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算狭窄的卧房忽然变得拥挤起来,玉黎清缓缓侧过脸去, 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她本想捂住眼睛,可少年的稚嫩与羞涩看上去那样纯真,反衬的她想太多了。
又不是没见过, 先前可没觉得这样害臊, 许是那夜喝醉了酒,瞧见少年身躯的异常之处, 才不由得多想。
虽然家中没有长辈告诉她有关男女之事,但她还是隐约能猜到, 那物什是看不得也碰不得的, 之前那回是醉了酒才放肆, 今日可不能再犯错了。
放在屋子东侧的浴桶还在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少年身后落下一路水渍, 水珠不断的从肌肤上滑落, 滴在脚下积了一滩水。
水汽不断升腾,整个房间都变得潮热起来。
玉黎清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脸颊晕染一片酡红,提醒他:还不捡起来, 等着我帮你捡吗?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身上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 他却只是淡淡的红着脸,双手交叠在身前,偷偷勾着手指。
清清不敢看我?少年微微歪过身子, 偷看她的表情。
白花花的身子从眼角的余光渐渐移到视线中, 玉黎清慌张张地踮着绣花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磕磕巴巴道:你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看你呢。
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不是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吗。
察觉到未婚妻心境的变化,少年心花怒放,踩在水上的脚丫害羞的蜷缩了一下脚趾,两颗圆润的拇指抵在一起,轻轻磨蹭着。
视野中的少女身着一袭粉裙,披半透明的纱质长帛于身后,垂下较长的一侧贴在地上,沾了水迹。
腰间束着的腰带带打着双耳结,随着她身子的动作轻甩着画一个圈。
摇头反驳他:哪有好几回,你别乱说。
少年静静立在她身后,如同一尊玉像般不急不躁,在烛光中白的发亮,轻声道:我没有乱说,清清要是忘了,那我数说给你听……别,别说了。
玉黎清忙侧过身来制止了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先前只把他看作是才貌双绝的美人,就算是把身子看光了,心中也没有半分邪念。
如今的心境,怎能跟先前相比。
少女粉唇点点,双颊染着红晕,偏上挑的眉眼微微下垂,避开他的视线。
她越是要躲,江昭元便越是要往她跟前凑,赤着的脚尖点在地上,踏着粼粼的水光,低着头问她:清清,你怎么不看我?如此明知故问,叫玉黎清又羞又气,抬起依旧挡在脸侧,结巴道:你,穿点衣裳吧,不知道害羞吗?听到少女弱弱的呵斥,江昭元稍稍顿了一下,认真回答她:害羞啊,但是我想让清清看我。
一边说着,身子俯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不好看吗?清朗的嗓音带着潮湿的沙哑感,像嘈杂的细雨打在竹叶上,干净的声音里混杂着某些不可明说的欲//望,听上去像是卑微的求问,对玉黎清而言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心脏仿佛烧起来了似的,连吐息都变得灼热,激动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只因为他一句话便扰乱了她仅剩的沉稳。
玉黎清自认为不是个沉湎于美色的,曲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自乱阵脚。
我们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吗,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少年在她身侧轻声问着,没有半分怪她的意思,下一秒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也对,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与人结仇,遭人忌恨……我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会惹出乱子……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委屈起来,颤抖着问她:清清也觉得我身上沾了血,不干净吗?听他这样说自己,玉黎清心疼的厉害,总算忍不住看向了他,少年低着头瑟瑟发抖,双眼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叫她心也跟着颤抖。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自己哪怕有一会儿不理他,他都要自己在脑袋瓜里胡思乱想,自怨自艾。
我没有那么想。
玉黎清轻声劝诫他道,这样不太好,你虽是个男子,也该学会自重自爱才是。
自重自爱?那是什么?少年天真的看着她,眼中含着泪水,眼眶微微泛红。
像是全然不懂一般,他的眼神像白纸一样纯粹,玉黎清只看了一眼就落下阵来。
这些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是父亲母亲教给她的,平日里和若若、月月也会说一些女子之间的私话,所以才多少懂得一点。
