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手里的一沓银票傻了眼……桌上还搁着数十枚亮澄澄的黄金叶子,脉络清晰,做工精细。
吞了吞口水。
想碰却又收了手,怔了怔,望着他的脸。
他有些对不住地笑了一下,出门颇有些急,没带够银两,不过这些应当能抵黄金二两了。
我眨了眨眼,推了推,这……公子就请行个方便。
他圣贤一般的人,眸子里水光动人之极,偶尔闪过的讨好似惊鸿掠影,就这么端坐着望着我。
我不觉痴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白银二两。
转眼间成了二两黄金。
我一咬牙,掐了一把脸,再拧下,疼……忙倾身,袖袍一展,收了。
公子乃性情中人,真直率,来喝一杯。
他喜笑颜开,忙起身又给我斟酒,徐徐的好闻的味儿从袖口飘来,混杂着男子的独有的体香,熏得我晕忽忽的。
越看越觉得这公子,俊啊。
对了,这么久了,还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他倒酒的姿势也颇有些气度,风度翩翩,侧头,礼仪周全。
勺……他停了望着我。
我灵眸一转,指捏着杯子动了一下,笑称,字邵名玉。
出门在外,够痞还得购耍赖。
介人,像是从外地来的……倘若他要知道药铺里这些所谓的灵药买进的价才那么低,到头来岂不会找我麻烦,我埋头捧着杯子饮了一口,掀着眼皮望,公子如何称呼?他一笑,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在下……缓了缓,微启唇,吐出二字,弄……玉。
噗……一口,没忍住。
磅礴而出。
— —||我叫邵玉他自称弄玉。
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他低头拿袖子蹭了蹭衣袍上的水沫,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再望向我时,眼神清澈如水。
我缩了缩,转身,寻思……是我疑心了么,看来看去都觉得,这家伙不简单。
他倒是像看出了我的疑虑,放下了给我夹菜的箸,恍然一笑:不瞒公子,我乃御用太医。
如今来此地寻求珍贵药材,不料碰到邵公子……公子小小年纪,用毒之高,身上妙药又多,再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开口。
我掀着眼皮瞧了他一眼。
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的低头喝我的酒。
介酒……香啊。
虽没我为义父酿的花酒清甜,不过后劲儿却十足,嗅了嗅,笑眯了眼,又酌了一口。
他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希望以后若有好药,能让给在下。
好说……简洁二字。
所谓价高者得,你这儿价格出这么高,不卖给你卖给谁。
他像是极高兴,邵公子为人爽快,甚得我意,真想与你结拜啊。
— —||毛病,聊了才几句啊,就想结拜。
啊啐……他却当没看见,站直了身,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袖子,很热情的执着不松了,一双眼睛还直往我脸上瞅。
我想抽手,却无奈抽不掉。
他眼前一亮,想不到邵弟内里这么高深啊。
我斜乜一眼,他指正搭在我脉门上。
靠……我一挥手,退了几步,双手一拱,好说,武功浅薄,不足挂齿。
他好脾气的一笑,拿手又想来揽我,轻声说:这镇上什么都好,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得太多……今早闲逛了一下,居然药铺里还有九香玉露丸卖,才三两银子,怎么可能。
是很有可能,因为芳华一般只收了一两白银。
我望天。
末了很鄙夷的望了一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弹掉。
他发表了肺腑之情后,似乎内心还颇愤懑,执起我的手,忒有些深情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药瓷瓶,缓缓说道:还是邵弟你的药地道,人也正直。
— —||我内心在流泪。
憋闷得直想握拳捶胸了。
介人……真好骗,是个人才啊。
对了,你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重新引我来到了座位上,挽着袖子拎起壶给我斟酒,眼睛却不经意一扫,却被楼下的景致吸引了,就连杯子被灌满,酒水全数溢出来了都不知情。
弄玉公子?着实对不住了,没被溅脏袍子吧,邵弟。
他敛神,神神秘秘的环顾了四周,凑了过来,你可知道有没有这儿长痣的男子。
他用手沾着酒,修长的是手指正压在眼角下,本该是泪痣的地方。
我一挑眉,有了兴致。
有要找的人?这儿长痣的人很少见。
确实很少见……他举的是右手,指向右脸颊。
义父是左眼角下有泪痣。
不过,就算是同样的位置……俺也不会说。
我在朝中便听闻,这一处消失了几十年的传奇人物又重现了,所以便特意出来寻。
知道么……他们说一种兽曰芳华,能化为人形。
虽然我不大信这世上有这奇兽,不过只能搏一把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苦笑,圣上这几年身子有恙,用什么药也不见好,为人臣子理该为主分忧,所以我想在芳华兽出没的地方寻一寻,看有无芳华木。
芳华木不是治百毒的么?莫非……他诧异的望了我一眼,邵弟果然见多识广,连这都知晓。
— —||能不知么,天天有人在我耳旁念叨。
我只得抱拳,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学毒之人,对毒物的天敌都非常敏感。
他了然一笑,我却笑不出来了。
难道这么说来,当今皇帝老儿身子有恙是中了毒?这万一一搜起来。
难免又不得安宁了。
义父这性子……还是少让他出门得好。
那弄玉公子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我夹了菜,酌了一口酒,咋吧了几下。
没了声音。
我抬头看,却发现他正侧头,一脸专注的望着楼下某个地方。
