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起来的玉黎清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
她只当出门来多走几个庄子, 解决蚕丝问题的同时还能游山玩水,顺便带几个得力的家丁就能保护自己周全——她想的太简单了。
没碰上危险的时候总觉得父亲说那些话是唠叨、打压,直到被人掳进了匪徒窝里, 才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真是个笨蛋。
出来一趟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要父亲拿钱来赎。
玉黎清自责的坐在凳子上, 揉揉发酸的鼻子, 渐渐红了眼眶。
那几个山匪在耳边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心慌的厉害,紧张的绞着手指。
身边有人轻声唤她, 清清。
唤了一声没见她有反应, 江昭元轻轻拍她的肩膀, 又唤一声,清清?啊。
玉黎清愣愣回过神来, 见少年站在面前, 手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正低头看着她, 忙抬头担忧道:江昭元,怎么办啊, 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少年轻柔的按着她的肩膀, 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拿半干的袖口擦去她发顶的雨水,安抚道:放心,他们还得拿我们去换赎金呢, 在见到钱之前, 他们不会动手的。
说到赎金, 玉黎清更加忧心,要是父亲知道我被绑架了,他一定会担心死的,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每天忙这忙那,还要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少女眼中闪着盈盈水波,江昭元轻抚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有我保护你。
他的语气不像是说笑,玉黎清慌张的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怎么打得过他们呢,都怪我非要过来,要是我听秦钰的劝就好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谁能想到藏匿此处的鬼怪会是山匪呢?少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到腰间。
嗯?玉黎清脸颊贴在他肚子上,疑惑道,鬼怪和山匪有什么关系?他们盘踞在此,以密林做隐藏,进出的路都不好找,以劫道为生必然不能惊动官府,所以才用那诡异的怪声伪装成鬼怪,好掩人耳目。
一边说着,一边轻抚她的头。
靠在他腰腹上,玉黎清紧绷的身子有了依靠,渐渐放松了下来,小声嘀咕:现在该怎么办……江昭元不紧不慢,柔声道:等下完这场雨,他们就会放我们走了。
闻言,玉黎清抬起头来看他,忽扇着被水润湿的睫毛,江昭元,你是不知道害怕吗?说的好像是他们被请进来避雨似的,那可是山匪,杀人不眨眼,要钱不要命,抓到手的肥羊怎么可能会放走。
她现在只担心匪徒漫天要价,更怕他们拿了钱也不会放他们走,只怕是要折在这匪徒窝里了。
她都怕成这样了,江昭元却一点都不紧张,真不知道他的心是怎么长的。
少年微微一笑,看她乖乖的伏在自己肚子上,惧怕的眼神中还带着些幽怨,倒真像是个撒娇的小妻子。
两人没说多久,守在外头的匪徒便咣咣敲门,吆喝着,喂,那个小公子,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房门便从外头被推开,一个看着不过十七的山匪直直走向江昭元,要把他带出去。
眼见江昭元要被人带走,玉黎清不安得搂住了他的腰,等等,我,我不能和他一起去吗?山匪看着两人如胶似漆搂在一块,忍不住调笑,看不出来你们还挺恩爱的。
玉黎清脸色一红,小声道:我,我担心他。
这帮人看着一个比一个凶,江昭元那么纤瘦,要是被他们打了怎么办。
而且刚刚在外头,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色眯眯的看着她,他们还要把江昭元带走,只剩她一个人……她害怕。
江昭元轻轻摸她的头,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有人动你的。
说着,眼底闪起一丝寒光。
看着比较年轻的山匪没刚才那几个那么粗鲁,也道:我们大当家只要见他一个,你就乖乖的待在这做人质,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证把你的亲相公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轻轻松开,在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你身上都湿了,拿毛巾擦擦吧,当心着凉。
玉黎清眼睛红了一圈,依旧忍着不流下泪来,可是你也……那等我回来,你帮我擦好不好?他的声音柔软的像晴朗的天空中聚成一团的云朵,轻轻的点在她心上,抚顺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玉黎清看着他的眼睛,美的像宝石一样,浸在清润的水光中,波澜不惊。
她轻轻点头,嗯……两人刚做好分别,一旁的山匪便催促道,行了行了,别在这腻腻歪歪的拖延时间了,赶紧走。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起身,出门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玉黎清呆坐在原地,伴随着房门砰一声被关上,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落定后,渐渐生出一股愧疚感。
