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三章

2025-03-22 08:03:38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主殿的大门被人拉开又重重关上。

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荒唐轻浮!慕烊背靠在木门上, 羞愤得胸口上下起伏。

待平复了些, 他拧着眉头, 抬起手来,向那微微发麻的唇瓣探去。

只是那指尖刚碰到唇上肌肤, 便如同触及烙铁般猛地缩回去, 红着脸甩手又怒骂了一句。

简直……可恶至极!拳头砸在门板的声响惊动了走廊上的小德子,快步上前敲响殿门。

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慕烊闻声垂眸, 待转身再开门时脸上的表情已一派纯和。

无事。

小德子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最终目光定格在对方的脸上,神色惊讶:殿下, 您的脸怎么红了?方才磕碰到了,可还有事?若无事,本殿下要继续温书了。

说罢慕烊就要关门。

有,有事。

小德子连忙上前,拿出挎在胳膊的篮子给慕烊看,如今天气越来越严寒了, 殿下您瞧,这是皇后娘娘叫内务府送来的银丝碳。

其碳白霜,无烟,难燃, 不易熄, 有些贵人娘娘都用不上呢, 娘娘待您真好。

奴才现在给您换上?慕烊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坐到案前,拿起未读完的书本,幽幽道:换上吧。

小德子点头称是,走到炉火前,把炉内的黑炭夹出,换上新的,然后笑眯眯地立在一旁。

慕烊翻开书页,头都没抬:还有何事?回殿下,不日就是皇帝陛下的寿辰,皇后娘娘差人还说,叫您好好准备。

告诉母后,本殿下知道了。

慕烊眼底的厌恶一闪而逝,你可以出去了。

是,奴才告退。

临近元帝寿辰,皇宫到处都是蠢蠢欲动之人,摩拳擦掌,只为在那天出一二风头。

而天气越发寒冷。

因为夜间忘记关窗,褚太妃又生了一场病,病来如山倒,精神气像是被抽空了大半,人也瘦了一整圈。

褚太妃病后,褚书意进宫更频繁了,有时云钰也会跟着,两人端茶倒水,细心哄着老太妃喝药吃饭。

他俩无法进宫时,云若就和思萱一起照顾着。

好在老太妃的病情不消半月便痊愈了。

在初雪满天飞舞,洁白覆盖大地那天,褚太妃望着俨然一副农家小院样子的汀兰苑,忽然提出想要一架秋千。

还非常执拗地要自己亲手做。

大病初愈,天寒地冻的,这可怎么行?劝解不成,云若只好差人给云府捎了信。

两天后褚书意进宫时,身后还多了拿着木板和麻绳的宫人。

她特地请教了木匠才来,和云若一起,在桑树下立桩子,搭架子。

土地被冰雪动的邦邦硬,就用烧开的热水泼上去化开,又拿锤头,把木桩深深地锤到地里。

最后绑上木板,把木板边角都打磨光滑,手握处缠上柔软的棉绳,这才做成了秋千。

从开始到完工,用了大半天时间,两人手和脸蛋都冻的红扑扑的。

老太妃显得很开心,被赵嬷嬷搀扶着迫不及待地坐上去,褚书意在身后慢慢推着,老太妃在秋千上随着飘来荡去。

我家也有个这样的秋千。

荡着荡着,老太妃开口,抚摸着新做好的秋千,喃喃自语般道:是我阿爹特地为我做的,她们都羡慕呢。

褚书意也最喜听老太妃讲以前的事了,也不推了,捧着脸蹲在她面前,道:姑奶奶,后来呢。

后来家里来了个讨厌的男人,不好好养伤,却总是欺负我,抢我秋千,还爱向阿爹告状……说着,老太妃的声音弱了下来,像是陷入久远回忆中。

而一旁的褚书意闻言却神色微变,扬起的唇角渐渐落下。

云若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还在歪着脑袋八卦道:太妃娘娘,这个男人是谁呀?这个男人……老太妃皱着眉头,卡顿了一会儿,像是一时想不起来,越发混浊的眸子露出迷茫。

她看向赵嬷嬷:这个男人是谁来着?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太清了……青青,你可还记得?赵嬷嬷眼眶微红,摇头笑着:娘娘,奴婢也不记得了。

你也不记得了呀?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妃说罢从秋千上坐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我去问问阿爹,阿爹他肯定知道……云若微愣,这才发觉出不对劲来,瞧了眼褚书意,她已经起身,眸色担忧,正欲上前。

赵嬷嬷赶在她之前拉住了老太妃的手,温声安抚:既然记不清了,那便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娘娘,不如就这样忘了吧。