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不会是义父出来逛……被瞅见了吧。
不过,他若那天主动出来了,除非天上下红雨了。
也难得说……哎呀,烦。
我倏地起身,眯起眼睛,朝他视线的地方望去。
街上人流不多。
却也热闹……主要是一个楼开了门,几个漂亮的娘子花枝招展的站着,那绢子拂着,手托了托发髻,招呼着来往的大爷与公子哥儿。
啧啧……靠,我穿了半辈子的男袍,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那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摇曳得风情无限。
难道这就是义父说的绣坊?怪不得生意这么好……不知不觉便把话也说了出来,我眼都看直了。
咳……一声轻微的响动。
邵弟,那不是绣坊。
弄玉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听说是这一带最好的,叫醉风院。
我知道,是喝酒的地方。
公子经常去?他又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之间染了一点红晕:不单是那么简单,风流场所却也多半发生些龌龊的事情,总之不是圣贤饱读诗书之人该去的地方。
懂了。
他绕了这么多,意思是说他没去。
不过,我倒很想去见识一下。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浅酌了一口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突然一晃身影闪了过来,那仆人在他耳旁细细说了什么。
邵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好。
他站了起来,对我一笑,衣袂纷飞。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人却是行动派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随着那些仆人蹬蹬蹬的便消失不见了。
我一人在楼上,好吃好喝,不亦乐乎。
一抹袖子,擦了油,爷儿们似的也下了楼。
掂量着手里的金叶子……正琢磨着,回宅子里该怎么报账。
突然瞅到那隔壁巷子口的人……这身形,相貌怎么就那么熟悉……这不正是弄玉么,刚想上前问个好,他便被几个人簇拥着就进了醉风楼。
— —||想着某人大义凛然的说,风流场所,龌龊事多。
那脸,那神情,神圣的光辉普照在俊脸上,简直是饱读诗书的圣贤人,满口的仁义道德……简直是孔子转世。
怎么就转变得这般快……我摸了摸下巴,看来这风流场所,一定有自有它说不出的妙处。
我一路蹭着,来到醉风楼对面的小摊上,背对着那门,忍不住,回头往那方向瞅。
公子……公子,您看上了小的这儿什么?买一幅画回去吧。
手袖被扯了扯。
啊……我回了神,正巧看着摊位上的老板一张放大的……历经沧桑的脸。
下了一大跳。
小心肝儿被吓得怦怦,视线一扫。
他摊位上全是仕女画,这漂亮……但,还不及我。
我一扁嘴,不要。
袖子又被人一拉,瞅见那老板笑眯眯的望着我,拽着手不松,还轻声道:公子……您风流俊俏,一看就是个才子啊。
说完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醉风楼,笑得这叫一个明了,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想必在找乐子吧?哪个乐子?我眨眼……不理解不要紧,出门在外,得保持涵养……我笑。
老板眼睛更亮了。
忙招呼我,自己转身,四处瞅了一下,从画纸里层瞅了一本册子给我。
我有个货,就这个价。
悄悄比划了三根手。
这东西好,那楼里的画师才出的新花样……我瞄了一眼。
没穿衣服,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猥亵极了。
翻了一翻,呦……都抱在一起的,姿势不一样而已。
这会儿乐了。
忙掏了银子,揣在了怀里。
公子您走好。
我颔首,徐徐转身,一路上心情大好,哼着曲儿,大爷般模样地回了宅子。
义父。
韩子川……屋内静悄悄。
恍若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我心里一滞,脸上的笑容消散了,迟疑了一下,朝着后院竹林碧池的方向走去。
偶然的一阵风,伴着淡淡的香气夹杂着沁凉的空气。
一池碧水清澈见底,几株清艘挺拔的竹子,仅此而已。
只是多了两个人。
韩子川低头抚琴,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一席白袍衬着两人恍若仙人,眉如柳叶春展,目的秋水盈盈。
我心里深处一疼,朝后退了几步。
脚却一身一浅,没站稳身子一歪,差点倒进碧池。
泛着凉意的水,浸湿了鞋袜。
我身子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池边。
琴声戛然而止。
勺儿,你终于来了么……我与子川等了许久。
一个轻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心里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感到浑身不是滋味,愣了一会儿,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声不情愿地唤了句:义父。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怀里一空,似乎是什么东西跌了出来。
水花四溅。
一册薄本子就摊开,浸在了池里。
你傻站着干嘛。
东西掉了。
芳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好心提点,却也弯腰伸出了手。
还未等它沉……便捞了上来。
我想阻拦……他却抖了抖册上的水,翻开了。
完了,才买的春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