尽管已经与江昭元相处了很久,但很多时候,她都没办法将他和前世那位江丞相联系在一起。
前世的江昭元在她眼中始终是个温柔亲冷的忠臣,她一直相信他,期盼自己能和他成为一家人,直到黄粱梦醒,她才看的江昭元最真实的那一面,残忍冷血,杀伐果决。
现在在她身边的少年那样温柔可爱,日日被他黏着,以至于玉黎清生出了他柔弱可欺的错觉,总想着自己要保护他。
但危险真到了面前,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如何同这些恶人打交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靠江昭元来安抚才能定下心来。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吧。
黑风寨外围是一圈用木头扎紧的围墙,很好的与周围的山林之色融在一起,若非近距离,很难从树色中将其辨认出来。
江昭元被人带领着走出院子,走在路上,他环顾四周认了认了路,顺道看一看这寨子里的房屋布局。
院子里能看到不少人,有人借着雨水磨刀,有人聚在一起喝酒,一旁看着像是仓库的房间里,有几个人在翻腾刚刚抢来的东西,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紧接着就传出高兴的大笑声。
江昭元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过来中年男人,是刚刚对玉黎清有所企图的那个。
他停下步子,问他:你要去哪儿?突然被人喊住,男人有点儿惊讶,看那人是被抓回来的小公子,男人顿时皱起眉头,你管我?江昭元上下打量他,出言道:你是这儿的二当家吧。
你怎么知道?男人狐疑地转头,看向给他引路的青年,王五,你和他说的?没,没啊。
王五摇摇头。
没心思听他们闲聊,江昭元盯着他,警告说:你敢碰我的娘子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猛然被说中心思,还被明目张胆的威胁,二当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臭小子挺猖狂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死无全尸!一旁的王五忙过去拦住他,二当家您消消气,大当家还要见他呢。
男人猛的甩手,推开了王五,大哥见他干什么,把信写了让他们把赎金送过来,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问这个小子的意见吗。
江昭元继续挑衅道:你们这儿当家做主的人要见我,难道还要问你的意思?你!男人气的脸都涨红了,在他面前攥起拳头说,当心落在我手里,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乐意奉陪。
少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留下受了一肚子气的男人在原地跺脚。
来到正对寨门的堂屋前,王五对里面道:大当家的,人带过来了。
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让他进来吧。
王五推开门,江昭元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应声关上。
堂上左右摆着几把椅子,正对门口的位置要高上几个台阶,上头一把大交椅铺着一张虎皮,大当家坐在上头把玩着一块鸡蛋大的翠玉,等少年走到屋里,才开口说话。
我听说老二说你是那小姐的相公,那就由你来写信吧,等你们的家人带银子过来,我自会把你们放走。
江昭元环视四周,倍感无趣。
还以为是什么最大恶极的人,没想到只是个贪图钱财的白痴。
他不答话,反问道:你们在这盘聚了这么久,就不怕因为这封信暴露?大当家轻笑一声:用不着你操心,我们自有方法。
江昭元继续道:我瞧大当家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日后不做这杀人越货的行当,还能栖身何处?真有意思。
大当家支起一只胳膊,俯视着立在堂上的少年,你被绑过来,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反而替我担心?江昭元依旧不答他,只说:这寨子里没有老幼妇孺,只靠你们一群男人拦路抢劫,为财聚也为财散,总有一天镇不住下面的人,被自己的好弟兄下了手……听到这里,大当家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江昭元嘴角一勾,走到椅子旁自然地坐下,你想要银子,我给你银子。
什么?大当家有些意外。
我和娘子过来,就是要在这边开一条商道,运送蚕丝和蚕种。
你想让我们帮你护送车队?那是屈才了。
江昭元理了理淋过雨,有些发皱的袖子,说道,我要和你签一份契约,这条商道只有我们家的车队能通过,其他的,人能过,但货不行。
听他说完,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说着简单,到时要如何装神弄鬼,还得看大当家的本事。
少年微笑着,眼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好言劝说道:我要陪娘子做生意,你要银子,我们合作,双赢。
坐在虎皮上的男人换了个坐姿,没了方才的张狂肆意,紧皱着眉头认真思索,让我……考虑考虑。
贪欲是喂不饱的。
只要犹豫,咬钩是迟早的事。
江昭元推了他一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给他,这是诚意。
大当家忙放下手上的翠玉去接了他扔过来的玉佩,摸在手中,不管是颜色还是触感都是极为上乘的翡翠,比那颗被他当成宝贝握在手里把玩的玉石要贵重的多。
他顿时意识道,眼前这个小公子手里的财富不是他能想象的。
宰了肥羊只能吃一顿,要是像他说的合作,有了契约在手,那可是能吃一辈子的。
他已经动摇了。
说实话他年纪的确大了,虽然兄弟们之间值得信任,但在刀尖上讨生活,没了实力谁还会信服他。
