,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下,忽而掩唇一笑。
我还有一个问题。
时韵摆出虚心问学的姿态,你们看看。
说话间,时韵手持书册,快速翻页。
书中夹了一张不属于原本册子的纸,是以时韵极快找到了自己要寻的一页。
两指捏住页脚,从中一扯,将纸摆在了花妤和拂雪的面前。
时韵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那位前阁主可是此人?……与此同时,奉邑传来情报,闻风出门探了周边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些物件。
将东西呈递给宋临羡,闻风说道:这些是卓大人藏在赌坊里的证据,足以说明老王爷一事有假。
缺月奇怪道:不对啊,当初老王爷的罪责根本没有公布于世,我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殷王故意泄露。
当初陛下又不治罪,即便是查个水落石出,不能翻案,也不能做其他。
宋临羡处事自有自己的想法,但缺月仍是心有不平,毕竟被扔到这个鬼地方后,起居住食不比之前潇洒,也不像征战北境时那般辉煌。
他是着实替宋临羡感到不值。
宋临羡抬眸看了他一眼。
缺月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么无聊的话语,而后却听见了宋临羡散淡的声音传来:不如何,只是此事事关陛下,却又不止我们了解的这么简单。
闻风向来不关心他人的看法,只顾将工作完善。
他对此不置可否,自衣襟取出一物,属下方才在屋外还发现了此物。
状似梅花的一枚飞刺躺在他的手心,宋临羡缓慢取过。
银刺尖锐,棱角分明,泛着寒光。
柄端端正印刻着几字,疑似落款一类的字迹,一眼望去,明晰辨认出来。
宋临羡眸色一暗,随后稍稍扬了下唇,勾出一缕阴凉的笑意,衬得周遭燃着烛火的屋内也生了几分暗沉气。
眉梢轻挑,尾音缓扬,含着似有若无的兴致,但实际上一字一顿都沾着冷然。
闻人胥?-闻人胥?花妤低低出声,诧异地看向时韵,姜三小姐怎会知道他?时韵顾左右而言他地回:我有我的路子,花妤姐姐你就告诉我是不是这个人就行。
时韵的直觉来得比过往每次都准,总觉得当初在马车上撕了的一页有蹊跷,回去后她又重新抄了一遍。
本来对此没有过多在意,直到宋临羡将他与父母失联后的一段经历告知于她,她才觉察到有些许不对劲。
已知将宋临羡封在深山机关林里的故交是个男子,送他前去无垢山的前阁主也是个男子,而被撕了一页的神秘人也是男子,那么三者之间兴许能划上等号。
而且这样一来,事件便串联起来了。
光看身份就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不简单。
时韵颇感自豪,下定了结论。
三小姐说得不错,的确如此。
既然时韵知晓,便不必瞒着。
只是——花妤顿了下,有些不确信地继续道:他当真是北羌的太师?所以我才说这张纸劲爆啊!时韵发挥了寻找新闻的敏锐反应力,惊!先前引起无垢山无数动荡的人实际身份竟是北羌的大官!究竟是国民不平还是偏执性情导致,若想追踪他的后续请看下回讲解。
时韵感慨总结:谁看到这样的字眼不会进来看看?多有意思啊。
前一刻还想着遮掩宋临羡的神秘经历,后一刻就想爆他人的料。
时韵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标所在。
若是真的,那闻人阁主离开之后该是回北羌了吧?拂雪道。
花妤极慢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也不甚确定。
时韵质疑道:他不是你们的前任阁主吗?怎么你们看起来对此不甚了解的样?花妤解释:从无垢山活下来的人才算真正步入云引阁,像其他门派兴许会记录在册子里,可我们这样的,就连来由都不会写明。
而且闻人向来独来独往,阁主只是个虚名。
拂雪补充道:我们平日也极少见到他。
因此,他们才会不带任何感情地选择离开,而不是追随闻人胥。
时韵似懂非懂地点了下脑袋,干脆放弃思索,反正归根结底,此人看着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尤其是人家父母将小孩交代给他,他先是辜负信任,丢下小孩,又把人送进虎口狼窝。
算起来还是个坏人。
待时韵离开后,拂雪静静凝思一阵,忽然问道:为何要讲得这般详细?你将三小姐带过来不就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花妤浅笑着,既然我说,那就要讲述得绘声绘色一些。
拂雪回想起时韵沉重的面色,开口道:侯爷从来不需要怜悯。
花妤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倾身凑近花瓶里的娇艳,不是怜悯,是心疼。
心疼?对于杀伐冷酷无情的人来说,这两个字更是令人疑惑和觉得可笑。
眼见拂雪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花妤轻嗅淡香,又直起身来,点了下她的额头,再次重申:侯爷需要的是这个。
说罢,她啧叹一声:有情人间的兴致,他们自行领会就好。
作者有话说:我这龟速,写得好艰难。
◉ 活过八十三章东风已过, 春意渐褪,浓荫肆意疯长,慵懒的夏日提前而至。
在初夏刚降临时, 大夏东北方爆出了一场小规模瘟疫。
事件爆发突然,又因消息堵塞,令朝廷一时无法及时地采取应对之策。
此传闻流到百姓耳边时, 远在中都的人皆有所担忧,不少人开始认为今年是大夏的灾年。
然而四时皆有疠疾,百姓之言莫过于缪谈。
疫气流行之始, 患者数目惊人,轻者无治, 不出多日愈加严重,骤亡人数不在少量。
危急之时, 全城封守,严加管制, 但奈何草药与粮食流失严重。
朝廷下派草药与医官深入疫地,好歹坚持到将瘟疫全方面控制,未曾蔓延至邻近几城。
一段时间过后,据说死伤减少, 才稍稍稳了民心。
六月刚过,时韵随同姜知吟一道入宫拜见皇后。
她不太理解因何要带上她, 姜知吟虽心有猜测,却怕自己的疑虑有误,并未告知时韵。
再次进到皇宫, 时韵已无起初的新奇, 谨慎地跟在姜知吟身后, 目不斜视, 端正仪容。
全身绷得太紧,以至于真正抵达宫殿,面见皇后时,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僵硬,不过好在没有失了仪容。
皇后端坐于上方,一席金色绣鸾鸟朝凤纹的烟罗纱迤逦在地,高髻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妆容大气典雅。
不是一眼惊艳的容貌,却令人觉着雍容华贵至极。
她的言行举止都如同尺子量出来的一样,令人挑不出错处。
与姜知吟一同交谈时,和气柔婉,不难看出是个温良贤淑的性子。
也难怪与姜知吟交好。
太子早前被废,帝后之间感情受损,皇后膝下除了一女,便再无其余子嗣,然而因萧怀辰幼时是在她宫中养大,倒也算有点细微的感情。
不过不是亲生母亲终究不够亲厚,在姜知吟与萧怀辰成婚之后,他们才与皇后之间走得近些。
时韵插不上二人的话题,自行想着这些背景故事,便听见皇后唤了一声姜三小姐。
回过神来,时韵垂眸道:见过皇后娘娘。
常听王妃提起你,此前也在宫宴上远远敲过几面,如今到了面前细看,倒是个惹人疼的姑娘。
皇后温声道。
谢皇后娘娘赞赏,时韵愧不敢当。
时韵客客气气地,揪不出一点错处。
皇后脸色柔和了些,在本宫这儿,不必如此拘谨。
时韵面上应着,却还是不敢松弛。
最近皇帝因政事繁忙得很,却是许久不曾到过皇后这边。
想来她是寂寞才会遣姜知吟进宫陪伴。
用过早膳后,姜知吟还需去太后寝宫,但刚才和皇后相处已经耗费了许多心力,时韵没有太大的兴致再去太后跟前,况且她也不必在太后那刷存在感,便不再跟着姜知吟。
二人离开后,皇后的贴身宫婢上前,循着皇后的视线落到殿门前,不解提醒道:娘娘,人已经走远了。
皇后这才收回眼,秦王已适婚配,陛下有心替他择妃。
若是秦王当真喜爱她,倒也无妨。
宫婢见机回道:秦王倘若知道娘娘如此费心,定会感激娘娘。
本宫倒不希望他对本宫存感激之心,只要他与辰儿不似殷王那般便好。
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精致得体的妆容在此刻遮不住她略带憔悴的神色,如此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似乎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宫婢动了动唇,却再未发出一言。
-时韵与姜知吟分别后,正是云层散开,太阳当空之时。
瓦蓝的天空在强光的照射下,视野所见之处恍若一块反射的玻璃。
她抬手置于额前,欲遮住透明的光线。
夏季的服饰单薄,丝缎般柔滑的水袖堪堪掩住几分光线,仍旧能透出明暗不一的光景。
时韵气馁地搁下手,循着回廊走,打算寻个稍微清静阴凉之处。
皇宫偌大,若是碰着谁可不好说,毕竟她未记全人,甚至有些是未曾出现的人物,保不准会叫她给撞上。
这么想着,她的确走进了一出偏僻之地。
朱红的院门并未紧关,自外头瞧着无甚特别。
这个就连牌匾都不曾设下的宫苑,让时韵多了几分好奇。
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勇气,时韵大胆地走了进去,跨过台阶,一阵淡香迎面而来。
院中种植着不少树,光秃秃的枝干上长出新的绿叶,因树身不算庞大,看上去并不繁茂。
观察好一会儿,时韵才意识到这是梅花树。
水亭前的小池碧波荡漾,游鱼欢跃。
伴随一声细响,一颗碎石坠入湖中,掀起层层涟漪。
透过枝叶的缝隙,时韵瞧见了亭畔的倩影。
女子无骨头似的倚着靠栏,丝帛压着衣袂,缠上如柳般的腰肢。
手心拾着一粒鱼食,皓腕抬至半空,广袖晃晃缀在臂间。
她一时没挪开步子,呆滞之际,却见女子稍一侧脸,慢悠悠睨过一道目光。
被人发觉,时韵也不好再躲藏,大大方方地移步到亭间。
时韵行了个礼:虞妃娘娘。
因方才在太阳底下站了一段时间,少女的额角沁出一滴汗珠。
眉眼柔顺地低垂着,一身蓝衣裹住娇小的身姿,一眼看去恬静柔和。
虞妃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上上下下都瞧了一回,才绽出一抹笑意,原是姜三小姐。
你是如何认得本宫的?虞妃疑问道。
我听姐姐提过,宫里有位善解人意的娘娘送了她一匹水雾绮,只是姐姐觉着我穿的合适便替我做了一身衣裳。
时韵转了一圈,就是我身上这套,与娘娘身上的料子一致。
不得不说,娘娘眼光真好,这衣裳穿着既舒适又清爽,是夏日的不二选择。
虞妃看罢,笑如银铃,缓了下道:姜三小姐喜欢便好。
本欲收回视线,却乍然见得她手腕间的淡青玉坠,目光一顿,再次启唇道:本宫见三小姐手中这块玉坠倒是精巧可爱,甚是眼熟,可否容本宫瞧瞧?就是一个朋友送的小玩意,不是什么名贵物品。
时韵笑意敛了三分,但依旧往前一步,将手伸出来。
袖衫顺着滑落一截,腕上的玉坠弯弯,似掠过一缕碎芒。
姜三小姐的朋友——虞妃抚住她的袖子,微微覆在玉坠之上,似乎本宫也认识呢。
时韵没有回话。
虞妃继续道:前些日子三小姐生辰宴倒是整得人惊心动魄的。
虽不知她是从何得知,但时韵也不太关心这个问题,抿了抿唇,诚实地道:娘娘神通广大,竟还知我生辰之事。
深居宫中,却能获悉外面的消息。
无视她反讽的深意,虞妃礼尚往来地道:三小姐本领也不小,只是本宫不明白——虞妃支颐观之,目光含着一丝苦恼,他既然将贴身之物交予了你,又是怎愿舍下美人,去那穷乡僻壤之地呢?话中之人不必言说,在场的都能分辨出是谁。
瞥见时韵闪烁的眼神,虞妃恍然道:竟连三小姐也不知?一来一回互相试探不成问题,可时韵莫名一阵恼意直冲天灵盖。
似乎宫里头的人都爱如此,有话不直说非要作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不就是装嘛,谁还不会了?娘娘这般神通广大,想来谁都应当逃不过您的眼睛。
时韵微微笑道,话音一转,只是我恰好也知道了一件小事,娘娘若是不愿与我言说,那我也就不知该如何同旁人解释,娘娘与殷王的交情。
时韵此话并非捕风捉影,乃出自原著的一个伏笔,况且算是她知对方也知的事情,应算不得剧透。
听到最后,虞妃的神色忽变,美眸半眯,流露出几分危险意味。
然而过了几秒,她红唇漾出一笑,姜三小姐不也挺神通广大的?彼此彼此。
时韵谦虚一笑。
不过是加密对话,她也不是不会说。
宫婢已经告退,约摸是守到了门口处。
虞妃默了默,道:本宫不过同小侯爷一叙,哪知他便奋不顾身地冲撞了陛下,才导致今日局面。
听她话音一顿,时韵回道:时韵不明白娘娘说的意思。
虞妃不答反问:你既来此,那知道此处吗?时韵摇了摇头。
如虞妃所料,想来是误入了的。
她不大意外,继而又抛出一块石子。
抛物线划过空中,石子掷进水中,拨开波澜,能瞧见鱼群四处散开。
这儿原先是锦寒宫,只不过许多年前一场大火将宫殿烧了个干净,便成了眼前的模样。
不过梅花倒是留下了不少,每一棵可都是皇上亲手所植。
也许你会疑惑,但大夏这个皇帝吧,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痴情种。
原著里提到过帝后二人感情深厚,相互扶持至今,只是因太子一事二人才生出隔阂。
时韵想了下,问道:皇后娘娘此前住这儿?非也。
虞妃扬眉看了她一眼。
少年夫妻,恩爱有加,那是对外界的说辞罢了。
虞妃似觉可笑,嗤了一声,皇上真正的心思在这儿。
虞妃食指缓抬,指了下地面,意为此地。
话至于此,时韵心里霎时涌上不少猜测。
本宫也是不久前才知晓,陛下登基后第三年,在宫外领回一女子,金屋藏娇般护在这锦寒宫内,外人见不得伤不得。
然而锦寒宫的主人只暂居了一段时间,便香消玉殒了。
实在是红颜薄命呐。
虞妃轻叹。
虞妃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这处宫殿,而且陛下登基后第三年,这一时间恰恰吻合……时韵回想一下她刚才所问,若与宋临羡相关的人物,那只有可能是……接下来,虞妃的话音一字一顿,随着时韵的心声落实了方才的猜测,是承嘉郡主。
时韵一时怔然,她的神情似乎从某种程度上取悦到了虞妃,虞妃心情稍微雀跃了点,接着说道:谁能想到呢?大夏人人敬仰的陛下居然是个夺臣妻之人。
这么说也不对,本宫倒是还听闻,在陛下与皇后娘娘成亲之前,其实陛下便爱慕承嘉郡主了。
奈何世间种种挡在身前,终究是有情的郎君佳人难以成双。
时韵骇然片刻,她没有在做梦,这种小说里常常出现的情节真实上演了。
若是照虞妃的说法,那承嘉郡主可谓是皇帝的白月光,紧接着追妻火葬场。
但是没将狗男人骨灰扬了,反倒将自己害到无路可退。
锦寒宫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良久,时韵讷讷问道。
你说的是哪把火?虞妃还有心思以玩笑的口吻侃侃说道,参与其中的人心里不都藏着一把火吗?待到时机成熟,自然就着了,何须他人来点?时韵淡声道:娘娘的意思是说,是承嘉郡主自己点的?不错。
虞妃欣赏着她略觉荒谬的面色,不由愉快起来,本宫也很纳闷,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自寻死路,侯爷也想不清,所以他选择自己去寻真相。
你既与他交好,日后也定能比本宫知晓的更多。
虞妃不急不缓地补充着。
时韵没有吭声。
人是在多绝望的境地下才会选死亡这条路?承嘉郡主未留下一言便离开了夫君与幼子,当时的宋临羡该有多困惑与茫然?在他得知自己母亲身不得已只能选择离世之时,又是作何感想?若是时韵面临这样的情况,恐怕只会比宋临羡的选择更疯狂。
时韵如何想的,自是不可能与虞妃探讨。
过了一会,时韵又问:丑闻不宜外传,陛下应当将消息封闭得紧,娘娘又是从何得知的?虞妃面色一僵,并不立即回话。
当初她才进宫,于她而言,何处都是生疏至极的。
直到一日,误闯入这个荒废的宫殿,本以为久无人住该是冷宫一般的存在,结果进来后,虞妃才发现别有洞天。
宫殿处处都有宫人按时打扫,梅花树开得一年比一年盛,往常都是娇艳的红梅,那是她头一回见到白梅花。
亦是头一回见到,圆月之下,心思沉重不苟言笑的皇帝在宫墙内,站在梅花树下。
月色照映在人面,也映出了他举目见皆是哀伤与愁绪。
那时虞妃还不解他的心境,甚至一时触犯了龙颜。
不知是不是注定,当怀以目的地踏进锦寒宫时,虞妃自一名眼盲的老宫女口中收获了一则消息。
这宫中的密辛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久。
虞妃握着这一秘密,走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寻思,竟将此道给了宋临羡。
她的心思必然不算纯粹。
虞妃长睫微垂,语气不太良善,你想知道的,本宫毫无保留地说了,其余就与姜三小姐无关了。
换言之,就是劝她不要不识相。
时韵挑了下眉,带着歉意回道:是时韵不对,娘娘莫要气恼,气坏身体又何必?今日之事,多谢娘娘相告。
虞妃对她的谢意不屑一顾,鼻间溢出懒懒的一道哼声。
作为交换,时韵也给娘娘贡献一个秘密。
此话吸引了虞妃的注意,她看向时韵,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你能有什么秘密同本宫交换?时韵眨了下眼,瞧上去天真无邪,无害之际,秋猎场上刀箭无眼,希望届时娘娘还能如此时这般笑得出来。
