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件事, 不少人已经有了猜测,悄悄朝谢以则看过去。
原本这是他们今晚最关心的一件事,不过姜老爷子冷不丁宣布转赠大量股份给一个小孙女, 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会儿才将注意力拉回来。
谢氏的丑闻是怎么爆出来的,又是怎么在短短几天就如烈火燎原一般, 多年基业危在旦夕, 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整个A市, 能整垮谢氏的,除了姜氏就没别人了。
今天姜太太寿宴,谢以则也在宾客之列, 这是一个讯号, 许多人都在暗暗观察谢以则的反应。
谢以则对打探的目光视若无睹,镇定自若。
倒是他身旁的江雪微面色微僵,当初她家破产,这样的目光她看到过太多次了。
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谢以则突然也经历了这一遭,心里必定比她当初更难受。
她不由得空出一只手, 挽住他的手臂。
被她抱在怀里的江容川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异常, 无声叹了口气,只得搂紧她的脖子。
而谢以则察觉到江雪微的担心,测过身子朝他微微一笑, 伸手接过江容川,稳稳地将他抱在怀中。
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不远处的周望一直注视着他们,拳头捏紧,又慢慢松开,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正所谓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①, 姜柠今天算是体会到了这是什么感觉。
本身他们就处于高处, 她又被身形高大的姜老爷子抱在怀里,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中,也大概猜到了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姜老爷子就缓缓开了口。
诸位,想必大家比较对谢氏的危机有所耳闻。
这么多年,我和老谢总也算是老相识,谢氏对我们姜氏,也是照拂颇多。
眼见谢氏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他声如洪钟,视线缓慢地扫过众人,姜氏决定携资进驻谢氏,全力帮助谢氏渡过难关。
话音一落,掌声如奔雷,震得头顶的天花板都轻微晃动。
姜老爷子满意地笑了笑,朝着下面招了招手,除了一些必要的人员和架构调整,其余保持不变,仍由以则担任总经理。
众人一听此话,均面露诧异,同时不约而同看向谢以则。
他面色如常,将江容川递给江雪微,整了整袖口,大步上前。
面上没有一丝愤怒和仇恨,仿佛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就职演讲,而非对手的刻意折辱。
姜老爷子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让他发言。
姜柠挣了挣,想溜了,却被姜老爷子摁住了,他轻声说道:跑什么?你以后也要站在台上,早点熟悉这种场合。
站得高看得远,你得把他们的反应记在心里。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姜柠面向台下,光明正大地打量宾客。
她的神态身平静,无人知道此时她已是心如擂鼓。
姜氏的继承人,就这么轻易地落到她头上了?台下宾客神色各异,一边听谢以则讲话,一边抬眼打量姜柠。
疑惑、震惊、不甘、嫉恨,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姜柠的视线恰好与江容川对上。
就在这时,又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是谢以则说完话了,她竟完全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好在他又说了一句:承蒙老姜总错爱,但我自觉难当大任,因此请辞,望老姜总见谅。
他说完偏头看留在过来,语气和表情都不是很抱歉的样子。
而姜老爷子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和蔼地劝了一番,谢以则一再推辞,最后他只好遗憾宣布痛失人才。
姜柠眼睛都不眨地凝视着谢以则,只见他依旧是神色淡漠,然而他背在背后的一只手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这手紧握成拳,攥得死紧,一直到他下了台仍未松开。
姜柠,今天来的都是咱们的亲朋好友,合作伙伴,来说两句。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姜柠的身上。
姜柠不妨这个时候突然被点名,怔愣了一下,脑子转得飞快,心说要说点什么呢,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这好像不太合适,她把以往的就职宣言都翻出来了,正欲开口,却在余光瞥到姜太太时顿住了动作。
奶奶~姜柠拖长了声音,扭过身子,朝着姜太太伸出了手。
姜太太神色淡淡的,被这一声嗲嗲的呼唤惊了一跳,被姜穗穗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款款走向姜老爷子,温柔地接过了姜柠。
奶奶,你的项链好漂亮。