反观江昭元,母亲出身低微又早亡,父亲向来不正眼看他,身边唯二的心腹都给人毒死了,现在陪在身边的就只是新买来的方毅。
那些私密的事,只怕是没人说过。
玉黎清稍微纠结了一会儿,绞着手指,认真的告诉他:就是,你的身子不能随便给人看,更不能给人碰。
可是清清是我的心上人,又是我的未婚妻,连你都不行吗?少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悄悄伸出指尖试探着戳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也不是不行。
玉黎清喉咙发干,咽了一下口水才压住胸膛里快要涌上来的那股热气,手背被他戳了一下,便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不给他乱碰。
虽然心疼他,可也不能给他太放肆了,便说:你在我面前这样,要是给家中长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不让旁人知道不就行了。
少年哼唧两声,眼眶滴下两颗泪珠来,嘟起嘴来委屈道,清清总是怕这怕那,就不怕我会难过吗?他握住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子正视自己,软声道:看着我。
玉黎清缓缓抬起头,少年的身子已经明显比她高了,好在差的不是太多,她站在他面前仍像从前一样自在。
喜欢我吗?少年软糯的声音响在她面前,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问出了这句话。
嗯。
她诚实地给出了答案,羞涩着垂下眼睫。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微笑着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哑声道: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不要想除我之外的事物。
可,可是……玉黎清紧张的眨了下眼睛。
还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少年软嫩的双唇吻上来,玉黎清顿时面红耳赤,紧紧闭上眼睛。
少年每上前走近一步,玉黎清都能感觉到潮湿的胸膛隔着衣裳压过来,又热又闷,她只能悄悄后退,以此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知退了多少步,身后被书架挡住,再无退路。
赤//裸的足踏着水声将二人间的距离不断压缩,她藏在身后的双手也被抓出来高举过头顶按在书架上,温热而潮湿的指尖从她袖口下露出的腕子滑进手心中,十指交扣,亲密无间。
深情的吻让玉黎清的身子飘飘然,他吻的那样温柔,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紧接着是相互纠缠的甜蜜……其实这样,感觉也挺好的。
脑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玉黎清便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她怎么又被江昭元带跑了。
像是给他蛊惑着,连是非对错都不顾了。
这怎么能成呢?她微微眯着眼睛,从短暂的沉湎中回过神来,想着如何才能从他身边挣脱,还不会伤他的心。
视线在屋中扫过一圈,他的房间中没有过多的装饰,视野中除了那个浴桶,便是一方圆桌,桌上摆着的饭食好像没有动过。
父亲让人给他们留了晚饭,她又让厨房的人热了给江昭元送过来,难道他一口都没吃?唔嗯……嗯……玉黎清挣扎着从他手中抽回了手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
少年的身躯丝毫未动,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在她唇上重重的吮了一下才分开,低喘道:怎么了?你,没吃晚饭吗?玉黎清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指着桌子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问他。
我不饿。
少年的双手抓在书架上,将她的身子困在自己身前狭小的空间中,头都没回一下。
不饿归不饿,有样东西你得喝掉才行。
玉黎清说着,借机蹲下身子,从他手臂下的缝隙中逃了出来。
她记得父亲让人给江昭元煮了参汤来着,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名贵药材,要是凉了再热,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玉黎清走到桌边,在桌上发现了一碗清亮的汤水。
汤碗里还飘着切成片的人参、红枣,还有枸杞,味道闻着有些清苦。
端起来捧在手上,特意舀了一勺试试温度。
参汤放在这里应当有段时间了,刚好凉到了适合入口的温度。
玉黎清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说着:你快过来坐,把这参汤喝了。
站在她身后的江昭元微微挑眉,将她的羞怯看在眼中,随手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上,随手将衣带系了一个松垮的结,走过来坐到了她身边。
看着她推过来的汤碗,江昭元疑惑问:这是……玉黎清见他终于穿了件衣裳,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特意让人为你煮的参汤,可以定心醒神,最治心悸,你快喝了吧。
喝完了再催促他去上床休息,自己也就能脱身了。
我……江昭元犹豫了。
