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除了姜秘一家四口, 其余姜家人都在，见姜老爷子改了口风，一时都无人再说话。
姜柠趁机梭巡了一圈, 重点观察了一番大伯姜科和大姑姑姜秀秀。
姜科随爹，姜秀秀随妈, 和姜秘长得很像, 都是肤色白皙, 五官柔和。
但姐弟气质截然不同，姜秘是个纨绔子弟，看着就不聪明。
相似的外貌放在姜秀秀身上, 却让人不敢小觑, 常年在商场打拼的经历，令她由内而外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
姜氏集团除了姜老爷子，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这两位，如果内部真出了问题，他们毫不知情的概率太小了。
姜柠收回视线, 垂下眼睛装雕像, 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事儿。
咳，老姜，你这意思是支持咱们穗穗当明星了？穗穗, 还不谢谢老爸？一直保持沉默的姜太太出声打破了沉默，姜柠循声望去，见坐在姜老爷子下首的中年美妇正笑吟吟地看着姜老爷子。
完全看不出是马上要过五十岁生日的人，看着还不到四十，是中年版的姜穗穗。
她凝望姜老爷子的眼神温柔缱绻, 神情如同少女。
姜柠默默收回目光, 悄悄搓了一下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耳边传来一声欢呼, 姜穗穗跳起来，跑过去搂着姜老爷子的脖子，喜笑颜开：谢谢老爸！您放心，等我赚大钱了一定好好孝敬您！姜老爷子佯怒道：又抽什么风，你不啃老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孝敬。
话是这么说，但他眉眼间的笑意可是实打实的。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剩下的人安静如鸡，似乎是观众在观看表演。
其他人惊讶过后，迅速切换了神态，四位大人面无表情，四个孩子垂眸敛目，连刚刚小孩子脾气快要发作的姜盛都收起了怒色，小心翼翼地觑了姜秀秀一眼，又偷偷看向姜穗穗的方向，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羡慕。
再一细看，其他三个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姜柠心底无声叹气，难怪亡妻现任两边生的孩子合不来。
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姜柠食指大动。
其他人恢复闲聊，餐桌上看似一片和乐。
老爸，老妈忌日快到了，还是把老三叫回来吧？姜秀秀忽然开口，桌上又是一静。
姜老爷子眉毛都没抬，淡淡地说：叫他回来干什么？你们老妈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能气得半夜来抽他。
这下子连杯盏碰撞声都消失了，姜柠悄悄收回了夹菜的手。
姜科语气无奈：老爸，老三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个孩子心性，吃喝玩乐在行，哪会这么没人性，害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再说了，柠柠这不是好端端的没受到伤害吗？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姜柠，又状若无意说道：都是弟妹心眼儿太小，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老三就是个糊涂虫，哪会想到他老婆容不下大的。
实在不行，让他俩离婚，省得老三再被带坏了。
气氛陡然降到冰点。
姜穗穗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发作，被姜太太一个眼神摁住了。
含沙射影说后妈，豪门恩怨大撕逼——这是姜柠给这一幕戏取的标题，她突然觉得饭菜也不是很香，比不上现杀的瓜好吃。
老大，这件事受害者是姜柠，她有没有受到伤害，不是你说了算的。
姜柠，你说，你原谅你爸他们了吗？要不要他们回来？你是苦主，你说了算。
一刹那四面八方的视线聚焦在姜柠身上。
她想给姜老爷子鼓个掌，好一招祸水东引转移话题，吃瓜群众被迫登上大舞台。
姜柠没有说话，紧急头脑风暴，是以可怜兮兮的小白菜形象哭两句糊弄过去，还是横眉怒目呲这大爷一顿？柠柠是个乖孩子，你这么懂事，肯定已经原谅爸爸了，对吗柠柠？姜秀秀见她不吭声，温声问道。
姜柠直起身子，注视着姜秀秀柔和下来的脸，还是不说话。
姜科不耐烦了，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道：柠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还这么小，也需要爸爸妈妈照顾，还有你弟弟妹妹，你不是最疼他们了吗？这话让姜柠的眉头动了动，她慢悠悠地摇头，声音轻缓而坚定：不行，我不原谅他们，不想让他们回来。
众人神情各异，脸色精彩纷呈。
姜柠！姜秀秀陡然变了，又迅速控制住，柠柠，你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都还在外面受苦，你是家里最贴心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变得这么自私冷漠，我都不认识你了。
难道去外面跑了几天，你就变化这么大？无奈、痛心、失望、愤怒，都在话里了。
姜穗穗被指桑骂槐，不乐意了，马上插话：我说姐，你想找我茬就直说，别拿姜柠当借口。
