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谁先动的手。
谢庭熙知道此次刺杀怕是不简单,果真一查,就查到了谢静言身上。
只是, 谢静言是障眼法, 稍微顺着再查就能知道这件事还有谁参与。
崔涓, 还真是不死心。
可惜还来不及处理这个人,他反而先撺掇大皇子和太子,或者说, 先撺掇这两派的人争了起来。
许子义道:两边原是互相提防, 想来其中崔涓是出了不少力。
谢庭熙知道这话还算是给那人留了面子。
崔涓装了这么多年的忠君爱国, 实则内里凉薄至极,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说引南疆王入京, 这种引狼入室的行径,只要能达目的,便是死天下人, 他都是不在意的。
谢庭熙垂眸:南疆那边怎么说?许子义道:说是一切听您的。
谢庭熙嘲讽道:若当真一切听我的,冉和生就不会暗地里与崔涓配合,还瞒报。
冉家做南疆王快百年了, 这南疆怕都识冉不识姜了。
谢庭熙仰头,望着窗外南洲鸡鸣时分的宁静, 该削藩了, 至于京城里, 且让他们先斗着。
等王家哪日要逼宫, 咱们再出手。
谢庭熙嘱咐道:给徐骁和冉和生都说清楚, 他们别的都没关系, 一定要留着姜烨和谢静言的命。
这两个人就白白死了, 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许子义道:公子, 您真的不去京城吗?谢庭熙道:他们京城还要对峙个十来天,我说了,我会和崔清若过完生辰再去。
许子义瞧见谢庭熙眼里的明光,还有□□裸的欢喜。
知道劝不动谢庭熙,许子义点头道:是。
谢庭熙像是想起什么,问:崔涓若是没有给他家里人找退路,你就给王奚传句话,不准动崔府的人。
王奚就是王娇娇身边的马奴,那人是异族人。
按理来说,当年王家征伐漠北,他们族人壮年者尽数斩杀,剩下的大多沦为奴隶。
这人恨王家入骨,人虽留在王家,却该是对王家人恨之入骨的,且他们族人本就是蛮夷之人。
在他眼里,中原之人皆是该死。
可他偏偏喜欢上了王娇娇,还甘愿留在王家做个马奴,投入王家麾下。
也是好玩。
谢庭熙道:他若是动崔府的人,那王娇娇我也不会留。
许子义惊讶地望了眼谢庭熙,正好被他看见。
谢庭熙像是毫不在意道:我用人若是没抓到他的软肋,怎么会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姜烨、崔涓有什么区别,站于朝堂之上,谁的手上都不干净。
许子义前脚刚走,后脚崔清若就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了。
喝汤,喝汤。
崔清若吹了吹莲子羹,舀了一勺递给谢庭熙。
谢庭熙喝了一口,道:不是汤,是莲子羹。
羹汤羹汤,我说是汤,它就是汤。
谢庭熙摇头不语,被崔清若看了一眼,忙捧过碗喝了几口,道:是汤。
怂得很的样子。
崔清若见他今日特地避开她,和许子义偷偷讲话,就知道这其中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问:你们谈了什么?谢庭熙低着头喝莲子羹,就是不看崔清若。
不准装傻。
谢庭熙只好喝完最后一口后,起身去把门关上。
我要去京城一趟,等明天之后再走。
谢庭熙把所有计划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保留,甚至于这些话都全部与几个心腹说过。
他的心腹也只是听了该知道的部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整个布局。
从前这盘棋只有他自己知晓全貌,如今,多了一个崔清若知道。
他见崔清若沉默,正想解释,就听见崔清若问他:你会有事吗?谢庭熙没想到崔清若会这样说,道:你没什么别的想问的吗?崔清若不在意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信子言。
不过,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准受伤,小伤也不行。
谢庭熙笑开,珍重道:好,我保证,绝对好好回来见你。
今年生辰你会送我什么呢?崔清若也不催谢庭熙早早动身,她了解谢庭熙,这人的性格固执。
他既然决定留下为她过生辰,那就必然会与她过完生辰再走。
谢庭熙摇头道:不能说。
说出来就不算是惊喜了。
崔清若望着这人眼里的诚挚,期待道:那我就等着夫君了。
她亲了谢庭熙一口,水红的口脂蹭了许多在他脸上。
你不擦擦吗?别人看见会笑话你的。
谢庭熙不在意道:那就让别人笑话。
他这人从来不怕人笑话,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在意旁人怎么看。
就你会说好听的话讨好我。
