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你可算是起了!我刚还想着, 总不能是你昨夜的酒还没醒吧?秦宣文宿醉方醒之下,便是被徐氏撵了出来登门送礼,刚刚已经是没精打采地在这儿侯了半天了。
这好不容易终于见着沈谦出来了, 忙是上前琢磨着赶紧讨好一番, 免得待会儿陈琛那家伙告诉沈谦,昨夜出宫时他是如何取笑策马驰骋的将军摔进湖面这件事的......他热情招呼着:早知道你昨夜醉得这般厉害,合该让我家厨娘给你做份汤饼带来的。
我跟你说啊, 我家厨娘做的汤饼, 饮酒之后来上那么一碗!那可真真儿是一绝……心底却是惴惴不安的厉害!他可不想稍后被得知了昨夜之事的沈大将军,借着操练的理由, 被整得同那被撵着跑着整座山的鹿一样喂!他家阿娘与幼妹不清楚,可他秦宣文昨日在宫宴上,那可是听陈琛说得一清二楚啊!说是沈谦前日在收服匪患班师回朝的路上,就在那临近盛京的深山前头, 令金翎卫继续前行之余, 自己孤身策马持弓便是进了那深山之中。
尤记得当时陈琛说,他当时不放心,匆匆交代了两句后,就也是连忙跟了上去。
于是就这般在战马嘶鸣之间,便亲眼目睹着他们的将军策马驰骋于山林灌木中,在深山里好不容易寻着一只野鹿后,也不持弓搭箭射杀,反而只是鸣箭将那鹿吓得四下奔逃。
陈琛回忆到当时,他们英武不凡的将军于林中一身玄黑铁甲, 鹰眼之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他扬鞭驱使着身下战马于山林间奔跑, 那战马浑身的腱子肉在奔跑间泛着油亮的光, 而马背上的男人, 则时不时弯弓射出电掣般迅疾的箭羽。
但偏偏,就是箭箭落空,次次都只是擦着那鹿的身边落在树木之中,将那野鹿吓得撒开蹄子就跑。
而他们......秦宣文记得,陈琛当时笑得跟庙里的泥佛一样,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来,我们就跟疯子一样,策马扬鞭,跟在那鹿后头跑了整整几座山头......亏陈琛当时还以为,这是将军猎来预备犒劳金翎卫的兄弟们的。
结果他们从晌午撵到月上树梢,将军终于如愿将那跑得都口吐白沫了的野鹿捆好驼在马背上时,那鹿却是被他直接捆回了这宅子,丢在了后院一处空地里头!甚至于,他们进宫参加宫宴出发之时,那鹿虽是醒转了过来,但仍是死气沉沉地趴在那处空地,死活不愿再动弹......我问将军为什么不直接射杀了这野鹿,他说,他说那人还没告诉他,到底是想要活的鹿还是宰杀好的鹿肉!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用那种非常不屑的,觉得我是大惊小怪的眼神看着我!秦宣文!你懂吗!你懂吗!秦宣文至今还记得,当时陈琛说出那段话时,那抓着自己双手疯狂耸动的双臂,还有那惊恐到不行的眼神......挺疼,也挺吓人的......所以,他非常确定!只要沈谦知道了他秦宣文胆大包天,嘲讽他的这件事情。
等着他的下场,只怕会比那头鹿更惨千倍万倍!这头殷勤小意的秦宣文摇着无形的尾巴迎上前来,哪料,沈谦却是直接错过他,跟压根儿没见着他这人一般,朝着秦菀贞大步而去。
眼神中是丝毫不掩饰那浓浓关切,连连追问道: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坐在这儿觉着冷吗?有命他们生了暖炉了吗?也是怕眼前这人,二话不说就出去捡柴生火燃暖炉,秦菀贞也是忙从袖中亮出一小巧的南瓜型袖炉,捧到沈谦眼前,甜甜笑道。
阿兄!无碍的,我带了袖炉,坐在这儿一点儿都不冷的。
走近后见着沈谦下颌处泛着微微的青紫,她也是不掩关心,微微将身子前倾凑过去些,柔声问道。
阿兄疼吗?这是怎么弄得,怎么这样不当心呢?沈谦自是不会告诉她,这青紫,是他昨夜藏于小筑架在湖面的梁柱上,目送她在东宫众人陪伴下安然离开后,因为太过害怕自己又是陷入了梦境,所以反手给了自己一拳造成的。
当下也只得是在她柔声的关怀声中,笑得眉眼温柔似水,轻声解释着:这伤一点都不疼。
若不是怕吓着她,沈谦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温度并且告诉她,这伤,他甘之如饴......秦宣文冷眼瞅着,眼前这两人明显之间的氛围就不对劲。
看上去,黏糊糊的,跟那糊了人一手的蜜糖似的,看着就怪让人难受的!于是,他立马几个大步挤进沈谦与秦菀贞之间,隔开他们望向彼此的视线,一脸兴奋地嚷道。
沈兄!我跟你说,我阿娘挑了好多好东西让我们带过来,我家娇娇儿先前也挑了不少,说是想送来给你准备年关的!你要不要去看!我带你去呀?沈谦看着他这前世一直到家中接连遭了变故之后,才变得成熟起来的大舅子。
一遍遍用他是个没心眼的好人,夫人极其护着他的理由,强逼着自己忍下他此刻的没眼色,随口应道。
哦......好......那行!走走走!我带你去,来来来,沈兄,咱们走......那啥,娇娇儿你就别去了,你在屋里歇着,外头冷......等到沈谦极其敷衍地陪着秦宣文,将他们带来的那一车礼品看完后,他当即是调转了步子,就想回屋去陪着秦菀贞。
