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旱久已,未曾想这风雨一来,便是如此的狂暴倾城。
暴雨雷电交加,狂风席卷肆虐,浓密的乌云覆盖了天色,昏黄的傍晚变成墨色发沉的夜。
只听咔嚓一声,一棵歪脖子老树被风刮端一枝,再接着呼隆哗啦声传来,那断了的树枝掉落,狠狠砸在铜雀宫的主殿之上,顿时青瓦木屑,碎片翻飞,房顶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来。
拿着话本昏昏欲睡的云若被惊醒,连忙推开寝屋的窗户,四处观望:发生了什么事?地震啦?正好与隔壁同样推开窗户的思荷四目相对。
主殿!是从八皇子那边传来的……两人异口同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拿了油纸伞,冲出屋子。
在瓢泼大雨中,脆弱的油纸伞打得极其艰难,后院到主殿不过短短的路程,云若和思荷两人从脚到头就都被雨水打湿了。
抬头看去,那断落的树枝横插的房顶下方,正是慕烊睡觉的床榻,而那树枝在风中摇摇晃晃的,隐有继续向下落的趋势。
慕烊!云若举着伞,朝殿内担忧地喊,然而却没人回应。
慕烊这小子,该不会被砸死了吧?云若心下一惊,也顾不得打这没用一般的伞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扔下油纸伞便往主殿内冲。
大门被一脚踹开,狂风夹杂骤雨灌进屋内,一身低气压,安坐在桌前饮茶的人先是一愣,看清来人后凌厉的眼尾随即荡起异样。
是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对方一把抱住,如此的猝不及防,慕烊惊愕地瞪大了眼。
对方抱他抱得很紧,紧到两人身形紧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体温,他的下巴也被迫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少女身上沾花雨水的清香不可抑制地往他鼻尖里钻。
很久未跟女子如此亲近过的慕烊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想推开这不知死活,不懂尊卑的女人,却在瞥见对方湿漉凌乱的头发,和脸上挂着的水珠后沉默了。
算了,大局为重,暂且让她抱一会儿吧。
刚这样想,少女就松开了他。
我还以为你被砸死了!她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欣喜,随即责怪道:我喊你,你怎么不应?……雨下太大,我没听到。
慕烊不太熟练地扮演着另一个自己。
这样啊。
少女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着急忙慌的,他坐在桌前淡定喝茶就一脸不爽,直接伸手去捏慕烊的脸,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我跟思荷都淋成落汤鸡了,你倒好,还有心情喝茶。
竟然又捏他的脸!自从他当上九五至尊的皇帝后,还从来没有谁敢对他如此不敬过,眼前这个宫女,却不止一次对他上下其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慕烊刚想发作,只觉灵魂一轻,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要占据主导了。
呜,姐姐,烊儿知错了,饶了我吧……不管错没错,先道歉再说。
少年在云若手里挣扎着,眼尾渐渐染成红色。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少女才骄矜地哼一声,松开他,上下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
这时思荷也已经进屋了,抖抖一身的雨水后,看着从房顶竖着插下来的树枝,脸上满是后怕。
菩萨保佑,若这树枝掉下来时八皇子殿下正在榻上睡觉,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烊捂住脸,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认同。
是的,烊儿差一点就见不到姐姐们了。
云若也心有余悸地抬头观察着屋内。
那树枝不小,较粗的那根将房顶戳一个大洞不说,旁边的枝叶也把砖瓦翘起,到处都是破口,雨水正从那说不清的裂口中嘀嗒嘀嗒地往下淌。
可谓是屋外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
慕烊这屋子算是不能住人了。
可夜将至,现在又不能修缮屋顶,总得给人找个干净的住处吧。
你这里今夜是不能住了,不如你跟小李子凑合睡吧。
云若朝慕烊说道。
少年听了却直摇头,小脸皱巴在一起,他才不要跟小李子睡一起。
不想跟小李子睡啊?那睡柴房吧。
云若看出他的不愿,但不想惯着他。
怎么能让殿下睡柴房呢?思荷说道,不如我去把旁边厢房收拾出来给殿下睡吧。
雨下得这般大,你怎么收拾?思荷身上也都湿完了,脸色发白,打湿的刘海粘在脸颊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再让她出去淋雨?云若最终还是妥协了,对着眨着无辜大眼的慕烊说:实在不行你跟我睡一夜吧,等雨停了,就让思荷给你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反正暴君此时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屁孩,跟小屁孩凑合过一夜,也没什么。
好耶!慕烊显得很高兴,麻溜地跑到床榻上,抱起床上唯一幸存未被淋湿的枕头,又哒哒地跑回云若身旁。
姐姐,烊儿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云若看了一眼外面丝毫不见小的暴雨,心想这个枕头怕是一出门就会被淋湿吧?果不其然,等回到云若的寝屋,慕烊不光身上的衣物湿了大半,怀里的枕头也淋湿了些,扁着嘴有些不开心。
云若把枕头抽出来,晾到一旁,又展开屏风,放到两人中央,然后开始脱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
