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布置成考场,抽屉里的东西都清空了,桌椅被拉开排成七七八八的四列。
周五考完,后排男生把放到走廊的桌椅重新搬回来,其他人站在储物柜前整理练习册。
人来人往的走廊拥挤又喧闹,林曼星时不时地侧身给人让道,肩膀几次被开着的柜门撞到。
为复习月考,她熬了两个大夜,全部考完的这刻,超负荷运转的脑袋暂时宕机。
拿书的时候一直在走神,把东西搬进教室抽屉,再出来就忘记刚才拿进去的是哪个科目,现在又要拿哪个科目。
柜门上贴着新课程表,林曼星正在看,忽然天旋地转,脚下的地板好像在动,身体也跟着左右摇摆一下,她扶住柜子勉强站住。
迟钝的脑袋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周围人的喊叫先扎进耳朵——地震啦!快点下楼!情况紧急,有人把东西随手一丢就往楼下跑,有的直接抱着书跑。
没两秒,整个教学区像炸|开的爆米花锅,噼里啪啦地乱成一团。
敞开的柜门容易打到人,林曼星下意识地要关,手还没碰上,先让旁边的同学撞了一下肩膀,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右倒。
前额‘啪’地一声磕在柜沿,钝痛从伤口蔓延开,耳朵似渡上硬膜,隔绝外面的声音,只剩颅内像蜜蜂乱飞的蜂鸣声。
求生欲支配着身体往前走,但脑袋撑不住,好像才走了一步又开始晕了。
忽然后脑多了个柔软的触感,紧接着就是身体一轻,双脚离地,似乎是飞起来了。
但是她怎么会飞呢?有人跟她说:没事。
我抱你下去。
林曼星眯着眼,看到眼前人的轮廓,好熟悉,可晕乎乎的脑袋反应不出来他的名字。
到开阔地,新鲜空气涌入鼻腔,林曼星清醒一些,伸手抓住那人的肩膀,被搀扶着坐到石阶上。
你额头磕破皮了,脑袋没事吧?会晕吗?林曼星认出来了,是周徊。
周徊抱着她跑下来的。
林曼星下意识要伸手摸头,被他握住手腕,手脏,别去摸伤口。
一会我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吧。
谢谢你。
没事。
周徊弯腰,仔细查看伤口,没镜子,就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她看,还好,只是破皮,没划伤,应该不会留疤。
小血珠渗出来,凝在表皮,需要赶快擦掉。
两人摸了摸口袋都没有纸巾。
周徊摸耳朵,我去找人借借看。
丁咏珊走过来,我有。
她直接掏出一张,对折两次,折成一个三角形,用纸尖慢慢贴在林曼星额头,擦掉血。
迟来的班主任召集同学们排队。
副校长拿着话筒站上主席台要求大家按早操队列排好。
林曼星捂着额头,走去草地排队。
班主任看到她有伤,止道:曼星,你不用排了,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周徊举手,老师,我带她去吧。
行,你们去吧。
班主任招呼班长,快点来点人数。
林曼星走出队伍,从前往后走,再由周徊带着往医务室走。
她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没看到边朗。
班级队伍已经成型了,按身高排的,后排没有边朗的身影。
边朗呢?你看到他了吗?呃……周徊顿住,迟疑了几秒。
怎么了?林曼星拧眉,停下脚步,抬头往楼上教室的方向看,没跟着跑下来?这个我不清楚。
你撞到柜子的时候,好像是他伸手在旁边护了一下。
我看你走得歪歪扭扭的,走廊人又多,乱七八糟的,怕你再摔倒被人踩到,就赶紧抱着跑下来了。
这样阿。
林曼星掏出手机打给边朗,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接。
现在还算上课时间,可能还是静音状态。
只是小地震,没什么危险的,在教室也没事,林曼星松了口气,继续往医务室走。