听罢,虞妃的目光多了一重深长的意味。
时韵眼珠一动,调皮地笑了下:其实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对娘娘的忠告。
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时韵很快告辞。
宫婢在她走后回到虞妃身边,悄声在虞妃耳边道:娘娘,姜三小姐尚未走远,可要任由她离去?不必了。
虞妃摆手示意,她的忠告,本宫收下了。
届时秋猎刀箭无眼,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宫婢会心一笑:娘娘深谋远虑。
知晓再多有何妨?一对苦命鸳鸯,不必本宫费心。
虞妃合眼假寐,语气凉如秋水。
……照月阁内,时韵一人待在房屋,静坐许久,忽地将窗户掀开,风从这道更宽的缝窜进来,将人的疲倦都冲散。
拂雪悄然现身,听见时韵急切问道:今日如何?可有他的消息?之前有一回拂雪未及时离开,被霜华发觉,下了一跳。
之后她便藏匿得更隐蔽了。
她没有过多思考,回道:侯爷前不久到了鹤翎镇。
时韵骤然睁大眼,颇为意外和激动:为什么去鹤翎镇?大抵是因为最近的瘟疫惹得人惶惶不安,所以时韵也担惊受怕。
拂雪生涩地安慰道:三小姐不必忧虑。
据我所知,瘟疫另有隐情,且不是什么严重的疫病。
侯爷身边还有扶老跟随,不会有事。
时韵不是在担心这个,原著中提到宋临羡是带着一身伤回京,若是经历瘟疫好转之后,极大可能不会留下一身伤。
她的心猛然一紧。
-鹤翎镇内,方寸之地皆是乌烟瘴气,街道许久未有人清理,不少血迹与痰沫爬满土墙。
不久前,与之相随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四周的台阶与黄土地上都有垂腰病危的病人。
然而近日来了个神秘的神医,将不少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拉了回来。
且朝廷的救兵与草药也派发下来,虽迟但还是到了,众人已入死灰的心又重富生机。
如今已有不少人恢复生命力,在彼此议论着些什么,从皇帝陛下的善心与伟绩聊到了妙手回春的神医,又到了前些日子发生的怪事。
一名主动请旨的太医不动声色地听着,因着他们是前日才自京中归来,并不了解镇上的情况。
这事儿说来当真是怪得很咧。
鹤翎镇已被官兵封镇许久,但前段时间却来了几位看起来身份不菲的公子。
鹤翎镇的百姓大多淳朴和善,被瘟疫侵染后,愈发不平静。
有甚者大着胆子前去,跪扑在那玄衣公子的面前,想要求得救命之药。
但兴许那公子也并不识此病,而身侧的护卫更是人人提刀,一脸凶相。
求助之人抓不住救命稻草,发疯似地呐喊着说他们狠心无情,此时来到镇上,又是生面孔,指不定就是导致瘟疫爆发的罪魁祸首。
无凭无据的说辞,竟也引得其余人相信。
不知镇民是哪来的力气,一群人冲击而上,正想捉住这几个生人。
公子身边的护卫没有丝毫表示,却在最近几欲触碰到公子的人靠近之时,刀刃出鞘,一抬一落,便将人的脑袋摘掉了。
镇民哪见过此等场面,皆是被吓得连连后退,他们不知冒犯此人的后果竟是如此。
正在此时,公子身边一位老者开口道:方才那位死者病入膏肓,早就活不久已。
你们与他走得近,但好在尚来得及,若信得过老夫,不如容老夫仔细一看?镇上的庸医不少,皆没能想出好法子,临到死前,他们宁愿死马当作活马医,便信了老者。
随后才是真正怪异之处,不知打哪儿来了两位一样陌生的人,一位已至中年,一位是十几岁的少年。
有镇民躲在不远处的茅屋之后,只听得他们说了些奇怪的话,不大分得清状况。
只知新面孔说了几句话,似刺激到那玄衣公子,紧接着两方人便打斗起来,场面过于激烈状况,将周围的草屋顶都掀了开。
中年人命令一声,少年便直直提剑劈向玄衣人,且中年人还将两个护卫拦着。
不晓得那少年是从何习来的功夫,诡异变化至极,剑气沉厚,震得方圆几里内的人都受到了牵连。
偏偏那镇民看戏不嫌事大,还在观摩着。
以旁观的角度来看,玄衣公子的确藏了实力,不知因何并未使尽全力。
那少年使的是不要命的打法,连连上前,重剑将地面都破开了一个窟窿。
两名护卫显然不敌中年人,连连被击溃在地面,狼狈得很。
变故亦是发生在此时。
那地面的窟窿越扩越大,逐渐从人脸般宽变成了一个人的长度,地面崩裂,洞缝越来越多。
鹤翎镇靠近山体,两侧的山坡滚落不少巨石,泥土似流水一般漫了下来,顷刻间浸没附近的草堆。
镇民来不及感叹,慌了脚步,连忙往回跑。
他已无暇顾及那边的局势,最后望去的一眼定格在惨烈的画面上。
天地随着自然灾祸而变得阴暗,中年人踩着一颗巨石跃起,身法施展到最快最佳,随后在少年与公子相抗之时,在人背后狠狠袭去一掌。
少年适时撤退,剑气反弹,同时掷向了那位公子。
前后袭击尚能承受,哪知脚下土壤又撒开一道裂口,受那道掌力的攻势影响,不受控制地坠向裂缝。
偌大的裂缝宛若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不多时,一袭玄衣纳入了巨大的深渊。
对了,陈太医,你可知侯爷是什么官,比你的官职还要大吗?那镇民不知想到什么,忽地问道。
陈太医回道:那哪能啊!侯爷可比我这小官职大多了。
镇民恍然大悟,难怪我见那两护卫一直紧张着急,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太医一愣,不太确信地问:莫非那人就是侯爷?可不是嘛!镇民道,我亲耳听到的。
陈太医内心一个咯噔。
侯爷……似乎只有那位了。
-这个夏日炎热得毫无征兆,如同鹤翎镇的那场瘟疫,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瘟疫过后,地震紧接而至,上苍频降横祸,福祸与国相连,是故帝下罪己诏,已过月余,祸解无恙,北地暂复平和。
朝野上下也得到了一时的宁静,然而此刻的议事殿内并不安静。
元昭帝怒道:祁北侯怎会出事?官员回禀:扶老前去疫区救人,而同日发生地震,侯爷不慎坠入地窟。
震后积石堆叠,不见活人,只可见残缺的尸首。
如今消息尽失,无人得知具体事宜。
你是说发现了尸首,可是却未寻得祁北侯?元昭帝问道,既如此,就证明人还活着。
官员虽摸不准具体情况,但仍知眼下应顺着陛下的话道:回陛下,是。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
元昭帝下令道,切记此事需暗中查,若是见到人,第一时间带回京。
皇帝的话音里泛着狠意,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该往好处想还是往坏处想,也愈发猜不透皇帝对祁北侯是否还看重。
官员额头沁出了些许汗,也不敢伸手拭去,他忙不迭跪首道:是。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宝贝们~终于过完这个剧情了,本来想今天让小情侣甜蜜一下,结果低估了我的手速。
那就先小小的剧透一下8,下章就见面啦啦啦啦啦啦!◉ 活过八十四章时日一点点前进, 夏的尾巴尚未过去,秋便提早抵达。
大夏有个传统习俗,待到秋至, 便会进行秋狝此一活动。
年年复年年,每到此时,便有无数皇家子嗣与官员家眷随行, 兴师动众,热闹非凡。
今年,时韵必不可免地跟随大众一起。
到达围场之时, 时辰尚早,未到晚宴时刻。
时韵寻思着熟悉一下环境, 主要也是在马车待久了,想到处走走。
在没有得到宋临羡消息的这段时间, 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以平静下来。
沿着山坡小道往下走, 不远处该是一条溪河,时韵正准备去掬一把水净净手。
途中,却见宜陵郡主阔步往同方向走去。
两人相逢,纵使不甚热络也还是要打个招呼。
时韵主动走过去, 行礼道:宜陵郡主。
宜陵郡主颔首:好巧啊,姜三小姐。
时韵往前方仅有的一条小道看去, 问出口:郡主也是要去小溪?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宜陵郡主看她的目光便多了分莫名, 正是, 难道三小姐也要前去?时韵摊开手, 白皙的小手上布着几道脏痕, 嗯,方才闲来无事走走,沾到了树皮上的脏东西,打算去溪畔净下手。
宜陵郡主目光中的怪异消了些,纠结了几秒,松口道:那你随本郡主一同去吧。
时韵无奈跟随在她身后,却听见小郡主纳闷道:你待在后面干嘛呀?到本郡主身边来。
好霸道哦?时韵看了她一眼,温顺地走到她身旁。
郡主也是出来透气的吗?避免氛围沉寂下来,时韵主动找话题道。
宜陵郡主看向了别处,啊对,帐子里头太闷了,外面又是一堆在练弓的,本郡主又不需要练习。
说到尾句时,她自信地昂起了颈项。
时韵知道,在众女眷当中,宜陵郡主与姜知吟两人的射技尚且不错。
她缓缓笑了笑,应和道:郡主的射艺的确一绝。
以往宜陵郡主总是不太看得惯姜三小姐,今日倒是觉着她稍稍顺眼了些,宜陵郡主的嘴角悄悄翘起。
通向小溪的路并不太远,但也不算近,小道两侧草丛环绕。
宜陵郡主不知想到什么,偏头不经意似的问道:姜三小姐对佛法有所了解吗?捕捉到其中的两字,时韵静了几秒,脑子闪过一则片段。
原著中宜陵郡主面对京中各家勋贵子弟,却迟迟未嫁,起因是以为她尚未寻得如意郎君,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令大家恍然又觉荒谬。
介于原书是从女主姜知吟的角度出发,作为宜陵郡主的密友,她也理应知晓更多。
宜陵郡主原本对佛法颇感兴趣,书中购置了不少书籍,之后更是结识了一位欲还俗的大师。
晋宁长公主皈依佛教,亦听信了大师的谗言,在府上为宜陵郡主设法祛邪。
宜陵郡主与那位佛子共处一室,女者应褪外衫,平置身,散异香。
本是纯粹的驱邪之行,却不料指尖取替了拂尘,险些被人侵犯了去。
幸得姜知吟及时觉察那所谓的大师是骗子的实质,才将宜陵郡主从魔爪救出来。
此后,宜陵郡主可谓是断情绝爱,彻彻底底生出了厌男情绪。
被人诓骗再实施侵害,对一个女子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
具体究竟如何,时韵不算清楚,但她想至少要在此之前,试着将她拉出漩涡。
知晓一二,不算太懂。
时韵回答,如果郡主对此有兴趣,可以与我一同探讨。
不过时韵听闻太后娘娘信佛,郡主何以不寻她呢?太后是宜陵郡主的外祖母,自然更为亲厚。
然而宜陵郡主却回答不上来。
宜陵郡主想反驳道自己也不是很感兴趣,却听见时韵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表哥博学多才,涉猎广泛,倒是对此精通。
若是能用一种比较现实的描述,可以说时韵此时的模样便是疯狂向别人卖安利的时候。
哦?你表哥?宜陵郡主纳闷反问,她不记着姜知吟提过什么表哥呀。
谈话间,两人已行至溪畔。
潺潺清流石上过,水天相接连成镜,巨石旁两名男子相对而坐,清脆的溪流声流淌过耳际,叫人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人玉冠白衣,爽朗清举,却不在宜陵郡主的视野范围内,她的目光移向了一旁。
身着袈裟的僧人打坐于溪畔,长指捻着腕间的佛珠,眉眼和善,眸光睿智,长相正气耐看,似与所见的其余和尚都有所不同。
似是受佛气熏陶中又夹了些许红尘味儿。
唯一不足的便是——年纪稍微年长了些。
宜陵的目光转换很快,赞许意味稍褪。
时韵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宜陵郡主眼里的光转瞬减弱了几分。
宜陵郡主面上若有所思,一派神秘莫测。
忽然间,她身侧的少女扬起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粉唇稍张,音量提高:觉行表哥!不知听到哪个字眼,宜陵郡主脸色稍僵。
见她略感诧异,时韵骄傲地昂首挺胸,扒拉手指算了下,介绍般开口:那位白衣胜仙的公子便是我表哥,前年科举的榜眼,如今的小沈大人。
觉行可是你表哥的字?宜陵郡主问。
是呀。
时韵点头。
还挺特别的。
宜陵郡主尴尬地笑了下。
沈家虽为世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股清流,不喜广为结交。
是以晋宁长公主虽急为宜陵郡主寻夫婿,却也未将沈彧考虑在内,或许说白了是看不上这类人士。
身在污潭却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但是时韵不知宜陵郡主竟不识得表哥,也没有具体探究,只当是表哥的知名度有待提高,而且二人已经走到了沈彧身旁。
时韵没好气地道:原来表哥也加入了秋狝,怎的不与我说?沈彧站起身来,这不是来不及告知于你?秋猎需要深入山林,表妹经验不丰,可准备妥当了?自然。
时韵轻快地道,大哥已经将东西都给我备好了。
二人熟稔地谈话,叙旧一番才意识过来还有外人在。
沈彧颇为窘迫地拱手致礼:见过宜陵郡主。
宜陵郡主秉持着高傲的姿态,娇小的下巴轻点,小沈大人。
见过宜陵郡主。
僧人早已起身,客客气气地道。
尚未来得及介绍。
沈彧看向一旁的高僧,继续道:此乃慈明寺的念禅大师,觉行方才在此巧遇大师,共论佛道,颇有心得。
时韵眸光一闪,将莫名的情绪掩去。
哇了一声,然后腼腆地朝念禅道:见过大师。
傲娇的宜陵郡主随后竟也端端正正回了一礼。
还未等宜陵郡主开口问些什么,时韵便拉着她的袖子说:郡主不是要净手吗?我们快些。
宜陵郡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衫上,突然一阵不明所以,她何时与这丫头感情深厚到接近搂胳膊的程度了?她美艳的眉眼轻抬:这么快做什么?她还要同念禅大师探讨佛法,这丫头真是不会看脸色!见状,时韵缩回了小手,小脸似有不解,却又颤巍巍地低下眼眸,不敢去瞧宜陵郡主。
她眨了眨眼睫,唇瓣微张,声音略低,与先前的清亮全然不同:时韵的射艺不太好,待会想请教一下郡主。
只是方才一直没好意思说,若是郡主不愿,那就算了……瞧着她一副受伤的模样,宜陵郡主心软了几分:不过是射艺,有何难事,只是——你姐姐比我更强些,为何不寻她?她真的还有急事。
急得她都快要忍不住破口道出。
姐姐与宸王一道,时韵怎好意思打搅?时韵说得理所应当,一点也不臊。
沈彧忍了忍,开口道:表妹,我……时韵当即打断道:好了表哥,我知道你射艺也不好,一会儿你可以同我一齐向宜陵郡主学习,莫要丢了颜面。
沈彧:?他何时射艺不好了?宜陵郡主惊诧地望向了沈彧,目如朗星,眉若剑锋,丰神俊朗至极,一眼瞧去便知是个玉面书生。
再看这长风扫去,广袖随风飘逸,衣衫勾出紧致的宽肩窄腰,身板虽长,却不似能够将弓拉开的模样。
宜陵郡主心下有了计较。
古代亦有差生优生之分,见这对表兄妹一副谦虚向学的模样,宜陵郡主已将二人都归为差生一类。
她又偷偷瞧了眼不动声色的念禅大师,罢了,大师随皇上前来围场,此后还有时日可以拜访,今日便将时间交予这二位吧。
宜陵郡主大发慈悲般开口: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得听我的。
时韵连连点头:好!莲华大师这种级别的,自然不可能同几个年轻人一道玩乐,他借由告辞了。
三人回到猎场,一同搭弓学习。
宜陵郡主看向时韵:以前可曾摸过箭?时韵回忆一番,若说摸没摸过,那射箭体验馆的箭应当也算得箭?思及此,她坚定点头:摸过!那便不算太难。
宜陵郡主多少有了把握,绕到一旁置弓之地,一把一把摸索过去,偶尔抬起其一,又摇了摇头放回。
不多时,她寻到令自己满意的一柄,轻松拿起,朝着时韵走来,你试试这个,应该还行。
时韵接过弓,双手被重量压得往下一掂,她瞪大了眼,这比体验馆的还要重些!宜陵郡主也纳闷:我分明寻了一把手感比较适用,而且也不算太重的。
沈彧这才开口:你只是用得少,多试几遍,熟悉自然就好。
宜陵郡主没有闲着,又挑了一把给沈彧:小沈大人,这是你的。
沈彧:……多谢。
好了,那便开始吧。
宜陵郡主搭上箭,对准靶子,你们先看我示范一回。
时韵乖乖抱着弓,认真地盯着她的动作。
一箭命中九环,时韵艰难地鼓鼓掌:表哥,宜陵郡主好棒棒哦!看懂了吗?宜陵郡主承下这声夸奖,回过头来对她说,那你试一下。
颇有一种被老师当堂点名的感觉,时韵笑容一僵,尊老爱幼,表哥优先。
沈彧本就会骑射,这种新手教程自然不在话下,但他还是刻意倾斜了点角度,只堪堪射了个八环。
时韵没看出名堂,疑惑地问:表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八这个数字呢。
沈彧不解:此话从何说起?你看,书生在青衫庵偷偷射中树上的小鸟时提到过,自己此前练习射艺,也是经常八环,只偶尔落得十环。
时韵喃喃道,此话被不喜杀生的尼姑听了去……话音忽顿,时韵大喊糟糕,一时脱口而出又随着脑回路嗨了起来,她好像暴露了表哥的秘密。
时韵忐忑地看向宜陵郡主。
后者并未看向二人,凝眸看着靶子,神色莫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时韵改看向沈彧,眼神投降,透露着无辜。
沈彧倒是无所谓,安抚地回视她,表妹,到你了。
其实沈彧心里想得并不复杂,虽说起先畅销了一段时日,但又不是任何人都爱看他那本年少时写的不入流的话本。
