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迟告诉罗烟芷, 正在寻朝倾歌的是水神千离的随行神龙陌白和木神林商的侍从。
可她等来的——是雷神光璟。
是夜。
罗烟芷跟在光璟身后,拖着满身疲惫,慢慢走着:都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走了这样久, 都没见他有过一时停留。
似是听见了她在自言自语,他脚步放慢了些, 目光清锐。
见光璟视线偏过来一点,她旋即低头不语。
他凝视她片刻, 忽而挪了眼, 转头就走。
罗烟芷急着跟上他, 一时没注意脚下, 直接被拌了一脚,整个人摔在地上。
血腥味隐隐约约溢了上来, 很淡。
顾不上那么多,罗烟芷就地坐下,三两下掀起裤腿, 模糊的看着受伤的腿。
夜里看不清, 她抬手轻轻碰了下,湿润的血粘在她指尖,随即又是一阵疼痛感袭来。
光璟没走出几步, 就听见女子呜呜的抽噎声,低低的, 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
他隽逸眉眼动了动, 折回去, 低身在她面前, 神容淡淡。
罗烟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哭的惹人心疼。
可惜, 连一个字都没从他唇中撬出。
良久,光璟剑上的雷光消下去。
他眸色生冷,声音沉沉:怎么了。
我受伤了。
她盯着他,眼神清澈,口吻娇气的不像样,腿痛的厉害,走不动了。
说完,她还翻开裤脚,伤口袒给他看。
在此之前,光璟从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不知所有人间女子都同她这般娇惯,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他眼瞳轻轻一动,微抬手指引下一道天雷,直坠在她身后。
罗烟芷吓得浑身一颤,当即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光璟扯了瞬唇角,没有急着扯开她:这不是能走。
我真的走不动了。
她从他身上退下来,难过的吸了吸鼻子,手捂着伤口,我也想走,可是就真的很疼啊。
说到这里,罗烟芷忽地想起之前的生活,一瞬便被牵引了情绪。
那一夜,大火蔓延整座皇宫,父皇被逼死,母后自缢身亡。
在宫女的帮助下,罗烟芷狼狈的逃出来,望着那火海,却是更用力的跑离那处。
五天五夜,大火烬了。
她的家没有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再掉下一滴泪。
帮助她的宫女也死了。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谋生的手段换了一样又一样。
为了更好的生存下来,她以男装示人。
每一次受了伤挨了打,她的泪全都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咬紧牙关,口中血揉碎了咽回肚子里。
可唯独这一次,不知为何,她不想忍了。
明明就疼的要命,坚强和伪装都是给别人看的,但这里没有别人。
此时此刻,她心痛的哭着,像她儿时跌倒了那样,眼泪簌簌下滑,花了面庞。
仿佛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亲人,而非眼中这个神。
见她这副模样,光璟不为所动的瞧着她,纹丝不动的待在那里。
等她哭完了,他默然伸出手,背后的剑上再次流动起转瞬即逝的电光。
我陪着你慢慢走。
他说。
无尽海岸,波风阵阵,掀起百丈波澜。
罗烟芷望着身边的光璟,浮光倾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冷漠的画卷。
而她这样安静看着他,却莫名屏住呼吸。
自己明明说的就是未归海,为何他却来了无尽海。
莫非是……他在找别的东西。
陌白——随着他声音落下,一条白龙从海底浮了上来,高驾于海面之上。
就在罗烟芷腿软往后跌的时候,那龙化作了人形。
陌白走上岸边,侧眸扫了眼罗烟芷,转瞬对着光璟恭敬行礼:雷神大人。
他对罗烟芷这个人只字不提,一双冷眸对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冷声问道:海底情况如何。
并不乐观。
陌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怕是此时前去,亦是无功而返。
光璟没再回答,眼眸轻轻一抬,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没再耽搁一瞬,他目光一冷,已持剑踏入海中。
且慢——罗烟芷忽然间开口叫住他。
他脚步停下,却没有看过来。
她焦急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跑了几步。
你不带着我去吗?她自知自己是没有在海底来去自如的能力。
可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她心中竟萌生出恐惧之情。
怕他会一去不回。
怕他……丢下自己。
罗烟芷没有得到回答。
光璟只身进入无归海中,她上前一步后,被陌白彻底拦住。
