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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2025-03-22 08:03:14

偌大的皇城之中, 巍峨宫墙蔓延数里,将这一方天地之中的喜怒哀乐与外界隔绝,化成两座不同的城。

外界仰视于皇城之时, 只赞叹于雄伟宏丽, 羡慕生活在皇城之中的人是如何的衣食无忧,后宫佳人的妍丽端庄。

却是无从得知这宫墙之下到底掩埋了何其繁多的森森白骨,不知后宫的夜色里混进了多少佳人一生的血泪怅然。

盛极一时的关雎宫早在当日三司会审之时, 就落入了门庭冷落的局面。

原本只是因为元贵妃喜静, 而刻意谨小慎微不发出吵闹的殷勤小意,现在也已是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 唯恐被牵连的境地。

宫闱内室之中,卸去妆容钗环的女子端坐于镜前,铜镜影影重重地照出她被岁月雕琢得愈发沉静的面容。

但她很明白,岁月静好的皮囊之下, 是她一颗被束缚久远的心,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这俗世的纷扰,回到爱人的身边。

因此,面对宫殿之中那些暗地里寻门路令攀高枝的宫人,她也没了往日里那种管教的心思。

就像是追逐了一世的东西,临了忽然可以卸下这扛不住的压力后,元贵妃竟是觉得打心眼儿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伸手在鬓边寻出一根被染白的发丝,她用金剪子轻轻将它剪下,而后搁在一旁收集白发的木盒之中。

零零散散的,那木盒之中竟也收集了一指粗细的白发了......修剪白发一事, 她从未假以人手, 历来都是自己屏退左右之后进行的。

但现在, 她剪下那根白发之后倒还生出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自今之后, 倒也是不必再这般看重颜色才是。

他不似陛下,更是看重夫妻之间的相护扶持一些......元贵妃喃喃自语地放下剪子,拿起一旁的玉梳柔柔打理着发丝,铜镜之中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贵妃娘娘,陛下......来了......近身伺候的侍女在屏风外焦急禀道。

见着元贵妃投在屏风之上的影子仍是一动不动,心头的焦急更是添了几分。

自二殿下与右相受贪腐案牵连,被陛下喝令在各自府中禁足之后,眼瞅着关雎宫就在宫中落了下乘。

现在这后宫之中,就连一只逗人戏耍的狗,都是避开关雎宫嬉戏的。

可是偏生贵妃娘娘就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整日里只把自己关在殿内看书习字,连去寻陛下诉苦哭诉的念头都没有。

他们这些跟了主子一路的侍婢,说是不慌,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为何?现在陛下已然来了,娘娘还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呢?那侍女心头百感交集的间隙,隆庆帝已是带着内侍进了关雎宫的内殿之中。

示意内侍去解决这满殿伺候的宫人,他对那些宫人茫然中被捂嘴发出的呜呜声置若罔闻,只是缓缓踏步走近内室,而后静静地站在元贵妃身后,看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朕以为,你至少会为老二求情。

终是隆庆帝先行开口打破了这满室的静谧,元贵妃垂下的视线微微抬起,自镜中瞥见刚刚那通禀消息的侍女被人拖走时不慎打翻在地的香炉,淡淡开口。

陛下这是打算将这满殿的人都换一遍,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吗?隆庆帝转身去到一旁的坐塌上坐下,手指轻搭在凭几之上,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就像是那沙漏之中潺潺流走的砂砾,提醒着元贵妃时光的悄然更迭。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静静注视着元贵妃背影的隆庆帝终是再度开口,不辨喜怒地问道。

是什么时候的事?已将玉梳放下,正轻轻给自己面上涂着脂粉的元贵妃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才继续涂脂抹粉,同时轻声回道。

许久之前了,比认识陛下的时候,还要早一些。

是吗?那你为何,不同朕说?若是你对他有情的话......如同这经年的岁月之中,二人曾经秉烛夜谈时那样,隆庆帝与元贵妃二人皆是心平气和,仿佛现下一问一答的,并不是后妃与臣子之间的私情,而是在商讨着该给即将出嫁的五公主添什么嫁妆一样。

