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二章

2025-03-22 08:03:39

夏天从秋天过度的时节, 天气最是反复无常。

方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转眼间就被染上墨色,阴云密布,飓风渐起, 眼看风雨欲来。

连在外头玩耍的猫儿也回到屋内, 悠闲地舔着身上的毛。

云若把二毛抱到怀里, 正准备关上门窗,就听一道惊雷响起, 枪林弹雨般的雨水便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的, 像是想把芭蕉叶穿透,来势汹汹,又急又骤。

云若把门关上, 留下一扇窗子,抱着猫,坐在窗下, 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越积越多,连长廊上都潲了雨水,湿漉漉的。

刚下学回来的人可倒霉了,再好的油纸伞也挡不住这滂沱大雨,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 短靴里更是灌进了水。

油纸伞更是被风吹的竟零散了,慕烊只好弃伞,在走廊下暂时避避雨。

云若见状,放下在她怀里打着呼噜的二毛, 唤思荷去小厨房熬一碗姜汤, 然后撑起门口的油纸伞走了过去。

淋成了落汤鸡, 真是可怜。

可这走廊也不是避雨的好去处, 云若看着慕烊,提议道:要不去我屋里,我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上?什么干净地衣服?不会又是粉红色的宫装吧?慕烊用余光瞥了云若一眼,对她的话不予理会。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云若弯了弯眼睛:放心,这次不给穿找粉色的,黄色如何?慕烊:……我宁愿冻死。

云若啧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说话间,暴雨比方才小了些,见慕烊又要打他那把坏掉的油纸伞,云若干脆把自己手里的伞让给他。

慕烊瞧着少女握住的伞柄的那节皓腕,一时没有接,问道:把伞给我了,你怎么回去?我的寝屋离得近,只要我跑的够快,雨水就淋不到我。

……慕烊接过云若的伞,顺遂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对方还在呆愣中,拉着她闯入了雨中。

油纸伞不大不小,刚好容下两个人。

靴子踩在积水里,激起沥沥水渍。

云若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小鹿乱撞,半天才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桎梏:你干嘛?慕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把你先送回去。

……哦。

话音刚落,目的地就到了,可见云若说的没错,确实离得极近。

见少女回屋后,慕烊才调转方向,朝主殿走去。

只是身后的小德子就没那么幸运了,打着坏了一半的伞钻进雨里,脸上都是羡慕。

殿下,等等奴才!……好在这场雨下到傍晚就停了。

花坛里的金鸡菊被风吹倒了一大片,云若把它们扶起来,又去查看了后院那株梨树苗。

梨树苗经过精心照顾后长得飞快,枝繁叶茂的样子,很难让人跟与一年前那个被人拔起来差点蔫死的样子相提并论。

也不知明年春天会不会开花。

大雨过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泥土特有的芳香,只是云若跟思荷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听宫人讲起才知道。

就在雨刚停时,褚太妃在院子里摔倒了。

据说是风雨吹倒了菜园里竹条插的架子,她去扶,却不慎滑倒了。

摔的不轻,又上了年纪,直接昏迷不醒了,情况很是不妙,皇后和太医都赶去了。

闻言,云若饭也不吃了,连忙赶去汀兰苑。

急匆匆赶到了地方才发现汀兰苑主殿里里外外都跪满了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正在教训她们为什么没看好老太妃。

殿内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草药味,云若不能近老太妃的身,心中万分焦急,只好红着一双眼睛跟着宫人一起跪在殿外,支起耳朵听着室内太医和皇后的谈话。

然而她什么也没能听到,只看见太医摇着头,一脸凝重地离开了。

接着,皇后也用绢帕掩着口鼻出来了,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瞧着跪着的那群人。

撂下一句照顾老太妃不利,罚每人三个月的月俸。

就带着一干奴仆晃晃荡荡地走了。

云若连忙起身,大步走到内殿,老太妃床前,瞧见躺在床榻上,形容憔悴的老太太,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太妃娘娘……老太妃刚被太医施了针,这时已经恢复了意识,瞧见哭成小花猫的云若,颤巍巍地伸出手安慰道:别哭了,只是摔了一跤,没事的哈。

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怎么叫没事?云若鼻子一酸,又往外冒了一泡眼泪。

这时一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进宫的褚书意和云钰也到了。

褚书意如今以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已经显怀,路上怕是哭过,眼眶红红的,云钰怕她过于激动,下了马车便搀扶着她一路来到汀兰苑。

姑奶奶!来到内殿,褚书意再也忍不住,挣脱云钰的搀扶,快步走到老太妃床前,号啕大哭。

老太妃牵起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别哭,都要当娘的人了,我真的没事。

褚书意擦了擦眼泪,红着眼,扁着嘴,哽咽着开始教训老太妃:姑奶奶,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叫您别再忙小菜园了。

您怎么就是放心不下啊,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说着又带上了哭腔,趴在被子上大哭起来。

