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丹琛,没料到师傅比我早一步到。
这老妖精披头散发,风风火火进去。
丹琛一看到他,立刻迎上去。
玄天师,真的是你。
那高兴劲,比见了我都开心。
好过分,我吃醋了。
瞪眼,撅嘴,我盘旋在树上,呼哧呼哧哈气。
师傅把那头乱发潇洒的一甩,咧开嘴把丹琛抱住,使劲拍了拍。
好小子,都张这么大了。
玄天师,你一去就是三年,我可想死你了。
丹琛眼里还有热泪,看着师傅。
我心里那叫一个酸呀,都倒牙酥骨头了。
为毛啊为毛。
快快,快请到屋里去坐。
我特别为天师你准备了好多好多美酒,这次咱们师徒两一次喝个够。
丹琛拉着他要往屋子里走。
师傅却顿住,皱起鼻子使劲一吸,然后咧嘴一笑。
哈哈,好大的醋味。
一定是小笨蛇在附近,都酸的要发臭了。
可恶。
你这老王八才发臭呢。
我气的跳起来,探出头臭骂。
师傅摸摸 鼻子。
喂喂,你这孽徒,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有你这么骂师傅的吗?你师傅我是不是王八,小笨蛇你最清楚。
快下来,跟师傅喝酒去。
哼,我撅着嘴从树上跳下,一溜烟过去,抓住丹琛的衣袖,摇来晃去卖弄我那点酸溜溜的小心思。
丹琛见了我眼睛一亮,幸喜。
呀,朱砂你也来了,太好了。
咦咦咦,他怎么不奇怪我和师傅的关系?似能知道我的心思,丹琛伸手点我鼻子一下。
我当然知道,玄天师老早就告诉我他的徒弟就是你。
你离开那几年,都是天师照顾了我。
后来那场事,也多亏了天师帮忙,我才得以脱身。
不然……他没再说下去,显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对这些也没兴趣,只是心里有些感激。
师傅其实真不错,说帮我照顾丹琛,就真照顾他那么多年。
就是……为老不尊。
师傅朝我做鬼脸,手指搔脸皮取笑我。
太好了,今天人都齐了,正好痛饮一场。
丹琛兴致很高,一手拉我,一手作揖,请师傅进屋去喝酒。
五十年的杏花村汾酒,那香气就跟蛇一样,呲溜呲溜自己能往人鼻孔里钻进去。
直通七窍,四肢百骸都不放过。
那酒入口甜,不上头。
喝糖水似的,一杯接一杯。
师傅最喜欢晒干的笋煮豆下酒,我喜欢小果脯,樱桃脯,冬瓜条。
丹琛就干喝。
一人二蛇,喝得是昏天黑地的。
干喝酒吃东西也没劲,于是师傅提议大家表演节目助兴。
他自告奋勇先来,玩一个龙吸水。
酒坛子搁五尺外,他站着蹲马步,一吸气。
那坛子里的酒就嗖一下飙出来,哗哗的往他嘴里流。
雕虫小技,亏得他千年道行就干这个。
我不甘示弱,吐纳出内丹,化成花种,掉进酒缸里。
以酒为水为土,哗哗的就发芽生叶,蹭蹭长出莲藕荷叶。
最后一朵含苞的荷花,施施然开放。
那香气……还是酒味。
师傅哈哈大笑,说着荷花也是喝足了酒,醉的。
果然,他一说完,那硕大的花朵醉的摇摇摆摆,摆摆摇摇。
害得我急忙跑过去扶住它的茎。
待到花瓣落下,结出莲蓬,采下来,剥出莲子。
一颗颗在白玉碗里,滴溜溜的转,好似活的珍珠汤圆。
甜蜜蜜,醉醺醺的香气。
一咬,那汁液都是甜甜的酒味。
我和师傅都表演过了,于是催促丹琛。
丹琛也喝的有点高了,红着脸不停摆手。
说是高人面前不敢卖弄。
我和师傅都臊他,想白看戏,占我们的便宜,没门。
两条蛇张牙舞爪,呲牙咧嘴,将他团团围住。
吐着信子,喷着酒气,讨债,哪个敢赖我们的债?丹琛没得办法,只能摇摇晃晃一溜摆开了是个琉璃碗,捞起一坛酒,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在十个碗里倒了深浅不一的酒。
然后捡起两根银箸,抱一抱拳。
献丑了。
说完,那手里的银箸上上下下,犹如翻飞的蝴蝶,跳跃在那琉璃碗上。
轻轻一点,叮叮咚咚,急急一敲,铃铃朗朗。
我不知那是什么曲子,只觉得身体里像游进了一群小鱼。
随着那叮咚玲琅之声,在肚子里乱窜。
四肢百骸里烧起一团火,好热好热。
热的我晕头转向,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最后连蛇皮也脱掉。
正想着,身体就起了变化。
纱衣层层解,变化也消弭了。