医务室在一楼,里面是病床,外面是诊疗室。
诊疗室坐着五六个人,估计是跑下楼的时候撞到哪受伤的。
周徊建议:里面人多还不通风,我们在门口等一会吧。
好啊。
林曼星探头往里看,发现边朗坐在那,手放在桌子上,正在接受包扎,她顾不得那么多,像条灵活的鱼擦过几个人,走到他身边。
边朗左手手背有一道一指长的口子,口子不深但长,桌边有四五团用过的染血棉花球,校医正在用棉签上药,又用绷带缠绕两圈,贴上医用胶布。
别沾水。
你晚上再来一次,我给你换药。
八点到九点半来,我十点以后就不在学校了。
嗯。
谢谢医生。
没事。
回去休息吧。
下一个……边朗起身,让出座位。
林曼星转身要跟出来,被按到座位上,我没事。
你先让医生看一下。
边朗的手搭在她肩膀,黄色草药汁晕染白色绷带,还有斑斑血迹,看着都疼,林曼星倒吸一口冷气,时不时地低头看伤口,嘴巴张张合合想着要问什么。
边朗的拇指压在她肩胛揉了揉,医生在上药,别乱动。
他一用力,手背根根分明的青筋,微微鼓胀,绷带的血好像又晕开些。
我不动。
林曼星收回目光,坐直身子不再看了,拨开他的手,你别用劲。
医生给林曼星前额贴上大号创口贴,又询问了些情况,应该是没有脑震荡。
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觉得头晕恶心,再来医务室找我。
好。
谢谢医生。
三人先后上楼回教室。
没有余震的预兆,副校长解散同学,让他们各自回教室。
班主任开会布置作业,下达下周会进行疏散演练的通知,就让同学们回家了。
刚考完,没什么作业,走读生也不用上晚自习,晚上教室有些喧闹,林曼星趴在桌上,在草稿纸上涂鸦。
丁咏珊插着耳机听广播,广播说是下午花莲地震,咱们这才受影响的。
前桌转过来,又是花莲阿,他们那有事吗?丁咏珊复述广播的话,无伤亡……周徊走过来,一手捏住桌子边缘,一手压在桌面撑住弯下的身体,凑到林曼星身边问:还难受吗?林曼星肩膀动了动,想直起身说话,头一抬,发现他贴得好近,就这么坐直会碰到他,又缩回去,枕在手臂,偏着头跟他说话。
不会。
要不要去医务室再检查一下?我跟值班老师说了,可以让你先回宿舍休息。
周徊收手,站直,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晚自习才结束,我送你回宿舍?林曼星也想早点回去休息,收拾书包下楼。
周徊带她去医务室做检查。
确认没事后,两人要回宿舍。
校医看了眼黑漆漆的宿舍区,宿舍那边没人,你先在里屋躺会吧,有什么需要就叫我,等下晚自习,宿舍人多一点,你再回去。
林曼星拉开帘子,走到最里面的病床,脱鞋上床,靠着枕头,半坐着休息。
周徊倒来一杯葡萄糖水,补充点糖分吧。
今天吓坏了吧?林曼星捧纸杯,嘴唇贴再杯边缘,小口抿水喝,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回班级。
没事,我陪你一会。
周徊耸耸肩,我包都背下来了。
聊了一会,林曼星注意到他食指贴着创口贴。
你受伤了?因为我吗?你磕到柜子的时候,那个柜门反弹了一下,可能是刮到哪里了吧。
小伤,没事的啦。
林曼星盯了会,看创口贴边缘打卷,拉开病床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小医疗箱,换一个新的吧。
周徊撕掉创口贴,伸手过去。
林曼星捏着他手腕拉到眼前,又撕开创口贴,两手撑住胶布两边缓慢地贴过去。
医务室在一楼边角,周围没有教室,校医好像因为什么事出去了,偌大的医务室只剩他们两个,特别安静。
林曼星没扎马尾,披散着,头一低,尾梢刺在后脖颈,刺刺的,痒痒的。
她伸手要拨,却碰到周徊的鼻尖。
林曼星偏头,登时吃了一惊。
周徊挨得好近,几乎是要贴上她了。
她像一颗被碰触的含羞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蜷缩起来,脑袋发出该躲避的信号,身子却僵硬得动不了。