闻言,老太妃混浊的眸子停滞了片刻,好在终于平静下来,不吵着去找早已去世的老侯爷。

青青,你说得对,就这样忘了吧。

像是恢复清明般,她摆摆手,不坐了,回去吧。

赵嬷嬷扶着她,应了声:好,咱们回去。

天空又飘起雪花来,一簇簇落在秋千架子上,落在两位互相搀扶行走的老人头上。

云若搓搓手,回头道:云夫人,又下雪了,我们也进屋吧。

这才瞧见自家母亲眼眶微红着,一直盯着褚太妃离开的身影。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褚书意突然骂了一句。

云若表示惊慌:夫人,你跟云世子吵架了?褚书意摇头,叹息一声坐在秋千上: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我告诉你。

三只小猫一天一个样,从蹒跚学步到身姿矫健仿佛眨眼间。

三个月大正是闹腾的时候,充满活力,对什么都好奇,特别是夜间,在房梁衣柜上蹦来跳去,着实是扰人清梦。

于是离开汀兰苑时,云若和褚书意母女二人,一人怀里抱了一只小猫咪。

最皮的两只白色,大毛二毛,云若和褚书意一人一个。

二毛和云若很是亲近,这会儿待在云若怀里老实的不得了,回去的路上不断探出脑袋来,瞪着大眼,像是要看清铜雀宫与汀兰苑之间的路,好时刻走动。

云若以手做伞,帮它挡去飘落的雪,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母亲告诉她的事。

从前有一位少年皇子被人暗害,流落民间。

幸得一好心的农户所救,将他带回家中,多加照顾。

农户家有一豆蔻少女,娇媚活泼,天真无邪。

男俊女靓,在皇子养伤这段时间,两人渐渐生了情愫,互通心意。

可皇子总归要回宫的,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扳倒加害他之人,临走前夕,他握住少女的手,道:待我下次归来便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少女道:好,那你一定要快点来娶我哦,不然我就嫁给别人了。

你敢?皇子说,你只能是我的。

就这样一句无凭无据的承诺,少女等了皇子一年又一年,等得同龄人纷纷嫁娶,媒人纷纷劝诫,直到从大告天下的皇榜上,看到皇子的画像。

她才知晓皇子的身份,而皇子如今,已贵为天子。

又过了些日子,有一队人马来到她的家乡,铺了满地的金银珠宝,说是他们救皇帝一命的报答。

我不要这些报答,慕浛呢?他不是说要娶我?大胆,敢直呼陛下名讳!娶你?你等低贱的乡野村妇,又怎配得上尊贵无比的天子?还是快些收了金银,谢恩吧!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谢恩的,又是怎么看着人马远去的,却真真切切知道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此情可待成追忆,你若无情我便休!她决定嫁给她的追求者。

可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一对新人还未礼成,便被闯进来的金甲卫打断。

慕浛一步步自人群中走来,面色铁青,一把掀开少女的红盖头,拽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问:你怎可嫁给旁人?陛下尊贵,是天上的云彩,而草民低贱,是地上的泥土,既云泥之别,恩情两清,草民又怎么不能嫁给别人?朕不准!一句不准,她被带进了皇宫,成了贵人。

他说那天来送礼之人并非他意,他已严厉惩处,还说他一直都没忘记誓言,只待安定下来便娶她。

还有呢,陛下可还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你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可你有皇后,有贵妃,有满后宫的美人贵人,我这一颗心,想来也是不缺的。

所以……放我回去吧。

年轻帝王又痛又怒,最后只留句:总之你是朕的,你只能是朕的!再后来,少女一路飞升,从贵人到妃嫔,母家也从乡野农户成了皇亲国戚。

外人只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多么的风光无限,只有她的家人知道,她在后宫的尔虞我诈里牺牲了什么。

直到少女腹中第一个孩子死去,两人之间的间隙便再也填不平了。

她一身白衣,虚弱地跪在殿前。

不知什么时候,在小院打闹,争抢秋千的少年呀,成了一对相顾无言的怨偶。

皇宫太冷,我想回家,陛下,求您放我出宫吧。

奏折玉器散落一地,天子震怒:朕说过,休想!就算朕死了,你也要永远留在皇宫,留在朕的身边!那天之后,皇后被重罚,贵妃被罢黜,无数宫人受杖责而死,慕浛血洗后宫,告诉所有人他发怒的后果。

而任他再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当初天真烂漫的少女都已经死了,死在这豺狼虎豹的后宫中,死在她失去孩子那天。

先帝就是个疯批!云若忍不住骂道。

可不就是。

褚书意附和着,又狗又疯!都死那么久了,还拘着姑奶奶,不让姑奶奶出宫,想起来就气!想到这里,云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与高大宫墙下的皇宫,格格不入的汀兰苑。

葡萄架,桑树,菜园,鸡场……还有那架最简单不过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