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女儿因看清手中的册子, 面颊上飞起霞红。
徐氏怜爱地抬手,为她理着脸颊旁的发丝,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怀念, 轻声道。
我的孩子......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 还跟只红皮小耗子似的。
现在竟是已经长到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我的孩子......徐氏被岁月勾勒出细痕的眼角沁出点点泪光,秦菀贞见着阿娘这般哀伤的情绪, 鼻头一酸, 也是一头扑进她的怀中,哽咽道。
那娇娇儿不嫁了好不好?娇娇儿舍不得阿娘, 还想多陪陪阿娘,阿耶,还有阿姊阿兄,娇娇儿舍不得家里......原本那些淡薄的哀伤顷刻被秦菀贞这些话语打散, 徐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秦菀贞的脑门子, 嗔道。
你都多大了?还说这些孩子气的话?阿谦那么好的孩子,你不得将他牢牢抓在手心里吗?想到这一茬,徐氏忙是将秦菀贞跟没骨头一样趴在她怀里的身子推开些,而后那些那本册子,手指点着上头那些衣衫不整的小人儿上头,轻声道。
你把这些册子悄悄带回屋里,没人的时候就好好看一看,等到出嫁的时候,阿娘会给你在陪嫁的箱笼里再放些。
见秦菀贞又羞得跟只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 徐氏难掩揶揄的笑, 拍着她的肩头, 轻言细语地说道。
这是夫妻相处之道的根本, 你羞什么?这些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现在早些知道了,你也好留个心眼儿,知道了吗?想到那夜夜登门的沈谦,徐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大自然的神色,心道这翁婿两个还真是差不多的德性。
当初还真是难为秦平显那个老东西,一个文臣,夜夜搭梯来攀他们抚国公府的院墙......清了清嗓子,屏退心头那些想要捶打秦平显一顿的念头,徐氏捏了捏秦菀贞的耳垂,喃喃道。
阿谦那孩子是个武将,在某些方面定然会不大节制。
你到时候远嫁去了鼎州,一定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知道吗?还有啊,现在婚期将近了......你屋子周遭到时候会巡视得更紧密一些。
这新婚夫妇在婚前见面,到底是同老人说的一样,不大吉利。
那啥,晚间你就自己告诉那孩子,别老干那些翻墙爬院的事儿了,你阿耶阿娘看着呢......秦菀贞被徐氏的一番话说的小脸通红,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不敢再抬头去看徐氏嗔怪的笑脸。
于是,等到晚间沈谦再次翻墙而入时,迎面而来的就是好整以暇的秦菀贞,丢来的一个大软枕,还有她的娇声指责。
你日日翻墙的时候,不都说你很小心的吗?为何现在我阿耶阿娘都知道了。
哼!见她跟只小猫儿似的鼓着腮帮子怄气,沈谦笑着将软枕接下来后夹在腋下,大步走到贵妃榻前,按着秦菀贞双肩亲近了片刻后,这才哑声解释道。
秦公很是理解我的那些小心思......想来......是给我行了便利的......说完,便是将头抵在秦菀贞的肩头,低声低喃道:想你了......恨不得明天,就把你娶到手......秦菀贞一张嫣红小嘴被他亲近得水润润的,闻言,她立刻是伸手在沈谦腰间掐了一把,听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说道。
你,成婚之前不要再来了!阿娘说了,婚前见面太多,不吉利的!沈谦听完这话,顿时委屈地将头颅埋在她颈间蹭了蹭,委屈巴巴地嘀咕道。
舍不得,一时半刻见不着你,我都舍不得。
秦菀贞见不得他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却也罕见地强硬掰起沈谦的头,鼓着一双大眼劝道。
那可不行!我可是想好了,要跟你过一辈子的!那当然,得越吉利才越好。