姜柠拨弄着姜太太的蓝宝石项链,脆生生地说,宛如天真幼儿一般。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这种装傻卖萌的行为,但是今天是姜太太的五十大寿,她出的风头够多了,要是让寿星沦为背景板,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果然,姜太太一听,眉目舒展,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故作不经意地全方位向台下展示她闪耀的项链。
姜柠略微松了口气,姜太太和姜穗穗不愧是母女,性格如出一辙。
主家发言完毕,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
音乐流淌,姜老爷子携姜太太跳完开场舞,宾客们陆续滑入舞池。
姜柠和钟少暄缩在角落吃蛋糕,隐隐约约有谈话声从阳台上传来,二人对视一眼,悄悄躲到了厚重的窗帘后面。
我总觉得像做梦一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就摊上了一堆事,就跟撞了邪一样,周望的声音有些飘,微微你知道的,干咱们这行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我还真请了大师给我看是不是有小人在咒我。
周望说到后面,自己也忍不住笑。
而江雪微却笑不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得罪了姜氏。
远处乐声不停,人声不断,这偏僻的一角格外宁静。
周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啊,姜氏。
他的愤恨已经消散了不少,回想起以往的行为,竟想不起为何要和姜穗穗姑侄过不去了,是为了江雪微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向来趋利避害,没想到会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同姜穗穗这个二世祖对上。
周望迟疑了一会儿,复又开口:你们在一起了?谢氏如今日子不好过。
江雪微无声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
夜风拂过,两人再无言语。
站了一会儿,周望独自离开了,正当姜柠想拉着钟少暄悄悄退走的时候,又有一人来到了阳台。
她的腿都快酸了,感叹身为孩子的一个好处就是听墙角不容易被发现。
微微,你看到了。
我现在的处境……谢以则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冷,语气寂寥又轻柔,我准备出国。
你的想法是什么?继续在娱乐圈发展,还是和我一起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多年积累,即使一朝败落,树倒猢狲散,总归还有退路。
江雪微的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沉默了许久,轻轻靠在了谢以则肩头。
二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凝望夜空。
角落里的江容川见此情形,顿住了脚步,也无声隐藏在黑暗中。
姜柠久久等不到他们再开口,悄悄拉着钟少暄溜了。
室内一片繁荣景象,与阳台的安静截然不同。
音乐声与人声交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除了一部分姜家人。
愤恨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地朝姜柠射来。
有人快步走到姜秘身边,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姜秘怒不可遏的神情一点点委顿下去,恨恨剜了姜柠一眼。
郑清眼眶都要滴出血了,目光凶狠,恨不得扑上来生吃了姜柠,然而见姜秘转身就走,她也不敢造次,拉着惊慌失措的龙凤胎跟了上去。
阻止姜秘发飙的人冲姜柠微笑着点了点头,隐在了人群中。
周围若有似无看好戏的眼神转了方向,都状若无意地定在了姜柠身上。
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姜老爷子刚刚几乎是表明了心中打算,这是真想把姜氏交给一个小娃娃了?众人心中滋味难言,一时疑心姜老爷子老糊涂了,姜氏前途堪忧,一时心底又生出无限羡慕之情,小小年纪就被选定成为了亿万豪门继承人,真是天生好命。
部分人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心思灵活的人已经弯腰和姜柠说话了。
柠柠,你在哪里上学呀?阿姨的宝宝和你一样大,很想和你做同学呢。
柠柠在节目里太可爱了,叔叔的女儿特别喜欢你。
柠柠……温言细语此起彼伏,姜柠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大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捧月一般,钟少暄都被挤了出去。
他焦急地扒拉着人群,可惜挤不进去,白嫩的小脸都急红了。
姜柠耳边嗡嗡的,这些人争先恐后地释放他们的热情和善意,并不在意她是否作出回答。
她瞅着个空当,一矮身钻了出去,拽住钟少暄的手,穿过一条条腿,跑到了宴会厅另一头。
两人再次躲到角落的沙发上,狂喘着气。
姜柠平复着气息,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相谈甚欢的宾客。
远处有一簇人群格外显眼,她从缝隙里隐约看到了一只端着酒杯的手,白皙细腻,泛着珠光。
显然姜穗穗对此游刃有余。
今夜的主角是姜太太母女和姜柠,姜家内斗胜负已分。
比起关注谢氏的倾覆和谢以则的决然离去,也许和姜氏未来的话事人打好关系更重要。
原著里谢家人就是这么看着姜氏这棵大树轰然倒下的吧,这次轮到谢氏了。