倒不是担心汤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他方才的心慌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好的很,再喝这汤……怕是阳火太盛。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意道:我刚才已经尝过了,不会烫嘴,也没有那么苦。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江昭元轻咬了下唇——既然装了,就该装到底。
他端起碗来,将汤水喝了个干净。
见他喝的太急,玉黎清赶忙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擦嘴,微笑说:这棵参是我父亲珍藏了好几年的,他竟也舍得炖给你吃,看来你们之间关系很不错啊。
嗯。
江昭元低声应着。
参汤下肚,没一会儿身子便从里暖了起来。
起先只是热乎乎的,过了片刻后,便像从肚子里烧起来似的,整个身子都热起来,江昭元难耐的吐出两口浊气。
还真是上等的人参,这么快就能发挥效用。
尝试着用内力去压制那股热劲儿,却好像适得其反,反将药力催化得更快,顺着心脏迸发的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隐隐发烫。
玉黎清看着江昭元的变化,渐渐有些不解,他怎么好像有点不舒服。
少年的身子原本白白净净的,喝下参汤后,身上的水珠没多久便干了,肌肤下泛着淡淡的红,脸颊更是一片红潮,连眼角也多了几分缱绻的颜色,倾城的绝色容颜越发红润,看上去魅//惑极了。
喝了参汤,面色红润也正常,可江昭元明显是红过头了。
玉黎清担心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这人参放了这么久,已经坏掉了吧。
我,有点热。
少年的嗓子发干,说出话来都带着浅浅的嘶哑。
初秋的夜晚,外头落着细密的雨丝。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连衣带都没系好,坐在凳子上露着半边大腿,躁动的扯着松垮的领口,直到衣带松开,双襟大敞,身体的燥热也没能缓解半分。
见少年有些不对劲,玉黎清不敢再干坐着,缓缓站起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感觉和这样的江昭元待在一起有点危险。
先找借口溜走再说,再待下去,她嘴唇都要被亲肿了。
那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取点冰块过来。
说着就朝门边走去,听到身后的声响,好像是江昭元跟了过来,玉黎清焦急着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到门前。
伸手去抬门栓,手上刚握住,背后便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躯。
烧的发烫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拉,沙哑的声音紧贴在她耳边,夹杂着燥热的低喘,别走。
说着,在她精致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玉黎清身子一颤,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瑟缩道:你,你干什么?我,难受……少年吐息灼热,唇瓣不住的在她手背上轻吻。
那我去给你找大夫,你松开我吧。
玉黎清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已然察觉到危险。
清清……这个,大夫也没办法,嗯……你,你帮我好不好?从他的声音中能明显听出冲动与压抑交织的挣扎,环在少女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身子无法控制的往她身上贴。
他实在太难受了,又热又憋闷,积在体内的火热几乎快要点燃他的疯狂。
手掌压着她绷直的腰线,无师自通的摸到了系在腰间的双耳结,焦躁的扯着。
别……刚刚还捂在耳朵上的手赶忙移过去扒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腰带,硬气的呵斥道,不许扯我衣服!她的腹部几乎贴在门上,被人扣住腰线,挣扎不得。
原本很听她话的少年却对她的呵斥没有多少反应,扯不了腰带便侧过头去吻她的脸,直将她逼的没有退路。
江昭元,你放开我……实在无力招架这种攻势,玉黎清低声求着。
少年却像是听不见似的,手掌曲折,向下蜿蜒,在少女突然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平日里软糯又文雅的少年,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大踏步着走向床榻,将她箍得紧紧的。
玉黎清紧张的瑟缩的身子,直到少年将她放在床上,才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喝了一碗汤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这样凶,有点吓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却被他抓住肩膀按回去,强势道:是清清让我喝的,我变成这样,你想一走了之?头脑热的发昏,连伪装都不顾了。
玉黎清被他这副急躁的模样吓到,抱歉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呀。
少年爬上床来,单薄的衣衫大敞着要掉不掉,粗喘道:你有办法,你知道的……要怎样才能……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行,那回是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才……现在我现在还清醒着呢,怎能明知故犯。
