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嘈杂的厮杀声, 伴着身后刀刃卷起的寒芒席卷而至,赵安期撤回伸向秦菀贞肩头的手臂,随即偏头躲过朝他脖颈横劈而来的寒锋。
滚身避开身后之人的攻击, 他斜睨一眼后冷冷挑衅道:沈谦?呵,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来得慢一些......不过,你来了也好。
正好可以再看看秦娇娇......她跟你接触久了, 也是变得一点都不招人喜爱了。
耸了耸肩头, 赵安期欣然让出身侧的光线,浅笑着将手掌平摊指向秦菀贞, 让她能够更好地袒露在沈谦的视野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能亲眼目睹沈谦会因为秦菀贞这身伤而进行那种虚假的自我反省,抱头悔恨,他就兴奋得后颈发麻。
比今天命人将秦娇娇请来时, 还要更兴奋!沈谦接到暗地里安排在秦府外保护的金翎卫送来的传信时, 正奉旨去往右相府邸拿人。
而二皇子私宅那处,则是由太子奉命亲往。
这棵寄生于南梁军脉之上的大树,终于将在今日被连根拔起。
而那些可能会在未来发生的暗害,也将就此宣告终结......牵扯进军中贪腐大案的关键人证,已于昨日悉数押解进了金翎卫的私牢。
这样足以撬动盛京半边天的消息,直到使团抵京次日的早朝,陛下钦点了大理寺、刑部连同御史台会审时,才被一众朝臣知晓。
消息散出之后的这些时日,没有满城血雨腥风的抓捕, 似乎满朝文武当前最重要的事, 就是同北蚩之间的和谈。
但掩藏于朝堂看似平静无波水面之下的, 却是二皇子一党负隅顽抗的反扑, 以及双方最后的博弈。
二皇子赵安期,右相元全缜......作为前世就打过交道的敌手,沈谦很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是会俯首就擒的那类人,他们会抓住一切的机会反咬。
只要他与秦公,或是太子那边,有任何一个人出现了丝毫的纰漏,那右相的人,就会如同血蛭一般吸附在你的骨血上,将你逐渐蚕食。
所以,他才暗地里在秦府外布下了十余金翎卫。
想着即便他没法守在身边,他们也能护卫好秦府的安危......但此刻他视野发懵,看着那不过一指长短的纸条上,用力开合双眼好几次,才勉强看清眼前都带了重影的字。
纸条上字迹潦草写着秦二娘子上香被人掳走,秦大郎君追击被重伤昏迷,琼枝瑶林身中迷香到现在都还没能醒转。
金翎卫兵士已折损六人,属下三人正掩下身形全力追踪,依方位判断,应是前往......沈谦在如坠冰窟的同时,也才瞬间想透彻,赵安期面对此间连连败退的局势,却没有选择如同前世一般逼宫弑君,所为的是何人?何事?!留下陈琛给相府的抓捕收尾,沈谦拔腿往外跑去时,竟是因膝下一软,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一个趔趄。
不顾身后,那早已束手就擒的右相元全缜,见到这般情形后发出的挑衅笑声。
沈谦跑出右相府,点出部分人马后便朝纸条上猜测的地方奔袭而去。
眼前浮现出的,不是蜿蜒的道路与不断后退的山林,而是前世,府中传信说夫人吐血晕厥的声声句句。
但他的身子就像是接收到了明确的指令一般,纵是如此,也策马扬鞭得很是稳定。
传令金翎卫跟来的人马对别院内所有暗卫格杀勿论时,他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一脚踹开房门,被满屋红帐晃得眼花,一刀挥向赵安期时,他脑内也是茫然没什么明确的情绪。
但此刻看清跪坐于床榻之上,双手握着一柄小刀直指前方,怔怔看着他的秦菀贞,他这具如同木偶般行了一路的身躯,才找回了一缕魂魄。
原来,害怕与恐惧到极致之后,他是表现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此刻握在刀柄上仍控不住颤抖的指尖,后背不住传来凉意的冷汗涔涔,以及眼前这个额前眼皮上沾了血渍,唇角渗血,面颊红肿,双手交握处的指缝也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珠的秦菀贞!赵安期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并未趁沈谦愣神的功夫而转身奔逃。