你不是朝倾歌。
他站在她面前,一身白衣立在风中,像这世间最不可多得的色彩,你到底是谁。
罗烟芷被他一动不动盯着,没能立即反驳他,反应了半晌,急着开口:我就是朝倾歌。
你不是。
陌白看着她,忽然间动了手指,眼神狠戾神情一瞬流露出来,抬手去捉她肩膀,但你认识她,许是知道朝倾歌的下落。
所以他要带她去见水神大人。
我不知道。
她一瞬怕了,连忙撤后几步,转身便跑。
神,竟是这般可怕的吗。
所以朝倾歌才想要了拼了命逃离?因为畏惧。
还没跑出几步,陌白已瞬行在她身前,再次堵住了她的路。
跑是没有用的。
他双臂环于胸前,一身轻衫摇曳风中,不经意抬眸时,一片白云匍匐而至,将他们罩于这阴影之下。
我……罗烟芷干巴巴的动了动唇,喉咙却像被人狠狠掐住一般,再发不出一个音来。
是自己太天真了。
她以为只要他们发现自己不是朝倾歌后,便会放了她。
可照如今情况看来,只要他们发现自己假冒朝倾歌之后,会立即杀了她吧。
这条从那火海中偷来的命,终究还是要还回去了吗。
可她不后悔当初答应帮了朝倾歌。
哪怕以这条命做代价,她亦毫无怨言。
但她起码要争一争,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可以放弃。
对上那双明暗交错的双眸,她脚步错开,再次换了方向,向后跑去。
这一次,仍是被追上。
若你说出她的下落,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陌白站在她身前,眸中阴影进一步扩展开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不知道。
她瘦弱的身板退后半步,沉着眉回道。
陌白眼中毫无怜惜之意,沉吟几字:真可惜。
下一瞬,乌云拢聚在上空,白衣少年顷刻间化身为龙,冲着罗烟芷飞过去。
他要强行带她走。
就在他要触及到罗烟芷的那一瞬,天空中忽而一道惊雷闪过,生生劈在他的面前。
那道电光之下,是光璟走了出来,立于白龙与她中间。
他已全身湿透,高大身躯却将她护住。
陌白——这一次,他的话里带了不容置喙的用意,面前紫纱一瞬褪去。
那双冷澄瞳眸看着陌白,手上的麒麟弓被雷电完全贯穿:我几时说过,你可以动她了。
陌白不敢——陌白一双雾眸对向光璟,却毫无畏惧之意。
无论她是否为千离要寻的人,你都不能动她。
光璟一手提剑,一手握弓,微微垂眸时,又是一道闪电下来,缀入满身细碎的电光,就算是千离此刻站在此处,亦不可带走她,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明白。
陌白低垂眼眸,简单作揖后,转身离开。
光璟转身朝罗烟芷过去,一手收了剑,转而将麒麟弓递到她面前,沉声询问。
还能不能走。
被他这样一问,蓄在她眼眶中的泪一瞬掉落,哭的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一道道哭腔根入话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他默然看她,没有说话。
由着她哭了会儿,那哭声不见停止,却越演越烈。
别哭了。
他将麒麟弓幻化于无,一双冷傲的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停止。
那哭声顿了顿,紧接着,她终于看见他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瞳。
心脏好似在一瞬别人捏住。
她怔了怔,脸上泪滴顺着脸颊落下去,唇角动了动: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没有回应。
半晌,她又问了次:我叫什么?光璟微眯了下眼,仍是只字未提。
他不知道。
因为,她从没说过——她真正的名字。
记不住也无妨。
罗烟芷缓缓起身,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痕,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
遇见他之后,好像是本就萧条无谓的生命,忽然间多了一份依靠。
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的名字。
只是她不知,那一日,竟是最后的机会。
水神殿内。
光璟真是这样说的。
千离负手走着,唇边割裂出一层冷笑来。
是。
陌白单膝跪地,躬身抬眸看回去,可那女子,并非朝倾歌。
人类女子。
是。
那便依他所言。
他含义不明地应了一声,薄唇冷酷抿着,可有其他事情禀报。
雷神大人已寻回麒麟弓。
楼泽亦和林商去了人界?是。
这人界好生热闹。
他挥袖变化出一面水镜,面上不动声色,楼泽,你可知自己这样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那青龙盏——无需再找。
他闭了闭眼睛,收回冰冷锋利的眼神,本身也不必找到。
既不急于找到,您又为何派我前去寻朝倾歌。
你想知道。
千离冰凉的目光探过来。
是属下做了多余的事情,还望水神大人恕罪。
你何罪之有。
他抬手抹点那面水镜,一张脸神色难辨,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