慌张时,指尖不经意碰到跨在身侧的腿,肌肤所触的热烫,吓了她一跳。
他身上好烫!少年难耐地闭着眼睛,扣紧她的肩膀道:清清,别想那些了……你再迟一些,我就要疯了。
他已经极力的忍耐了,此刻尚存一丝理智,若真被热气冲昏了头,只怕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百年的人参都浓缩在那小小的一碗里,被他全部喝下,还误打误撞的用内力催化,这副身子年轻气盛,若一直闷着,后果他自己都不敢想。
见清清还在犹豫,江昭元眼眶湿润,目光迷离,喘着粗气道:清清先前还说喜欢我,难道连救我一回都不肯?少年脸泛红潮,气喘吁吁,一番乞求说的卑微又可怜。
玉黎清实在于心不忍,终是颤声道:那,那你闭上眼睛。
晃动的烛火将二人的身影照在床帐上,少女探出身子去落下床帐,直到周围昏暗下来,才吻住他的唇。
四周一片昏暗,外头下着淋漓的小雨,细微的雨声打在窗台外,助人好眠。
不知过了多久,去烧衣裳的若若撑着伞走了回来,站在园门边上好奇的看向院里,亮着灯的卧房看不到人影,隐约传出的声响也被藏在了雨中。
许久之后,床榻间响起一声委屈的哀怨,怎么还没……再来一回吧。
少年的声音稍微清明了些,带着低低笑意沉了下去。
啊?少女又羞又可怜,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堵住了唇。
长夜漫漫,细雨绵绵。
一场断断续续的小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滴滴嗒嗒的雨珠沿着屋檐落下来,落进檐下的草丛里。
嗯……睡梦中的少年慵懒的哼了一声,毛茸茸的头发在少女耳边磨蹭,唇瓣贴着细嫩的后颈,下意识的亲了一下。
脖颈上传来的痒感,惊醒了熟睡中的玉黎清,她猛然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腰间,见自己衣衫仍然完整,腰带也好好的,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想起昨夜,后悔不已,就不该给他喝那碗参汤。
原本等他恢复正常就该离开,可江昭元却扣着她不让走。
偏偏自己力气小还心虚,拗不过他,就这么在他身边枕了一夜。
玉黎清小心翼翼的扒开他的手,灵活的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等在外头的若若抱着雨伞靠在墙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若若醒了过来,看到小姐走出来,赶忙迎上去,还什么都没问,就见小姐抿着唇摇了摇头。
若若习以为常,没再多问。
落荒而逃,心慌意乱。
直到用早饭时,玉黎清和江昭元才在桌上见面,一个羞的不敢抬头,一个神采奕奕,与玉天磊聊的起兴。
玉天磊开心道:江公子今天精神不错啊。
江昭元微笑着答:多谢伯父昨日让人送来的参汤,用过之后,通体舒畅,精力充沛。
有用就好。
玉天磊欣慰道,我把它藏在仓库十几年,还以为药力会有所消减,能让江公子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只有玉黎清端着碗专心吃饭,她哼了一声,装作不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
坐在对面的少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只一瞬间的视线交错,玉黎清便感觉心脏被人击中似的。
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却不知,从耳尖蔓延到脸颊的绯红,早已将她的心动在少年面前暴露无遗。
几日后。
书院下学,江昭元如常走在台阶上,听方毅同他汇报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事,属下们已经查明是燕王的人送来的密信,但是没在卢家搜到证据。
没找到证据?江昭元不动声色地问。
二人不断路过一同下学的学子,说话的声音尽量放低,不好给人察觉。
方毅回禀道:医馆的人说,那天的确有人往卢府送了一支竹筒,但影卫们怎么也找不到藏在竹筒里的密信。
江昭元并不惊慌,从容道:既有密信,卢庆定要找地方藏着,若连影卫都找不到,就只能是被别人拿走了。
谁会这么做?有了那封密信,就有了谈判的资本,池家,萧家,都有可能。
江昭元说着,像是并不把这事看得很重,语气很轻盈。
方毅接话道:那我再让人去池家和萧家搜一遍。
不必了。
江昭元制止了他,那人有意藏起密信,必然想加以利用,迟早会带着密信露头。
方毅从不怀疑公子的决定,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氏的秋风吹在扬州城里,十月中旬,街道上飘着几片北风吹落的树叶,天气愈发冷起来。
风平浪静的扬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月前,原先的府尹卢庆因为贪赃枉法被关进了大牢。
前些日子,传令官亲自从梁京赶来,宣读了皇上对扬州府卢庆的判罚,数罪并罚,判其抄家,斩于菜市口,秋后问斩。
其夫人私杀家奴,知晓卢庆的罪状却隐瞒不报,被流放到西南做苦役。
卢家人在老家的亲戚私占民田,在乡中欺男霸女,被罚了一百两白银,还要再坐三年牢。
整个卢家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卢素素,身上虽然没有罪名,却因为父亲母亲的罪状被牵连,罚没为奴,被老家的一位员外买去做了妾室,后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坊间的百姓都在为卢家的倒台倍感欣喜,欢呼雀跃着迎来新的府尹。