风一吹,耳后的发落下,贴在她嘴角。
周徊替她捏开,拇指在唇上揉了揉,可以吗?话音未落,林曼星身上像扎了一针,解开封印的穴道,她拼命摇头,怕他不懂她的意思,把贴好创口贴的手推回去,臀部也往旁边挪开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明确拒绝道:不可以的。
我不想这样。
是我唐突了……嗯……林曼星点头,又想表示没关系,垂头摇了摇,轻轻说,没事。
‘哗啦’——遮挡的帘子毫无预兆地被拉开,打破浓稠到似蜜糖的暧昧氛围。
医生呢?边朗问。
林曼星抬头,好像是出去了,可能一会会回来吧。
边朗拉过一张凳子,坐到病床边,我来换药,你在这干嘛?周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边朗像是为他找台阶似地说:物理老师叫你去办公室登记练习册,你赶紧去吧。
你好好休息。
我先走了。
周徊又给林曼星到来一杯葡萄糖水,放到床头,把医疗箱收好,才背包离开。
校医回来,帮边朗换药。
边朗是数学课代表,考完试,一直在办公室帮忙,林曼星几次想问手怎么样了,都是刚问出口,他又被老师叫走。
她掀被,翻身下床,坐到桌边看他换药。
校医的手机又响了,林曼星伸手接过绷带,我来吧。
已经差不多了,你再绕一圈,剪一截胶带给他贴上就好。
校医走出去接电话。
林曼星拉凳子坐近他,帮他仔细包扎。
嗅了嗅,他身上有潮潮的薄荷香。
洗澡了?嗯。
林曼星急了,医生不是让你不能碰水嘛!边朗解释:洗的时候,有抬高手,没碰到水。
林曼星脑海自动浮现出他举高一只手,站在花洒下冲淋的情景。
绷带扎得这么紧,不好使力,只有一只手要挤沐浴露,要拧毛巾估计都挺费劲的吧。
想着他可能出现的笨拙模样,林曼星噗嗤一声笑了。
边朗挑眉,笑什么?没什么。
林曼星仔细问了下午的情况,是你伸手护在我脑袋后面的吧?不然呢?谢啦。
狗子。
林曼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记得有人用手掌包住她后脑勺的触感。
这两天你不要洗澡了,真的受不了就让管家叔叔给你拧几条毛巾,擦擦身子就好。
伤口这么大,碰水会化脓,会烂掉……边朗抬眸,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嘴,想到的全是周徊刚才凑上去的脑袋。
下午林曼星丢三落四地搬东西,他就跟在旁边提醒。
地震时,两人挨得近,她前额磕到柜子的瞬间,边朗几乎是同时伸手包住她后脑。
林曼星可能是磕晕了,两腿发软,人往地上摊,他一手包着她脑袋,一手拽住她胳膊往上提。
包着她后脑的手背从柜门边缘擦过,划开一道口子,也蹭掉一层皮。
边朗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看她站直就暂时松手。
他收回手,甩了甩,随手将柜门关上,再准备去拉她一块往下跑。
周徊不知道从哪插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打横抱起,两步就消失在他视野里。
我都没抱过你……林曼星停住念念叨叨的嘴,你说什么?大声点啊。
边朗收回手,让它烂掉算了。
林曼星拧他嘴,压着脑袋,要他往地上连呸三声,胡说八道什么呢!快点呸掉。
我以为你回家了。
下午林曼星听到他和家里打电话说要去医院,晚自习看他的座位一直空着,以为他是请假回去了。
边朗耸肩,没有。
在办公室把卷子分堆。
一直忙到现在。
林曼星问:晚饭呢?吃了吗?边朗点头,数学老师带我们去教师食堂吃了。
哦……林曼星松了一口气,难怪我都找不到你。
边朗提起她书包,我送你回寝室。
我看丁咏珊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林曼星拽过书包背上,我伤的是前额,又不是手,书包我会背,你照顾好自己的手就好。