即便知晓了他是著作者也无妨,自己的产物总归不能放任不管。
况且自从最初和时韵讨论过之后,他收获颇丰,觉着大大方方地承认比当缩头乌龟要强得多。
毕竟他沈彧,除了会写此类与世俗不一致的东西,也是能读史书写诗词做策论的。
他对自己的才华颇有信心。
当事人时韵和沈彧优哉游哉地和解了,另一个当事人宜陵郡主的心境却久久不能平静。
晋宁长公主管制严格,导致宜陵郡主暗含反叛心理。
宜陵郡主自幼喜读各类奇书异录,自出府偷偷在瓦舍听过一回说书,又在市面上看过话本子后,便爱上了此类富有色彩的书籍。
她私下也悄悄托丫鬟购置过几本,熟读过不少。
在时韵和沈彧讨论到什么青衫庵之初,宜陵郡主只是觉着熟悉,再细细往下听去,她一阵失措与惊诧。
好在宜陵郡主一直都擅长面上功夫,将真实想法掩饰得极好。
否则——若是叫二人得知她竟然也看过此文,甚至还因里面男女主人公冲破世俗的爱情而感动,以至于她萌生出了想与佛子一结情缘的心思……原本的崇敬变质,她这般心思估计在常人眼里可谓是怪异至极,也不符合一名郡主的身份,又怎么能窥见天光。
尊贵的郡主不容旁人看破,此刻更多的是慌乱,就连教学也敷衍了不少,不愿再进行下去。
时韵隐隐透露的话意令宜陵郡主产生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渐渐地,她看向沈彧的眼神多了一层难言的意味……-皇家狩猎去往围场,所居住之处大不如往日的宫殿院落,居地分布着兵士下人提前支起的行帐。
然而此次行猎不止男子,更有后宫妃嫔与下臣女眷。
考虑到贵人们的千金之躯,帐内宽敞,与平日行居所差无几,所需物品一应俱全,甚至各女眷的帐中还添置了软塌温香,照顾周全,无微不至。
尽管再舒适,终究不是在自家。
时韵认床得紧,而且行帐搭建在外,四野皆是风声与野鸟啼鸣,杂音实在扰人清觉。
才第一夜,她辗转反侧许久都未入眠,往后时日还要待在围场之中,可如何是好。
时韵从床边滚到床尾又翻回中间,一改反复动作的习惯,直挺挺板着身平躺,再次尝试入眠。
秋初夜里清凉,解了晚夏的闷,令人舒爽不少,可时韵却觉身上陡然生出一片寒意。
许是又起风了。
她这般想着,将被子盖到了脖子边,又尝试再次入眠,赶着去同周公下棋。
然而她闭眼间,过了好一阵,却听见了更强劲的风声。
起初选行帐时她观察过,此处较为偏僻,可以避免与其他人打照面,也关注到周围绿植不少,清晨醒来还能起护眼作用。
但到了今时,她却起了悔意,似乎不是一个好抉择。
侧耳凝听,还能觉出一番动静。
枝桠颤动,飞叶乱坠,夜幕骤降雨串,漂浮成帘。
晚风刮起一阵又一阵落叶,急烈地拍打在行帐顶檐,又潇潇随雨落。
天气不妙,迟来的阴凉感萦绕整个帐子。
时韵甚至萌生抱个枕头去寻周稚颜一同睡的念头。
睡意荡然无存,睁开眼醒神片刻,站起身来,往软塌上走,捞起她今日沐浴前随手放置的外衫,准备穿在身上。
正当此时,早已封上一层的帐帘微颤,门外的木质矮梯闯入眼帘。
伴随轰的一声雷鸣,帐外疾风呼啸,一道天光乍然闪过。
透过遮光性不够强的帐屋,刺目的光线划过眼前。
时韵心弦一紧,只觉眼花一刻。
恍然间,手心无意识一松,外裳跌落地面。
惊吓之余,时韵喉头感到一阵干渴。
皇帝不是找人算过秋高气爽,适宜狩猎吗?可此般天气,如何猎兽?闪电转瞬即逝,四周重回黑暗,时韵适应光线后,记起方才遗落的衣裳。
低下腰,伸手,几欲碰到地面的衣物。
而下一刻,却触及一抹微凉。
作者有话说:天空一声巨响,()闪亮登场。
摊牌了,我是土狗,但还是想和宝贝们贴贴~(づ- 3 -)づ小天使们的评论就像是我的兴奋剂!yeah!感谢在我这么鸽的情况下还愿意追更到现在的宝子们,红包也代替不了我的心意呜呜呜。
(感动ing)今天还会有二更,周日也会冲个万字更(大概),么么大家。
【ps:宜陵郡主在原书中的经历类似于推送过的一则新闻案例,有的封建迷信真的达咩哦!尤其是小姑娘,出门在外记得防止诈骗,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说话话。
遇事不决要找110!问就是最近看的新闻和诈骗案件太多啦,希望身边朋友都安全健康的!】◉ 活过八十五章帐外的动静似一瞬间缓了下来, 短暂静谧的几秒内,时韵听到了方才不经意被她忽略的细声——那是矮下身时随着动作发出的窸窣声。
以及,时韵迟钝地觉察到一丝雨露或水汽的湿润感凝在面前。
秋雨骤然转急, 心跳也一声一声起伏着。
仅一刻,时韵便想到了最快的求救方式。
距离之近,她别无他法, 只能先配合行事。
眼前的状况摸索不清,来人无声无息地闯入她的行帐,不知是何目的。
结束这段内心戏, 时韵放轻吐息,唇瓣微启。
稍后, 那道微凉的温度覆上娇唇。
掌心薄茧下压,触到柔软微翘的唇珠。
这一猝不及防的动作惹得时韵微怔, 声音卡在喉里未发出,然而她的唇依旧保持着嗫嚅, 一张一合间,浅弱的呼吸流经肌肤,男子的动作似乎一僵。
嘘,围场有守卫军巡防。
清冽的声线自耳边响起。
与沁凉的肌肤触觉有所不同, 气息温热而占有极强的存在感,覆盖在耳根, 令人一度失神,蓦地染上了烫意。
纵使凝不下神思,时韵还是听清了字音, 也在同一时刻辨识出来。
不知几个昼夜梦回之际, 回响于空荡的嗓音在此刻转为具象, 耳侧传来的再作不得假。
时韵下意识点了下头, 以示回应。
紧接着,那宽大的掌心自她的唇瓣移开,缓慢往下。
因方才捡落衣裳时不经意的触碰,时韵的指尖尚且停留在他的手背。
他反客为主地握住少女纤细的手,欲将她扶起身来。
时韵矮身蹲着,本就因睡眠与黑暗的视野而略带迷糊,起身之际,未能站稳脚步。
绣鞋滑过一寸地面,掀起细微的摩擦音。
一只有力的手适时地搭在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牢牢稳住。
时韵步子固住,但上半身却随着惯性前倾,挺翘的鼻尖磕到硬挺的胸膛。
他的衣料携着一丝雨气,稍凉,却是清新浅淡的,引来一阵舒适。
时韵干脆借力支撑,也不撤步,贴着他的身前抬头。
夜间视觉不佳,她只能隐约瞧见对方黝黑如墨的眼,启唇时声音压得低:你何时回的?方才。
她看不太清,却不意味着宋临羡也如她一般。
在他眼前,少女蹙起的眉尖聚着愁绪,愁思分明,言语间关切流露。
念及般般皆是因他而起,宋临羡略携戾意的心绪莫名得以疏解。
见你入眠,不愿惊动。
宋临羡徐缓开口,语气低沉,又见你受惊下榻,便忍不住出现了。
见时韵并未回话,宋临羡低声问:吓着你了?时韵摇了摇头,却说着与动作相反的话:是有一点。
我刚才一直没睡着,还好你来了。
雷雨忽歇,时韵稍稍挪步,燃起了烛。
视线落在宋临羡身上,他照旧是一袭玄色锦衣。
许是因行程匆匆,衣肩沾了余霜,时韵踮起脚,素手轻拍了拍,手心沾了点水露,倒也不甚在意。
重燃的烛并不大亮,昏暗的光晕中,宋临羡睨过眉眼,掠过少女纤细柔弱的身姿。
不知触及何处,目光一滞,眸色沉了下来,他的指间仍捏着那件轻薄的外衫。
抬手,绕到了时韵的肩后。
时韵眼带诧异地盯着他瞧,却见宋临羡的目光偏离到旁侧。
她愈发纳闷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掀开薄裳的衣领,披到少女圆润的肩头。
两侧往里一收,衣襟一前一后地搭在了左侧腰际。
视线所及的长臂线条清晰流畅,时韵低头,沿着黑色的袖摆落在了男子的指节处,修长如竹的指熟稔地在系带上落了一个结。
时韵后知后觉忆起来,她起床是想要披件衣裳偷偷瞧一眼外边情况的。
即便是身处不同的时代,她的习惯仍旧未能改变,似乎居家解脱束缚才是最佳的状态,而且时韵害热,不喜穿着里衣。
夜里入睡着的衣衫多是轻若烟霞,被她当做睡衣般穿戴。
所以方才他的动作……时韵瞧见已然被外衫包裹住,仅露出一节纤细玉颈与两弯锁骨一端的身躯,双颊蓦地一红。
悄悄抬起眸,宋临羡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回视线,不偏不倚对上她如水似雾的眸。
少女眸光灵韵,似漾着一弧月色,而桃花靥娇俏,犹含带春色,柳段般的腰肢即便裹上一件外裳仍显玲珑有致。
他倏而恶劣地抬指,划过她的颊侧,滚烫的热意淌过指腹,似笑非笑地开口:几月不见,姜三小姐胆量又小了?面色发烫,红润异常,竟被吓成这般?你瞧瞧哪家姑娘被吓了会是这副模样!时韵有理说不清,嘟囔着小嘴:某人不走寻常路,竟还想着怪我?不怪你。
青年的态度难得柔下来,本就扣着她的手腕未松,轻轻一扯,便将少女揽入怀中,低磁嗓音近在咫尺:还疼吗?半晌,时韵才从一头雾水转为一派清明——兴许他指代的是之前写信时提及的摔下树一事。
似觉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她犹疑片刻,才缓道:早就不疼了,只是还有些心疼。
宋临羡黑眸半眯,尾音上挑,分明是询问语气,却蕴着勾人的意味:心疼什么?时韵倚在他肩前,锦衣的温度如清风漂浮而过,初始惹人轻颤,最后却只剩凉快。
她垂下鸦睫,紧紧靠在衣料前,声音褪去几丝清越,捎着细微不为人知的少女心思,显出闷闷的意味:心疼小侯爷。
心疼我?宋临羡重复念着,并未夹杂感情,沉声下来,比之外面侵袭的风雨要寒上几分,与生辰宴上提亲的那位公子相比,你更心疼谁?送命题摆在面前,时韵稍作思考,不敢随意回答。
但是她不知自己的沉默却成了犹豫的另类表达。
倏忽间,耳垂下一片湿热,细痒自上而下地蔓延。
宋临羡埋首于少女的颈侧,甜而不腻的馨香萦绕,携着发梢松软的幽兰香凝在鼻息间,淡而不冷,缠住了所有神思。
叶家确是有联姻的意思,而且叶公子仪表堂堂,姿容既好,又温文尔雅,当为夫婿的不二之选……时韵也不晓得怎的,非想一逞口舌之能,话音尚未休止,只觉耳垂被人含住,惩罚性地一咬,顿时凝噎。
置于后背的手不安分地沿着蝴蝶骨往下,寻到一处柔软,环住了盈盈一握的纤腰。
指腹触上凹陷的腰窝,初初是新奇地缓揉,继而更用力地掐住,将人死死扣进怀里。
他的指尖在脊背上游弋,仿若跳跃在溪面上的石,留下一道又一道酥麻的电流,时韵全身动脉似乎都在一瞬间激烈沸腾。
心底悸动的声响仿佛震耳欲聋,她忍着发麻的感知,将话补充完整:——只可惜他是个妈宝,我实在喜欢不来。
那只在她腰际摩挲的手微顿,时韵这才稍稍适应过来,心脉逐渐平复下来。
过后又觉他延迟吃醋的样子实在有趣,禁不住挑.逗:宋小侯爷不是向来稳操胜券吗?怎么这回不同了?吻轻轻抚过时韵的耳畔,宋临羡嗓音暗哑道:你不一样。
时韵眸色一怔,环在他颈后的双手紧了紧,慎思过后,以郑重的口吻回道:相信我,你只要一直胜券在握就好了,其余的交给我,我不会让你输。
向来学不会委婉,吐露心意才是上乘之道。
直球达人时韵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摆在面前由她打直球的机会。
宋临羡并未立刻回言,时韵诧异地侧了下头,距离即刻缩进,彼此的呼吸交织于一起,拥抱中的暖意填补了空虚,就连空气都升温不少。
然而时韵关心的并不是暧昧的氛围。
她的衣领斜斜垮向一侧,露出少许细致白嫩的肌肤,肩侧的温度灼人。
宋临羡依旧伏在她的颈边,可双眸紧阖,衬得宋临羡炙热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怪异。
身前的重量不受控制地砸向时韵。
她小腿一软,身躯猛地朝后一倾,软软地陷进了床榻之上。
而宋临羡恍若失了知觉,搭在她腰间的力道虽是松了些,却还是霸道地禁锢着她,身子沉沉压向她,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变。
时韵茫然地仰首去探,却感知到滚烫的液体缓慢落至锁骨。
她瞳孔一缩,只见宋临羡的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翼,如今距离更近了些,时韵才嗅到一丝不对劲。
宋临羡?低低的嗓音自他耳际响起,试探着唤醒他,言语间挟着一丝紧张。
尝试无果,时韵伸手正欲将他推开,却瞥见腰间的掌始终按着她,难以动作分毫。
时韵蹙着眉,面无表情地抬起他的手臂,等到将他的双手撤开后,才从二人相贴间的余隙中奋力挣脱。
时韵站在床边,将他扶正在床榻上,寻了一方帕子细细拭去青年唇角的血渍,自己脖侧的却未顾得上。
时韵屈身,犹疑一秒,手指覆上他的腰封。
她不喜被人伺候的滋味,是以平日多是自己宽衣解带,可轮到替他人行此事,首先涌上来的不是羞赧,而是不知所措。
笨拙地将玄衣腰封解开,指节触上冰凉的衣襟。
到了这一步骤,时韵的动作迅速了点,两手各揪住衣料一角,沿着肩线往下拽,生硬的动作被她做得飞快如风。
细腻白净的肌理在视觉上形成冲击,时韵略微失色。
泛黄的烛光摇曳,足以将胸口的纱布映照清晰,素白的纱上一滩朱色模糊了目光。
时韵自架子上搬下来一个小木箱,从里翻出治伤的药膏。
出门前,姜宴川实在不放心,为她备好伤药,其中各类药物都齐全。
怀抱着瓶瓶罐罐与一卷纱布,重返榻前。
她费力地将已被血浸染过的纱布拆开,露出狰狞可怖的剑伤,划痕自锁骨下蜿蜒到肋骨。
原本应已结痂,却不知为何又破开,而且疤痕之上似乎又添新伤。
无疑是伤口上撒盐。
偏偏他还未及时涂抹伤药。
时韵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帕子止住伤疤边缘溢出的鲜血,又拧开瓶塞,找好角度,手中却忽然顿住。
余光能瞥见其余的部位,腰间、手臂亦存着大小不一的旧伤,触目惊心至极。
她眼眸一闪,捏着瓶身的指节因用力微微泛起了白。
眼眶被酸胀填充,她忆起书里写到宋临羡重伤在府修养月余,难以下榻。
既伤痕未愈,他是怎么做到提前归来的呢?心思百转千回,不过转瞬之间的事。
她收回杂念,手腕忽地一紧,男子的宽掌握住了她。
回过神来,却见床上的人缓慢掀开了眼帘。
宋临羡支起半个身子,与她面对面相视。
嘴角还挂着玩味的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道:所以——这就是心疼?时韵不言语,恐一发声便哑了嗓子。
宋临羡也并非存心逗弄她,清隽的容颜微敛,拉住她的手腕缓缓移近。
顺着这股力道,时韵的身子也不由得倾向他。
白瓷的瓶口呈斜坠,对准了那道伤口,均匀洒下一片白色的粉末。
宋临羡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而时韵浑然不觉,始终凝眸盯着那道伤,手心紧绷到沁出了一丝汗。
只因是他,分明不忍,见不来血迹斑斑,却还是仔细深刻地看着。
良久,时韵才抬眸,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眸,喉间一哽:疼吗?宋临羡似是不觉疼痛,自始至终都未见难受,药末浇入淋漓的伤痕,只有他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喘息,令时韵觉着那阵酸胀的意味更足。
不疼。
宋临羡喉结上下滚动,就着她的手,将瓶塞重新覆回瓷瓶内。
下一瞬,目光忽地一滞。
少女略弓着腰,手支在他的身侧,前身俯向他,小脸贴近胸膛。
自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与柔软流畅的腰线。
温润的吐息轻缓地自唇间溢出,呼在伤口之上的凉气吹散了伤口如刺般绵长的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酥而麻的陌生感觉,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
时韵尚未可知,头顶的呼吸稍乱。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纯然无害的笑,似诱哄般开口:骗我作甚,疼的话我呼呼就好了。
语毕,她拾起一旁的纱布,有些纠结地看着宋临羡的身躯,比划半晌,不知从何下手。
宋临羡轻叹一声,顺其自然地抓住她的手,移到了肩上。
后者恍然大悟般,将纱布抖开,往伤口上缠绕,最后大功告成般绑上一个结。
既然他已醒来,那衣裳应当不用她帮忙穿上了吧?久久未见他动作,想来是行动不便,时韵寻思着好人做到底,干脆拉住堆叠在床榻上的玄色衣裳,胡乱往他肩上套去。
时韵一直没敢抬眼看他,目光落下的地方,恰好是他的腰处。
青年身形颀长,昔日便可观出宽肩窄腰,如今褪了衣物看得更为细致些。
精瘦的腰身上不显骨感,肌理清晰,腹部凸起几块结实,曲线分明。
看起来……似乎有点性.感。
时韵指腹一滑,紧张到没有握住腰封,重新覆上男子腰身时,抿了抿干燥的唇,略显心虚地仰起头,不偏不倚对上宋临羡深沉的目光。
时韵挪开视线,正经地转移话题:……你方才突然就晕倒了,嘴角还流了血,是怎么回事?中毒。
宋临羡云淡风轻落下话音,眸光依旧沉沉地飘在她面上。
谁下的手?时韵猝然转过头来,神情骇然,那你为何这么快回来?扶老可在?此毒可有解?一连四问,未曾停下,似乎还想多问几句,但时韵的身子却倏然僵了下。
颈侧传来滚烫的热意,薄唇贴近少女香肌,沿着优美的颈线循序渐进,从轻微的贴吻转成了慢吮。
说着说着,怎么还动起口来了……时韵没反应过来,五指蜷起,捏住了衣衫一端。
丧失思考能力的同时,也忘了该是抵抗还是回应。
水色的裙裾缠上锦衣,一层交叠滑落,垂至地面的薄毯上。
湿热一路往下,落在锁骨时,又一改先前的动作,不轻不重地咬住了那处凸起的骨骼。
时韵吃痛地轻吟,浅浅一声,不消一会便淹没在帐外绵延的细雨中。
宋临羡从她的颈端抬眸,深邃的眸底似揉碎了星辰,眼尾泛着红。
分明是病弱的姿态,薄唇却染上了红润,淡淡出声:方才沾了血。