皱着眉的姜科沉声喝道：我们这边的事你少插嘴！柠柠，你爸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他粗心大意，没顾好你，伯伯已经骂过他了。
就让他们回来吧，你妈和你弟妹也不敢再欺负你了，他们要是再犯浑，伯伯替你教训他们。
所有人都等着姜柠的反应，等把人胃口吊足了，她露出个感动的表情，看向姜科和姜秀秀，激动地说：谢谢伯伯和大姑姑，你们说的太好了！然后看向姜老爷子，爷爷，我——对面兄妹二人见状，都舒缓了神色。
我不原谅。
姜柠激动的神情一瞬间冷淡下去，环视一周，再次重申，不原谅。
两人一愣，被一个小孩戏耍的愤怒还没冲上来，就听姜柠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大姑姑，麻烦你有空去看一下当时的消息，看看我被骂成什么鸟样了，泼我头上的都不是脏水，是屎啊。
如果是你的孩子被人这么整，你能原谅罪魁祸首吗？要是被你夸几句是家里最贴心懂事的孩子，就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那我把这个荣誉称号送给瑜姐姐和盛哥哥。
伯伯，刀子没插在你身上，你是真不知道疼啊。
我现在好好的，是因为我运气好，不是因为那个谁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还有我爸，他都三十了，还是孩子心性呢？这不是孩子这是弱智吧？我在家怎么被欺负的，他心知肚明，偏偏装瞎呀，装没看到。
你替我教训他们？伯伯哎，在今天之前你都没正眼看过我吧？今天之后你也不会拿我当家里人，这会儿就别装正义了。
你们是好哥哥，好姐姐，爱护弟弟，OK呀，你们爱护你们的，我没意见。
想让我大度原谅他们，同意他们回来，不可能。
我是小孩子，不是小傻子！要不是爷爷明察秋毫，秉公办理，小姑姑一直关心我爱护我，我早就撑不下去了，现在我有他们，我爸一家子跟我没关系了。
以后他们的事别找我。
姜柠脏话到了嘴边，还是选择了比较文明的方式，浅浅地喷了兄妹俩一顿，最后再光明正大拍个马屁，结束了她的发言。
客厅里的人不少，但鸦雀无声，端着菜走了一半的佣人都僵住了，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姜科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这辈子只有他老子敢这么训他，结果被个黄毛丫头当众羞辱，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姜秀秀好一点，但同样气得不轻，脸一阵青一阵白。
姜科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了，见状大怒，拍了桌子，而姜秀秀的儿女年纪较小，都目瞪口呆。
姜太太满脸诧异，姜穗穗兴奋中夹杂着担忧。
这时姜老爷子咳嗽了一声，阻止了一场大战。
你们都听到了，姜柠不原谅老三。
换了你们，你们能原谅吗？啊？他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响动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震得在场之人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加起来快九十岁的人了，联合起来逼迫一个才几岁的小姑娘，脸还要不要了？这事以后别提了，谁再说谁就去陪老三。
吃饭！拍桌子的默默收回了手，想出声呵斥的闭上了嘴。
姜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继续吃饭的姜柠，心中滋味难言。
他知道姜柠胆子大，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儿女训得跟孙子一样。
虽然说得有道理，但他毕竟是当爹的，听着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不过姜柠恩怨分明，谁对她好还是记得住的，结尾对他的八字评价，他很满意。
餐桌上恢复了杯盏碰撞之声，不过再无人说话了。
晚饭过后，一群人不尴不尬地坐在沙发上，分成两派，姜柠此次一役过后，就自动划分到姜穗穗母女这边了。
小姑姑，老爷子干嘛呢？她轻声问姜穗穗。
现在的情况有点眼熟，怎么看怎么像考场外考生们抓紧最后机会看书的场景。
而第一位考生，姜科，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
姜穗穗奇怪地看她一眼，例行谈话啊，你忘了？她这么一说，姜柠倒不好问了，她把记忆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了。
家宴不定时举办，看姜老爷子心情。
吃完饭后，轮流进书房和他聊天，就跟突击考试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这老头儿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而姜柠之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因为每次小姜柠都是和龙凤胎一起进去，三个人都是才上幼儿园的年纪，姜老爷子问两句就完了，只是走个过场。
几分钟后，姜科出来了，面色惨白，明明室内打足了冷气，他却一脸都是汗，其他人面面相觑。
该姜秀秀进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她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察觉到姜柠的目光，姜科转过头扫了她一眼，腮帮子动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接过老婆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姜穗穗搂住她的肩膀，幸灾乐祸：肯定挨骂了。