皇上指派的新任扬州府尹崔道成今日坐着马车来到了扬州城。
崔道成本是扬州下属县的一个小县令,因为在任期间政绩颇丰,又深得民心,因此得到推荐,被提拔为扬州府尹。
对于爱民如子的新府尹,百姓们夹道欢迎,都想来看一看新府尹的模样。
街道上人潮拥挤,载着府尹的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着,崔道成撩着窗帘从外头的百姓的问好,街道上一片热闹嘈嚷的景象。
街边的茶楼里,有不少客人从二楼探出头去看个热闹。
在茶楼雅间里,一青年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将吵闹的声响隔绝在了屋外。
坐下身时,恭敬的倒了一杯茶端到桌子另一边,这楼里的铁观音是上佳,公子尝尝。
身着云山青衣的少年坐在桌边,并没有捧他端来的茶,摩挲着手心里的一颗玉珠,道:你今日请我过来,应当不止为了这杯茶吧。
萧信端正坐着,说道:我知道公子在找东西。
他一开口,江昭元就知道是在说什么,原本早有设想,眼下听他所言并未惊讶,叹道:原来在你手上。
萧信解释说:当时我陪父亲去抓捕卢庆,意外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这个,想着这东西应该对公子有用,才私自收了起来。
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叠的整齐的密信,双手奉到江昭元面前。
江昭元将信纸从他手上拿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上头果然有燕王的私印。
看过之后便将信放回桌上。
你想要什么?萧信开口道:两年前,家父本该调去梁京镇守,却被燕王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将我父亲从调选的名单中撤下,换了燕王的家臣……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你想让我帮你父亲调去梁京?江昭元侧过脸看着他。
萧信赶忙摆手,并非如此,家父为人耿直,哪怕吃了亏也愿意忍着,但我却不能咽下这口气。
皇上仁厚,燕王却徇私枉法,狂妄自大,怎配为一国储君。
似乎是没想到萧信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江昭元挑了一下手指,说下去。
皇上年岁大了,燕王为嫡子,必然会立为储君,日后登基大宝。
若是他做上了龙椅,只怕天下永无宁日……我想求公子,日后助一贤明皇子为储。
听到这里,江昭元冷哼一声,这立谁为储君,我一个小小的举子,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公子一定可以。
萧信激动道,我初见公子便知以公子的才华,日后必然在官场上风生水起,可做皇上的臂膀,定能在朝堂中说得上话。
江昭元站起身来。
在萧信期待的眼神,他将那碗新倒的茶水端起,倒掉了茶水,把茶碗放回桌上。
你这茶我消受不起。
说罢,江昭元转身要往外走。
公子,为何?萧信紧张的跟在他身后挽留。
江昭元回了他一句:你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去同你父亲说一遍,就不只是倒一杯茶这么简单了。
萧信愣在原地,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昭元停下了脚步,回身说:我欣赏你的野心,只是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便用这么一点蝇头小利来同我做交易,让我为你办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萧信摸着胸口说,此事并非为我,是为整个大梁,也是为了公子啊,燕王如今派人来刺杀您,等到您回京,难保他不会动用其他的手段害您。
我与燕王的纠葛,我自会处理。
江昭元冷漠的看着他。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看着,萧信竟隐隐感觉后背发凉,像是被蟒蛇缠住身躯一般,发自本能的恐惧,心慌。
你想借我的手完成你的野望?江昭元摇摇头,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萧信觉得他说的没错,可又觉得自己来求他合作也不光是为了自己,上前挽留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番两次的纠缠让江昭元渐渐丧失了耐心,他冷声道:若今日是你父亲同我谈,我还当你们有点诚意。
拉开门,留了一句,等你有了足够的筹码,再来跟我谈吧。
随即拂袖而去。
公子!萧信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放在桌子上的密信,他自以为的筹码在江公子眼中无足轻重,今日真是走了一招错棋。
进去拿了密信收好,忙下楼去赶上江昭元,在他面前恭敬作揖,说:我这就回去同家父商谈,还请公子原谅我今日的无心之失。
江昭元没有理会他,从他身边绕开。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萧信眼中并无失落,反而有越挫越勇之意。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热闹的人群淹没。
远在主街道之外,玉家的小织坊里,院子里没有了日日响的织布声,一群女工正围在院子里。
空旷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旁边搭了一个架子,上头挂着一幅画。
女工们认真的欣赏着画上的花纹,赞叹道:瞧瞧,池小姐这画作多细致。
好像只画了几笔,看着简简单单的,可怎么瞧都觉得好看。
