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鼓乐之声渐渐消散, 众人穿街过巷归家之时,天空之中竟是不知自何时,飘洒起了蒙蒙细雪。
稚嫩的雪花自天际飘洒, 还未来得及落入来人的掌心, 便已被街巷人家之中燃起的篝火庭燎所席卷,伴着噼啪爆竹声,化作微雨落下, 带来更深的凉意。
一双相依偎的儿女自巷口投来被拉长的影子, 今夜虽是无人直言对彼此的心悦,却也算是通过彼此的靠近, 初初通晓了彼此的心意。
二人相伴携手,不消旁的言语,只是相视一笑,便已尽显温柔情义。
眼瞅着已是走到了离秦府一条巷子的巷口, 沈谦正抬手为秦菀贞擦去幞头上沾着的一点雪花, 抬眼便见着了正哀怨蹲在那儿,眼巴巴望着巷口的陈琛与琼枝二人。
二娘子!将军......迭声的呼唤声将秦菀贞吓得猛然从那大掌之中挣开手,而后大步跳开,离了沈谦的身边,随后只得望着正面露哀怨的琼枝,立在那儿笑得一脸讪讪。
二娘子!您终于回来了!您刚刚去哪儿了呀,婢子找了您好久,都没找到您!琼枝奔上前来,刚刚她跟陈琛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 见得沈谦竟是二话不说拉着二娘子就跑开了, 更是急得在后头直跳脚。
她也撵着陈琛想要追上去, 结果这个死大个子竟是两手一摊, 来了句我跑不过将军后,就再没个法子了!跟在那驱傩的队伍里找了许久,最后没得法子了,二人这才不得不选择蹲在往府里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两位主子现身。
于是,秦菀贞便是见着了她印象中最为守规矩的琼枝,竟是顾不得尊卑地暗暗瞪了沈谦一眼,之后便是围着她,开始检查了一圈又一圈。
这头琼枝围着秦菀贞好一顿检查,确定了她毫发无伤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稍稍后退一步,将沈谦与秦菀贞给隔离了开来。
而那头的陈琛,见着沈谦那双恨不得黏死在秦二娘子身上的眼睛,终是忍不住了,凑上前去笑声嘀咕道。
哎哟喂!我的将军呐!您稍微收敛一点儿,哪怕就这么一丁点儿,行吗?陈琛用指甲盖在小指上掐出一条细缝,将手指凑到沈谦眼皮子下头,而后又在他冷眼瞟来之时迅速撤回,故作语重心长地劝道。
您若是得偿所愿了,也该想想这宅邸备好了吗?聘礼备好了吗?该请哪位尊长登门提亲?您想了吗?您若是没想好,那也该把您这双眼先收回来。
咱们先回去歇一会儿,再过两个时辰咱进宫参加完元日朝会之后,您再细细琢磨这事儿,成吗?陈琛在后面低着头,掰着手指一处处点着,这走着走着却是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愣愣地抬头望去。
只见他那英明神武的将军大人,正眉头紧锁,望着他问道:鼎州府上,还有多少东西?陈琛自是明白,他问的是库房里那些,历来缴获的,归属将士们的战利品和朝廷的赏赐。
二人皆是垂着脑袋,掰着手指算了算后,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面露苦涩地对视了一眼。
将军......好像被您用来给军中添东西......除了御赐的,不能卖钱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嗯,我刚也清出来了......那咋办啊?要是就那点子聘礼,秦公会不会把您丢出门啊?嗯,太少了些......会的吧......前世他与秦菀贞的婚事本就来得浑浑噩噩的,也不算光彩,所以定亲与婚事,都进行得分外低调且迅速。
除开知道是陛下令人准备的聘礼与婚仪之外,他竟是对那些细节,也想不起个三四五六来。
原来,在无形之中,他竟是害她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沈谦与陈琛的交谈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后头小声淅淅索索地讨论着。
那前头行走的秦菀贞与琼枝,虽是见着二人行为怪异,但只作他们是在讨论这正月初一的朝会,便也没有多管。
只是秦菀贞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羞臊,闷头快步往前,刻意拉开了前后彼此的距离。
在侍从们的迎接下进了府门,虽是已近子时,但院内仍还燃着几处火光燎燎的火堆,家中的一众侍从此前就是围坐在火堆旁,品着甘酒美食,守岁热闹的。
夜归的几人,自是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堂,陪在徐氏身前说了会儿话,吃了些暖身子的汤食,秦菀贞便刻意避开沈谦专注的视线,只偎在徐氏跟前讲述着方才驱傩的热闹景象。
将在子时一到之时,这街巷各家院墙之中,便是纷纷响起了爆竹燃放,侍从向主家恭祝新年的吵闹声。
这股子吵闹一直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而秦家兄妹二人,连带着沈谦与陈琛,也是纷纷向徐氏行礼祝了些吉祥话。
瞅着沈谦一派沉稳,却满心满眼只有秦菀贞的,那不加掩饰的模样,徐氏更是开怀。
给他们一人赐了一盘子金玉制成的把玩小物,便念着沈谦二人还要参加朝会,只撵着他们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方才在外头的时候,秦菀贞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还敢与沈谦相视一笑,亦或是乖乖由沈谦牵着一路缓缓散步,甚至还敢轻摇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逗他一声沈阿狗!但这会儿进了家门,对上徐氏了然于心的眼神,还有秦宣文那股子又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那丁点儿勇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出了正屋之后,她连抬头看一眼沈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飞快地行了个揖礼,念了一句:二位兄长新年安康,我先回屋歇着了!便带着身后的琼枝与瑶林,逃一样地离了这处有沈谦的地方。
