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 我需要请假去医院看一下手,麻烦你酌情批准。
江云驰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但格外加重了酌情二字。
这是……自然。
抛开一切来说, 身为技术部主任的他还是很惜才的。
等江云驰从办公室出来时,手中已经握有一张签好字盖好章的请假条了,他脚步匆匆地往钢铁厂大门口走去,等顺利出来后,他本想直接往车站赶去, 但是走到一半, 他又停了下来,转而往另一条街道走去。
算了算时间,现在离下一班回村的车还有两三个小时,与其在车站干等着, 还不如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一下, 万一被青禾看见了, 指不定得多担心。
冬天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早晚温差大, 极其容易感冒,医院里到处都可以看见裹得严严实实却不断咳嗽的人, 浓郁的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医生和护士忙得脚不沾地, 江云驰挂完号, 便沉默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乖乖地等在一旁, 过了许久才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小护士空闲下来, 可以帮忙处理伤口。
由于烫伤的面积不算小, 所以以防万一还是打了一针破伤风抗毒素,然后先用冷水对伤口进行冲洗,手背上已经出现了水疱和表皮的撕脱,要先用碘伏消毒。
再用医用注射器挑破水泡表面的皮肤,把里面的液体用消毒棉球或纱布轻轻的蘸干后再外擦烫伤膏,然后必须在伤口上面覆盖凡士林纱块,最后再用无菌的敷料给予包扎,另外医生还开了一些抗生素来预防伤口的感染。
处理伤口的全程,江云驰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直直盯着窗外的一面爬满常春藤的矮墙瞧,好似思绪并未在自己身上。
小护士没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江云驰,心里有些佩服他烫伤成这样了,都还能如此镇定,连疼都没喊一声,要是换了别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至少是要哀嚎两声的。
想到这儿,小护士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没忍住看了又看,暗道:这人长得还真俊,而且看穿着……是钢铁厂的工人?条件也不错,这年龄也不知道结没结婚?小护士的小心思还没在心里再过一遍,门口就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喊声:邓护士,203病房的又烧起来了,张医生喊咱两去抢救室帮忙。
我这就去。
邓护士匆忙将江云驰手上的纱布绑起来,然后把一包药塞到他怀里,叮嘱了一句:吃法都写在上面了,记得伤口别碰水,别吃发物。
话音刚落,邓护士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江云驰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看了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伤口,便起身准备离开医院了,经过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爷爷腿脚不便,身边又没个帮忙的,就上前搭了把手,将人背上了二楼。
谢谢小伙子了。
老爷爷笑着对江云驰道谢。
不客气……不用谢。
江云驰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前方拐角处突然出现几个医生护士推着一个病床,快速往这边而来,他连忙伸出手拉了一把正处在路中间的老爷爷,将人拉到一旁。
都让开,别挡着救人。
说这话的正是刚才给他处理伤口的邓护士。
其他人闻言连忙避开,给他们让出一条宽敞的大路出来,江云驰也不例外。
只是等他们推着病床来到跟前时,突然从病床上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他的手,短短的一秒钟,却让他猛地瞪大了双眼,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急忙抬步追上了那张病床。
顾不上左手传来的疼痛,江云驰伸出手重新握住了那只手,在看清手的主人,确定自己心中所想后,声音颤抖地喊道:青禾?躺在病床上的人很是虚弱,根本没办法开口回应他的呼唤,往日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长睫微眨,一连串水光透彻的泪水便顺着眼角落在白色的枕头上面,晕染出一幅悲切的水墨画。
同志,别耽误我们救人,谢谢配合。
邓护士自然目睹了全程,但是此刻也顾不上询问江云驰是病人的什么人了,只能挥开他的手,但是他握得太紧,第一下居然没挥开。
还想开口提醒第二次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松开了,一滴冰凉的泪珠砸在孟青禾的手背上,让她蜷缩了一下手指。
求你们一定要救她。
会的。
邓护士看着江云驰通红的眼眶,前进的脚步一顿,没想到刚才面对那样疼痛的烫伤都能如此硬气的男人,此刻却软了下来……看来果真遇到了那句古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抢救室的门猛地被关上,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江云驰?晚来一步的林爱云等人看见抢救室前的江云驰,都很是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什么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青禾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被人害的?江云驰目眦欲裂地直直看着林爱云,渴望能从她那里听到答案。
医生说近日气温本来变化就很大,一不留神便容易感冒,青禾她又体质娇弱,再加上这段时间为了药田的事情劳心劳力,所以才病上加病,导致发高烧,久久不退。
本来之前是退烧了的,可刚才又重新烧了起来,按理来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但是一定要让体温降下去,不然会导致脑膜炎和脱水。