池月从桌边站起,轻声细语道:各位婶子别客气,若是觉得哪里不好纺,尽可以说出来,我再做修改。
女工们有些拘谨,这……我们都是粗人,哪里懂什么画,只要小姐觉得好,我们就照着纺就是了。
玉黎清走到池月身边,抬高了声量道:大家不必客气,我今日请月月过来作画就是为了日后织一些新花色,大家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就是了。
闻言,才有人小声提议说:这个地方的暗纹颜色过于明显了,织出来会和原本的底色相冲。
池月看着她指的地方,点了点头,好,我再用深一些的颜色。
又有人说:这个花的形状过于复杂了,若是把六瓣改成五瓣,应当会好些。
池月思考后,也一同应下。
一连听了几条建议后,池月撤下了这一幅画,坐回桌子旁边去,没用多久的时间,又画了一幅新的出来。
新作的这一幅较之先前那幅修改了一些地方,女工们也跟着看过之后,找不出要改的地方,便将画挂到架子上,抬进屋子里摆在最前面。
今日,她们就要照着这个花纹来织。
为了保证花纹织出来的效果,玉黎清先上手织了一段,给女工们看过,大家都觉得可行之后,才坐到织布机前开始动工。
安排好这一边,玉黎清开心的走进院子里,一把搂住池月,笑道:我的好月月,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池月温柔的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先前听你说要帮家里打理家业,我还担心你会应付不来,如今见你将这些管的井井有条,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话语间,颇有些羡慕的意味。
玉黎清松开她,调皮地捏住她的耳垂,这是哪里话,我管这些事都是跟父亲和母亲学的,你呢,字写的好看,画得也好看,我就是练一辈子,也画不出你的那种神韵。
这话说的,快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池月被她逗笑了,抬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小声问:清儿,我听父亲说,下个月梁京那边会派人过来酌选新的皇商,你请我过来画花色,难道是想……?玉黎清点点头,赞叹道:你真聪明,这都瞒不过你。
池月轻笑着碰了下她的肩膀,追问:这事儿你父亲和堂兄知道吗?玉黎清微微皱眉,还没同他们说,得先把布做出来,亲自拿到父亲面前,才有把握能劝得动他。
两人站在院子里,冷风卷着几片树叶从脚边吹过。
池月伸出手指轻轻揉她在眉间,温柔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得到好友的一力支持,玉黎清心里也有了底气,反问她:这回不担心我了?还是有一点。
池月如实道,毕竟你是个女子,做这些事总是要比男子麻烦些,不管做的好不好,都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我不看他们就行了。
玉黎清娇憨的笑着,人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若因为旁人几句说三道四便改变我自己的心思,那我也太好摆弄了。
只要你自己看得明白就好。
池月看着她,知道清儿比从前成长了许多,心中倍感欣慰。
看着日头将近黄昏,玉黎清拉住池月的手,我送你回去吧。
嗯。
池月跟着她走出去。
出了织坊,二人没有直接去池府,玉黎清先是请池月去酒楼吃了顿好酒菜,随后才将她送回池府。
从池府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日的夜晚来的很快,街道上夜风吹过,玉黎清坐在马车里都忍不住打寒颤。
夜里虽冷,夜市上的小摊前却还有不少客人,热乎乎的馄饨飘着香气,糖画铺子上熬着一锅粘稠的糖浆,只是路过都能嗅到空气中的甜气。
马车经过糕点铺子,玉黎清才刚刚吃饱喝足,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吃一个莲花酥,要热气腾腾的,新出炉的才最香。
带一点回去给江昭元和父亲,不然他们一定又要怪她回家晚了。
她叫停了马车,自己下车穿过街道去买糕点。
夜市上人来人往,玉黎清拿着两包热乎乎的莲花酥走向马车,若若跟在她身后,手上提着两包铺子里今天才开始卖的兔子糖。
小姐,您买这么多吃的完吗?回去分给大家尝尝,兔子糖,听着就很好吃。
玉黎清笑着,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两人正说着,前头几步远处有一身着墨绿衣衫的男子,被两个地痞斥骂推搡着,步步后退。
还没等玉黎清反应过来,男子的后背就倒退撞在了她肩膀上。
玉黎清下意识把手上的莲花酥高高举起——要是压坏了就不好吃了!莲花酥是保住了,身子却被这一撞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身后的若若眼疾手快,追上来要扶她,却被一人抢在了前头。
身着墨绿的男子伸手捞住了玉黎清即将倒下去的身子,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扶正。
站稳之后,玉黎清赶忙对人道谢,谢谢。
抬起头来,见到男子冷淡的眼神,直瞪的她心中一惊——看上去像是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那男子容貌俊秀,脸侧的轮廓硬朗,眼下一点美人痣戳人心坎,乌黑的长发及腰,身形生的高挑,眼角眉梢的冷漠高傲,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冷傲的美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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