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太子妃的月份一天天大了, 而最近又正值多事之秋,太子自得了陛下亲指的差事之后,也已有好几天未能回东宫了。
所以他便禀了皇后, 做主请了徐氏与秦菀贞入东宫, 让她们陪伴秦氏几日。
秦氏当日晕厥被查出有了身子,但太医亦是把脉查出了些身子上的亏损,虽还未来得及显现出明显的病症, 却也让她被太子拘着, 整整养了好几月才得以现身人前。
阖宫上下都极为看重她这一胎,太子更是借着机会, 将东宫里的那些女人,还有妄想再塞女人进来的,都给敲打警告了一番。
每每递信进了东宫,秦氏传回来的都是她身子康健, 腹中胎儿亦是, 而那次腊八宴上,她也的确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模样,所以家中便也再没有多担心什么。
因而这几月后再次相见,无论是徐氏还是秦菀贞,都因着秦氏的那藏也藏不下的疲态而吃了一惊。
秦氏虽是看上去肚子又大了不少,但那气色实在是差,甚至连腊八相见时那面若银月的脸庞,都是生生瘦了一大圈。
让殿内侍候的侍女悉数退下, 只留下从府中陪嫁而来的荟萃在旁, 秦氏待得人一走, 便是身子一软, 望着徐氏她们便红了眼眶。
徐氏与秦菀贞也是霎时红了眼,徐氏更是垂首在那儿叹气拭泪了起来。
而秦菀贞仗着阿姊与姐夫一贯偏宠于她,噔噔几步便奔到她身前,抓着秦氏的手,仔细看起了她的脸色,而后面露忧色问道。
阿姊!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可是殿下又因什么李良媛,程良媛的,惹得你不开心了?她会这般口无遮拦,只因秦氏的脸色实在难看,那眼下的青紫没有脂粉的遮掩,更显疲态,一看就是没能好好休息。
而秦氏本是因为月份渐大,这几日又心绪不宁,这才乍然见了家人后一下子没稳住情绪红了眼。
这下见到秦菀贞上来便是觉着殿下又因那些良媛们委屈了她,想到那人这些日子以来,赖在殿内赶也赶不走的厚脸皮行径,秦氏有些尴尬地别了别耳畔发丝,避开秦菀贞担忧的视线,清了清嗓子,这才解释道。
没有的事儿,娇娇儿别担心阿姊。
我就是这几日夜夜这腿都会抽筋,这小家伙又实在调皮,完全没法好好休息,这才气色差了些。
正好在她念着腹中这小家伙时,他也在里头鼓涌了一下,将她的肚子给顶出了一个明显的小包。
这下可是将放下担忧,正眼馋着秦氏的肚子,想要探手摸一摸的秦菀贞给吓得险些跳起来。
阿姊!你肚子!秦菀贞被这一变故吓得一双眼瞪得溜圆,惊呼一声后,便用双手捂住嘴,将求救的视线对着殿内几人扫了一圈。
结果她们几人却都是对着她露出了笑,纷纷在那怂恿着她去碰一碰。
颤巍巍伸着手指,秦菀贞终是先将食指轻轻搭在了秦氏鼓起的孕肚上,而后才慢慢地,将余下的手指也轻轻搭了上去。
而里头那个小家伙,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立马是在里头也顶出一个小包,正好与秦菀贞的指尖来了个亲密接触。
呀!阿姊!阿娘!他在跟我打招呼呢!新奇的触感使得秦菀贞眸底噌得亮起,她转而将手掌轻轻抚在秦氏的孕肚上,感受着那小家伙又在她掌心轻轻碰了碰,心头那些因秦氏受罪,而对这小家伙生出的埋怨顿时烟消云散。
转而将脸颊轻轻贴上去,秦菀贞冲着里头那似是玩累了,渐渐消停了的小家伙,柔声说道。
我是你姨母呀,你乖乖的哟,不要夜间吵你阿娘休息哟,等你出来了,姨母带你去骑大鹿!还有好看的小兔子,都给你玩儿!被秦菀贞尤显童趣的话语逗笑,秦氏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丝,而后娇嗔道。
你呀!怎么都及笄了,还这般像个小孩儿呢?这还打算带他去玩儿呀?不如咱们娇娇儿姨母先告诉告诉他的阿娘,这鹿呀,小兔子呀,都是哪儿来的呀?是谁给送来的呀?秦氏自有她的耳目,在除夕夜之后没几日,就得知了家中对沈谦与娇娇儿之间来往的默许。
甚至于,还因为宫内的消息,知道了父皇那不加掩饰的纵容与乐见其成。
便是前几日,尚在宫内办差的沈谦得知娇娇儿身子不适,坐立不安之下求了阿耶许他去娇娇儿院里探望与她,她也已经听太子派回来的侍从,一五一十地说了的。