我是想说的,是他不让。

他说,陛下身边需要一个称心的女人。

元贵妃放下手中的胭脂,转而捻起一根黛笔描画着眉眼,她常年作清淡的装扮,这竟是她自入王府为妾之后,头一遭再化这样浓艳的妆容。

细细将眼尾描画成微微勾起的模样,她浅笑低语道。

阿兄还记得年前别国进献的舞姬吗?妾当时看着她就是画的这样的妆容,妾觉得好看极了,一直想试试。

可是,妾是淡泊如菊的元贵妃,不得变成那般烟视媚行的模样......见她回头望来时,脸颊上泛起的粲然笑意,隆庆帝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瞳眸一缩,搭在凭几上的手猛地握紧成拳。

好半晌后,他才缓缓松了手,自嘲道。

是了,从相识之初,你就一直只肯唤朕阿兄,无论朕怎么逗你,你都不肯唤朕的名字。

但是对元全缜,你却一直唤他的名,无论怎么说你,你都不肯叫他阿兄。

呵呵,朕竟是这么些年,都没能察觉这一点。

罢了,你且休息吧......说完这话,隆庆帝已是起身往室外而去。

相伴这么多年,他并不想彻底失去这个他曾经真心待过的女人。

岂料,后头却是传来女人不掩嘲讽的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字字句句的戏谑。

怎么?陛下又要在这儿装成情深义重的模样了吗?哪怕知道妾不守妇德,秽乱宫闱?哪怕知道妾不知暗害了多少后宫的女人?不知暗害了多少皇室血脉?被她这般毫不遮掩地将罪责抖搂出来,隆庆帝终是变了脸色,转身双眸冷冷地锁在她的容颜间,语调冰冷地说道。

数罪并罚,朕已然判了元全缜凌迟之刑。

朕了解你,你并非那般下作之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教唆的你。

所以才全你往日尊容不变,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听罢这话,元贵妃竟是掩唇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是捧腹弯腰,甚至眼角还掉出了泪珠。

见着隆庆帝的脸色越发阴沉,她这才堪堪止住笑容,摇着头轻笑道。

陛下,您真是不了解女人。

妾既然为了他委身一个不爱的男人,来为他筹谋前程。

您又缘何会觉得,妾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女子?不如让妾告诉您,妾是如何在腹中有您骨肉的情况下,在这榻上痴缠着他,求他再给多一些的?砰得一声巨响,元贵妃淡然坐在远处,面色沉静地看着眼前被隆庆帝一脚踢翻的屏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继续说道。

妾爱他!从他在家中的柴房救妾出来的时候,妾就爱上他了。

妾从未将他视为族兄,反正妾的父亲一直认为妾是野种。

所以妾一直觉得,妾于她,不过是寻常男女,可以生情,可以相守......抬眼看向这个纵使暴怒也只是踢翻屏风,而没有动她一根手指的男人,元氏终是起身缓缓跪下,俯首在地,喃喃祈求道。

陛下!妾爱他!便是他死,妾也爱他!求陛下全了妾的心思,让妾先下去等他,好吗?见着这岣嵝着身躯,脊背单薄得仿佛要划破衣衫的女子,隆庆帝闭眼掩下眸中情绪,低声道。

哪怕他说,他对你从头到尾只是利用,他不过只是想在朕的身侧安排一个棋子?哪怕朕与你之间,还有老二,还有鸾儿?见那匍匐在地的女子听到这诛心之言后,身形顷刻间的紧绷,隆庆帝再度别开眼,似是不忍再看。

而片刻的静默之后,终是直起了身子的元氏也是一如往日般,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回道。

是的!阿兄,我愿意!至于那两个孩子,阿兄,您想来比我更了解他们。

失败了的老二绝不会苟活,鸾儿也是,生了个跟我一样的性子,她真心爱着那家的孽种,只怕,也不会再做她肆意嚣张的五公主了......您明明知道的,只要算计败露,等待着我们的,就是这样一条路而已。

元贵妃说完这一长串话,像是忽然喘不上气一般捂住心口跌坐在地,撑地缓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抚着心口继续说道。

您也明明知道的,宫中所有的女人对您,只有算计。

可能还真只有皇后勉强曾将您视为夫君......所以,您才会这般记挂当初沈氏对您的照拂,才会爱屋及乌的,将沈谦当做膝下之子,甚至替他遮掩身世,不是吗?阿兄,您或许曾经真的因为我很像您的沈家阿姊而对我动心,但这么些年的相处,您想必也非常清楚,元香巧与沈萍汝,根本就不是同样的人,您曾经寄放在我这里的那颗心,早就已经收回去了。