——是在解释他方才的行为。
少女锁骨上凝着的血红已逝,雪白的肤泽上莹莹透亮。
时韵恍然明白过来,她没有处理好自己脖子染上的血丝,难怪瞧他唇上添了血色。
身前人轻轻拥住她,力道微弱,似怕弄疼她。
大掌覆到脑后,指节掐进发丝间,揉了揉她绸缎般的长发。
耳际一抹绯色久久不散,心湖泛起的涟漪仍旧波动。
甚至脉搏的声声跃动,也在黑夜中不断放大。
时韵犹疑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九月。
宋临羡道出两字,令时韵茫然不已。
宋临羡慢条斯理回:已过凌晨,我也不算食言吧?时韵回忆起当初的约定,若是九月未回来,她便去找他。
昨日是八月三十一日,今已过时辰,是实实在在的九月初。
没曾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上。
那你还有哪里不适的吗?时韵再次问道。
别担心,不会严重的。
宋临羡柔声道。
知道是安慰的话语,时韵咬住唇,肩膀轻颤。
而后,低沉的嗓音继续传进耳畔:给我带来幸运的小姑娘,你的祝福灵验了。
作者有话说:感情戏苦手尝试part1,恭喜时小韵达成宽衣解带的成就。
小宋给我支棱起来!争气一回!有没有发现其实羡羡说的话都是对应了时韵写的信,细节可以,反派学院加十分~看我的字数(加亮),我好浪漫(自我陶醉中)!◉ 活过八十六章一柱烛火已燃大半, 微弱的光晕投影在桌案与地面,帐帘上两道剪影相偎,铺成缠绵的画卷。
少女细声询问:若是我没发现, 你可是要在我帐里守一夜?宋临羡的指缠上她垂在耳畔的一绺青丝,低道:兴许会寻别处,露宿外头, 将就一夜。
围场内除了特设的猎场是平野,其余皆是深林,若是在外随处居住, 想来是要饱受一夜的风霜雨打。
实在怪为可怜。
那你还是在我这儿将就一夜吧。
话音刚落,宋临羡眸色微凝, 不知怎的,竟从她杏眼里捕到一丝可怜的蕴意。
是错觉么?但这样的感觉似乎并不令人厌恶。
宋临羡甚至有些享受其中。
似觉方才的话欠妥, 时韵找补道:皇上下令不许你无诏回京,你既来了围场, 留在我身边也安全点。
她拙劣的话术成功取悦了宋临羡,不知想到什么,他迟疑一秒,才回道:此话不是在骗我?自然。
时韵点点头。
何况再没有其余比这更方便更妥善的方法了。
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稍显苍白的面容上, 缓慢下移,瞥到他眼底的青灰色。
时韵才恍然想起他是匆忙回京, 缩短时日,路上风尘仆仆,定然早已疲倦。
加之身上带伤, 睡眠不足, 伤势自然痊愈得慢。
虽然他一直不说, 但时韵能看出, 刚才换药之际,他紧绷的肌肉和微蹙的眉宇都表露了一个迹象——伤口并不好受。
念及此,时韵搭上他的肩后,迎上他略带疑虑的眸,呼吸滞了下,道:你伤势严重,还是先躺下休息为妙,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呼吸浅浅地洒在脖侧,掀起微妙的痒意。
宋临羡顺势躺下。
行帐安置不比平日的床榻大,枕边与榻上皆是与少女身上如出一辙的气味,凝在鼻端,久久不散。
大抵是时韵睡不惯硬床,榻上还铺着柔软的锦被,宋临羡一时难以适应,却莫名令人心安。
早前服过解药,药效挥发得快,眼下他确实有些乏意,却撑开眼睑望向她。
你别看我。
白嫩酥软的手心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昏黄的烛影,时韵误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开解道:你不用难为情,我也不困,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过了一会,时韵轻轻开口:宋临羡,睡了吗?见没有收到回应,便松开了手。
榻上的人半掀着眼帘,一半清醒,一半深沉。
时韵不解地眨了下眼,疑心道:你睡不着么?是外面的雨太吵了?……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宋临羡原本想开口回答,却在听见这句话时,止住了喉音。
向来对乐艺不感兴趣的人,却忽然有点想听听少女的歌声。
见他起了兴致的模样,时韵清了清嗓,首先,我虽然不是五音不全,但也不是天籁之音,你不要太期待哦。
宋临羡抚揉着她的手指,一副静静聆听的姿态。
缠绵密集的夜雨渐渐转缓,零星的滴水声越过树梢,堵在高帐之外。
少女柔下眸光,眉眼弯如月牙,温和轻灵。
清越的嗓音在淅沥声中骤然明晰,裹着灵韵自喉而出——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真迹绝/真心能给谁……榻上的青年阖着眸,宁静的睡颜比平素的阴沉与冷戾多了几分温顺。
曲调如潺潺溪流淌过,松风亦化作了指尖的轻柔。
曲过中调,清脆的音逐渐婉转悠扬,落下与此前不一样的戏腔。
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云霾匿于漆暗,天籁融入夜雨,风送泠泠清音,将哗然凝为止歇。
似乎身边萦绕着她的气息与声音,便足以将内心的缺憾驱散。
时韵不知失眠后还会有这么大的心力,哄一个病人哄了大半夜。
唱完一曲,她的嗓子更干了些,本想寻水解渴,但宋临羡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易挪动。
在挣扎和不动两者之间,时韵为难了一下,终是放弃了前者。
直到烛火燃尽,她才缓慢入眠。
良久,支着下巴的动作一松,少女软软地伏在了床榻边缘,乌黑的发丝飘坠,叠在了玄衣袍角上。
一夜听雨,眠中带幻。
萧瑟雨响促人入梦,仿佛重回偏远的山城小镇。
临羡,别来无恙?中年人的声音不复以往,莫名沾了几分沙哑,听在耳中陌生至极。
不,应当说是,从来不曾熟悉的。
宋临羡缓抬眉眼,扫去打量的视线。
对方一贯爱穿绀色此类浓郁的衣饰。
他望去一眼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着他。
不久,宋临羡启唇,薄凉的语气:别来无恙,老师还是丝毫不变。
男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本以为你会有所长进,未曾料到,也是一如当年。
言此,顿了下,又道:与你父亲母亲,可谓是一丝都不像。
宋临羡勾了下嘴角,讥诮意味浓重:这似乎与老师无关,我父母已逝。
哦?闻人胥挑了下眉,说不上是惊诧还是意料之中,宋澜远也去世了?说着,他又近乎喃喃出声:下手倒是挺快,若是我,估计会希望他好好活着,生不如死才是。
宋临羡的笑意缓慢收敛。
闻人胥的笑却愈发深了些,不过你也不必哀悼,老师教过你,人为自己而活。
他总归不是你的父亲,总是替外人伤心,便有所不值了,你说对吧?闻人胥的话说得可笑,宋临羡唤一声老师,不过是未改初时的习惯,但他们彼此何时真正将对方视作师生关系?而且——他口中并非亲父,更是无稽之谈。
宋临羡恢复轻描淡写的姿态,闲散地扯了下嘴角,老师此前在北羌做军师久了,只知战事,不晓人情世故尚能理解,可不至于糊涂吧?见他不信,闻人胥面露不解,状似意外道:我寻思着你已至侯爵,该知真相,却不料竟愚昧至此?还是为师当年错看了你?霁川一役本是死局,由你破了,我无话可说。
但你归京后获予虎符,满载荣誉,却悠闲世外。
闻人胥模棱不清地道,此般种种,你猜不出为何?宋临羡的笑容僵了一瞬。
闻人胥并未将话说明,言中不尽之意只待他自行参悟。
罢了罢了。
闻人胥没有再打哑谜的欲望,话锋一转:山水一程,自到逢时,约你至此只为一事。
宋临羡漠然看着他。
他继续道:既渊,你不是一直想与大夏祁北侯一决高下,如今——机会来了。
一直站于他身后的白衣少年现身,紧紧抿着的唇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人的苍白,面容却是坚毅非凡。
若是叫通读过《风雨录》的人所见,即可得知名为既渊的少年则是那所谓的暗杀榜中排行第六的闻人既渊。
未曾见过本人,是以世人不知闻人既渊实际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他天资聪颖,又具神功之赋。
年纪虽轻,却不失所为。
宋临羡睨了一眼,冷嗤一声:你是觉着什么人都配站在我面前?这哪算什么人呢?闻人胥默了下,言语添了几分欣赏,你仔细瞧瞧,不觉得他像极了当年的你,这眼神狠着呢,多有风范。
还有,再纠正一点,如今你我可是对立面。
白衣少年似被他方才的言语激怒,凤目微眯,看向宋临羡的眼光多了些许不善,张了张唇,语带愠怒:少说废话,看剑!宋临羡没有功夫理会他,自是不屑一顾。
当初宋临羡所站的位置一如这位少年,自父母离去后,他尾随于闻人胥身后一段时日,而后情分被封锁在深山之内,再之后,所剩无几的信任也被舍弃在无垢山峰。
独自往前走后,宋临羡不再信任所谓的情谊与恩重,也将这些与自己分离开来。
眼下看着那言听计从的白衣少年,徒觉可怜。
不过又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既如此,那予他一回教训也不算什么大事。
眼看白衣少年提剑劈至两米外,闻风与缺月早早阔步至宋临羡身前,正欲隔绝,然而闻人胥的银针从斜面如雨絮坠来,闻风和缺月双双向侧躲闪开来。
这一瞬间,恰好给了既渊动作的时机。
他抬剑落下,剑气掀开重围,将两侧的闻风缺月也震了下。
攻势凶猛如兽,张扬地露出獠牙。
然而剑锋银光乍泄,抵上一道玉骨。
重剑受阻泻下一层内力,顿然间,不似起初的气劲,只觉似不痛不痒,轻易遭人瓦解。
……清晨,曙色遣散朝雾,渐起升自云端,窥过黛山林隙,透进千层帐中。
秋叶经一番雨打风吹,落了满地,不复萋萋。
万物在日光浸染下,润出金箔般的灿色。
塌上的年青男子掀眸视物,夺目的光芒碎在如墨的瞳,也倒映出少女娇姿。
手背上是一片温软,少女的香靥挨着不放。
和风晨光沐浴着清丽容颜,黛眉在浮光勾勒下更显细致。
如蝶翼般的睫在薄薄的眼皮投下一层阴翳,侧脸细绒隐约可见。
色如桃花的唇瓣纹路浅浅,尾端翘起一道弧儿。
忽然间,睫羽轻轻漾动,缓慢抬起,露出一双裹着浅雾的眸,眼波裹着水汽,愈发动人。
时韵下意识松开手,直起腰来,小幅度地舒展了一下筋骨,脖子一阵酸疼。
垂下眼帘,才发现榻上的人坐起身来,不知静静看了她多久。
后知后觉浮起尴尬之意,时韵舔了下唇,道:你醒了多久?宋临羡的目光悠悠往下,落到她干燥的唇上,只比你早些。
长手绕到她的颈后,细细摩挲揉动。
时韵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按摩服务,但心中仍存一丝怪异。
怎么不叫醒我?她蹙了下眉,口吻是自己不曾发觉的嗔怪,似乎想起什么,坏了,今日是围猎头一日,我还得去走个过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时韵还是没有学会看时间。
未过卯时,不急。
宋临羡没有停手。
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准备一下。
时韵匆忙站起身来,往角落的桶里盛了一盆水,开始净面洗漱。
幸好时辰还早,霜华尚未过来,否则叫别人撞见这种光景,时韵尚不知该如何解释。
可怜宋临羡不被顾上,手心一空,缓慢落下。
时韵十分有原则,对自己的隐私空间很有掌控权,若未得她应肯,两个丫鬟也不得擅自进入。
过了一会,帐外传来霜华的呼唤声:三小姐,你醒了吗?奴婢进来服侍你。
纵使心知自家小姐少让她们伺候,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必不可免。
时韵心里暗道完了,刚喝下一口水润过喉,立即崩溃到想要挠头。
心里不断叫喊着要沉静下来,但她的脚步明显慌了。
时韵快声道:我我已经在换衣了!你在外面等我就好!霜华虽有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背过身等候在外。
可是真的要到换衣之时,时韵傻了眼。
一眼望去,帐内空空,只有角落一处屏风隔开了浴间。
但是这块屏风上绣着的花矮,自底部生长开来,明显掩不住人。
她抱着一身衣裳,扭头看向宋临羡,犹豫半晌,难以启齿般开口:那我先去换衣了……暗含的话意不言而喻。
偏生宋临羡悠闲倚在床沿,眼神含着戏谑,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落在她身后的屏风上,惜字如金:换吧。
你这样人家怎么换嘛!时韵光是想到一会儿还得梳妆挽发,便急得嘴角低垂,一脸苦涩。
眼底裹着血丝,眼尾晕红,似委屈到了极致。
宋临羡未发一语,径自下了榻,转身背对着她,甚至沉沉闭下双目。
时韵唇角一松,踏快步伐往屏风后躲去。
许是同一空间内还站着另一人,时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动作也慢吞吞的,系带如何都穿不好,换衣时间比平日久了些。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动作不停,无可避免地传进他的耳廓。
沉静的面色骤现一丝裂痕,略显僵硬。
时韵好不容易折腾完衣服,走出来坐到案前,偷瞧了他一眼,装作平静道:好了。
面前的铜镜映出少女灿若朝霞的脸,她从妆奁中挑拣一会,用木梳顺了一遍长发。
还好平时善于观察,时韵也能自己动手挽一两个简单的发髻。
玄衣青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镜中多了一个昳丽的面容,时韵顿觉自己的姿色被比下许多。
思及此,眼底的惊艳转为恼意。
时韵不悦地移开眼,忽然陷进深刻的自我怀疑,只觉自己是来人间凑数的。
然而宋临羡未俘获她莫名升起的不愉快,从打开的妆奁中取出一朵眼熟的珠花。
对着镜子,长指捏住碧色一角,将珠花别在了少女髻边。
起先的羞恼转瞬化作浮散的雾,消失在心海中。
她的颊侧便是男子清隽的面庞,清冽的气息时不时落在她的颈侧。
长指微动,替她将被作乱的风吹散的碎发挽到耳后。
随后,露出小巧玲珑、此刻却泛着桃红的耳垂。
因他这一动作,由镜观之,像极将她揽在怀中。
时韵表面怔然,内心活动却极为丰富。
救命,一大早看这个,谁能承受得住!再不走她就要招架不住了。
快刀斩乱麻。
时韵下了决心,身子慢慢滑下矮凳,脱离了他的把控。
时韵别开眼,刻意不去管早已失序的心跳,嗓音慌乱:我先走了。
那个……想了想,她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帐里有干净的水,午后我会拿新置的茶和糕点回来。
到时辰记得换药,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定要好生修养。
宋临羡安静地听她叮嘱。
少女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哦对了,你何时要离开?闻言,宋临羡沉默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反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不宜走动?那你有换洗的衣裳吗?时韵纠结开口。
宋临羡:……瞧了眼他的神色,时韵知晓如自己所料,心底的小人为难了一下,爽快出声:没关系,这事简单,交给我吧。
时韵转身迈开一步,就在宋临羡以为她这回是真的要离开时,却见少女再次折返回来,青色的裙摆漾开一层水色,恍若空中飘过涟漪。
少女步伐轻盈,站停在他身前,绣着铃兰的鞋尖止于锦靴,相触一下。
少女倏地踮起脚尖,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他的侧脸,星眸闪烁,温甜的话音缱绻:等我回来。
耽误的时间略长,时韵快步出了帐门,便来不及去仔细瞧清,屹立在原地的玄衣青年,耳后攀升了一层薄红。
时韵神秘兮兮地将帐帘落下,颇为不好意思地瞧着霜华:是不是我耽误了一会,围猎该不会开始了吧?小姐多虑了,围猎是他们男子的事儿,小姐迟些到也不碍事。
霜华向她解释,奴婢瞧小姐昨夜可是未休息好?时韵胡诌道:昨夜雨急,有些不适应。
那今夜需要奴婢来守夜吗?多个人陪着,兴许小姐就不害怕了。
时韵:!不必了。
时韵别开脸,今晚应该不会下雨了。
而且她屋里又不止一个人。
这话时韵只敢在内心说。
见霜华面色仍是担忧,恐她再说些什么,时韵赶紧催促道:我们走罢。
-围猎的场地是辟出来的旷野,野草高达人的腿肚,错落分布,靶子各散四周,甚至有移动靶子。
一眼望去骏马疾驰,马上的将士英姿飒爽,颇显大夏练兵威风。
此举不过是为了展示众将昔日操练的效果,也考验一下各皇子和王贵子弟的功夫如何。
皇帝坐于高台之上,将底下一片光景纳入眼底。
时韵好不容易找到周稚颜,两人站在几层围栏外围观。
有几名守在猎场边沿四角的护卫,将牢锁着的笼解开,释放出关押的困兽。
群兽脱离铁笼,以为得到了解放,撒欢儿般跑脱,丝毫没有觉察以成为猎人的猎物。
千百将士纵马骑射,大规模的壮观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场上,领在前面的将士率先将猎物狩入囊中,尽显抓捕技巧。
