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杀了她, 如曦。
炀川站在如曦面前,他一身红色衣袍,却恍若这世间最一尘不染的色彩。
如曦冰冷的对上他眼眸, 玩转着手中冰棱, 猝然狠厉抬眸:区区人类,竟敢妄想留在神的身边, 得到神的垂怜,就该死。
你此时本不该出现在此处。
炀川无奈看着她, 沉着声音道:到我这里来。
千离目光冷峻, 一如往常漠然, 扯着唇角道:炀川你可看清楚了, 她身边站着谁。
不劳你提醒。
如曦闲适环住双臂,又往楚清河的方向挪了几步, 我被楼泽关起来,是他救了我。
千离斜睨她一眼,声线里不含任何感情:你要背叛神界。
我怎么敢。
如曦狠狠勾着唇角, 眉梢中皆是诡魅之色, 蓦地笑出声来,你们既然能接受诅咒之神,又怎么可能会容不下我。
哥哥, 你说呢。
炀川上前一步,难得平静看着她道:如曦, 梦魇最擅长威逼利诱和迷惑心神, 你莫要被他骗了。
骗?如曦表情缓和了半分, 慢慢攥紧了双拳, 我才是被楼泽骗了, 他不配做这众神之主。
千离冷漠看向她, 眼神带着一分嘲弄:你能杀得了手无寸铁的人类,却杀不了她,如今就算是楚清河,恐怕亦无法动她分毫。
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动不了她,你却可以。
如曦站在楚清河身侧,目光朝着千离而去,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改了主意,放她一条生路。
你以为这是生路。
他薄情眉眼动了瞬,顾自说道:我从未说过不动她,她若是多事,这命迟早要还回去。
她眼中揉乱了愁绪,周身浮起冰花,声音陡然抬高:你可以等,但我等不了了,千离。
如曦。
炀川上前几步,收了一身傲气,循循善诱问她,若你不愿见她,封印也好,让她避开你也罢。
不管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只要你回来。
依仗魔尊楚清河,你会受伤。
她眼神冰冷看着他,后退开一步。
太迟了,哥哥。
楚清河顺势上前一步,将如曦挡在自己身后,停顿片刻,唇角笑意很轻,却不是因为得意。
我既然救了她,就不会让你们把她带走了。
是吗?炀川攥紧双拳,眸中散发着阴鸷冰冷的目光,抬手捏了火剑,瞬行而去。
楚清河眼睛闪过一丝阴冷,微眯着双眸,聚起周身寒冰,执掌接下他那一招。
千离在他身后,袖手旁观盯着那道背影。
她要离开便由她去也无妨,神界随时能择一人选替代她的位置。
炀川狠蹙着眉,硬生生握剑深刺一分,双目沉了下去。
她是我的妹妹如曦,谁也替代不了她的位置。
是啊,她是独一无二的。
楚清河淡淡觑他一眼,挑衅一般抬着眉,想要换走她,就带那个人类来。
无需多此一举。
炀川掀起眼帘,语气沉稳,眉目淡定,我会带她走。
望见风橪身影那一瞬,楼泽从长椅上站起,一身从容悠然的气质裂开缝隙。
她这是怎么了。
繁月抱着风橪,低垂着头,神情阴沉沉的。
禀告风神大人,她体内生息——已经散尽了。
把她交给我。
楼泽疾步前去,将风橪接到怀中,去唤司命来。
是。
藤冶端详了床上安睡的人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避开楼泽的目光。
她这一世作为除妖师风橪的命已经尽了。
你这话是何用意。
楼泽长睫微微颤动,心口处跳动似是被尽数挖空了去。
楼泽,你留不住她了。
藤冶神色自若,仿佛早已看淡天定命数,声音低哑暗沉:她本来就是作为诅咒之神而生的,若无法成为神,这一生亦会终结。
若是能成为神,便可为她续命?她虽有神骨,可让她成为神并不容易。
稍有不慎,你的命也会搭进去。
无妨。
没她的世间,长生亦不过是虚妄一场。
用他的命搏她一线生机,有何不可。
藤冶拿出一面神镜,照着风橪。
一旦被这镜子照到,你的神识与她的神识接会被困在其中。
抹去她全部记忆,用新的记忆覆盖上去,是她成神的第一步。
可若你失败了,你也出不来了。
楼泽沉着瞳眸,眼中皆是她安稳睡颜。
风橪——他轻握着她冰冷指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眷恋,你等我。
藤冶没再犹豫,将那镜面对向楼泽。
他眼前暗过一瞬,转瞬间,人已落身别处。
而他见到的第一幕景,是风橪被人踹在地上。
桑暮军一脚踩在她肩上,手中木剑戳在她颈肩,满眼厌恶对着她:风橪,你真无用。
她的剑掉落在一边,根本无法触及。
楼泽神色渐冷,对着桑暮军就是挥袖一扇。