我现形,成蛇。
贴着地板,好凉,好舒服。
那乐声时急时缓,时高时低,时仰时抑,错落有声。
我贴在地板上,乱颤乱抖,乱扭乱舞。
放浪形骸,随心所欲。
人间,真好玩。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现在是人也醉,酒也醉。
酒是好物,好物。
醉了,什么人啊蛇啊,仙啊妖啊,全不管了不顾了。
这天地间,只有我,只有我。
一曲罢,最后一下落在碗上,竟将那翠色的琉璃碗发出裂帛之声,震成两半。
酒液四溢,香气乱飞。
我正立着蛇头乱乱摇,这一下停,我也定住。
丹琛似入了痴,呆呆看着我,不动。
手里还举着那两根银箸。
师傅懒洋洋呼一口气。
那碗就恢复如初,就连溢出去的酒也仍然一滴不撒。
玲琅的余音还在,震得那碗轻轻颤,碗里的酒,微微摇。
香气就随着这一颤一摇,慢慢飘。
师傅千姿百态,款款生姿走过来。
到我跟前,伸手,将我那定着的蛇头一推。
我就咕咚一下,醉倒在地。
睡死过去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师傅把我扔在丹琛家的耦合池里,自己又溜出去逍遥快活。
我头疼欲裂,哈口气还带着酒味。
摇摇晃晃直起身,冒出水面,看到案边摆着一张条案,上面有四盘香喷喷的点心,一锅甜蜜蜜的莲子羹。
还是丹琛好,瞧瞧,就知道我睡醒后会饿。
游过去,用尾巴把果盘卷过来,一口一口吞着点心,又灌了满满一肚莲子羹。
吃饱喝足,头疼也好了许多。
浮在水池里养精蓄锐,仰头看天上棉花糖似的白云。
好悠哉的日子。
不想回皇宫了,我决定待在丹琛家,做一条看家护院的好蛇。
岂料没那么便宜的事,我正这么想着,丹琛家的宅仙就跳出来和我理论了。
它说我这是要抢它的差事,夺它的饭碗。
最重要的是,它还要我离开丹琛。
自古有宅仙一说,有狐狸,有狸猫,有金鱼,自然也有蛇。
丹琛家,恭王府的宅仙,是一只狸猫。
公的,非母。
这小子在我一日午睡的时候歘就跳出来,站在荷叶上吆喝。
蛇妖你出来!我正睡的迷糊,乍一听有人唤蛇妖,心想是叫师傅呢,就没理会。
翻个身,继续睡。
喂,说你呢。
底下睡着的,我看到你醒了,起来,有事问你。
什么?睡觉的?我?啥事?我筋骨一挺,弹跳起,出水,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找我什么事?我露原形,碗口粗的蛇身,酒壶大的脑袋,三角尖尖的。
信子刷刷吐,哈气。
那狸猫立刻炸毛,尾巴都肿成一根鸡毛掸子那么粗。
四肢在荷叶上抓挠,朝我呼噜呼噜叫唤。
头顶上三道雪白的斑纹,和普通狸猫的深色斑纹不同。
显然,这狸猫已经活过了至少三百年以上。
不过对我这样活了八百年的蛇来说,它只能算是小辈。
幼稚的很。
我懒洋洋哈气。
不是说找我有事嘛,我出来了,怎么又不说话了?我逼近,和它瞪眼。
那炸毛狸猫再也忍不住,喵呜一声叫,爪子招呼过来。
嘿,怕它才见鬼了。
我尾巴一扫,啪一下。
喵呀!它惨叫一声,洛水。
水花不大,狸猫嘛,撑死也就那么大个。
它在水里扑腾几下,我在旁边闲闲看热闹。
打扰我午睡,让你落水算便宜了。
那狸猫扑腾上另一张荷叶,爬上去。
毛湿透了,黏在一起,小了一整圈,狼狈而可笑。
我毫不客气,咧嘴,呼呼嘲弄。
狸猫恨恨咬牙,瞪我,呲牙咧嘴。
我摇摇尾巴,它缩一下,立刻气焰消。
找我干嘛?有事快说,没事我继续睡。
我打个哈欠,傲慢问道。
那狸猫心有不甘,瞥我一眼,但又不敢再造次。
你……你是妖怪,不应该和我家少主人搅在一起!哈,哈,哈。
我干笑。
妖怪怎么了?你家主人?谁呀?十王爷,就是我家少主人。
狸猫挺胸,骄傲说道。
丹琛?你家主人?哈哈哈,少乱认主子,我都没听它说过有你这么一只狸猫精当奴才。
我用尾巴卷住荷叶,拉过来遮阳。
夏天的太阳太毒了,我娇嫩的蛇皮都快被烤化。
才,才没有。
是我家夫人把少主人托付给我照顾。
我不能辜负夫人的嘱托,蛇妖你不能留在小主人身边。
啥?啥?夫人?少主人?这是哪一出?我听得满头雾水,一团糊涂。
************不许霸王,霸王者一屋子妖精吃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