周遭有男子大呼大夏勇士勇猛,唯有一些姑娘家许是未见过血腥场面,甚至起了怜悯心思,忙不起眼不忍直视。
周稚颜虽对幼兽也有怜爱的心思,但也不似她们那般娇呼出声,只是稍稍后退,躲到了时韵的肩后。
秋猎是朝代的规则,旁人无法多说什么,时韵只是静静看着,但也提不起兴致,她看得理智,不能与周围的人共情。
众人绕场奔逐,引得困兽往栏沿躲跑。
不少只扑到了围栏,企图逃开人类的磨爪。
其中,有两匹狼直直冲向她们这一方向。
时韵二话不说,拽着周稚颜的手腕,提前准备避开。
其中一匹兽也不知是助跑有功,还是意志太强,竟直直扑过第一层护栏,紧接着跃向了外沿一人高的栏墙。
时韵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判断有误,殊不知一只狼的跳高能力远超这点高度。
两侧的人纷纷绕开,恐伤及自身。
狼已经扑到两米外,时韵和周稚颜拔腿向后跑。
时韵眼尖,随手捡了旁边的箭矢,准备若是实在不成便准备反击。
二人也未料到,紧追在狼后的将士担心伤及娇柔的姑娘,也未敢轻易射箭。
周稚颜急得快要哭出声来,眼泪扑朔在眶中,娇躯颤动不已,步伐乱了,未曾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一下踩空,往前摔去。
时韵被她这么一扑,险些也倾倒于地,扶着周稚颜,用了些力,想将她拖拽起身。
可狼已经稳稳落到她们面前,距离只在一米内。
耳边似响起错觉,时韵甚至能听见他磨牙舔舌的声音。
猎物转瞬变成了她们。
倏然间一声锐声破空而来,一只锋锐的羽箭直直袭来,堪堪擦着时韵的身侧而过,射到了恶狼的肚。
同时,不知哪位将士出力,狼背也负了一箭。
野狼前后受伤,急促扑腾两下,便软软瘫在了地面。
回眸,对上山丘上的女子,时韵悬起的心彻底落下,而周稚颜已脱力般垮下肩,泪珠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时韵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略松,拽着的羽箭便跌在了地面,她抓着周稚颜的手也缓了下,安抚道:没事了,场上凶兽居多,我们小心些就好。
那只狼已经被人拉下去处理。
姜知吟匆匆走下滑坡,到二人跟前,将弓挂在一边,关切询问道:你们可有受伤?时韵摇了摇头。
周稚颜缓了下,才站起身,体面地行了个礼:无碍了,多谢王妃关心。
这个片段也是原书出现过的,周稚颜贪图近观有趣,便凑近了点看,紧接着便被姜知吟搭救,于是消除了过往对姜知吟的布满。
而后这一幕被高台上的皇帝捕捉到,当众夸了一遍,同时吩咐了不少赏赐。
自然而然引起了不少女子的嫉妒与敌意,也激出了女人天生的胜负欲。
姜知吟往日就富才女盛名,又因射艺出众,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当之无愧的文武双全。
本来女眷随着出行秋猎,只是为了像踏青一般游玩,当做娱趣罢了。
可在此之后,不少闺秀奋发学习射艺。
看着走向如同时韵脑海里的一般,她颇有种预知后事的自豪感。
将士之后的皇子王孙大臣间的比拼骑射并不激烈,只是对着靶子比划技艺。
毕竟重头戏还在后头,深入林间狩猎计数才是真正的比赛,今日的开局连掀起帷幕都算不上,只能说是热身运动。
其中最为出彩的无疑是萧怀辰。
时韵站在姜知吟身边,与姜知吟端庄维持风范的模样不同,时韵表现得更明显些,在底下一直喝彩。
下了场后,各自接受了赏赐,萧怀辰直朝姜知吟而来。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时韵感受到与男女主站在一起经受到周围传来的目光,发自内心地想着。
姜知吟虽有羞赧,但并未显然。
见萧怀辰站定在身前,俊美无匹的面容上落了一丝细汗,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织兰花纹的绣帕,柔荑递过去。
萧怀辰的目光似凝在她身上,低着嗓音道:方才用力过度,你帮帮我可好?一旁的时韵听见,眸子睁大了些。
她记得原本不是这般的,萧怀辰这个不开窍的大直男可是自己擦的汗,没想到这回竟学会了卖可怜。
思索一番,时韵恍然大悟——定是她那本攻略妙招拯救了姐夫。
再看姜知吟,潋滟的美目微敛,面上终是露出一丝松动。
手臂轻抬,素白的指捏着素帕。
一身劲装的男子配合地低下头,唇角悄然扬起。
缓慢地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姜知吟收回手,好了。
下一刻,萧怀辰的手覆上去,从她掌心收过素帕,不紧不慢地折叠起来,用过了,我拿着就好。
方才弯弓的手指滑过女子柔软娇小的手,带来一阵清凉,似助燃的风,转瞬将火苗燃旺,激成烫意。
姜知吟瞬间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唇绛稍抿,明若月华的容颜浮起一层胭脂般的粉。
细节如时韵,走在嗑糖第一线,见证了这一幕,她几乎要感动到落泣。
为什么她的cp能这么纯哦,但是就算是碰个小手也好甜。
等围猎结束,时韵躲过众人的视线,往大帐走去。
寻到了大哥的营帐,她在外头唤道:大哥。
接连几声都未收到回应,许是姜宴川还未回来。
她东张西顾看了好一会,掀起帘子一角,往里走去。
姜宴川的行囊简单,几乎都放置在柜架当中,一眼便可看清。
她翻了下衣裳,挑了最上层的一件黑衣。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男人的声音,粗狂的嗓音极大:姜小国公,那便说好了,老夫先回去沐浴一番,今夜同你不醉不归。
姜宴川的声音略低,听不太清,但大概是些应下约酒的话。
时韵一惊,手松开了衣服。
姜宴川走到帐子前,忽觉一阵不对。
他的帐子近沙,昨日大风吹过,矮梯上布了一层沙,如今沙子搅乱,分明是有人闯入了里面。
他脸色一沉,放轻了步子。
大掌掀开了帐帘,却瞧见一抹熟悉身影。
他的面色怔松,时韵,你来寻我?少女坐在木椅上,一双腿不安分地晃悠着,见他进来,眼睛一亮,高兴出声:我来寻哥哥待会一同吃饭,见你不在便等了一会。
听闻是这一缘由,姜宴川心感欣慰,但念及与程老将军的约定,他为难地开口:今夜恐是不成,程老将军邀我一同吃酒,不过你可以去找知吟一道。
时韵脸上一副受伤的模样,垂下了眼,眸光暗淡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嗯,那我和姐姐一起。
姜宴川点了下头,瞧见桌上摆放着的一套衣裳,不解道:这不是我的衣裳?时韵双手揪着衣角,猝然抬眸,开口解释:我瞧见你的柜子上有本书有趣,便翻来瞅瞅,然后眼尖发现这上面的衣服破了个洞。
怕姜宴川不信,时韵拎起衣裳,递给他看,哥,你看是吧。
深色的衣裳上,领口的确破了一个细小的洞隙,但是着装都是小厮打点,他竟然不曾发现。
而且——姜宴川也不记得自己这件衣衫坏了。
时韵认真道:大哥肯定做不来这种细活,我那儿有针线,我替你缝好吧。
姜宴川的目光略带质疑,自己这位妹妹自幼娇生惯养,是何时学会针线活儿的?时韵一眼看穿了他的意思,忙不迭自我证明:霜华桑落她们缝制东西时我在一旁看过,并不难,哥哥信我!见她这么热切,愿意为自己缝衣,原本想道出的不碍事三个字被姜宴川甩在了脑后,就连那个不足半个拇指大的破洞也觉得可爱了些。
妹妹有心了,那就多谢妹妹了。
他微微笑起来,尽量柔和面色,唯恐妹妹被自己肃着一张脸的神情吓到。
时韵口中说着不客气,心里却念道:放心交给我吧,一定会搞砸的。
时韵起身,正欲告辞,却见姜宴川拿起桌面的一本书,和声笑道:既然妹妹对此书感兴趣,那便送你解闷吧,我在南境行军时反复翻阅,的确有趣。
时韵并未看仔细,瞧了眼书面,便将其中的兵法二字收入眼中,她一时语塞下来。
姜宴川奇怪地看她:妹妹不喜欢吗?时韵:……她只好用职业性假笑缓解了下尴尬的氛围,喜欢,谢谢哥哥……出了姜宴川的营帐,时韵抚了抚胸口,幸亏她方才急中生智拿簪子戳了一个洞,否则真是无法解释得通。
碍于此处是男子营帐,不宜久留,时韵抱着一套男装,鬼鬼祟祟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出乎意料地碰见了姜楹,她特意选了个与姜楹隔得远的帐子,却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三姐。
姜楹不情不愿地喊了她一声。
时韵点头,不慌不忙地回道:四妹这是要出门了?嗯,晚宴快开始了,三姐也快些吧。
说着,姜楹的目光触及她手中的书籍与明显不是女子服饰的衣物,柳眉微扬,诧异出声:三姐这是——时韵解释:大哥的衣裳坏了,我替他缝好。
见此,姜楹省了疑惑,反倒打趣般开口:三姐竟也会绣工了?我记得小时候初学刺绣,三姐所绣可是丝毫不像花,倒像是草。
姜楹轻笑出声。
草也挺好的,人贵在进步。
时韵不想与她多说,只想赶紧回去。
姜楹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失去了讽刺的兴趣,那三姐慢慢绣吧,莫要缝得一歪一扭,让大哥穿着丢人才是。
时韵敷衍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步伐不停地回了自己帐子。
时韵到了帐前,又谨慎地往四周探了下,才挑手将帐子掀开。
我回来……时韵下意识开口,然后话语一止。
她身子一僵,缓慢转过身,面对着帐门口,将字音补充:了……绯色慢慢从她的脸蔓延至耳根,时韵抱着衣裳的手紧了紧。
身后传来一道深沉的男声:躲什么?时韵顺着意识脱口而出:非礼勿视。
夜里——宋临羡徐缓道:你可不是这么无情。
我……时韵失声。
同时,帐外骤然传来一阵东西摔倒的杂音。
盆哐当一声,随着水流砸向木板矮梯。
时韵眼神一闪,瞧见了拉着帐帘仓促抽离的手。
她将衣裳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往帐外走。
帐子缓慢掀开,又落下。
时韵踩在被热水洇湿的木板上,抬眼看去,对上一双错愕惊疑的眼。
霜华急忙矮身,当即要跪下身来,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时韵伸手扶上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动作,冷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奴婢什、什么也没看见!霜华低垂着眼,弓腰摇头。
别急,不是什么大事。
时韵平静下语气,你既然声称什么都没见到,那往后也记住此话就是了。
虽然时韵这么说,但霜华知道此事关乎小姐的声誉,何况小姐将她从轻水镇带来京中,属于她的恩人。
霜华再如何也不会做出背主的事,使劲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时韵放轻了声音:你过来是要寻我?霜华弱弱回道:下人将水烧好了,奴婢是想接热水来给小姐沐浴。
辛苦你了,先接一桶吧。
时韵瞥见掉落在梯下的木盆,心中了然,想了下,又道:我晚点能去你的行帐沐浴吗?自是可以。
霜华点头,奴婢恰好与槐夏荷月一同居住,她们要伺候王妃,晚些才会回来。
时韵满意地看着她,去吧。
有了这声话,霜华松了一口气,急忙拾起木盆,快步离开。
时韵又望了眼四周,才缓慢进屋。
在白色的帐帘再次落下时,相距最近的一处帐子后,探出一道身影。
姜楹的心上下剧烈地跳动着。
她本是与时韵分开两路,但最后不知怎地想到宋小侯爷失了音讯的事,便想提醒她一番,顺便看她伤心痛苦的模样。
结果来到此地,却听见她与丫鬟莫名其妙的对话。
然而聪颖如姜楹,仅凭对话中的关键词,她觉出些许不对劲的意味。
时韵对下人向来柔和宠溺,为何忽然要出声责怪丫鬟?又为何要去丫鬟帐中沐浴?而且她质问丫鬟是否瞧见什么,所以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脑子转瞬划过什么,姜楹清晰捕捉下来,她记起来了。
时韵回来时拿了姜宴川的衣裳。
关键在于那不是一套普通衣物,而是男子的衣物。
姜宴川大可将破旧的衣裳扔了,没有必要由着她缝补。
难道……姜楹内心忽地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有心过去查探一番,但想到霜华很快便会打水回来,而且她还答应了要与赵今棠一同用宴,眼下时辰快到了。
忍住冲动,姜楹甩袖离开。
-时韵重返帐内,宋临羡已经将上衣穿好,方才他应是检查伤口是否裂开,将衣裳掀开大半,惹得时韵臊红了脸。
与凌晨时的大胆不同,放到现在,时韵反倒感到不好意思。
被人发现了?宋临羡问道。
没事,是我的丫鬟。
时韵解释道,自己人。
既然是她信任的身边人,那便不用顾忌。
时韵将衣裳端起,走到榻边,将衣物放在一边,吞吞吐吐一会才道:这是我大哥的衣裳,只是刚刚被我不小心戳了一个洞,你先将就着穿。
宋临羡欲言又止,末了,揉了下她的手心,温声道:辛苦了,小姑娘。
时韵下意识抿了下唇,摇了摇头,脑子不经转弯便开口:不辛苦,命苦。
身前传来男人低低一笑,沉敛的眉眼衬出几分柔色,拉着她的手缓缓放到唇边。
紧接着,一抹薄凉攀上少女的手背。
他用唇轻轻贴着时韵的手背,再无其余动作。
时韵指尖轻轻蜷起,你说,你这算不算鸠占鹊巢?似乎有点不大对。
错了。
时韵改口道:我这算不算金屋藏娇?薄唇离开她的手,微微启合:你说是便是。
下一刻,手腕附着的力道一重,时韵只觉失了重力,口中浅浅流出一道颤音,膝头磕到床板。
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侧,她往下坠,转眼间跌坐在他腿上。
时韵茫然地拉住他的衣襟,视野内,清冷的面容逐渐放大。
屋外,一阵忐忑的女音响起:小姐……前一秒的温存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终于赶在十二点前发出了,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以后要改口,不叫宋小侯爷了,叫宋小娇妻。
小tips:此章较长,配合bgm食用更佳哦!另外,人家真的很爱这首歌。
听这首歌码字不下五十遍了呜呜呜。
◉ 活过八十七章霜华走近帐内后, 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往屏风后走,动作谨慎,脚步也放轻了, 丝毫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恐惊扰到二人。
同样的,她也未敢用目光去探那位藏于小姐帐中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其实她的害怕纯属是没有必要的。
只因时韵此刻也同等惊慌, 她坐在榻旁的木墩上,两只手放在腿上,揪住了一点衣料。
双腿并拢, 坐姿如同幼稚园学生,是前所未有的端正。
但是她鬓发微乱, 耳后红霞游漾到雪白的后颈,为不施粉黛的白皙小脸平添一抹艳丽——实实在在出卖了表面的平静。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视线久久停顿在她身上, 平直的唇线蓦地弯了下。
在照月阁伺候的下人都产生了一致的意识,那便是比起旁的院子, 当真轻松不少。
霜华平日的活儿也不多,人也力气大,只是添水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太难。
许是因为畏惧同二人相处,她的动作比以往更快了些。
忙碌完后, 她站在屏风后,将沐浴用品一齐放置好, 双手交叠置于腰前,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尴尬:小姐,奴婢已经准备妥当。
时韵端着姿态, 吩咐道:好, 这里不用伺候了, 你先下去吧。
是。
应罢, 霜华依旧低着头,如释重负般深深吐息。
离开前,她自放置衣饰的储物柜中替时韵取出要穿戴的衣物,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韵尚且陷在遭身边小丫头撞破的尴尬中,几欲扣出一座行宫来。
如今霜华出去后,反倒没有减少怪异的氛围,还在原有基础上增了几分微妙。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宋临羡,仿佛掉进脱线状态,一动不动。
恍然间,一丝冰凉攀上后颈,绵密的麻意瞬间流窜,将时韵飞往天外的心绪强势撤回。
她噌的一下站了起身,于是后面的长指便随着她的动作一路沿着脊椎,落到少女的腰窝。
那是不一样的触觉。
腰带盈盈一束,勾勒出纤细玲珑的柳腰,腰侧略微凹陷,恰到好处彰显少女柔软的美感。
宋临羡的眸色沉了些。
时韵未曾回头,低声说道:你先沐浴,我去趟晚宴,尽量早些回来。
她直觉话语清晰表明,没有什么不对,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复,不由自主转过身来。
你怎么不回我呀……话音刚落,手腕被人再次握住,腕骨上的细链被推上一些距离,摇晃的缀珠与青月玉坠相撞,发出一声细响。
时韵被迫弯下腰,稍显错愕的面容迎向青年。
下一瞬,冰凉的唇落在她的手背。