可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里只是她的记忆。
所以他的攻击,对其他人根本不起作用。
只有她才能看到他。
桑暮军,是你偷袭我在先。
风橪眼里罩着股狠劲,抽出腰间除妖棍,一击打开他的剑,你再同我过几招试试,我定能赢你。
我不偷袭,你也照样打不过我,莫要痴人说笑了。
他挪开脚,眼翘吊着冷漠,居高临下看着她,半晌转身离开。
风橪慢腾腾的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听到风动叶林的沙沙声时,遽然抬眸,望向那处。
她御起一柄长剑,脸色微变,目光凌冽看着楼泽:你是谁?我是谁,你感知不到?他陡然上前,瞬行至她身前,声音不疾不徐。
她后退一步,犹豫着开口,神色缺十分坚定:你是……神?他方才那一步犹如风驰电擎,所至之处空气皆被剥碎开来,但不是杀气。
所以她大胆猜测,他没有敌意。
风橪登时收了剑。
你也是。
楼泽淡淡道。
他一开口,风橪只觉如鲠在喉,猝然失去心绪。
我是什么?是神。
他看着她,声音沉着稳重,山神风橪。
风橪一头雾水望着他,一时间无法明白他话中意思。
我是叫风橪没错,可我——是人啊。
很快就不是了。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神态平静,那一瞬,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是人是神,难道不是生来便注定的吗。
并不如此。
有些神以人身降生,待渡劫已满,变会成神。
可这实在令人费解。
风橪将佩剑别在身边,对着楼泽转了两圈,你看看我,从上到下,哪里可有一丝神的样子。
你不需要。
什么?她脚步停下,抬眸愣怔看向他。
他走过来,抬手轻轻揉着她的发:你做你自己就好。
风橪缓缓眨了眨眼睛,心脏忽然间剧烈跳动起来。
就像是——认出了谁一样。
尘世间,黄土飞沙,风卷浪起,一切还是本来模样。
无生命的东西像来更擅长恒古持久。
炀川立于光璟身后,目光落在刻在墓碑的名字之上,轻轻咳了声。
她的死,我替如曦向你道歉。
光璟直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离开后,他又变回了本来模样,寡言少语。
他的变化,只因她才存在。
炀川上前一步,手中火焰落进地里,圈成一道高墙。
那是永不熄灭的温暖与光明。
若我能早一步到达,兴许她就不必丢了性命。
我本可以救她,是她不愿。
他冷冷几字落下,与你无关,但如曦却不可脱了罪责。
你既能将麒麟弓与她一并下葬,为何又要将她留在这里。
她终归是人,这里才是她想要的归属。
麒麟弓会保她身体不腐,不被打扰。
他注视着那处,目光不曾偏离开一刻。
炀川看着这样的光璟,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光璟。
炀川轻哂一声,沉思片刻,又道:你该不会以为,还能等到她吧。
就算能再一世,也不会是她了。
为何不会。
光璟转过身来,掀眸那刻,空中惊出一道哀鸿,雷电随即坠下,我会找到她,无论多久。
她只是一个人类,你又何必非执着于她不可。
若是歉疚也罢,可你为何——偏偏对她动了情。
炀川忽地蹙眉,神情严肃看着他。
像是在迫切等他一句否认。
光璟眼神冷冰冰投过去,沉下声音。
我也好奇。
好奇自己为何忘不了她。
为何——还想再见她一面。
他还想再遇见罗烟芷这个名字。
等见过其他人,你就会忘了她。
炀川抬手搭上光璟肩膀,只因她是与你接触的第一个人,你才会留意。
过不多时,你的记忆中将不会有她。
那一刻,他体内心跳骤然一静,耳中又响起了罗烟芷的声音。
那日,她格外认真看着他,执拗着等一个答案。
若我……不在了,雷神大人可还会记得我。
他没有回答。
那时,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有离开的这一天。
思虑半晌,他才淡淡道出一句。
楼泽对那女子,原也这是这般感情吗。
炀川手握成拳按了按眉心,这才反应过来,短短几十年来,光璟动心,却是第一次。
他并不了解这种心情,更不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
如今自己就算再怎么说,恐怕他也不会懂。
此时谁都不知道,百年后,电光撕裂长空,雨水踏平古城。
他们会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