而当时阿耶有些不愿意,借口当下这些差事不得耽误,不愿放人,最后还是父皇心疼他的大将军,捋着胡子做了主,拦下了阿耶的不愿,将沈谦放出了宫。
这样的细枝末节,她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可不信,经了这件事,宫内那些人精难道还传不出简在帝心的沈大将军,心仪秦家二娘子的话来?但偏偏就是这样一桩在帝王面前都过了明面,甚至于陛下都乐见其成的小儿女情谊,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敢在背后再指手画脚?秦氏有一心病,便是当初被选为太子妃之时的不顺当。
当时不少人在尘埃落定之前,都曾在背后议论她不知廉耻勾引殿下,她虽不计较,但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这些伤人的话语。
现在见得她这幼妹,被一男子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说她不开心,不觉得心头畅快?那自然也是假的!有意拿出沈谦逗着秦菀贞,见她果然被三两句打趣就闹了个大红脸,秦氏与阿娘对视一眼后,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秦菀贞则是皱了皱鼻头,拧巴着手边袖摆,起身便躲到一边。
假装捡起一块糕点品尝着,耳朵则是悄悄竖起,光明正大地偷听阿娘与阿姊之间的对话。
噗!阿娘,您看呐,咱们家娇娇儿,现在居然都会害羞了!淑儿啊,要为娘说,你也是越来越小孩儿心性了!你可别逗你妹妹了,与阿娘说说,你最近还好吧?除了抽筋睡不好之外,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阿娘可是再三提醒你,你这月份大了,无论殿下他们怎么劝,你都一定要控制住你这张嘴,要是这孩子养得太胖,你到时候生产是要遭大罪的!儿最近都挺好的!阿娘您放心!这孩子是个省心的,也就最近闹腾了些,我这夜间又起夜得多,这才没能休息好!那就好!那就好!徐氏的本意,自是还想再问秦氏几句房里的话。
她晓得太子一向珍视淑儿,听荟萃所说,自女儿有孕之后,太子爷并未去别处安置,而是选择陪在女儿的身边,一直细心照顾着她。
只是徐氏也是个过来人,难免这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处,一直都不放心。
这眼瞅着快到临盆的时候了,她更是担心太子会闹着她这大女儿,便想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结果话还未出口,这一转眼,就看到她那没出阁的小女儿正咬着糕点,偷听得那身子都快歪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
徐氏那些未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想要斥责她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却又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终究是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腰间,笑骂道。
你身下长了针尖了吗?坐都没个坐样?跟着嬷嬷学的规矩都忘了?真是越长大越回头了!秦菀贞被敲得身子一扭,趴在坐塌前的案几上跟只没骨头的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双手捂住脸,嘴里还不住叫唤着。
哎呀呀!哎呀呀~阿娘打人啦!哎呀呀!阿娘打人了哩......刻意地装宝卖乖,装出儿时每每被阿娘教训时的反应,见着果然顺利将阿姊逗笑,并且她也如同还在家中一样,故意拉着阿娘的手转移起了她的注意力。
秦菀贞透过手指间的缝隙,见阿姊脸上终是露出了灿烂的笑意,正想再接再厉,哄得阿姊开开心心的。