因为她的抗拒,他眉心动了动,幽深的眸底掠过轻微的诧色,却显得无害不解,甚至似控诉着时韵的无情。
唇稍稍挪动,细细贴吻着她手上酥软的肌肤。
为……为什么这么涩气!撞见宋临羡眸底的幽光,时韵脑子像是顿时炸开了一样,覆在他唇瓣上的手一阵发麻。
时韵触电般缩回手,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才从奉邑归京,也就意味着是从高风险地区回来,防疫期间虽然不会隔开感情,但距离还是要稍微保持一下的。
时韵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宋临羡淡淡开口:治疫成功是上个月中旬的事。
时韵:……好吧,她妥协了。
少女憋红了脸,低头凑近了些,那你不许咬我。
上回在小茶馆离开后,她的嘴唇肿了好久。
第二日姜宴川见到她,还特地关心询问此事,好在她哥是个单纯的大直男,真就信了上火引发嘴唇起泡的理由。
否则她就真成冤种了。
宋临羡没有工夫同她言语纠缠,在她话落的一刻,掌心控住脆弱的脖颈,往下一带,寻到她的红唇。
和他掌心带来的压制感不同,覆在唇上的力度温柔之至,辗转描摹,轻抚不断。
只是片刻,颈后一松,那阵桎梏脱离了她,时韵呼吸稍乱。
而面前的男人却是清冷如常,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抬手替她顺了下发丝。
时韵迷迷糊糊了好一会,连走出帐子的步伐都有些虚浮。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好像比她想的要快一点。
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她欲求……思绪止于此,时韵试图驱逐满脑子的桃色。
恰好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闯入意识,时韵从未觉得系统如此可贵。
系统:[温馨提醒,宿主对攻略人物好感值已至110,攻略人物宋临羡对您好感值升至115。
]时韵:还有这种好事?不过亲了一口,好感值还能直接飙升。
时韵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方才沉寂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时韵前脚刚走出营帐,后脚便有人掀帘进去。
侯爷,您要的东西。
闻风将包袱放在桌面。
围场受守卫看守,而且场内人多眼杂,不宜擅自闯入,但闻风擅隐蔽,胆大心细,却是追踪情报与深入营地的不二人选。
但其实就是四人比划出的结果,冤大头闻风没能胜过另外三人,便成了这不二人选。
嗯。
宋临羡懒洋洋应了一声,想起某些事,问:观察过殷王了?闻风颔首回道:他近日与虞妃娘娘似乎走得挺近,但属下并未探出二人在谋划什么。
宋临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吧。
闻风本只是送一趟东西,不会多留,可此时脚步却似钉在原地,不曾挪动。
宋临羡抬眼看他,略带不耐,仿佛在问他还有何事。
闻风憋得无奈,一头赴死般道:这是姜三小姐的帐中,侯爷久处是不是有些不妥?要不属下为您再寻一处?折扇叩着木案,发出极为规律的细响,宋临羡以极不耐烦的口吻出声:不久,就这几日。
而后,不知想起什么,慢悠悠地补充道:身上带伤,不宜走动。
闻风疑惑极了,侯爷此前跋山涉水回来便奔赴围场时可不像现在这般病弱。
若是你们四人闲着无事,可多切磋切磋。
宋临羡也不替他解惑,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闻风后知后觉一阵委屈,此话也是三人逼迫他来问的,小侯爷与姜三小姐尚未成婚,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诸多可能。
于是便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对这对有情人的进度关心至极。
——却万万没想到小侯爷还能失了分寸,而且回以理所应当的态度。
见他还杵在原地,宋临羡蹙起眉宇,还不走?闻风连忙回神,匆匆告退。
-今夜无雨,天气清凉,晚宴便在围场内的空地进行。
时韵与周稚颜共在一个席位,在等待布上佳肴的过程中,周稚颜悄悄同她咬耳朵:你方才瞧见了没?我见许多那方侍郎家的小姐和程将军的千金都往校场去,许是在练习射艺。
而且——程将军千金自幼随父习武,倒是个练家子的,射艺定不会差,所以那位方小姐才会与她一道。
时韵点点头以示了解:嗯嗯,她们有上进心的确不错。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替你考虑。
周稚颜苦着一张小脸。
时韵困惑道:此话何解?周稚颜真诚地回:你想想呀,你自幼便被姜……上面两位姐姐压了一头,又连姜楹也不及。
你虽是不慌不乱,可我却没底儿,万一明儿个又有人挑你比试可如何是好?时韵:……她当真差到这个地步?想了下,她解释道:你别急,上回宜陵郡主教过我,我会拉弓了。
周稚颜:那便好。
顿了下,又道:什么?拉弓?接下来一整顿饭,时韵都在听周稚颜苦口婆心地教导她该如何射箭,从提弓的动作讲到角度,听得时韵一阵犯困。
甚至到了最后,除还在喝酒的男子外,众人解散各自打道回府,而周稚颜却拉着时韵往校场走去。
见周稚颜从角落的篓里取来一个新靶子,时韵夸张道:不至于,这太晚了,我看不清,怎么练习?周稚颜寻思着她说的对,但仍是抱着靶子不放,交代道:你屋中应当存有箭矢,便拿这个回去练习吧。
你确定?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上回冬狩你不在此,那方小姐挑了个彩头找我比试,我不得不彻夜苦练。
周稚颜叹了一声,以过来人的口吻道:若是不会,我可以去你帐中教你。
时韵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见状,周稚颜将物品递给她,还提议要与她一齐回去,时韵细细打量她一眼,沉重道:稚颜,你如今面色酡红,胜若桃李,可见方才的果酒太易醉人,不好在外久留。
你酒性不佳,我怕到时你连提弓的劲儿都软了。
听我的,还是回去好生休息吧。
方才提到她和方小姐的陈年旧怨,周稚颜不由得上头到接连饮下几杯酒,时韵劝阻都无法将她拦下。
这会儿听她一说,着实有点儿泛晕,那你今夜不得躲懒,我便回去先沐浴休息了。
时韵用力点头并保证道:好!我会努力的!到了最后,时韵从霜华帐中出来,介于她要拖着圆靶这个累赘,霜华便随她携带食盒回去。
同样是匆匆放下食盒,霜华便想离开,然而在她打开食盒布菜时,余光轻晃,意外瞧见了那位公子。
黑衣深沉,不知是否与烛火摇曳、暖光融融的缘故沾边,霜华觉着他望向时韵时,神色略显柔和,与其他男子投向小姐的目光都不同。
深棕的盒盖叩在桌面上,将二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霜华忙不迭跪身,小……小侯爷,奴婢不知是您,一时失礼,请侯爷与小姐责备。
时韵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等她站稳,柔声道: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明确自己也无留下的必要,霜华虽有心想提醒时韵,却碍于还有旁人存在,总不好开口。
似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时韵揉了揉她的头,不会有什么的,放心回去吧。
记住帮我保密就好。
霜华的心随她的话落定,应了声是便转身朝外走去。
我听说我哥他们吃的是那种烈酒,可能不太合适,我便给你寻了点果子酒。
还有这些菜,也是我看着来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时韵将三碟菜摆放到桌面,又斟了一杯酒,因照顾女眷的酒量,这种酒其实度数太低,甚至可以称为饮料。
在桌边忙碌的身影终于安定下来,乖顺地坐在侧座,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宋临羡扯了下唇:照你的喜好来就行。
时韵忍不住弯了下眼眸,你快吃呀。
时韵喜辣,但却拾了清淡的饭菜,还备了一小碟甜糕。
不过宋临羡不好甜口,糕点几乎都进了她的嘴。
围场多猛壮的汉子,彼此吃宴谈天自是少不了烈酒为伴。
她不知究竟是何味道,掺了一部分装进另一瓶早已空了的壶里带回来。
但烈酒味浓,恐他发觉,时韵心痒痒了好一会,还是耐住了贪吃的心理。
差点儿忘了还有正事要做。
时韵临时找了个借口,往一旁行去。
刚回来时,宋临羡便瞧见她怀抱个靶子,往帐子左侧一放,便置之不理了。
如今又将东西架起来,捣鼓好一会儿,才取下墙上挂着的弓,又自箭筒里抽出箭。
他的腰微微向后撤,坐直了些,随手拎起酒壶,饶有兴致地望向时韵的方向。
第一箭,紧靠着靶上内圈。
时韵眉飞色舞,神情泛着一丝生动,开始寻思自己果真是天赋选手。
以前在体验馆便能轻松十环,虽然往事已如上辈子般化成云烟,好在手感并不生。
她跃跃欲试地搭上第二支箭,然而这次歪歪扭扭地射到了边缘上,勉强没有脱靶。
上一秒的欢快转瞬逝去。
时韵不信,权当这回是个巧合,是错误例子。
再次搭上箭,目光落在了靶心上。
羽箭缓慢悬到弦上,时韵拈住弓,正欲拉开。
面前倏地覆下一道阴影,时韵分神一刻,搭弓的力度削减。
凝神。
低沉的气音浮在她耳边,果酒的淡香掠过,洒落炙热的温度。
距离骤缩,宽厚的胸膛紧致地贴着她的背,外面覆着的薄纱被锦衣压着,落下一层如水般的褶。
时韵更静不下心了。
在宋临羡的牵引下,将弯弓倾斜的角度挪正,与靶子相对,无形中连成一条线。
这一箭不受阻碍,也没有过多的起步预缓,稳当顺利地落到实心上。
鸦箭离弦后,时韵的视线一直尾随,而后随之钉在靶上。
挽弓的力度一泄,她的胳膊软软无力地滑落下来。
幸而宋临羡的手还持着箭,不至于砸至地面。
宋临羡启唇,紧接着指导的话音落下:适才你的方向不对。
低眸,却见少女忽地转身,水眸莹润,笑靥明媚:你的射艺怎么这么好呀?念她兴致颇浓,又是初学,宋临羡薄凉的笑一收,稍稍正色道:靶位距离之近,箭中靶心不难,你也可以。
因她回身退后的空隙,二人间隔了一步。
是怎么做到——时韵自顾自地仰头看他,忍不住失笑,笑意放大:一箭就射中了我的心。
她的笑缱绻,嗓音清甜,含着自己不曾觉察的羞怯。
说者无心,一双杏眼裹着情丝,又缀着惯会误导人的无辜与纯粹,熟不知勾人得很。
雕弓抵上腰肢,冷硬的质感触上柔滑,只稍稍用上一丝力,便将少女的身躯扣住。
最后的间隙被一寸寸掠夺,时韵睫羽轻颤,脚尖踩上了男子墨色的锦靴。
少女的柔软不攻而破,唇齿相依,缱绻难休。
似是不甘落在下风,她生涩地尝试、回撤,却觉腰间的力度渐渐不受控制。
时韵却没有后退的心思,环在他颈后的双手也不自觉勾紧。
身后的硬弓不知何时撤了,腰上的手移到她的膝后,轻轻一托。
时韵的轻呼刚出,转瞬便被吞没,耳畔荡起水声,在静谧的帐里清晰之至。
眼睫轻掀起一条细缝,能瞧见他细密的长睫,桃花眼尾勾起撩人的意味,黑曜石般的眸映着她红润的娇容。
身体触上柔软的被褥,时韵呼吸一窒。
同时,薄唇离开她,却更似贴在她的唇侧,高挺的鼻梁蹭了下她鼻尖。
宋临羡的手撑在她颈边,压住了一绺鸦黑的发丝,懒散地笑道:怎么忘了呼吸?时韵衣襟微松,斜斜地挂在肩上,衣裳隙间隐约浮现素白的细带。
长发微乱,干净的面容残留一丝未消的余韵,还不是你突然……宋临羡勾住她的发丝把玩,突然什么?少女红唇上覆着一层莹光,看上去潋滟红嫩,随着启合,贝齿小露,紊乱的吐息交缠,却失了音。
似乎又肿了。
宋临羡眸光略黯。
时韵从未同异性这般近过,就连那夜他闯入国公府,在她的闺房内,二人之间还隔着一段空隙。
想到这儿,她颊上的绯红愈发地浓。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沉,他的脸朝向时韵的肩侧倾去,下颌划过她的颈窝。
可是毒发了?时韵双手扶住他,微微支起脑袋,紧张问道。
宋临羡缓慢往旁边倒去,已经贴在她的肩侧,低声道:不是,药性重。
时韵怕他忘了上药,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衣领瞧瞧伤势如何,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而后贴着他挺阔的胸前。
耳边的胸腔震动,头顶传来他暗哑的声音:别动,上过药了,陪我睡会儿。
手被人按住,时韵枕在他的怀里无法动弹,闷闷地发出一道鼻音:嗯。
明日可是考练?宋临羡忽然出声。
对。
时韵回。
考练即为给他们一天时间做足试练准备,第三日才会身入围林。
那早些休息罢。
嗓音未落,他的袖摆拂起。
时韵眨下眼,尚来不及看清,便见帐中的烛火骤熄,眼前坠入一片黑暗。
浅弱的月光照不进深帐,自然令人瞧不清他发红的耳尖。
长夜难消悸动,有人彻夜难眠,有人心动隐于月下,又渐渐归为稳定安逸。
作者有话说:人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这是箭在弦上发不出来。
是谁虚了,我不说。
这两天有个考试,又生理期了,不太舒服,所以没来得及写,不好意思呜呜呜。
◉ 活过八十八章时韵紧贴着宋临羡的胸膛, 双手抵在身前,略有些不知所措。
生怕不小心磕到他的伤口会引发不适,犹豫再三, 时韵试探地往后挪了一下,双手缓慢撤离。
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时韵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 未能觉察到在她动作时,男子身形一僵。
因她原本的气息敛得轻,如今吐息稍露, 很快便惊动了身边之人。
身前横过来的手扯住薄衾一端,往上覆过, 堪堪遮住二人的身子。
入秋的被子不算太厚,裹在身上, 恰好抵御了凉气。
长臂伸直一捞,将她连着被子揽回怀中。
时韵在黑暗中直瞪着双目, 盯着他并未睁开的眼,无奈与茫然齐聚,她咬了下唇,终是沉沉阖上眼帘。
不管了, 大不了睡一觉便是。
男女朋友之间,此举正常。
时韵这般安慰自己。
她当真有些困了, 昨日整夜都俯趴在床沿,惹得腰酸背痛,一直没能睡好。
如今躺在床上, 倦怠冲击着意识, 渐渐取代了起先萌生的心烦意乱。
怀中的人心大, 毫无防备地眠去, 却不知枕边人悄然掀开了眼。
瞥见近在咫尺的睡颜,宋临羡眉间的沉闷缓散,唇角愉悦地勾了下,箍着她的手环得紧了些。
旭日初升之际,穹幕遍洒瑞辉,第一声脆啼响彻寂寂层林,山路相接,劈开了一片空地,帐群环绕,生气蓬勃。
时韵小心翼翼地抬起压在腰间沉重的手臂,又牵着薄衾的一角,缓慢拉开。
紧接着又谨慎越过了他,抵达床沿。
坐在床边,仿佛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她攥紧了手心,脚尖试探地点在地上,快速踩上鞋袜。
回头瞧了一眼,男子的睡颜安静,细微的阳光落在脸上,将他眼下的淡淡青灰映得分明。
为何他像是困了三天三夜的模样?时韵有些摸不准脑袋,却寻思着想来是伤势严重,难以入眠才导致此般现象。
多休息些也好。
时韵心疼了一秒,替他抚平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迈轻了步子往屏风后走去,清洗一番,又将鬓发重新整理。
今日需要考练,虽不需要女子如何比划,但她的射艺还是需要练习一下。
思及此,时韵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涂了个干净利落的妆容,瞧见镜中的人添了几分气色后,她满意地弯起嘴角,抿了抿唇脂。
昨夜沐浴后穿着的便是次日的衣裳,是以无需再换。
时韵对今天的装扮满意至极,心情愉快地出了门。
营帐帘子重新盖下,将大半的日光挡在外面,榻上的人徐缓正了下身子,抬指至眉心,轻揉了几下。
睁眸,眼底的晦色转为清明。
夜里听着她的气息逐渐平稳,却仍难遣意乱。
纵温香软玉在怀,也未解彻夜难眠的酸麻。
-时韵出门后依旧是与周稚颜集合。
皇帝在主场考验其余人,她们便在侧边较小的武场上练习。
幸而场上并无照周稚颜昨日所提的针锋相对,唯有友好的切磋,例如寻上姜知吟的几人。
时韵心不在焉地瞧着这一幕,知晓定是姜知吟胜出,是以并不算太在意。
直至耳际出现一道对话——王妃的射艺颇好,你要不要与她一同切磋?那些人可不是旨在切磋,王妃是什么身份,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诶,那她也是国公大人的妹妹,有何不可?你不是对那小将军……话语戛然一止,时韵循着声源看去,对上一双失措的面容。
方沁怔怔地瞧着时韵看,似乎意外在此见到她。
倒是程渲禾极快反应过来,朝时韵露出一个平和礼貌的笑:姜三小姐也在这儿。
时韵颔首回言:程小姐,方小姐,你们也是来练射艺?程渲禾点了下头,正是,那边比试不方便,这边有靶位。
时韵提着弓,眉眼弯弯道:正好,那便一齐练吧。