沈谦因她这句过一辈子的无心承诺,心底泛起暖意阵阵,双眼锁住她的水眸,沉思片刻后,这才不大甘心地应了这事。
而秦菀贞见他这般可怜又可爱的小样儿,也是凑到他唇边亲了亲,嘀咕道。
真乖!沈阿狗真乖......而最后的下场,自是被沈谦以婚前见得最后一面了这样的理由,被他按在怀中,耳鬓厮磨了许久。
四月二十八,宜嫁娶。
这大婚之日......终是在这个春日,如约而至......昨夜因为紧张,忐忑得整夜没能阖眼的秦菀贞,一直到今早晨间,天都蒙蒙亮之后才睡着。
二娘子......轻声的呼唤将秦菀贞自睡梦之中唤醒,她微微掀开眼皮,看着正抬手将幔帐挂起的琼枝,翻了个身嘟囔道。
这不还早嘛?好琼枝,我一夜没阖眼,让我再睡会儿嘛~!琼枝见着秦菀贞蹭在软枕上的小脸上,是因睡意正酣而泛起的桃粉,心下一笑,嘴中却是故作不经意地念叨道。
哎呀,二娘子,这都已经到巳时了!姑爷那处,定好的申时末便会绕城结束,登门亲迎了,您确定......还要再赖床吗?听得琼枝这时辰一报,秦菀贞登时自床榻上一翻而起,冲她讪讪笑道。
好琼枝,我起了,我起了.......昨夜掐着手指算的时候,秦菀贞觉着这一日的时光,还是挺长的......但实际呢?秦菀贞自用了饭食,濯洗了一番后,就一直处于一种如坠云雾的迷茫与忙碌之中。
譬如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众人的喧嚣吵闹声,喜庆的鼓乐大作,整座秦府都拢入掀天的喜悦之中时,她的周遭,全是围着她,给她梳妆的嬷嬷与侍婢......阿娘请来的全福太太,是她的大舅母,如今的抚国公夫人。
此时看着这个因为绞脸,都哼哼唧唧缠着自己撒娇的小娇娇儿,她的眼角眉梢俱是止不住的笑意。
屋内洋溢着满脸笑意的妇人们,都一个劲拿沈谦最近干出的那些,震惊盛京满城人眼球的事儿来打趣她。
无论是那绵延数里红妆聘礼......还是那双难寻的活雁......亦或是在宫内缠着陛下要借用工匠,说要给媳妇儿屋子里铺地龙,结果被陛下一脚踹出殿内的趣事......再或者,是沈谦抓了那新出炉的状元与探花郎,揪着他们给自己写了厚厚一沓迎亲诗,催妆诗,日日窝在金翎卫官署背诵,甚至连使团和谈时,他还捏着一首诗自言自语背着的佳话......她们都说,沈谦的这些举动,都一一彰显出他对秦菀贞的重视与疼爱......而作为这被众人艳羡目光包围着的中心,秦菀贞借着上妆的间隙,窥了眼自家长辈、表嫂们的笑颜。
果然,她们那藏也藏不下的笑意,无一不彰显出对此喜闻乐见至极。
像个泥娃娃一般,秦菀贞乖乖由着她们为自己穿上层层叠叠的青色婚服,盘起高耸的发髻,再到琳琅满目的钗环配饰......等到外头沈谦背着催妆诗的尾音落下,最后一支发钗终是别入了秦菀贞的发间。
这一套装束下来,秦菀贞已经觉得自己的头,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因着太过担心头上沉甸甸的钗环,会掉下来闹出个大笑话,秦菀贞全部心神都聚集在头顶。
等到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被沈谦牵引着往院中布置好的百子帐前行礼之时了。
因为鼎州路途太过遥远,沈谦在这京中又并无亲眷。
所以,除开邀请来的,将他养大的镇北军一众老将,还有教导他长大的程老军师等宾客外,这场婚宴的一切重要仪式,都是由秦府主导举行的。
譬如眼前这用作同牢合卺的青帐,就搭在了徐氏特地在府中挑选的吉地之处。
而此时,秦菀贞正手执宝相纹团扇遮掩面容,在侍婢的搀扶下,同沈谦一道,缓缓跪于蒲团之上,向这群自鼎州远道而来的镇北军老将行礼。
其实,这也是她同沈谦,同家中商议好的。
面对这些将沈谦细心教养长大的长者,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自今往后,他们就是她同沈谦的尊长,是沈谦的父!在众人善意的笑眼中行完同牢合卺之礼,等到宾客们悉数褪去,这布置了百子帐的小院恢复宁静之后,沈谦一扭头,就见着秦菀贞正双手捧住发髻,可怜兮兮地朝他眨巴着眼。
你快帮帮我,快帮我叫琼枝她们进来,这满头金玉的,压得我头疼死了。
说完这话,秦菀贞就微闭着眼,全心全意去支撑这估计得有好几斤的发饰们。
而期盼之中的琼枝她们并未入帐,反而是身后察觉到一道稍显滚热的气息时,头顶的金玉钗环也被一只大手一样样取下,仔细放进刚刚取来的托盘之中。