边朗插兜,又恢复那副冷冷的拽B样。
明天早上我家司机会开车来接我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
去干嘛?检查下有没有脑震荡。
不用了吧。
林曼星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校医都说没有了。
校医务室不正规。
你本来就不聪明,撞一撞,不检查清楚,会更不聪明。
啊!林曼星锤他手臂,你才不聪明!边朗握住手腕,食指和拇指扣在骨头凸起处,轻轻一捏,林曼星疼得求饶,去嘛。
去嘛。
跟你去就是啦。
边朗手指一楼,七点。
我在这等你。
好噢。
我回去啦。
边狗,晚安,不要再碰水,要好好休息噢!嗯。
晚安。
一开门,丁咏珊坐在里屋。
手机放着电视剧,她边看,边用小刀裁纸。
你怎么回来了?我跟老师说我要回来照顾你,就提前走啦。
林曼星弹她前额,照顾是假,借机逃晚自习才是真吧?丁咏珊嘿嘿两声认了,你有需要也可以提嘛。
你这是要干嘛?下午看边朗划到手,真是吓死我了。
我想把柜门边缘都贴一下。
教室那边的我已经把咱俩的都贴好了,现在裁的是宿舍的。
林曼星坐到桌边帮她裁纸。
美工刀边缘有一道凝固的血迹。
林曼星抓起她的手检查,你划伤了?丁咏珊展开十指给她看,没有啊。
她打开美工刀仔细看了看,我是找何茂借的,可能是他划的吧。
何茂?想到方才给周徊贴创口贴,林曼星脑袋里的弦紧绷,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边朗手背上的是很明显擦伤,伤口是撕裂状的,周围的皮肤也破了。
而周徊的那个伤口细小平整,像美工刀割到的一样。
周徊下午抱着她跑了四层楼,她却在着揣测人家。
真是太不应该了。
林曼星低头,心中愧疚。
怎么了?没事……—边朗回到寝室,陆震宇也借口要照顾他先回来了,还接了一盆水要给他洗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震宇翻出个白眼,爷爷我才没那么好心,是林曼星给我发了微|信小红包,让我伺候边少爷您洗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喏,毛巾拧好了,刷牙水也接好了。
陆震宇手臂挂着毛巾,学服务生弯腰站在旁边,故意捏起嗓子学,洗漱吧,少爷。
啧。
恶心死了。
少来。
你笑得嘴角都要裂到太阳穴了!—看周徊回来,何茂吃了一惊,怎么回来了?没多陪一会?周徊放下包,说物理老师叫我。
何茂摊手,我知道你会和她待到晚自习结束。
该弄的,我都帮你弄好了。
物理老师也回家啦。
被人耍了,周徊低声骂开。
何茂靠过来,不知趣地问:下午你可太帅了,直接抱着就下楼了。
人家肯定好感激你,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了吧。
亲到了吗?屁。
边朗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能有机会?他?他不是在办公室?没有。
不知道怎么又跑下去了。
创口贴不透气,伤口发痒,周徊扯开了。
太用力,未愈合的伤口受挤压,渗出两滴血。
何茂递纸,还好吧?周徊擦干血,让你轻轻划一道就好,给老子划这么深?还是右手,现在写字都疼。
我这不是想划深一点,她会心疼嘛。
你没看边朗整个手背全是血,吓死人了。
今天我值日,走廊的柜门是我擦的,上面两三个血手印呢。
边朗都出大血了,你不下点血本能行?见周徊不说话,何茂又戳他,问他接下去有什么计划。
周徊摊手,有那条疯狗在,能有什么办法。
得先把两人分开。
周日去补习班,我看看情况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