姜柠点点头，还骂得不轻。
这回等得有点久，快一个小时，姜秀秀才出来，还是惨白着脸红着眼出来的，把她老公孩子吓了一跳。
终于轮到了姜柠。
他们俩合谋？姜柠开门见山。
姜老爷子有点不乐意，虎着脸，没好气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姜柠哦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姜老爷子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姜柠被这神来一笔弄懵了，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恍然大悟，想了想回答道：都是自己的孩子，看男的有没有良心吧。
不过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有些偏向也是正常的。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姜老爷子一脸无语，挥挥手让她出去。
姜柠跑了出去，发现只剩姜穗穗在等她了。
哈哈哈哈老大老二肯定被骂惨了，走，咱们吃个冰淇淋庆祝一下。
姜穗穗的手搭在姜柠头上，带着她往外走。
姜柠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大门，心说姜老爷子这会儿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当事人心情很复杂。
水至清则无鱼，一个集团要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在他忍受范围之内就行。
他安排人暗中调查，本来以为只会查出些老生常谈的问题，结果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他最信赖的大儿子和二女儿，居然各自为营，明争暗斗，暗中拉拢人手。
甚至为了壮大势力，明里暗里安插儿媳妇和女婿家的亲戚进来，不是关键岗位，就是高管。
他放权五年，这五年不知养大了多少人的胃口。
从创业之处，姜老爷子就定下规矩，绝不能让亲戚插手公司的事，就连姜家本家的亲戚，他也只是给分红，要想进公司，也只能做基础岗位，不能进入核心。
结果他还没死呢，好大儿就想着抢家产了，抢家产也就罢了，好歹是内部竞争，但为了夺权，竟然勾结外人。
哗啦一声，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掀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姜老爷子的怒色渐渐褪去，又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句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他承认，他对小女儿溺爱了些，对三个大的又严厉了些，但那是因为知道她不是独当一面的料，只能花钱，不能赚钱。
老三也是如此，不过他有哥姐，将来不会差到哪去。
两个大的继承家业还不满足，还想独揽大权，他是真的没想到，拧成一股绳的两兄妹居然私下里斗成了这样。
看他俩一致给老三求情，他还以为兄妹情深呢。
姜老爷子脸上浮现出迷茫之色，不过很快清醒，自嘲地笑了笑，拨出了一个电话。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姜氏高层大地震，核心人员大幅调动，总经理和财务总监被下放到基层，美其名曰近距离感受基层员工的工作环境，为提高集团凝聚力而努力。
动作很快，被动了的人几乎还没回过神来，就已尘埃落定。
姜老爷子看着绿油油的股票，他的脸也绿了。
不过马上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一块腐肉必须剜了才不会威胁到身体健康，新的肉很快就会长出来。
老爸，我有分寸，不是真的和谢氏勾结，只是，只是——姜科抢先说道，他和姜秀秀双双跪在姜老爷子面前，两人都是汗如雨下，脸色煞白。
姜老爷子替他补全：只是为了打击你妹妹？你自己说说，你还是不是个人？姜秀秀恨声道：老爸，哥太过分了，为了整我，居然敢和外人勾搭到一块儿！她得到的是老爹的一声嗤笑：秀秀，你也不比你哥差，你背地里给你婆家行了多少方便？就差直接从账上给他们划钱了。
你忘了你的两个孩子姓什么了？姜秀秀咬着牙，泪又流了出来。
两个人在书房跪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出来时摇摇晃晃，都快站不稳了。
躲在暗处的姜穗穗拼命捂着嘴才没有大笑出声，等看不见人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拉着姜柠回去收拾行李。
姜柠回头，望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庄园，心中提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她还以为是二人合谋呢，怕姜老爷子过于宠爱姜穗穗，脑子糊涂真把公司给姜穗穗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姜穗穗放在眼里，居然和亲手足斗起来了。
利益果然迷人眼。
姜柠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事，姜家的蛀虫被挖出来了，那这棵大树应该不会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