林爱云被江云驰过于激动的情绪给惊得皱起了眉头,但是见他如此关心自己的女儿,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等解释完,瞧见对方依旧忧心如焚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你跟……我们家青禾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在这儿?闻言,孟仲秋和林文康全都瞪大眼睛地朝着林爱云看了过去,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江云驰,护食一般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好似只要他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答案,就会扑上前,将他粉身碎骨。
我来医院看手……说完这句话,江云驰偏头避开了林爱云他们的视线,转而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青禾和他商量过,说好先不要告诉家里人的……听见这话,林爱云等人这才注意到江云驰左手上缠着的白绷带,上面渗出些许血渍,显然是伤口崩开了,可是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还在死死握紧拳头。
坐着等吧。
林爱云看出江云驰不愿多说他和孟青禾的关系,也不打算逼问了,反正见这情形,再结合之前孟青禾在她面前流露出的一些小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咋回事。
就是,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呢?还能瞒着家里!不用了。
江云驰只想守在门口,第一时间得知孟青禾的情况,并不想坐。
闻言,林爱云也不想多劝,她坐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安静地盯着那盏又亮起的红灯,心里五味杂陈,只能祈求这盏灯能快些熄ᴶˢᴳᴮᴮ灭。
没一会儿,去缴费的张文华和孟仲春赶过来了,瞧见江云驰在这儿,也同样很是惊讶,简单打个招呼后,几人便站的站,坐的坐,等待孟青禾出来。
爱云。
张文华坐在林爱云的身边,沉默片刻后,碰了碰后者的胳膊,递给她一个眼神,随后朝江云驰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其中意味不用多说。
嗯。
林爱云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不作声了。
见状,张文华又把江云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收回视线,盯着医院的地板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红灯总算是熄了,随后门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开口嘱咐道:一连五天都需要打吊针,挂水,家属去办个住院手续吧,吃的药和注意事项会有护士跟你们说的。
医生说完就准备抬步走了,但是却被一个男人给叫住了。
医生,她没事了吧?会不会再烧?目前是没事了,我们帮她降了体温,但是会不会再烧,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好,谢谢医生。
这下,周围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江云驰问完医生,余光瞧见病床被推了出来,急忙大步迎了上去,其他人都没有他快。
本来离得最近,准备上前的孟仲秋:……你这小子干啥呢?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居然还敢摸我小妹的脸?孟仲秋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江云驰的手正贴在孟青禾的脸上,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就要教训他。
三哥。
突然一道虚弱的喊声制止了孟仲秋挥拳的动作。
小妹,你醒了?孟仲秋一个猛冲挤开江云驰的位置,凑在孟青禾的病床前,喜极而泣地摸了摸眼角的泪。
嗯。
孟青禾应了一声,眼珠子却跟着江云驰的身影而移动,往日红润粉嫩的娇唇此刻因为缺水而干涩起皮,脸蛋虽然还有些泛红,但是却没了之前那吓人的滚烫温度。
家属别围在这儿,病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邓护士斜了孟仲秋一眼,好端端地破坏人家小情侣的氛围干什么,真是没眼力见儿!腹诽完了之后,便和另外一个护士两个人一起推着病床往前走。
仲秋别捣乱。
张文华拉了一把孟仲秋,然后帮着护士往前推病床。
我哪儿捣乱了?孟仲秋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简直欲哭无泪,他觉得这全都是江云驰的错,自己才会被骂的,于是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呸了一口:别跟过来,臭流氓。
江云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神一直看着孟青禾所在的方向。
外婆,让他跟过来。
孟青禾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冲着张文华开口道。
一旁正扶上病床栏杆的林爱云闻言,这下可算是真的应证了自己的猜测,张了张嘴,本想开口阻止,可在瞧见脸色苍白的孟青禾后,却默默合上了嘴,不由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棒打鸳鸯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青禾养好身子。
江云驰这个人绝非良配,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还是那样成分的家庭出身,青禾不该同他一起承担这些苦难,自己的女儿,她只想让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
万万不能步了自己的后尘。
一时的欢愉喜乐怎么比得上一生的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