反正败局已定,他又何须跟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逃窜?他只是饶有兴致地从旁打量着两人,期待着他们之间会如何来掩盖、推脱这桩事。
就像是儿时,得知母妃有孕,他兴冲冲想去问问母妃是弟弟还是妹妹。
结果却看见衣衫不整的母妃扑在舅父怀中,一声声质问他为何会让继室有孕时一样。
当时的舅父是如何解释的?隐隐记得,他好像是说为了平息外界关于元家的流言蜚语,为了给二殿下添血脉相连的助力......甚至还可以红着眼反问母妃,又是为何再怀上了不爱之人的孩儿?她可知他有多心痛?可笑的是他那母妃,居然还真就因为这样一句话,觉得自己愧对了舅父,竟是私下里想打掉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不过,他也没让她如愿就是了。
毕竟这样狠毒且愚蠢的母亲,怎么可以只让他一人独享呢?自那时起,赵安期就知道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君子也可以巧舌如簧,那些端庄典雅的贵妇人也可以将骨血视作工具。
而且,他居然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跟她不爱的男人所生的孩子!每每想到这重身份,赵安期都想仰天大笑一番,笑这如同笑话一般的皇城,滑稽,可笑!回忆起记忆深处的往事,赵安期对沈谦接下来的反应更是期待。
他真想看看,他会如何向秦娇娇哭诉,忏悔......结果,却是一道狠厉的刀风朝他面前挥过,随之劈落他头顶簪发的青玉冠。
玉冠碎裂的声响在这夜色的混乱之中,都叫人难以分辨清晰。
反倒是屋内燃着的红烛,因为刀风凌厉而不安地跳动着。
带着屋内人影影绰绰的黑影,卷起一阵阵刀刃划破屋内氤氲香气的破风声。
沈谦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刀势凌厉地朝他劈砍而来,刀刀直指他命门。
赵安期知晓以自己的身手,若是真的直面对上沈谦,定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因而也歇了与他缠斗的心思,反而是挂着他那如同焊在脸上的笑,避开沈谦的步步杀招,朝着破损的房门前退去。
反正,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单纯掳走秦娇娇......他只是,觉得带她一起去死的话,会很有意思而已......毕竟,如果秦老大人,秦公还有秦夫人他们知道,那个因为他推了她一把,就把他们急得直跳脚的小女孩儿,如今竟是跟他一块儿死了,那他们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秦家的人总是会袒护秦娇娇,无论她做了什么,总是会无理由的袒护秦娇娇,事事为她筹谋。
他很乐意看到他们因为秦娇娇的惨死,而痛哭哀嚎......秦老大人估计还会气得在黄泉追来揍他一顿......当然,若是能再带上沈谦这条卑贱,恶心,却被父皇所珍视的贱命,那他就更开心了!想起沈谦携带着的卑贱血脉,赵安期忽而展颜一笑,眼角的愉悦更添几分真切。
将门外挥刀逼退又一金翎卫的擎苍唤了进来,赵安期指了指沈谦,笑道。
呐!擎苍,用你的命去跟沈将军讨教讨教!本殿下与二娘子有话要说!见擎苍使出浑身解数,用不要命的打法投入与沈谦的缠斗,赵安期抬手理了理垂散在胸前的发丝,冲握着那柄小刀朝自己踉跄奔来的秦菀贞笑道。
秦娇娇!我送你一个人情吧?我告诉你,沈谦的爹是谁,好不好?满意地看到秦菀贞脚步微顿,蹙眉朝他冷眼看着,似是在掂量他说的是真是假。