在他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江昭元站起身来道:等你考虑好了就让人来找我,我保证你能拿到的好处,比仓库里堆的那些垃圾要多的多。
鱼饵已经放下,江昭元转身要走。
堂屋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刚才那个脸上长满胡茬二当家闯了进来。
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分明是诓骗我们,想趁机逃跑。
江昭元淡淡道:外头雨大,山路湿滑难行,现在离开才是自寻死路。
二当家冷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江昭元往门边走,快走到二当家面前时,从发冠上摘了一颗淡青色的珍珠下来,方才送了大当家一件见面礼,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拇指一抬,珍珠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掉进了男人手里。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二当家怒吼着,把珍珠摔到地上。
轻些摔,这小东西可值十两黄金呢。
江昭元一边说着,头也不回就往门边走。
闻言,二当家犹豫了一会,视线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四下找寻起来。
一个小珠子,真值那么多钱吗?二十两黄金,他抢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么多钱。
公子留步。
身后的大当家从座位上起身,踩着虎皮走下台阶,寨子里都是些粗人,把公子绑过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江昭元没有留步,只道:把我娘子的衣裳包袱还回来,再给我们房里送一桶热水。
二当家在后头暗啐,都成了阶下囚还穷讲究。
江昭元回头看了他一眼,冷言道:你再多嘴,我跟大当家的合作可就谈不成了。
他奶奶的,你个臭小子,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二当家满嘴的粗话,暗暗攥紧了拳头。
大当家忙劝他,老二,别说了。
大哥,咱们绑他过来就是为了银子,你怎么能听他的蛊惑呢。
要弄银子有的是法子,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要是把人伤了,怎么跟弟兄们交代?兄弟两个一个劝一个,谁都有理,江昭元没心思听他们的争吵,往西院走去,王五仍然在他身边跟着,却比来时要恭敬了几分。
一群庸人。
给点好处就像饿犬一样摇尾乞怜,真是天生的下贱。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走着,绵绵细雨吹在身上,他心中没有波动,驯服那两个蠢货没有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他随时可以杀了他们,但现在这副身体比起从前来要弱小,他又不想因为这群乌合之众暴露自己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只能替他们选择了最为温和的死法。
不过,若是能看到蝼蚁挣扎着死去,应当是幅不错的场面。
足以染红尸体的鲜血铺满了他的眼底,前世做过的杀孽涌上心头,仿佛一剂刺激的剧毒,让他的心脏在回味痛苦与欢愉中跳跃,那种美妙的感觉,让人上瘾。
算起来,这辈子,好像还没杀过人。
不过早晚的事。
他的手,不可能是干净的。
江昭元!一声呼唤将他从愈发偏执的深思中拉了回来,少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西院,被关在屋里的少女透过窗户焦急的向他招着手。
他一时将杀心抛在了脑后,推门走进去,少女提着粉嫩的裙子跑过来,拉起他的手紧张道:他们没为难你吧?看着她的脸,他忽然觉得带着血的死人脸十分丑陋,少女像是一朵海棠花,白里透粉,永远迎着一缕阳光,充满生机。
她应当是他最爱的景色。
江昭元回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似的,小声道:一群匪徒,说话粗鄙不中听,还要对我动手。
啊?玉黎清心疼的皱眉,忙看他身上有没有伤,那你有没有被他们打到?差一点就打到了。
江昭元向她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鼻尖,我不想让娘子担心,所以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才放我回来。
你跟他们讲道理?玉黎清很是惊讶,江昭元竟然能跟山匪讲道理?少年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玉黎清懵懂的看着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微红着脸垂眸,谢谢你。
娘子。
少年眯起眼睛,哑声道:夫妻之间不用说谢。
闻言,玉黎清脸色涨红,忙松开他的手,要离开,刚转过身,少年便从身后将她抱住,软软的声音撒娇问:怎么突然要走?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两人的衣裳都被雨淋了半湿,夏日衣物本就单薄,他的胸膛紧贴在背后,仿佛连肌肉的轮廓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玉黎清轻轻吐息。
好热。
作者有话说:已知,小江是不受宠的庶子;小江很有钱。
求解:小江的钱是哪里来的?感谢在2022-07-14 23:54:31~2022-07-15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