那才出了殿门,准备去吩咐人备午膳的荟萃却又笑得一脸神秘地回来了。
进了殿内,她也不去对秦氏回禀什么,只是对着她与徐氏行礼后,将视线定在正趴在案几上嬉笑的秦菀贞身上,语速轻快地说道。
婢子刚刚一出去呀,就远远见着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子妃殿前的人,正往殿前而来!见荟萃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这处,秦菀贞顿时警觉地将身子坐直,双臂架在案几上,半坐起冲萃荟追问道。
谁呀?还弄得你半道儿折回来,又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该不会又是那五公主跑来,打算来寻我吵架,然后给阿姊添堵吧?秦菀贞越想越觉得定是五公主上门!因为当日她与沈谦被关在临波小筑之中,本就已确定是她暗中教唆。
当时因为要顾及她的名声,所以家中选择了不将这事闹大。
她除开知晓沈谦在暗地里安排了一些动作,为那暗算出气之外,明面上就只知道五公主因故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被罚禁足抄经书,一直到除夕才被放出来。
以她对五公主那副小肚鸡肠的了解,她今日要是知道自己进宫了,是一定会来寻她的麻烦,膈应她的!想到这里,秦菀贞登时手脚并用地从坐塌上站起,背对着殿门开始整理着衣衫上的褶皱,嘴中则是气势汹汹地念道。
她还真是不吸取教训!哼,若她非得在正月就来触霉头,那我还真就得好好会会她!这新仇旧恨的,我也正好出了这口恶气!两个女儿家之间动手打闹,便是闹到陛下面前去,我也不怕。
大不了我就跟她一样,抄个经书便是!殿内几人见她竟是这般思路清奇,只当是不对付的五公主来寻麻烦,一时间竟也是没能反应过来。
而此时的殿门之外,已有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进入秦氏与徐氏的视线。
秦氏正想给秦菀贞使个眼色,让她别坏了在沈谦心中的美好形象,便见秦菀贞竟是挽起了袖摆,在那儿冲荟萃问道。
殿里有能够打人用的木棍之类的东西吗?我今日是打定主意了,我这张嘴若是怕五公主气不死,我就动手,反正我今儿一定要给她几分颜色看看,真以为我们秦家的女孩儿是好欺负的不成?!只是,今儿这老天爷,注定是要给她几分颜色看看的......因为她这才口出狂言完毕,身后已是响起了她那太子姐夫的朗笑,伴随着的还有那诛心的打趣。
沈谦啊沈谦,你这匆匆进宫回禀了父皇差事以后,就硬赖着要随孤来探望孤这妻妹,只怕是不知她还有这凶悍一面吧?秦菀贞卷衣袖的手都还不及放下,便听得了这样一句话,忙是惊慌失措地抬眼朝她阿娘阿姊望去。
她那阿娘分明已经是闭眼不忍再看她一眼了,而阿姊,也已是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
打死她也不愿相信身后那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子妃殿前的人,不是宿敌五公主,而是的确想破头都不该出现在此沈谦!于是,秦菀贞只得梗着脖子,嘴硬地讪笑道:呵呵,呵呵,太子姐夫,呵呵,您不要骗我,呵呵,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的......但就是这般天不遂人愿,僵硬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望着头顶雕梁的秦菀贞,下一瞬便是听到她那黑心肝的姐夫再度开口道。
沈谦,怎样?见了我这凶悍的妻妹,你现在告诉孤,有没有后悔?若是后悔了,孤兴许能装作没看见你,放你现在离开。
心怀幻想的秦菀贞正默默祈祷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身后却有一道熟悉的微哑声线响起,那人一字一句回应道。
臣心悦一人便是欢喜她的方方面面,怎么可能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