方沁看了眼她身边的周稚颜,蓦地道:冒昧问一下,姜三小姐的射艺如何?我实在没有恶意,只是见你同稚颜一同,想来你们应当差不多?若是有何不会的,可以与我一同探讨,虽然我不算精通,但也知晓一二,再不济渲禾……程渲禾蹙着眉,容貌清冷疏淡,却显出几分英气,启唇是清如泉流的嗓音:方沁,你不是要学骑射吗,我们还是换个场子吧?方沁略有惑意,但到底没有表露透彻,应了她的声:你愿意教我了?程渲禾只是轻声回了句嗯,而后便与她告别了时韵和周稚颜。
待二人走远后,周稚颜才气愤道:方沁以为自己是谁!会射箭了不起啊,不就是输了一回,置于记这么久?知晓了周稚颜与方沁不和,时韵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人都走了,没事。
周稚颜正处于炸毛状态,听不进几分劝,老是借着程渲禾的威风算什么!时韵凝着眉,犹疑道:这个程小姐很厉害吗?程老将军的千金呀!周稚颜成功被转移换题,她自幼随老将军亲近沙场,对武艺向来颇感兴趣,骑射也是闺秀中数一数二的,就是为人性子冷了些,也不晓得方沁是不是上辈子救了她的命,与她这般交好。
还有,我记得程老将军与国公府有些交情,这些事你竟不知?程老将军骁勇善战,又与我父兄一同征战过,自然是感情深厚的。
这点我知晓。
时韵道。
那有一点你定然不知道。
周稚颜脸上浮现神秘的笑,浅浅卖了个关子。
等到时韵都要放弃询问,她才慢悠悠地回复:程小姐似乎对你兄长有点不一般。
……时韵对考练不感兴趣,也不太想去掺和此事,等到那边结束,她总算从人群中找到沈彧。
沈彧方下场,便瞧见小表妹热心地递上水,而后说道:表哥,借一步说话。
他乐呵呵地跟在时韵身后,到了一处无人地,等待表妹神秘兮兮的对话。
时韵端着一副为难的姿态,似乎接下来的话令她格外难以启齿。
沈彧皱了下眉,表妹是有何急事吗?但说无妨。
那我若是说了,表哥你一定要答应我,可好?沈彧寻思着就连青楼画舫都陪她去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爽快地回道:只要你说,一切不成问题。
时韵扭捏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忐忑张口:那表哥能否借我一套衣裳?沈彧:?跟着沈彧进了他的帐中,时韵端正坐在椅上。
沈彧从行囊中翻出一套衣物,随后拿给她,话语断续,略显不自在:这是新的……只是对你来说似乎有点长。
没事,不成问题。
时韵话音一出,才觉出几分不对,赶紧改口:我会裁剪,长点无妨。
既如此,表妹便拿去罢。
沈彧将手往前一递,痛快道。
出了营帐后,沈彧正欲往校场走,再去瞧瞧别人的风采,却恰好撞见了姜宴川,诧异道:表兄怎的回来了?姜宴川应当是考练评选之一,怎么提早离场,可不奇怪极了,方才有人的马受了惊,我去相助时不小心磨破了衣裳,回去换一身行装。
姜宴川不慎在乎地回道。
沈彧恍然领悟,表兄多加小心。
不知想到什么,姜宴川问:可曾见到时韵?沈彧点了下头:方才她才从这儿离开。
她找你做甚?姜宴川略有不解,他也不是粗心之人,自然瞧得出时韵与沈彧的关系比自己更近,偶尔自己都未发觉会生出些吃味的情绪。
不过是借了一件衣裳,并无其他。
并非什么重事,沈彧便没有隐瞒。
衣裳?姜宴川纳闷道,她借你衣裳能做什么?沈彧细思一番,迟疑地回道:大抵是……男装癖?姜宴川:?他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惊。
沈彧不假思索道:表妹曾男装出行过,许是觉得有趣罢,不过一件衣裳,倒也无妨。
因他这番话,姜宴川回想起此前去往祁北侯府,他令时韵换上小厮服饰时,时韵并不排挤,反倒兴致浓厚。
既如此,那他那件破了个洞却至今未归的衣裳……姜宴川平静的脸上忽地绽出一道裂痕。
-时韵回到自己的营帐,撩帘而入,光芒一瞬斜斜映照,恰好落在案前的男子面上。
不知从何处掀开一阵风,鸦黑的马尾扬在墨衣上,他提笔书信,笔直的坐姿减淡了昔日的闲散从容,衬得宽肩窄腰,眸底透着认真。
察觉到她走进,宋临羡抬眸,桃花眼底瞬间落入一抹柔色。
属于时韵的鹅绒笔如今在他指间,独特的笔在他手上反而失了特色,末端的白羽与他的肤泽相应。
时韵将崭新的衣物端到桌案前,扬起一抹笑:我向表哥借了一套新的衣物,只是这身是白衣,似乎未曾见你穿过。
宋临羡搁下笔,墨滴未映在案上,却与砚台撞出一道轻响。
时韵打量他的神情,问道:你不喜欢白衣吗?宋临羡轻飘飘掠过她怀中紧抱的衣物,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声道:过来。
时韵将衣物放置在一边,绕过桌案到他身边,眨了眨眼睫:怎么啦?表哥与你的身量只差一点,衣衫应当合适的呀……话音未落,她手上的珠链便被人握住,微一用力,纤柔的少女便被大掌的力度控住,踉跄着摔进他怀里。
不要这件。
青年低首埋进她颈窝,细细嗅着她的淡香。
那我去哪再寻一件?时韵别开脸,她特地找表哥借来,却不知他会嫌白衣。
宋临羡没有回话。
你不喜欢白色?时韵试探问道。
不是。
那是为什么?时韵有点不耐烦了,正要从他腿上下去。
但她侧腰上的手揽得紧,她没能挣扎开。
宋临羡沉吟半晌,声音闷闷地发出:不喜你同他走得这般近。
时韵歪了下头,又眨眨眼:你是吃醋了呀?这点不必多问,她几乎能确认下来。
好了,我和表哥只是好闺蜜,时韵放轻嗓音,带着哄意开口:你才是最重要的。
宋临羡这才抬眸看她。
少女巧笑嫣然,心念一动,凑近他,在他唇畔落下蜻蜓点水一吻,清甜话音也染着爱意的痕迹——你最最最重要。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周末会更新万字哦(就是周末两天,一天一万)(匆忙离场准备稿子)给大家分享一个我在网上看见的好玩的:丫头,你还小,我不碰你(极力忍耐),但如果你敢跟我提分手(怒目而视,一脸认真),老子立刻要了你(凶狠)让你一辈子只能跟着我(压低嗓子)这样我就能保护你一辈子(性感低音)(脸色阴阳不定,像调色盘一样精彩,而后春风化雨,一脸柔情)◉ 活过八十九章时韵中午留在营帐与宋临羡一同吃饭, 但晚上要同姜知吟一道用膳。
离开前,她照例让霜华准备了一食盒新饭菜。
在回到女眷行帐时,赵今棠与姜楹拦在了她面前。
时韵略带诧异地看向她们, 在她印象中,只记得姜楹与楚葶交好,又是何时同赵今棠熟识的?姜楹意有所指地望着霜华手里的食盒, 莫名问道:三姐,你拿着食盒是要去哪?时韵忐忑了下,仍是自若地应对道:自是回营帐。
可你才吃完晚饭, 应当用不上吧?姜楹挑眉,目光满是看破不说破的幸灾乐祸之意。
我睡得晚, 担心夜里会饿——这样有问题吗?时韵眼神微凉地看向她。
赵今棠注意到她变化的态度,笑了下道:正巧, 本郡主有话要同你说,也未吃饱, 便一同用膳吧。
时韵冷静道:晚宴还未散,郡主可以唤下人去膳房准备。
赵今棠挺着身板,声音冷硬了些,本郡主方才说, 有话同你讲。
……时韵顿了下,那我随郡主回营帐。
赵今棠鼻间溢出一道哼声:不, 你的帐子就在前面,本郡主就要去你的营帐。
听见此话,霜华身子微抖, 这一动作纳入了姜楹眼中, 她眸光划过一丝狠色与得意。
事至于此, 时韵已然看出定是走漏风声, 二人守株待兔就为了这一关。
赵今棠走在几人前面,刻意将步子放得快了点,口中却不停交流:姜三小姐可知我表兄之事?时韵睫毛颤了下:不知……表兄身在鹤翎镇,陷于地裂中,至今下落不明。
赵今棠说话间含带担忧,虽是生死不明,但对姜三小姐来说却是好事,你大可放心做别的,也不用再守住一枚玉坠等一个绝无可能的结果。
时韵不知她话出何意,但到了帐前,时韵却扬声回道:郡主说得对,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小侯爷好好活着,至于别的,时韵不敢肖想。
似乎对她突然扬大声音略感不满,赵今棠愠怒地回视了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反而快步上前,掀开了帐帘。
时韵的声音卡在喉道,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拽着帘子的素指用力到泛起了白痕,赵今棠蹙眉回头,望向姜楹的眼神仿佛在问:人呢?姜楹快步从帘子隔开的过道走进去,行色匆匆,似是找寻些什么。
她立在帐中,四周环顾一圈,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回过头来,却见时韵偏着头打量自己,略带疑惑的问题自她口中提出:四妹这么迫切是做什么?姜楹一时语噎,反而看向赵今棠。
后者一瞬会意,放松下姿态,悠然地扫过帐内的装饰,姜三小姐的营帐看着倒是比本郡主的舒适些。
时韵优哉游哉和她打着太极:郡主言下之意,可是要与我换?自然不是。
赵今棠走至盛放行装的柜架前,猝不及防将柜口打开,里面女子的衣物落入眼底,却并无她想要看见的东西。
赵今棠面色一僵。
时韵抬眉,感到异常不解,出声询问:郡主与四妹不是要与我共进晚餐的吗?怎的一会打量我的营帐,一会又翻看我的柜架,莫非就连这普通置物的东西也比郡主帐中的好?话语没有了最初的客气,虽长却不难解读,无外乎是在问二人究竟何意。
帐中东西稀少,能够藏物的不过一两样,可目光一遍遍探寻,也未见什么。
赵今棠默不作声将柜门掩上,朱唇微微向下撇,俨然一副不愉快的脸色。
姜楹急忙开口:我与郡主只是听闻近日有不善之徒出没女眷营帐,三姐又住在偏僻之地,便来瞧瞧。
实在因为此事过重却隐晦,恐你受惊,只好寻了用膳这等蹩脚的理由。
如今见三姐无事,自是放心的。
向来不见得二人要对时韵好,眼下却说着恐她受惊的话语,时韵暗地冷嗤,面上依旧和善地对二人道:天子亲临,重兵围护,营帐设于内侧,若不是四妹口中所谓的不善之徒长了翅膀,否则恐怕也难以深入围场吧?四妹某不是看见或听到什么怪异的话才引起了猜疑?有些东西还是要多些自己的判断才好。
闻言,姜楹稍稍弯腰,福了福身,回道:三姐教训得是,楹儿受教了。
不客气,应该的。
时韵淡淡笑了下,那你们还要留在我这儿用膳吗?姜楹已经不敢去看赵今棠的神色,拒绝道:……不必了,三姐慢用。
出了时韵的营帐后,赵今棠才怒视着姜楹开口:不是你说的,她悄摸着藏了个男人吗?赵今棠不会压低声音,幸好二人已经到了宽阔处,四周无人,讲话也不怕遭人听了去。
姜楹抿了抿唇,无辜地回道:我不敢隐瞒郡主,三姐惯来狡猾,指不定是提前布好一切了,否则哪有人会回头用膳呢?赵今棠不疑有他,可如今在时韵面前暴露,她定会愈加仔细。
此事赵今棠也有错,稍微莽撞了些,甫一听闻,便不顾姜楹劝阻,火急火燎到了帐旁守株待兔,却忽略了未雨绸缪。
不过确定了时韵与其他男子私下有交集这点,赵今棠已然愉快万分,至于此人是谁又与她何干呢?她巴不得时韵和他人私相授受,这样表兄便不会喜欢此般水性杨花之人。
-营帐内,几盏昏黄的烛光洒在帐布上,将一室点亮。
时韵还在思索着方才那二人的怪异点,为何忽然要来查她的营帐?果然二人对她的关注也不曾减少,只待稍露出马脚,便忙赶着抓她痛处,要令她不快才是好事。
时韵头疼极了,幸而宋临羡提前与她说过今晚要出门一趟,只是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竟这么久也不回,而且那些衣物也不见了。
眼见夜幕已降临许久,时韵心里放松不下,在床边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迈出了步子。
今夜赵今棠与姜楹的反常之举总令时韵莫名生出一点心乱,联想到不日后的剧情,恐怕围场不平静的一日很快到来,那宋临羡藏身于此可就更加危险了。
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
时韵命霜华留在帐内守着,便提着裙摆匆忙往外走去。
秋日的夜里凉气颇重,行至灌木丛间,亦有奔腾的风吹拂而过,将碎发揉乱在面前。
时韵顾不及形象,绣鞋不慎沾了些许干巴的泥土。
夜色已深,原本宴上粗犷喧闹的杂音逐渐消退,许是士兵们也伴着酒桶入了睡。
围场只余周边燃着火炬,照亮一段路程。
可时韵所走的路并不见火光,所幸今夜的皎月怜人,施了一段光华铺落大地,给迷途的人指明了未尽的长路。
时韵寻思着反派应当不爱走寻常路,便挑了些小径去寻人。
幽密灰暗的丛间冒出荆棘,不经意将她华美的裙裾刺破,破碎的半层布只余浅浅一道衣料口滞留其上,迫使那块轻纱没有坠落泥土。
时韵忽然有些钦佩起自己,竟敢独自挑夜路走。
不知不觉间,行到了初日抵达时去过的小溪。
遥遥望去,细水慢流,在月下牵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清辉叠映上面,将幽暗的溪面缀上星星点点的亮光,仿若载满了一湖的星。
时韵沿着湖面仰首,果真瞧见了漫天星辰。
往前走了几步,视线缓慢下移,循着巨石沿落到了溪流中。
她的目光忽地一滞,怀疑自己看岔眼了。
月下美人乌发轻扬,冷白如玉的脊背流畅,上面淌过如流水般的月光,透出几分明辉。
只是最突出的问题是,这个身影略有些似曾相识。
时韵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恍然记起自己的目的。
早在她的步履停下时,溪中的人便稍稍偏头,余光睨过来,瞧见树下少女的身姿,他眼中的警惕暂歇,便不再有别的动作了。
时韵不晓得他为何这么冷的天气跑来这边洗澡,同时又唯唯诺诺,也不敢出声,便静静躲到树后,目光不自在地移到别处。
也正是瞥过其他地方之时,她的目光定在了巨石之上,松风掠过,吹起轻袍一角。
那身白色衣袍大抵是被人肆意搭置,挂在石沿,却未遮住衣衫上醒目的红迹。
难道是他伤口又裂开了?这么泡着冷水清洗可不好。
时韵心里一紧,咬着唇忍了忍,还是唤了他一声,宋临羡?并未收到回应。
时韵抬眸往人影那侧看去,却见他高垂的马尾浸入波澜中,白净的肌肤没了大半。
她捏着裙摆一角的手骤松,行动比思考更快,率先做出了决定。
她抬步便踩到了水面之上,越过溪畔的碎石和水草,只消一会,水位便浸过她的膝盖。
时韵不安极了,夜里不闻蝉鸣,四野静谧得有些诡秘,令她的心也随身上感知的温度般坠入凉溪。
四肢百骸受到的感知算不上冷,只是她的心境异常了些。
如今在宋临羡面前,她的紧张不亚于最初,可却又异于当初。
巨石距溪岸不远,不只需徒步便可抵达,水流漫过时韵腰际,涌过一阵浮沉感。
你怎么样了?时韵落在一步之外,却也不敢去贸然绕到他身前,只好耐心询问。
怎么过来了?宋临羡低咳了一声,手支着石壁,略微直起身,水流顺着光洁的脊骨下滑,没入幽深的溪底。
时韵这才瞧清他右肩后的一道掌印,原先的黑紫色渐褪,只剩一丝灰暗的烙印。
但在月色下,触目可及的距离间,仍旧显得无比清晰。
时韵的指尖轻轻触上那道掌印,似怕弄疼他,只敢轻抚而过,这是怎么回事?她之前为他上药时,只顾及胸口的剑伤,却不知背后也有一处伤口,可这道伤印实在怪异,时韵不知何解。
身前的人倏然回过身来,水滴沿着鬓角的碎发滑落。
长睫上也染了一颗莹润水珠,一双深邃的眼底如同倾泻了道道星辉,嗓音是偏冷的,染了凉秋的质感,口吻却尽量放得低缓:吓到你了?时韵摇了摇头,低下眸,又瞥见了伤口破开的痕迹,纳闷地抬头问:伤口怎么又裂开了?宋临羡默了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解决了个麻烦,没想到这般不经折腾。
时韵不知想到什么,眉心一动,却还是没有吐露过多,只是问道:解决的意思是将人杀了?宋临羡淡淡回道:嗯。
在瞧见她略微闪开的眼神时,修长的指节抬高,流连于她面容,蓦地挑起小巧的下颌,既然障碍阻在面前,自然需要清理,我是在做正确的事,难道不对么?时韵被逼迫着抬眼瞧他,无奈出声:你是对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男子脸上才多了一丝愉悦,又见她凝着浓重的愁思,便开口询问:有人找你麻烦?时韵点了下头,又摇了摇,轻声道:嗯,不过没事了。
她的话验证了宋临羡意料之中的事,当夜他寻人时被一个值守的侍卫撞见。
今日宋临羡可以将泄密之人处理掉,但对那两个女子动手,恐怕又会惹到时韵不悦。
只是小打小闹的事情,但凡能解决的,时韵从不在意,遑论要去伤及她们。
面前的少女挪了下半步,歪头盯着他,认真地问起: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跑这儿来。
宋临羡已经将手收回去,对上她灼灼的目光,竟有一瞬不自然,衣裳脏了。
时韵又转头望了眼就垂在石壁上的白袍,恰好又瞥见白袍旁还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她忽地叹息一声:脏了就脏了,难道你还不敢见我?如今只是被她撞见,便心急如焚地闯过来,那若是他满身是血地回去,不知该吓成何样。
果然,白衣总是麻烦些。
宋临羡略有些懊恼。
时韵大概是觉察出自己的语气过急和带怒,抿了下唇,声音低了几度,你既从别处寻来了换洗衣物,那也无妨,脏了就扔了吧,改日我再赔表哥一身新……的字的发音还未发出,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失声一瞬,被人拦腰抱起。
腰身抵到了坚硬的石岩上,碧青水衫在溪面散成花纹,裙裾荡起粼粼的光斑,融进圈圈涟漪里,与水色相映,又胜于万千风光。
晚风总是柔而细腻,淌过眉间眼梢,落下一尾多情的风。
恍惚间,时韵以为回到了去年的秋季。
石榴花开正燃,深湖之上,青年及时将溺水的她捞起,睁眼的一瞬,时韵误看作是月亮坠到了他眸底。
亦如此时此刻,星光连缀成耀目的银河,可她无心留意其它,只在意他眼底的一弯月。