谢庭熙但笑不语,瞧着还真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样子。
崔清若哼了一声,随这人好了。
-京中哗变,这咱们这些人要是一不小心站错了队,那可就是灭族重罪。
青衫男子抚了抚长髯,长叹一口气。
沈清臣看着他道:林大人不必担忧,咱们这官不大,那些事应当是牵扯不了咱们的。
但愿如此……不对,沈兄你可是在礼部供事,这要是真出事了,你可就遭殃了。
沈清臣抿了口茶,道:我一个小小主事,谁会在意我呢?他此话刚落,安静的茶楼,就有人闯进。
是王贺,王德音的亲哥哥。
沈清臣没给他眼神,不卑不亢道:王大人,不处置崔家的事,来找我作甚。
昔年旧友早就因多年政见不合,沦为对立的敌人。
王贺道:沈大人,家父想见你一面。
沈清臣哂笑道:那便走吧。
从他在崔涓给王家透露南疆王与大皇子勾结起,就猜到王见山会这么做。
或者说,崔涓是故意的。
不仅是让王家动手,与大皇子分庭抗礼,更是要让王家查出南疆与谢庭熙的关系。
至于为了什么……等会儿见了王见山他就能清楚了。
多年未踏足王府,沈清臣想起上次来王家,还是他几度纠结,最终鼓起勇气来王府。
奈何他并未第一时间见到王见山,而是见到了带着太子省亲的皇后王徽音。
王老夫人那时已经病逝,接待皇后的便是王贺。
王徽音道:若是姐姐还在,该有多好。
王贺却打断她道:人都死了,还提她作甚。
沈清臣忽然意识到,王家是真的不知道吗?或者说,王家真的会为了一个外嫁女,赌上全族的性命吗?过了几日,他再寻上王家,当询问王见山时,那人闪躲不定的眼神,让他恍然大悟。
王见山知道。
他居然都知道。
后来面对王德音,他一句未提这件事。
那人在痛苦里活了太久,他没必要让她愈加痛苦了。
王见山打量沈清臣,道:沈主事您坐。
沈清臣摇头道:王大人是长辈,后生焉敢。
王见山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他直接道:子言与南疆有联系?沈清臣道:是。
王见山点头:那孩子聪慧。
沈清臣道:公子若是不聪慧,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这些年,是我这个做外祖父的亏欠了他。
沈清臣不语。
这些人不是觉得亏欠,无非是看谢庭熙有手段,动了别的心思。
王见山道:我想与他相谈几句,不若沈主事为我传几句话可否?小的没这么大的本事。
王见山眯着眼道:沈清臣,你莫要忘了,如今崔府已被下了狱。
崔涓与谢静言固守皇城,我们尚未逼宫,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就是名正言顺。
谢庭熙是德音的孩子,他若进京勤王,陛下必然会名正言顺立他为太子。
谢静言未免太不聪明了,以为逼着王家先出手,她就能在道义上稳操胜券。
殊不知王家除了太子那个傻子,还有一张底牌。
到时候把太子和几个无关紧要的族人,推出去替死,他王家依然是忠君爱国的琅琊王氏。
沈清臣摇头。
王见山见他油盐不进,却像是了然,道:你说,我若是一把火,把谢庭熙母亲的闺房烧了。
那孩子回来,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沈清臣死死盯着王见山,咬牙道:拿纸笔来。
他自诩还算了解谢庭熙,那孩子有多看重他母亲,他比谁都清楚。
黄昏时分,一只信鸽掠过天际,向南飞去。
-崔清若起床时,发现身旁的被窝已冷。
昨夜谢庭熙缠着她闹得晚。
以前她觉得这人一天天懒洋洋的,现在才发现,他不是懒只是闲着没事。
闹得那般晚,还能起得早。
她都不得不佩服。
不过,她想谢庭熙或许只是饿了?才早起来吃东西?那样能折腾不饿才怪。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咦,脸好烫。
等她推开门却看到一幅从未想过的场景,原本空空的院落里多了两个没填的新坑,坑的旁边放了些许树苗。
还有一架秋千,谢庭熙半跪在地上,拿着锤子认真地敲敲打打。
子言,你在做什么?谢庭熙抬眸轻笑道:给你做秋千。
崔清若盯着秋千熟悉地花样,道:和京城那个好像,那个……也是你亲手做的?嗯。
崔清若赞叹道:你好厉害,连这个都会。
谢庭熙没说话。
觉得他厉害就行,他才不会让崔清若知道他为了学做秋千,失败了不知多少次。
好了,你试试。
崔清若坐上去,高兴道:子言推我。
谢庭熙站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推她,渐渐加重力道。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一个既让崔清若荡起秋千,有腾空感却又不至于危险的高度。
你是不是昨晚根本没睡?崔清若忽然想到这件事。
谢庭熙被人说中,下意识想狡辩,却又不能骗崔清若,只能默默低头,一语不发。
