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有气无力挂在京城郊外的一棵枣树枝丫上，像一条浸满了水的刚洗到一半的腰带，重重的呆滞的垂着。
耷拉着脑袋，歪着蛇头，连信子也从嘴巴里跌出来，像条褪了色的红头绳，垂着。
师傅找到我，走过来。
老妖精手里换了家伙什，蒲扇变成了折扇，一边走一边摇。
走近了，啪一声，将折扇合拢。
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挂在枝丫上的我好好打量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嗯，这条是了。
这才用手里的折扇从树枝上把我这条半死不活的蛇挑下来。
我依然保持着在树枝上那个死气沉沉的表情和姿态，挂在他的折扇上。
啧啧啧啧。
师傅一边啧一边摇头。
我依然无动于衷，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师傅把折扇晃荡几下，我就挂在上面跟着摇晃几下。
可怜见得，被伤成这样？我依然不动，尾巴尖都不动，舌头尖也不动，真像死了似的。
既然不中用了，那就算了。
亏得我还想来和你说说丹琛的事呢。
摇摇头，师傅说着手里的折扇一挑，要把我扔出去。
我全身筋骨一弹，咕噜噜盘起，将他折扇缠得紧紧的，粘死在上面。
蛇头昂起，眼珠子盯着那老妖精。
你说什么？哟，活过来了。
师傅一挑眉。
我立刻耷拉下脑袋，愁眉苦脸。
师傅……你这没良心不体贴的老妖精……师徒举起手欲给我个爆栗子，但一见我这可怜样，于是心软了。
把我从折扇上捞下，伸手抚了抚我的脑袋。
你这小笨蛇呀。
我呲溜呲溜往他手上缠。
师傅，我好难受，心里难受。
师傅叹口气。
都和你说了，人间这个情字沾不得。
你偏偏不信，牙硬的能咬碎瓷碗。
这下好了吧，吃到苦头了吧。
我说，师傅，人怎么这么坏？前一天还和你天长地久恩恩爱爱，转眼怎么就能那么恩断义绝，不要我了呢？师傅说，小笨蛇，这就是人呐。
我说，师傅，我不甘心。
师傅说，那不甘心你又想怎么着？难道你还吃了他去？我说，师傅不是的。
我不甘心就这么罢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还要闹事？师傅差点要跳起来。
我说我不闹事，我就是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丹琛是那种负心的男人，我不是白素贞。
我又没骗他，又没要占他什么便宜。
我和他清清白白的，怎么也会落入那种俗套之中？那不可理解了。
师傅无奈一笑，啪一下把手里的折扇摇开，啪嗒啪嗒摇几下。
他说，你真知道了原因又如何？我说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
要是有谁逼迫他，陷害他，我作为丹琛的未来师傅，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帮忙的。
师傅说天底下的事那那么清清白白简简单单，你知道了可能还不如不知道。
就这么当他负了你有什么不好呢？你依然逍遥自在，游戏红尘，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是挺好的。
我说师傅，弄不明白我心里憋得慌。
师傅叹口气，说好吧好吧。
知道你这条小笨蛇绕不过弯来，也罢也罢，你自己去弄明白吧。
只是……只是什么？见他脸色有变，我心里又七上八下。
师傅看着我，很认真很认真。
他说，胭脂，无论你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你都必须接受它。
你要记住，不许伤人，不许闹事。
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你是妖，不能乱了这人间的规矩。
不然，有违天道，吃苦的还是自己。
我将师傅的话细细咀嚼了几遍，最后点点头。
师傅，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以为带丹琛脱离人间，到世外去，方才有我和他天长地久的可能。
在这人间，一个妖和一个人，是没有结果的。
我去大牢里找丹琛，找不到。
问了大牢里的老鼠，说丹琛已经回王府去了。
于是跳下玉泉山的暗河，一路游到藕合池。
一路上游得那叫一个急，顺着水嗖嗖嗖的。
可眼看残荷片片遮蔽住的池面，我又胆怯了。
尾巴尖划着水，在池底下游来游去，团团转。
去，不去？问，不问？我到底怕什么？不知道。
最后是那小狸猫，在池面上看到水底下我那硕大摇曳的身姿，跳过来打招呼。
蛇仙，蛇仙。
我见躲不了了，这才探出头来，顶着一块烂荷叶搭腔。
干嘛？小狸猫还挺热心，见了我上蹿下跳的。
哎呀，蛇仙你可真有本事，你一去，我家少主人就回来了。
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谢你个头，我都郁闷死了。
你家少主人回来压根没我什么事，我倒是在那儿被伤了一道呢。
那狸猫还继续呱噪。
哎呀蛇仙，你是不是来找少主人？他在他在，他自打回来就一直在这水榭里待着，哪儿也不去。
肯定是等着蛇仙你来找他呢。
快快快，快进去找他吧。
什么什么？丹琛他……我一听就来了劲头，真的假的？小狸猫还要说，那水榭的窗户就呼喇一下打开。
我一眼就看到丹琛，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可怜巴巴瞪着两黄豆眼的肥肥长长一条大白蛇，连原本多情妩媚活泼艳丽的朱砂痣，也暗淡无光了。
都不漂亮了。
朱砂……他看着我，呢喃唤道。
我再忍不住，尾巴尖一弹，整条蛇飞出水，扑过去。
丹琛……吧唧，就直接从窗口飞进去，将他扑倒在地。
丹琛，丹琛，丹琛……我大声叫他名字，咕噜噜将他团团绕住。
可又不敢用劲，生怕把他给缠死了。
丹琛也避讳，双臂一把将我这湿漉漉的肥肥大白蛇抱得紧紧的，脸贴着我的脸颊，一边唤我名字一边哭个不停。
朱砂，呜呜呜呜呜，朱砂，呜呜呜呜。
我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鼻子发酸，眼睛发涩，难受极了。
总觉得自己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只好不停的眨眼睛。
小狸猫在窗口上探了探头，然后就给我们关上了窗。
****不许霸王，就是不许。
我已经想不出防霸王招了，我得休息一下，好好想想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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