哀戚目送着妹妹遁走,委屈了一晚的秦宣文这才耷拉着眉眼,望向沈谦,哀怨问道。
你什么时候惦记上我妹妹的?秦宣文今日所受的打击,不亚于当初一直被他视若兄长的太子,忽然说要迎娶阿姊一般。
他自刚刚被徐氏扣在家中,被徐氏骂了句不知眼色之后,就一直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阿姊是这样,带他跟太子玩闹着玩闹着,就成了太子的太子妃了。
现在连幼妹也是这样,跟他同将军见着见着,这怎么就成了两情相悦了?!秦宣文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怄气!要不是徐氏压着,他在知道这一事实之时,就已经飞奔出去,去寻沈谦问个究竟了......城外初见之时。
沈谦倒也不忍心再刺激眼前这个一直心思纯良的大舅兄,见他委屈得就快要哭了,便也缓和着语调,将今生在城外初见之时,就对秦菀贞上了心的事实说了出来。
秦宣文被这事实打击得如游魂一般飘回了房,而这头回了屋子的秦菀贞,也是洗漱之后拥着衾被,时而嗤嗤偷笑,时而扑腾着两只脚丫在帐内滚来滚去。
进了屋里来看熏笼里炭火的瑶林听着帐内的动静,只觉得好奇。
这二娘子最近,还真是越发活泼了些,连带着身子骨看上去,都像是精神了不少,也不知到底是遇着什么欢喜事了?带着此般疑惑回了偏屋,瑶林将秦菀贞的动静学给了琼枝听,想要问问她刚刚在外头,二娘子是不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谁知,为二娘子纳着软底绣鞋的琼枝,将绣花针在发间别了别,盯着手中原本打算绣木芙蓉花样的鹅黄锦缎,就着一旁的烛火发了一会儿呆。
而后,果断将这花样子丢回了篮子里,转而翻出一块榴红色的缎子比了比,便是埋头开始勾画起了鸳鸯戏水的花样儿。
这一面勾画着,还一面对着瑶林念叨道:我觉着啊,咱们赶紧先着手准备起来吧,二娘子到时候成婚的话,只怕这些绣品之类的,会催得有些急的......什么?什么成婚?阿姊,你快告诉我呀!藏进帐内的秦菀贞,终是卸下了所有人前的矜持。
她拥着衾被,无声尖叫着从床头滚到了床尾,又从床尾滚到了床头,一张小脸随着折腾已是飞起了一片霞红,伴着眼底雾蒙蒙的水汽,看上去倒真同那见着了鱼的猫儿一般,眼睛亮闪闪的。
顶着头顶的软被,秦菀贞披散着满头秀发,猛地扑到枕边,从枕下摸出一枚精致的小小物件儿,而后捧在手心里,望着它抿嘴直笑。
她手心里捧着的这个,是刚刚徐氏赐给她的那一盘子金玉小玩意儿里,她一眼就看中的。
那是一柄小小的,用墨玉雕刻而成的直刀坠子,在上首处,则是用金镶嵌的刀柄,在刀柄正上头,还有一处小小的孔洞,正好可以用丝络编了,将它给坠上去。
秦菀贞细细打量着手中的小坠子,想着......这样式倒还真是跟他的佩刀有些相像!要不,就编了送给他吧?将头枕在软枕之上,秦菀贞眨巴着眼,在脑内勾勒着该给它配个什么样式的绳子,不知道编成可以佩戴在心口的那种合不合适?这般想着想着,眼皮也是越来越沉,视线模糊之下,便是捏着这小坠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脸颊处有道若有似无的痒意传来,将脸转过来避开那惹人烦的痒,她嘟囔着将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待到意识迷迷糊糊间反应过来不对劲,她朦胧睡意顿时褪去,身子猛地一弹,正想出声呼喊,却又靠着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分辨出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那人先是伸手盖在她的双眸之上,一面轻声呢喃着抱歉,不是故意吓唬你的言语,一面则是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发顶,温柔安抚着她。
察觉到她终是安心,放松了绷紧的身子之后,她耳边这才听到一道满是歉意的话语传来。
对不住,真不是故意要吓唬你。
实在是宫内传令,太子亲军守领出事了,我得进宫处理此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此事一出,盛京只怕要乱了,我越想越放心不下你,想来看看你!你要仔细着身子,不要乱跑......秦菀贞自始至终,都是温顺乖觉地躺在帐中闭眼装睡,也是不敢去看一眼帐中的沈谦。
听罢这话,心中泛起暖意之余,也只是轻声嗯了一下以表知悉。
但有人却终是再难自制,他缓缓俯下了身,带着满目的虔诚与柔情,将唇覆在了她的额前。
闭眼躺着的秦菀贞,则是在忽然被那股清冽气息笼罩的瞬间,感觉到一处伴着暖意的,干燥的软意在她额前轻轻碰了碰。
蜻蜓点水的一吻过后,沈谦直起身子,借着窗棂外透进来的朦胧光线,只觉秦菀贞一双掩于夜色之中的眸子亮得惊人。
惊觉自己又是情不自禁之下冒犯了她,沈谦登时又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合适,连呼吸都有了短暂的停滞。
正想解释解释,便听得她轻哼一声后,便滚着被子将自己头脸包裹起来,将身子转向了墙内。
在被中烧了个浑身滚烫的秦菀贞,羞得将脚趾悉数用力蜷起,借以发泄掉她此刻想要因额前那一吻引出的尖叫欲/望。
半晌后,听到身后那人因紧张而越来越轻的呼吸声,这才放松了双足,躲在被中瓮声瓮气地娇嗔道。
自去忙你的吧......方才的事......你若是能平安归来的话,我便不与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