一旁的云若见状也跟着掉眼泪。

怎么又哭了?这孩子,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云钰,你快管管她。

云钰上前拉起了褚书意,温柔又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娘子,你就别伤心了。

可不就是,一个个跟哭丧一样,放心吧。

老太妃弯起唇瓣,我还没有见到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死的。

别胡说。

褚书意抹着眼角的泪抽泣道:姑奶奶,您要好好吃药,养好身子,长命百岁。

她摸向隆起的小腹:到时,我还要带孩子来叨扰您呢。

老太妃闻言眼睛弯起笑了笑,那笑容还是像往日那般慈祥,她说:好,我都听你的。

天都黑了,你跟云钰快回去吧。

他们不能在宫里留宿,褚书意只好跟老太妃和云若告别,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两人走后,一直强撑着的老太妃像是泄了气般,猛烈地咳嗽着,像厨房里烧火用的破旧风箱。

赵嬷嬷连忙接过下人端来刚熬好的汤药,吹了吹,一勺勺喂她喝下。

这时云若才发觉,两位老太太原本花白的头发,竟不知何时,变得几乎全白了,人也仿佛瘦小了一圈。

喝完了药,赵嬷嬷扶老太妃重新躺下,老太妃却向云若招了招手。

云若走过去,她拉着云若的手:乖孩子,别告诉书意那丫头这些,不然又要大哭一场了,还怀着身孕呢。

嗯。

云若点头,强忍着发酸的鼻尖,青芽听娘娘的。

……其实云若也不清楚老太妃的身子骨到底如何了,问太医,太医只会摇头,问赵嬷嬷,赵嬷嬷也红着眼圈沉默,她只知道汀兰苑每日汤药不间断,老太妃再也没有出过屋子,也不叫肚子越来越大的褚书意进宫探望了,连中秋佳节那天,汀兰苑也都冷冷清清的。

更别说到了深秋,连菜园里的蔬菜也都破败了。

不过云若每次去看她时,她都一脸轻松如常,给云若一种好似她的身子在一天天好转的错觉。

又过了一个多月,大地渐寒,老太妃的身体果然好多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自己下了床,说要去坐秋千。

云若拗不过她,便依了她,马上就立冬了,即使晴天,空气也透着寒凉,赵嬷嬷找了厚厚的斗篷给她穿上,才放心让老太妃去院子里。

自那天摔倒,老太妃已经两个月未曾吹过外头的风了,她在殿门口站立了一会儿,这才被云若搀扶着走到桑树下的秋千那。

她颤巍巍地坐在上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来,许久未和主人亲近的铁蛋和二柱见状纷纷围了上来,一个跳到老太妃的腿上,一个趴在了她脚下。

像以前一样,老太妃抱着猫,在秋千上轻轻荡着。

荡了一会儿,老太妃突然出声道:我死后,想葬到老家。

她的语调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可是皇帝不会同意的,先皇早就下了死令,叫我死后与他合葬。

说着,老太妃忽地抬头看向天空,混浊的双眼留下一行清泪来。

真是好狠的心啊。

云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缄默着继续轻轻推着秋千。

秋千上的人却渐渐闭上了眼,云若顿时慌了,连忙去探老太妃的鼻息,见人没事,才放下心来。

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唤人把她扶回屋内,又叫来太医为她诊治,守到老太妃转醒,已经很晚了。

见慕烊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云若抱着半壶姚全送来的桂花酒,直接不敲门就闯进了去。

慕烊从书册里抬起头来,看着一身酒气的少女。

屋内燃了上好的银丝碳,暖洋洋的。

云若一屁-股坐到慕烊对面,把酒壶往案上一放。

来,小烊儿,陪我喝酒。

说着还拿起杯子给他倒了一杯。

慕烊凉凉地瞧着那杯酒:认真的?哦,忘了。

云若敲了敲脑袋,你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还是我自己喝吧。

可是就在她欲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时,却被慕烊阻止了。

别喝了。

慕烊眉头微皱:你一个妇人,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管我?对方却不领情,还是把那杯酒倒入了口中。

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桌案上。

嘴里嘟囔着:小烊儿,我给你说,太妃娘娘她一直都很想出宫。

慕烊无奈放下书册,把醉鬼云若手里的酒壶拿走,应了一声:嗯,然后呢。

云若突然坐起来,看着慕烊神色激动道:可是因为先皇那个狗屁遗诏!她不能出宫,甚至死后还要和先皇合葬,你说,气不气人?慕烊点头:气人。

云若:是嘛,真的好气啊!慕烊发现喝醉后的少女还真是情绪不稳,刚刚还义愤填膺,现在又鼻子一皱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为太妃娘娘做些什么呜呜呜。

我真的好废物啊。

少女哭的很伤心,眼眶和鼻尖通红,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

尽管这不是慕烊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了,可还是忍不住心头烦闷、发沉,有一种立刻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如此想,他便如此做了。

掏出绢帕,轻轻地为少女拭去眼泪。

……别哭了。

慕烊道。

等以后,我帮她归乡,可好?怕是连慕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有多么的温柔。

云若环抱住他的脖颈,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哽咽道:慕烊,你要说话算话。

没料到少女会突然抱住自己,一时之间,慕烊竟不知自己的双手应该放在哪里,在半空中顿了顿,终覆上了少女的后背。

嗯,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