崔清若早就熟悉谢庭熙做事的风格,叹了口气,道:谢谢子言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更舍不得再去奚落他。
等会儿,我们再睡个回笼觉,你陪我。
知道崔清若原谅了他,谢庭熙才又抬头,眼里只瞧得见崔清若。
崔清若玩累了秋千,才指着那两棵树苗问:这是什么?谢庭熙立刻道:是桃树。
春天会开桃花,夏天会结桃子,还可以做桃花酥。
崔清若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还有呢?他道:还有就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夸我?谢庭熙点头又摇头道:是真的,就是你。
在他眼里,崔清若担得起这句话,不是夸赞,就是事实。
两人把树苗种进土坑,泥土将两人的手染脏,两人却都毫不在意。
待树苗种好,崔清若才抬头道:你说,桃树什么时候会亭亭如盖?谢庭熙道:等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
崔清若摇头:才不要,白头就老了,不好看了。
好看,谢庭熙望着她,眼里没有一丝作伪,道:都好看。
你就是哄我开心。
谢庭熙道:不是,等桃树亭亭如盖时,漫天飞红,我们一起漫步,我还给你推秋千。
真的很好。
崔清若想到那时的谢庭熙,不由望着谢庭熙那双明眸,听说人老了,眼睛就会变得浑浊。
可她不信,子言就算变老定然也不会变成那样。
只会愈加清隽,更有文人风骨。
人间共白头,有人与自己相伴到老,就算变老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崔清若微笑,我等着那一天,我们都不准食言。
两人一起午睡时,一只信鸽从窗外飞进,谢庭熙起身去取下那信纸。
粗粗扫了一眼,随即笑出了声。
他就知道他按兵不动,京城那边会自己给他递枝条的。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密信,让信鸽带到更南的地方。
他垂首,待脸上没有一丝怪异的神情,才躺回床上。
崔清若搂住他脖子,问:怎么?谢庭熙合眼,道:没事,进了只鸟儿。
放火烧了他母亲的闺房,倒还算成全她母亲了。
终于对着人世再无半分牵挂,在神鬼传说里,人间所有皆为灰烬,这人才能真正解脱罢。
待两人睡醒,却明月高悬。
崔清若拿着账本在等下看书,至于谢庭熙则是做饭去了。
谢庭熙不让她帮厨,说什么都要亲自为他做一顿饭。
她看了会儿账本,还是放心不下他,向厨房走去却与他正好相撞。
谢庭熙的厨艺是很好的。
至少崔清若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都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她疑惑问:你的厨艺是?谢庭熙道:我爱吃,爱琢磨。
崔清若不信,过了许久,谢庭熙才无可奈何道:那你不许替我难过。
我小时候饿过肚子,吃东西不合口,就容易犯病。
太热的,太冷的都会。
崔清若问:这就是你爱吃点心的缘故?仔细想来,谢庭熙吃的点心除了甜以外,还有个特点就是都易消食。
谢庭熙沉默片刻点头。
我没难过。
崔清若拉住他的手,道:我只是后悔,我没在那些日子遇到你。
你遇到了。
谢庭熙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要去京城?谢庭熙知道瞒不住崔清若,也没打算瞒着崔清若。
加之他的一番剖白,崔清若自然是了解他的。
明天?谢庭熙道:今天子时过了就走。
总得把生辰过完才作数。
崔清若从不是扭捏的人,她懂得谢庭熙的筹谋,明白那些不得不报的仇。
她道:等会儿,别离的时候,谁都不准哭。
还有,今日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不是,谢庭熙打断她,这些不是生辰礼物。
他从袖中掏出檀木盒子打开。
一对青玉镯子露出。
他小心为崔清若戴在手上,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我非媚卿姿,卿非媚我颜。
崔清若望着莹润的手镯,半晌,声音沉涩道:好。
我很喜欢。
月华流彩,清风鸣蝉,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神彩,倒比那玉镯更吸引人。
作者有话说:注: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出自《定情诗》我非媚卿姿,卿非媚我颜。
化用自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出自《定情诗》)原诗寓意不好,所以熙熙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