我来赔。
男子清冽的嗓音似方才途径的风,捎来些许寒意,但融入耳畔又是另一层韵味。
时韵呆滞了一刹,甚至未能理解他所说的赔是指代何物。
她下意识地应道:……为何要赔?一丝水痕自他发间坠落,缓慢映在她颈上。
宋临羡失笑着回她:那件衣裳,我赔。
醒悟过来,时韵感到一丝窘迫,便想扯开话题:哦对了,你这身新的衣裳是从何而来?该不会是解决麻烦时……不会是将人抹了脖子后还把人的衣服扒了吧?只一眼,宋临羡便能明白她未尽的话,勾唇道:不是,闻风送来的,难道你没发现——时韵呆呆问:发现什么?他稍稍倾身,俯首在她耳畔,热意与水汽交融喷洒在耳垂上,冰与火两重感知急急笼盖了时韵的意识。
风中传来他含笑的哑音,听清字音后,时韵通红的耳可比拟唇上的胭脂色。
时韵:???这种事情!他他他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时韵的吐息忽而转急,不知是羞还是气更多些,瞪着他老半天,道不出个一二。
秉持着厚脸皮不能认输的精神,时韵深深呼吸,而后自以为十分沉着淡定地说道:莫非这两日,你的衣衫底下都是寸丝不挂?时韵回想片刻,他方才说的话的确是——你没发现未曾替我准备亵裤……亵……她真的会谢。
既然他这么明目张胆说出口,时韵还有什么后怕的。
在她面前论段位,宋临羡估计还是弟弟级别。
自信女人,从不后退。
时韵脸上浮现一丝得意。
哦?宋临羡的尾音上挑,同眸光一样,沾了一抹不明的意味,这么想知道?说着,不由分说地牵住了她的手腕,往水下探去。
触及冰凉的一瞬,时韵的手指瑟缩了下,弹在属于男人的肌理之上,微硬结实的质感,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时韵的睫绒轻颤,恍若簌簌闪动的湖波,目光随之闪躲起来。
指尖还在缓慢下移,直至触到一层棉料。
若是她没猜错,应是裤子边沿。
不知为何,时韵恍然忆起过往看小说,男主把着女主的手,牵引着碰上皮带,紧接着……难以控制的思绪如潮水汹涌,时韵仿佛握到烫手山芋般将手甩开。
随即偏过头,担心被他识破心虚与慌乱。
她的所有姿态与神情都在青年眼底显露分明,这回明显是他略胜一筹。
时韵甘拜下风。
她将方才触碰过他的手缩回背后,别扭开口: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沐浴好再回来罢。
宋临羡喉结滚动了下,逐渐幽深的目光凝在她绯红的颊侧,晚了。
时韵疑惑之际,却觉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已被人轻轻提起,后背再次攀上石岩。
一只手护在她的后脑勺,缓慢托住她的脑袋往前带。
润着溪水的手心抚过之处,却是滚烫的热度,腰际一片烫意,将潺潺溪河的凉劲缓冲已至殆尽。
水衫在溪中划出清脆的微澜,搅碎一片旖旎。
炙热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眼角眉梢,她卷翘的睫上也不经意濡上一抹湿意。
水雾氤氲在灵眸间,少女的容颜在月下更显明净纯粹,无形无意间,撩起一阵阵柔软的风。
宋临羡低头,含住了那双诱人的丹唇。
时韵睫翼扑扇不止,瓣间细碎断续的呜咽转瞬便被吞没。
他的眸底黑沉深邃,偏偏眼尾蛊人至极,惊艳的姿容与清冷的气场相对,不显丝毫矛盾,一举一动皆似惹人无条件沉坠入渊池。
她承受不住这般强烈的攻势,顿时似软成环绕身侧的水。
腿膝抵在裙摆前,头顶的阴影将月色覆盖,只余一片朦胧。
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无处不在,气息相渡,情动不歇。
勾缠间,结实的手臂将她的娇躯稳稳扶正。
时韵的呼吸急促地落在他的喉结上,薄唇贴着她,将莹透的的水光抿去。
她将所有的力气都卸下,任由宋临羡抱着。
下一刻,但见他咬住衣襟一处,稍稍往一侧推,又对着那日锁骨上咬过的痕迹吻去,细细磨过,绵长的酥麻席卷了各处。
明明只是来寻人,怎么寻到这份田地上来。
时韵眼带迷离,羞于睁眼。
但他的动作却止于此,实则算温柔缱绻,咬痕上只有时轻时重的吻。
不再像此前一言不合便咬着加重痕迹,像是要在她的肤上烙刻一层什么一样。
少顷,溪岸忽地传来一阵窸窣声,时韵听不真切,急急推搡了下宋临羡的肩,貌似有人来了……他长臂一伸,将岩上的白袍拽入水中,白袍散在波澜里,漾出一层殷红。
而石岩上凸起一块,恰好将干净的衣物遮掩住,导致时韵在岸边时也未瞧清。
二人隐在巨石后,原本不平稳的呼吸被激得起伏更大。
时韵的领口微敞,露出颈项的霜白雪肌,袅娜身姿掩映在溪流下,只有隔着一层润湿的衣料握住的柔软腰肢,在掌心才显得清晰。
眸底的情绪又失控一瞬。
阿弥陀佛。
溪畔传来稍显沉稳的男声,隐在丛林间,与窸窣杂声相融。
然下一瞬,那人的呼吸略微错乱起来,转而急促不平,若不是看在你尚有几分姿色,贫僧也不至于此。
既如此,倒也算渡你一程罢。
除却林丛间窸窣的声响,便是男子粗重的喘,一声一声,捣碎在破碎的凉风中。
石岩之后,时韵被护在男子胸膛中的脸色一暗,优美的眉紧蹙起来。
若是她没记错,那人应当是念禅。
如果她没猜错,那种陌生又急烈的声响应该是……但并未传来女子的低吟,似乎全部声响都只来源于一个人。
姌儿,你若生在二十年前,这张皮囊也可比拟那中都第一美人,只可惜便宜了狗皇帝……时韵心中一沉,猝然抬眸瞥向宋临羡。
中都第一美人?那不就是宋临羡母亲吗?委屈你了,只能同贫僧在这种荒山野地行事,不过你放心,能予你无上欢愉的只有贫僧。
姌儿,你睁开眼看看贫僧……水下的波澜松动,绽起圈圈碧色莹花,时韵一惊,身子顺势脱离溪河,安妥地坐于石壁上。
与此同时,时韵眼前一黑。
一袭玄色长袍兜头罩下,裹住了她濡湿的裙衫,也遮住了所有视野。
别看。
宋临羡嗓音略沉,只落下两字。
时韵湿漉漉的手心当即攥紧了袍角,不敢轻举妄动。
耳边掀起一阵风,随即划过踏水的轻响,时韵分辨得出身边的人应该是离开了巨石。
林鸟仓皇出逃,奔往天际。
丛间的动作一滞,念禅自瓷白玉肌中抬起脸,身下的女子衣衫半褪。
草色铺在周围,高长的草叶障目,他以外衣遮住了些许春光。
念禅面容的春意未消,舔了舔唇,睁开一条细缝看去,却见玄衣青年沉如深夜,手中的银辉乍泄,令念禅瞧见了利器尖锐的一尾。
你是何人的疑问尚未发出,便见年轻男子眉梢轻挑,端的是不屑一顾,夜里偷腥,出言不逊,大师好兴致。
知晓他话中带刺的意味,念禅却只是一笑:阿弥陀佛,贫僧心在红尘,本欲还俗,施主可满意?我不关心大师的事迹,只是有一问想请教大师。
宋临羡眸光转寒,大师既深得陛下信任,那可知诋毁承嘉郡主与今上,该当何罪?念禅总算直起腰,抬头细细打量他。
玄衣青年眉间戾气如潮,眸底凛意森然,容色无双,却更显清冷薄情,可观是个罪孽深重之人。
而且,青年的面相与眉眼忽地令念禅觉着,同他的记忆中人略有几分肖像。
念禅出言:我们可曾见过?宋临羡淡声道:不曾。
念禅自是受皇帝荣恩,却也不是时常与皇帝见面,偶有几次机缘,也不过是经前阵子横灾突临,又逢此番秋猎出行,需要他随行作法。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青年似觉触及污秽,即刻别开视线,吐露的话音携着冷嘲,将人带去别的话题,陛下重利近色,大师所言并不假。
念禅参悟若不照着玄衣青年的心思走,恐怕难有活路。
然而念禅本人纵观江湖多年,最是易识人心。
想要看出男子的想法,于他而言是不难的。
此人浑身透着股置身事外却又嚣张跋扈的劲儿,想来目无王法惯了,说出编排的言辞时比他的不敬之意更上一层楼。
既已明晰他的厌恶,那便好解决了。
念禅寻思片刻,附和道:施主所言极是,贫僧观察多年,陛下的确为情所困,较钟情于娇美女郎,但那心尖的一抹朱砂还当是承嘉郡主,往后所见不过过眼云雾……承嘉郡主?宋临羡一字一顿道。
见他是对皇家密辛感兴趣,念禅决定知无不言,坦白回道:陛下与承嘉郡主青梅竹马,彼此情愫深重,就如方才你对那位姑娘那样,也并无可能。
念禅的目光缓慢地望向深邃的溪面,石岩上墨色长袍缠绕着少女,却难以忽略散在岩石上的裙摆。
他在野外欲心难消,做出此等糗事,是为不敬,心亦不静。
但对方又能如何,不也同样存着不相上下的腌臜欲念。
念禅此话一出,隐隐含着二人能听懂的威胁涵义。
宋临羡扬了下嘴角,唇边溢出一声冷嗤,而后手心一松,那道小巧的利刺直直戳入念禅的手臂。
如今瞧着青年持着漫不经心却施以残忍的手段,念禅平日所习静心的咒也无法缓解焦虑与不安。
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将近的危险。
你……被刺中的手臂渗出滚烫的鲜血,念禅从未觉着生命流逝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声音都沾了七分惶然。
本来不想吓到她,但是我没有办法。
宋临羡手中不知何时又滑出一道棱角清晰的飞刺,你的话太难听了,毫无价值。
话语一落,念禅面前骤然昏黑,手掌抚上胸膛,被反向的刺戳中指节也毫无知觉。
双目死死地盯着心口的位置,手心沾上一滩又一滩黑红的血。
上半身重重向旁歪倒,恰好跌到了女子右侧,目光所及是女子苍白的唇色、早已毫无意识的面孔,以及没有起伏的胸廓。
……听不清晰那边的动静,时韵实在忍不住,恐他再次滥杀,从长袍里胡乱摸索一通,探出了脑袋。
目光正好对上青年修长的双腿,他微微弓下腰,手心覆在毛茸茸的发顶,将那个不安乱动的脑袋按回衣襟内。
别看,免得脏了眼。
还是道出了同样的两个字,但这次却是不同的蕴意。
时韵愣了下,决定问出起先的疑惑,被人发现了?是只有一个人吗?宋临羡的回答与她意料的一样:两个人。
似是知她会再次开口询问,宋临羡干脆补充道:死了。
这回时韵一下便听懂了。
意思是两个都死了。
前面一个是在这之前就死了,后一个想来就是他动的手。
时韵最后一言不发,正欲起身,却被男子宽厚的手掌托在了膝弯后,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落在她的腰身。
宋临羡将她抱起,往营帐走去。
凉风透不进来,时韵在里面闷闷的,口中溢出一阵呢喃。
宋临羡凑近了些,听清她问的是:你是不是从他那里听说了什么?他不理解时韵为何突然这么问,很快回言:没有。
时韵回想了一下那句中都第一美人,终究是把疑问放到了心底。
兴许是浸过水,她感到有些拔凉拔凉的。
遑论今夜的确被念禅此举惊骇住了,她从未想过有人会至此地步,也不晓得那个可怜女子又是何人。
转念她又忽觉庆幸,至少阴差阳错间,宜陵郡主不会经历后面不好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途比她想象的要短,霜华尚还留在她的营帐内。
霜华焦急到不敢轻易坐下,忙完一阵便在原地守候,手中的指甲将掌心肉抠到泛红。
听闻帐外传来掀帘的声响,她眼睛一动,连忙回过神来。
见到宋临羡抱着时韵快步进来,同时吩咐道:三小姐落了水,你先伺候她沐浴更衣。
霜华的脸上当即失了血色,忙走进屏风之后,在宋临羡放下时韵时,霜华忍了忍,终是开口:还请小侯爷回避一下。
说罢,男子果真往外走出,看起来似要出营帐。
时韵心急出声:你别走呀。
万一又遭人发现怎么办?但男子似乎读不透她的心语,还在用调笑的语气问道:姜三小姐的意思是,要我留下伺候你?伺候二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同时那抹视线似有若无地从她头顶滑落至裙尾,分明裹着一层宽大的外衫,时韵却觉□□的人是自己。
她连忙转过身,恼道:不许说!你赶紧出去!身后传来低低的笑,他没再打趣,真就听话地往外走去。
霜华帮衬着替时韵解开了宽松的外袍,又将湿衣褪下。
少女整个身子漫入水中,热水冲散了疲软与劳累,令人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霜华不经意瞧见她颈前的红印,失声道:小、小姐……时韵倚靠着浴桶边缘,声线慵懒:嗯?你这块地方怎么红了?时韵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道:方才外出一趟,沾了些淤泥,也被蚊虫咬了几口,不碍事的,明后日就会消。
霜华眼眸闪烁了下,她以前出自如梦阁,不是初入世的小姑娘,也不是未曾见过那些姑娘身上的印记,但她默了几秒,开口道:那小姐明日出行要仔细些。
嗯嗯。
时韵柔和回道。
霜华替她擦干了头发,于是回了下人营帐。
在她走后,高大的青树微动,秋叶缓落,卷过玄衣衫摆。
只是一夜过去,宋临羡便已娴熟之至,将时韵稳稳控在怀中,小小的脑袋试图从他胸前探出,又被大掌压回去。
时韵瞪着一双水眸,不满道:会变矮的。
说着,便费力将重重搁在身上的胳膊拽离,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竟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宋临羡轻叹一句,手握住她脆弱的颈,将人往身前一带。
似是触到她敏感的点,少女薄肩轻颤,略带不悦地道:你别动我。
身后的人放轻嗓音,落在她耳畔的字音显然带了一抹无奈,为何与我置气?为什么还好意思问她!时韵怒极。
你自己面壁思过!时韵将侧脸迈进枕间,手拽着一床锦被,随意往身上一拉,将面容遮了大半。
霜华离开前在床上放置了两床薄衾,如今时韵拿的便是另一件。
宋临羡沉吟半晌,似是当真思索起来,而后带着不确定询问道:是我在溪里做的事惹你不快?时韵:……对方总能说出比她更直球的话,她从最初的头皮发麻到现在已经麻了。
还是在你沐浴前出言孟浪惹你不适?时韵:……她突然有些后悔,甚至想求他闭嘴。
都不是?宋临羡含着一丝不解,却又忽地卸了求解的兴致,端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热气喷洒在她耳边,你不同我说,那便算了。
时韵缓慢呼出一口气,然后身子僵了一瞬。
颈后的湿热流连,细吻徘徊。
时韵这回彻底麻了。
她叹了一口气,方才三番两次被调.戏后恼羞成怒的情绪渐散,好心好意同他解释:我只是有些胜负欲,你嘴上比我强,我自然不乐意。
颈后的温度退开,男子语气轻柔,仿着她的字句回问:嘴上比你强?时韵脑子一片空白,转瞬激动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宋临羡轻笑,又学着她的话语开口:我想的哪个意思?即便她不回头看,也能想象出宋临羡恶劣的面容。
绝对是故意的!时韵不说话了,并且打算分手一晚上。
她虽是这么想的,但也仅仅是单方面分手。
两张薄衾重叠在一起,玄衣袍角不知不觉间又缠上了水衫袖摆,长夜慢游,更似难舍难分。
夜幕越来越深邃,本该难以习惯身侧有人,不好入眠。
但时韵脑袋昏沉,不多时便陷进了梦中。
梦中是个艳阳天,林隙散光,时有飞禽途径碧穹,其中有一两只被狡猾的猎人搭弓射落。
而后林木间传来褒奖嬉笑的声。
本是一副常态画面,却在下一瞬转为怪异。
周围传来哄闹音,一阵大喊声响彻林空:有刺客!众人纷纷围在一起:保护王爷王妃!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高木间行动,高大的男子搭箭将急扑上来的黑衣人击退。
画风顿时一转,清丽的紫衫女子目光瞥见暗袭的银光,随后受到当胸一箭。
她的脸上泛起茫然,锦衣男子怔了一瞬,接住女子欲坠的身。
然后又是大变的崭新画风。
像是点进了电影的快进键,时间进行到了尾声一帧。
只有黑白的幕布,更像是小说原文。
【新帝继位二年,皇后姜氏崩。
皇后崩逝当日,帝悲悼欲绝,誓不再立后,后宫空置终生。
】【萧怀辰再次行至宸王府,又是一年梨花开放时,中都亦如一树花盛。
恍然间,落在树下的目光长久。
这位年轻的帝王雷厉风行多年,此刻眸底尽是缱绻与温柔,仿佛透过眼前的树望见了什么更久远的事物。
风中送来屋檐下的铃响,似乎回到最初,女子浅笑着瞧他挂上风铃之时。
画面一顿,他沉沉的目光缓慢收回,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却轻轻扬起。
第十年,思念再次涌升,那些未偿予她的债,浸在岁月里,再无法抵消脱逃。
长风相送,韶华终尽。
】时韵恍然惊醒,眼睫濡湿一片,无神的瞳孔紧紧盯着帐顶,似茫然无助,又似深陷某种境地。
后背上,掌心轻抚着她,伴随而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了?时韵摇了摇头,低垂着眸道:做噩梦了。
宋临羡长指沾了她眼尾的泪迹,低声问:这般害怕?——究竟是什么噩梦会令人这样?时韵又摇了摇头,顺势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这是她头一次亲近他,可宋临羡却没有高兴的情绪。
时韵还是未能回过神来,直觉说明是系统的作用,令她得知了这段情节——原文中并没有出现的情节。
或许用结局来描述更为准确。
她对多处都感到困惑不已,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原书名叫《韶华尽》。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前几章提到的大师吗?我给他改了个名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