赵安期面露哂笑,心道还真是如他猜想一般,女人就只会因为这种不重要的事而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结果,秦菀贞却是再度坚定了目光,举着那玩意儿似的小刀朝他一次又一次刺来。
跟逗弄猫狗一样,赵安期左闪右避躲开秦菀贞玩闹一般的攻击,调笑道:秦娇娇,你不好奇吗?你不好奇沈谦骨子里流的血属于谁吗?你不好奇我父皇为什么对他这般喜爱吗?他满以为,用隆庆帝做饵,秦菀贞总会心动了吧?赵安期好整以暇地停下闪避的步子,准备只要秦菀贞露出难道他是皇子?的猜测之意,就好好嘲讽她一番。
谁知,回应他的只有没入他腰间的一柄玩意儿一般的小刀......难以置信地伸手捂住腰间渗血的伤口,赵安期只听狠狠抽回那小刀后的秦菀贞,咬牙切齿地骂出她人生中第一次脱口而出市井恶言。
关你屁事!方才,见到那个破门而入,怒目挥刀直取赵安期命脉的身影时,秦菀贞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是咬牙挺了这般久。
此前无论是被赵安期如何折辱,她这样爱哭的人,竟是都未曾落泪。
而且,似乎连身上的疼痛,她也感觉不到了......可是这会儿,真真切切见着沈谦的身影后,她才瞬间感知到躯体上的疼痛。
委屈的心绪涌上眼间,传来火辣辣痛楚的脸颊上,也在这时感觉到了凉凉的泪意。
握着那把已经因用力,划拉进她掌心的小刀,秦菀贞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沈谦了......久到......她好像又去鬼门关里跑了一遭一样......手上黏糊冰冷的血液早已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刚刚一刀扎进去后,被沾上的赵安期的血。
秦菀贞冷冷举起手中的小刀,目光厌憎,冲赵安期一字一句地重复到她刚刚骂出的那句话。
关!你!屁!事!与此同时,终是一刀将擎苍斩杀的沈谦掸了掸刀刃上沾上的血,抬臂将长刀朝赵安期这处狠狠掷来。
刀锋将赵安期散在脸旁的发丝削去一截,鸦色的发丝在烛光中轻飘飘坠落,像是终于被利爪撕裂的浓浓黑雾,只剩看似张牙舞爪的狼狈。
赵安期抬手拂过脸颊上再度新添的刀伤,想到自己心存逗弄之后惹出的狼狈,忽然觉得,这样也真是没意思。
振袖转动身旁的烛台,看着屋内的烛台顷刻间悉数倒塌,火舌贪婪舔舐着早已被浸了油的幔帐。
赵安期看着已经被沈谦抱入怀中护好的秦菀贞,勾唇阴冷一笑,说道。
在我的梦里,每每都是你葬身火海之后,我被乱箭射杀,所以我想了想,不如这次我们就一起吧?说罢,他又是抬手扳动百宝架上的一尊香炉。
伴随着轰隆做鸣的响动,赵安期见到秦菀贞在看到门窗四周瞬间降下的铁壁之后,露出了慌乱且害怕的表情,终是露出了满意的笑。
来吧,秦娇娇,跟我一块儿去死吧......张狂的笑声随着沈谦朝他掷来的银色小刀而终结,赵安期脖颈间喷洒出一股股温热的鲜血,溅洒在他身上的绯红衣袍上。
嗬......嗬......的诡异动静从赵安期破损的脖颈间发出,他睁大双眼,在一片血雾中,看着沈谦一把将险些跌倒在地的秦菀贞拦腰抱起,而后狠狠吻在她的唇上......伴着火光,他的视线终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此时的沈谦一吻终了,轻轻舔了舔秦菀贞唇边破损的伤口,鹰目直勾勾盯向她还染着血痕的双眼,柔声问道:怕吗?被一吻安抚了心神的秦菀贞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来安慰安慰这个一向不会说漂亮话的男人,结果却是被痛意阻拦了笑意。
伴着越来越炽烈的火舌,她不管不顾地攀在沈谦的身子上,极力踮起脚尖,将双手环上他的后脑勺,压低他的面容,而后闭眼凑了上去。
闭眼感受着唇齿相依之间的温柔缱绻,她搭在沈谦后脑勺上的手指勾了勾,喃喃道:不怕......想到你,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