小慕烊的脸颊立马红了,连忙捂住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姐姐,我还在这里,你怎么,怎么就开始脱衣服了?云若闻言有些好笑,把湿漉漉的外衫搭到屏风上,然后抬头去看他:这些湿衣服再不脱掉,我就要感染风寒了,又不脱光,再说了,你一个小屁孩,算什么男人?小少年听了鼓着脸颊,挺起胸膛,但眼睛依旧紧闭,咕哝道:我怎么不算男人?姐姐你瞧不起人……云若不管他,继续换着衣服,不光如此,还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干净的外衫扔给他。
你也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被衣服不轻不重砸中的慕烊方才睁开眼,可瞧见手里的衣服后直接傻眼了。
粉色……姐姐,这……这时云若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强忍着笑意,板着脸说:谁让你只知道带枕头,不知道带衣裳的,我就这一件干净外衫了,你爱穿不穿。
犹豫了半天,慕烊还是红着脸套上的云若的衣服。
这时云若也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从屏风后面走来了,看见穿着粉色宫裙的小暴君,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本来就长得唇红齿白的,再套上女子的衣服,简直是粉面含羞,娇嫩欲滴。
见她如此笑自己,慕烊鼓着的脸颊更红了,单纯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调戏了,羞得满脸通红。
别愣着了。
云若把床铺好,示意他上-床,咱俩一人睡一头,和衣而眠,谁也不占谁便宜。
哦,好。
慕烊乖巧地爬上-床,自觉地占据到另一头。
云若吹灭油灯,躺到床榻外侧的另一边。
不算宽敞的床榻,堪堪睡下两人,稍微一翻身就能碰到对方。
夜雨声烦,屋内却静悄悄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包括……某人肚子叫的声音。
云若噗嗤一笑,从床上坐起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那么快就饿了?慕烊也坐起身来,揉着肚子,窘迫得脸蛋通红。
我,我还在长身体……云若唇角荡漾着笑意,翻身下床,从梳洗台前拿出一只木匣子。
打开一看,里头竟装了四块香气扑鼻的蜜桃芡实糕。
云若把匣子递给慕烊:赵嬷嬷亲手做的,我本来想留着自己慢慢吃呢,便宜你了。
慕烊拿过匣子,首先捏起一块粉白可爱的蜜桃芡实糕递给云若:姐姐,你先吃。
借花献佛?云若接过,哼了一声,把糕点送入口中。
芡实软糯紧实的口感和桃子的清甜香气完美融合,尽管不是第一次吃了,云若还是一口惊艳,直叹其美味。
改天我得求赵嬷嬷把这蜜桃芡实糕的做法教与我。
慕烊幸福地吃着糕点,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可是你连柴都烧不好,真的能学会吗?云若:……看不起人?不过她确实得承认,她跟厨房八字不合,思荷做饭,她烧火时,差点把姚全刚弄回来的锅给捅烂。
但也容不得这小萝卜头笑话自己。
云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看得对方低着头加快了吃糕点的速度,只恐下一秒就吃不到了。
我记得你挺会烧火的,有做饭天赋。
所以你学吧,学会了以后再做给我吃。
慕烊听了惊讶地停住了动作:我?云若点头:嗯。
改天等你能出宫了,我就带你去太妃娘娘那报道!在云若的淫-威下,慕烊的小脸又皱巴在一起,犹犹豫豫中,忽地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天幕,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归于黑暗,紧跟着,震耳欲聋的滚滚天雷声传来。
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云若能感觉到一旁的慕烊身子一抖,然后往床角缩了缩。
你怕啊?云若问他。
慕烊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不怕。
话音刚落,又一道劈天盖地的雷电传来,嘴硬的少年受惊后连忙抱住一旁的少女。
这还叫不怕?云若无奈的很,想把他拉开又拉不动,只好学着小时父亲的样子,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
乖烊儿,不怕,有姐姐在。
这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抚摸,让慕烊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她也会在雷电交加的雨夜里,这样温柔,这样耐心地哄着他。
他好想母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大雨还在不停地下,雷电却逐渐消弭在夜空,怀里的小人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慕烊?云若轻声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才发觉对方已经皱着眉头睡着了,只好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
这一夜可谓是又当爹又当妈,生活不易,云若叹气。
把人放好后,她也躺回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呼隆隆。
惊雷去而复返。
原本安睡的少年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粉色衣服,又瞥着身旁睡死的少女,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似乎很恼怒,气急败坏地去扯身上的衣服,扯到一半,露出里头白色单薄里衣后又忽然顿住动作。
他看向身旁睡得横七竖八衣衫凌乱的少女,又看向自己,也不知联想到什么,羞愤地捂住脸,唇齿溜出可恶二字,耳垂再也不可抑制地染成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