我为了他,为了您的妄想,已经被困在这宫里二十来年了。

我已经疯了一次又一次了......所以,您不必再为了心底的那丁点儿妄想,姑息放纵我了......我只求您,全了我的念想!双眸深深注视着似哭似笑的元氏,伴随着一声长叹,隆庆帝感慨道:巧儿,阿兄曾说过,你很了解阿兄......隆庆帝终是转身走出这幽深噬人的宫殿,留下元氏长舒一口气,浅笑着坐回梳妆镜前,对他的随身内侍笑道。

劳您等等我,等我梳妆好,我再饮这杯酒,可好?步出殿外,隆庆帝远眺远处的人间灯火,忽然眼前却是浮现出了当初在绥州的点点滴滴......二皇子别院处如何了?隆庆帝对着满目夜色,抬手按了按鼻根处,这才缓缓开口问道。

而一道黑影也是随即闪现,垂手恭敬立于隆庆帝身后,禀道。

接到金翎卫的讯号后,暗影去的人及时,赶在房屋坍塌之前灭了火。

只是属下等人进去后,这才发现二皇子已薨。

沈将军被火燎伤了后背,秦二娘子身上,只有与二皇子缠斗时留下的伤。

听得老二果真如他母妃所猜想的那般,最后选择了玉石俱焚的结局,隆庆帝内心感到阵阵荒凉之余,原本倒也挺拔的身躯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得岣嵝且颓唐了些许。

只是帝王的责任,让他不能在面上显出过多的苦痛。

毕竟,他的这个孩子,他的这个将百万军士视作蝼蚁,边疆安宁视为玩闹的儿子,是真得错到了足以被挫骨扬灰的程度......若是他在军中做的那些手脚没有被发现,若是元全缜与北蚩那个澜相爷之间的交易没有被捅破,那么南梁,那么南梁的百姓,很有可能会像当年绥州诸城的将士与百姓们一样,被敌人的铁蹄无情践踏!他不是不怜惜他的孩子,而是边疆的那些血肉与苦痛,不允许......满朝英烈,不允许......隆庆帝不愿将片刻的软弱显示在人前,背对着暗影的身子在听到老二死去的消息后颓然了一瞬,而后又是故作不在意地念道。

嗯,秦家那姑娘倒是个烈性子,的确配当沈家的新妇。

让人给阿谦他们好生诊治,不可误了朕择定的好日子。

元贵妃同二皇子,就好生葬入皇陵。

至于元家......在满门抄斩之外再添一条,诛其九族......五公主若是因她那驸马闹腾的话,就让她自己选,要不要入佛寺清修......是!陛下!见暗影即将离去,隆庆帝又是转而想起一桩重要的事,忙是问道:赫连皇子那处给了回信没?朕无论如何,必须将沈家阿姊的尸骨,从那澜旭手上夺回来。

心道陛下暗地里搜寻多年,如今有了消息后果然是势在必得,那黑影也是立即回禀道。

赫连皇子已应了。

只是他对陛下心心念念一具葬在澜相家的尸骨感兴趣这事,很有些打探的意思,属下已警告了他......嗯,没事。

澜旭的身份,还有阿姊尸骨的下落,阿谦也已经知道了,不必再刻意隐瞒。

退下吧......是!黑影迅速消失于浓黑夜色之中,隆庆帝听得身后响起的熟悉脚步,也是不再回头,沉声道。

回宫吧......哦,对了,阿谦的聘礼,你多盯着些。

朕不放心别人去办这事......刚刚才冷眼送来元氏一程的老内侍,闻言也是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于夜风中跟在帝王身后,笑道。

陛下且放心吧!沈将军不知对这事儿多上心哩,前几日进宫,除开办差事就是跟在老奴后头问聘礼的事儿。

您不知道,秦尚书的脸都给气绿了。

呵!个臭小子!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两道自幼便一前一后走了几十年的身影,再度融入了这巍巍宫墙之下的夜幕之中。

属于他们的岁月,也渐渐消散于长河的水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