察觉到正在给自己取头饰的人是谁,秦菀贞忙是想要扭头拒绝,沈谦却是弯腰凑近她的发间,觅得一处轻轻咬了一下,喃喃低语道。
娇娇儿,今日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真要唤旁人进来,打扰我们吗?你且乖一些......好不好?忽然想到阿娘塞给她的那些画册,秦菀贞顿时羞红了脸,连忙想要垂下头藏起来。
沈谦却是看着她变得嫣粉的耳垂,一只大掌前伸托住她的下颌,笑道。
难受就趴在我手掌上歇一歇,放心,我手脚会轻些的,不会弄疼你......掀开帐子,端来热水正准备服侍秦菀贞梳洗的琼枝,见着这一幕后,眼底笑意闪过,忙是垂眼将热水放在架子上后,忙不迭地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速度快到,甚至趴在沈谦大掌之中昏昏欲睡的秦菀贞都没察觉......为秦菀贞卸去钗环,又亲自取了帕子为她洗去满面妆容,看着掌心处这张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容......沈谦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一旁取下自己的发冠,褪去外衫,穿着绯红内衫再度回到秦菀贞身前,就是展臂将佳人一把揽入怀中。
秦菀贞因着他的动作,紧闭双眼,将眉眼皱做一团,也分不清心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期待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但猜想中的事情并未如约降临,秦菀贞有些疑惑地掀开眼皮窥去,便见沈谦只是将头轻轻埋在她的颈窝,就像是一只沉睡过去的大狗狗一样......沈......夫......夫君?有些忐忑地抬了手,秦菀贞想问问他怎么了?只是这一开口想叫他名字时,才惊觉,他们已经是拜过天地尊亲的,夫妻了......羞赧地改了口,秦菀贞柔声唤了句夫君后,正想问问他是不是太累了。
结果,却有一道炙热的鼻息在喷洒间渗进她的颈窝。
沈谦炙热的鼻息点在她的肩头、颈窝,在其上留下温热的余温,而后一路攀援而上,寻得那不点而朱的丹唇,选择用行动,封住她所有可能令他发狂的话语。
秦菀贞卸去浑身力道,像是冬日里浸泡在了温热的泉水之中,发出一声熨帖的叹息后,乖巧依着沈谦的动作仰躺在正红的锦被之上。
双颊也因帐内陡然升起的温度,带出眼眸中如雾气弥漫在水面上的袅袅。
如墨般倾洒的夜幕之下,百子帐中的烛火随着那道若有似无的风而左右摇摆,照在帐内的纱幔之上,露出若隐若现的暖光。
层层叠叠的青色婚服落在花团锦簇的毡毯之上,被针脚稀疏的绯红内衫所掩藏。
秦菀贞养护得乌青油亮的发丝,伴着牡丹头油的香氛,自窗沿垂下,伴着正红的锦缎,散成一朵迤逦娇艳的春花。
四月的春风不复料峭,柳树桥洞之下的鸳鸯成双成对,交颈而眠。
随着夜色渐浓,星转月移之间,一道道未曾见过的景象,接二连三窜入秦菀贞的脑海之中。
是那个抱着她的尸身,嚎啕大哭的男人,是那个至死,也只将那木雕小像藏在心口的男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丢下他那么久......城门外的初见,原非他们二人的初次相识。
两世的情缘,原不过如今,才化作了比翼连枝。
唇畔品尝到了对方泪水中的涩,泪眼朦胧之间,彼此于缠绵婉转的视线之中,无声倾诉着对彼此的情意。
秦菀贞壮着胆子,一把勾下沈谦的脖颈,见他于无声无息间湿红了的眼角,伸出柔嫩的指腹为他拭去眼角泪痕,轻声呢喃道。
将军......夫君......妾想唤你作夫君,已有经年之久......十指纤纤,惟愿化作藤蔓缠绕,将这跨越了生死,历经了两世终究再度焕发生机的松柏缠入自己的枝条之下。
用柔情,用缱绻,用耳鬓厮磨间的轻声呤语,指引着松柏归家的方向。
妾终似自崖底历劫重生的藤蔓,一路翻越悬崖峭壁,寻得了心之所属的松柏。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与君缠绵,永不分离......(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