谁知,身后的秦宣文却是一把拽住他,在他扭头不耐的眼神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盒子塞给沈谦,而后得意洋洋道。
至于这个东西,是我家娇娇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私下交给你的!听得是秦菀贞特意交代的东西,沈谦一把抢过后,忙是将那不过巴掌大小的木盒打开,迫切地朝里望去。
只见这古朴木盒中,却是静静躺着一本小册子......将那册子从里头取出来,沈谦正打算展开细看,秦宣文已是再度凑过来,不掩自豪地解释。
这册子,是我家妹妹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特意整理的!里头写着的,都是盛京之中那些官职比你高,过年期间会与你有往来的文臣武将!这里头,有他们各家府邸所在的街巷,各主家的喜好厌恶。
是她这段时间帮着我阿娘一道准备我阿耶的年礼时,特意挑出来的。
她说,你孤身一人在盛京过年,到时候这些会用得上......沈谦捏着那不过巴掌大小的册子,手指沿着那浅褐色的暗纹封皮缓缓蜷起,心头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细微刺痛接连袭来。
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咽下的唾沫随着喉结吞咽,刮得他喉间生疼,倒涌出一股子淡淡的铁锈腥气。
手指微颤,使得他都不能顺利翻开这小册子确认心中猜想。
最后只得是狠狠闭眼深呼一口气,指甲抠进手下的封皮,靠着那微微凸起的暗纹将理智拽了回来。
冲面露好奇的秦宣文生硬扯了扯嘴角,沈谦慢慢翻开那小册子,见到里头那许久未见的娟秀字体的刹那,便是喉间铁锈味愈重,眼前视野也霎时被一阵雾气席卷。
那曾经见过的字迹,还有曾经见过的内容,在他的视野之中变得模糊且扭曲。
沈谦猛地仰头逼退眼底泪意,而后便是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秦菀贞所在的正屋大步行去。
这小册子上的内容,他曾经见过的......在他们唯一一起度过的那个年关,他也曾在回房时见她挑灯疾书过。
当时他还为着跟她多说一句话,问过一句,为何这样晚了还不歇息。
她当时是如何说的?她说,眼见年关将至,得整一份册子用来梳理各家喜好,好备下年礼送去,将来等他们可以回鼎州定居之时,也好全个彼此之间的情谊。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与其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不如早些歇了,免得到时候又着了风寒,麻烦!然后便抱着从箱笼里找出的衣物,回了金翎卫的官署......他从未鼓起勇气问过她一句,为什么会替他安排这些?又为何说出等他们回鼎州定居这样的话?他只是刻意避开这事不谈,不想让她知晓,他已经用长留盛京为圣人统领金翎卫的条件,换来了与她之间的赐婚旨意。
后来,她也的确是大病了一场,为着他那句麻烦,特意叮嘱了满府的人,不许人来官署告诉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正屋门外,投下的影子落在门内的地砖上,拉得长长的,甚至覆在了秦菀贞似花儿一般散开的裙摆上。
而她对面的坐塌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陈琛,正眉飞色舞地对她说着什么,将她逗得笑弯了眼,梨涡在唇角甜得令人沉醉。
秦菀贞见了那影子瞬时猜到了是谁,笑着朝门外望去,正想问问他可还喜欢家中给他备下的礼品。
便见这人在她的注视之下,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陈琛,随即一面将那册子塞进衣襟,一面挠着后脑勺,踌躇开口请求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额......院外,秦宣文自刚刚沈谦丢下他一人跑走的震惊之下回过神,忙是追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便目睹他那暗自敬佩,觉得犹如九天战神临世的将军大人,冲他的幼妹笑得一脸憨厚地请求着。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跟着我一起去布庄,挑几身新衣裳!额......不光我......还有陈琛......对!还有陈琛!到时候我们好一起去给秦公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