姜柠深吸一口气,心跳渐渐平稳,耳边回响起了谢以则问江雪微的话,不由得也有点好奇江雪微会如何抉择,她私心里希望江雪微和江容川把姜穗穗小姜柠经历过的一切也经历一遍。
她料想谢以则的动作应该会很迅速,刚和姜老爷子嘀咕了一阵,看能否在国外也把谢以则压制住,结果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周望息影远走国外#【意料之中了,得罪了姜氏,周家又是这个样子,阿望就算不退圈,估计也很难混了。
真是一手遮天了,好难受】【被害妄想症发作了?以前穗穗被骂得多惨啊,她都没仗势欺人。
就算最近姜家支棱起来了,那也是你们哥哥先撩者贱好吗】【赌五毛钱,江雪微多半也要退圈,她可是姜大小姐最讨厌的人啊。
现在姜穗穗不掩藏实力了,重拳出击,这不得把她踢走?】周望虽然因私生子曝光一事声誉受损,掉了不少粉,但毕竟在圈里打拼了多年,粉丝基础庞大,见他要退圈,心碎成一地。
其中有粉丝爱得深沉,一怒之下冲到姜穗穗微博,怒骂她以势压人,却被姜穗穗的粉丝顶了回去:【你们再多说一句,周望的处境就艰难一分,你们是嫌他还不够凉啊。
有你们这样的粉丝是他的福气】这是明晃晃的威胁,气得周粉跳脚,却无可奈何。
即将登机的周望也看到了粉丝掐架,额角一跳,太阳穴又开始痛。
他呼出一口气,眉眼沉沉,一向挺直的背脊塌了下去。
眼前又浮现起周盼冰凉讥诮的目光,要么留在国内,你的死活从此和周家无关。
要么出国,国外的疗养院安排好了,永远不许再回来。
二选一。
说是二选一,他别无选择。
姜家如今是真正的第一豪门,至少在A市内再无敌手,他留在国内不会有什么出路。
即使周望恨了周家多年,也不得不承认,大树底下好乘凉。
他一个人倒也罢了,可还有个植物人母亲,没了周家的庇护,恐怕会举步维艰。
催他登机的广播再次响起,周望终于起身,临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可惜无人相送。
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周望最希望来送他的人没有来,她正麻烦缠身,焦头烂额。
彭导,节目现在的热度很高不是吗?我们微微的关注度和话题度可都是排在前头的,突然换人,这不是白白损失热度吗?江雪微抱膝坐在沙发上,神色木然,听着经纪人和不同的人周旋。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经纪人沉默半晌,最后颓然挂了电话。
江容川不客气地开口:是姜氏施压?他稚嫩的面容上一片阴郁之色,倒吓了经纪人一跳。
他定了定神,这才苦笑了一声:也不全是。
他是听出来了,人姜家还没开口说要封杀江雪微,这些人就迫不及待表忠心了,宁愿赔钱也要和江雪微解约,生怕被牵连。
原来这才是姜穗穗真正的力量。
江雪微呆呆地想,她拒绝了谢以则的邀请,决定留在娱乐圈打拼。
以前她也被姜穗穗针对,可群里圈外都很认可她,她外形条件和演戏天赋样样不差,自然坚信只要坚持下去,总能熬出头。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原来以前她能一帆风顺,是因为姜穗穗没有动用到家里的影响力罢了。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江雪微却好像没有察觉,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经纪人见此情形,心里亦不好受,刚想安慰她,就见江容川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这个行为很不客气,很不礼貌,但经纪人没有生气,反而怜悯地看了二人一眼,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至少在娱乐圈,他们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他用不着这个时候跟一个小孩子置气。
许姐是我,我是小李啊,江雪微的经纪人。
我是想问问,听说咱们公司新签了一批艺人,不知道有聘请新的经纪人的打算么?他走到阳台,压低声音,小心地拨通了许小茹的号码。
艺人明摆着没前途了,他这个当经纪人的,总要为自己找个新饭碗才是。
姜柠接到了许小茹的电话,得知江雪微和江容川的许多行程通告都被撤了,连经纪人都在另谋出路,还谋到她头上了。
看我干嘛?我可没叫人为难她。
姜穗穗察觉到姜柠的眼神,傲娇得很,圈子里就是这样,跟红顶白,拜高踩低。
就算我不发话,他们也会主动弃掉江雪微的。
她不会放话雪藏封杀江雪微,这太掉价了。
当初最讨厌江雪微的时候,她都没叫人整人,最多不过是截胡资源、公开场合甩脸子。
如今江雪微口碑一落千丈,她更没必要动用关系落井下石。
不过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就不关她的事了。
这一脸无所谓的反应让姜柠感到意外,她还以为姜穗穗看到江雪微这么惨,会跳起来庆祝呢。
她摇了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手机上。
谢以则要卸任,怎么也得写个声明吧。
她等了许久,无论是谢氏集团还是腾云娱乐官博,或者谢以则本人微博,都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她不知道的是,这会儿谢以则正面无表情地看国外紧急发过来的邮件。
欺人太甚。
他突然一把抄起电脑,狠狠砸在地上。
脸色狰狞,目光猩红。
秘书从未见他这般失态,吓得噤若寒蝉,汗流浃背。
作者有话说:①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出自杜甫 《望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