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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朵郁金香

2025-03-22 08:05:56

周攒这个寒假, 还真是不如不过。

她虽然是杭城人,可实际上出生于杭城周边的小镇上,家里爷爷奶奶辈的人还在操持着两亩薄田, 周攒是因为中考的时候拿了杭城市前二十,英文能力极强, 才破格去城里念高中。

否则就要交一大笔钱才能离开小镇。

现在周攒去了京城求学, 按照周爸自以为的规划来说,他女儿是要出人头地,做大人物的。

做大人物忙, 以后更是见一面少一面。

因此今年春节特意和公司提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带着周妈和周攒早早地回小镇陪爷爷奶奶过年。

周攒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机场买了不少京城特产糕点, 交到爷爷奶奶手上, 还因为赚了点钱, 给他们各买了一件保暖的羽绒服, 两个老人开心得不得了。

纷纷去准备各式各样, 丰富的年货, 准备过个团圆年。

小地方的年味还未冲淡, 有着丰厚的地域特色。

周攒过年的时候很爱吃一种叫油机的小吃, 其实就是用包裹了黑芝麻的面团,揪成数字八的面片, 放到油锅里炸。

喷香喷香。

她窝在床上吃了一大把,然后拍了张照片给郁孟平, 问他吃过没有。

周攒等了半天, 郁孟平也没个动静。

翻一翻两人的聊天界面, 不是他在忙, 就是周攒在忙, 而且两人都不爱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聊天记录也总是稀稀拉拉,回复间隔要许久。

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周攒是在回了杭城之后,时常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不是各种因缘际会,她和郁孟平或许此生都不会有牵绊。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杭城,隔得那么远。

可偏偏他们尚在美好的年纪,遇见了彼此。

命运真是捉摸不清。

手露在外面许久,冻僵了,周攒打了个哆嗦,匆匆把手机按灭,双手塞回被窝里,怀里抱了热水袋还是抖得不行。

也只有在这时候,周攒会怀念北方的暖气。

窗外是不停的爆竹声和小孩的嬉闹声,周攒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期待过年的热闹。

变故就在第二天早上,周攒还在睡觉的时候,周妈就哭闹着敲响了她的房门,说是爷爷进医院了。

事情是因为隔壁邻居家霸道,他们原先在爷爷的地边上种南瓜,本来也是相安无事,只是那些南瓜的藤蔓越长越长,蔓延到爷爷的田地之后,就开始划地占地,非说是他们家的。

周爸今天带着爷爷去和邻居理论的时候,邻居仗着人多势众,不认理。

推搡间,直接把把爷爷推到地上了。

老人是经不起推的,一推就要推进医院。

周攒着急地起来,忙问:哪家医院?哪家医院也不清楚,你爸刚送爷爷过去。

周妈拉住周攒,让她先别轻举妄动。

周攒低头想事情,又问:报警了么?周妈脸上露出不合时宜地笑,到底是小孩子,这种事情先不说报警有没有用。

他们家在区里有人,门路多,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之前就这样得理不饶人,现在还是这样。

周妈向周攒抱怨。

他们位卑权小,似乎只能忍气吞声。

周妈叹了口气:攒攒,爸妈没有本事,家里没有靠山,以后只能靠你啊。

一座大山忽然压在周攒身上,堵得她胸口发闷,她看向周妈的时候,只看到她低着脑袋的发旋和日渐佝偻的身躯。

周攒眼睛发热,非常的无助,她连忙往窗外看,却也只看到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房屋,挡住了她远眺的视线。

好在爷爷摔得并不重,但也要在医院住一个多月,周攒在下午去医院看了才放下心。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是周爸开车载他们回来。

等吃完饭,周爸还要去医院送饭菜。

快走到家门的时候,周攒才想起自己的包落在车上,问周爸拿了钥匙去开门。

车锁开到一半,身边停过来一辆亮眼的轿车,周攒停下动作,侧目看去。

并不是因为这车有多贵,而是因为颜色又骚又土,是鲜艳的亮黄色。

那人把车停下后,就从车上下来,周攒认出就是隔壁邻居家推人的大儿子。

他看了眼周攒,重重地把车门关上,样子神气十足地转身离开,震得周爸那辆破旧的现代都摇晃了一下。

万万是没有对于推伤了老人的愧疚的。

周攒对于人类缺乏愧疚感这一事实已经在孙照佳身上领悟过,倒也没有太大感觉。

只是看着他走起路来,全身的胖肉都在颤抖,周攒忽然觉得好笑,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回神,继续开车锁,最后在车后座找到了自己的包。

弯腰拿包的时候,郁孟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那个好吃么?郁孟平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周攒有些懵:什么?就是你给我发的图片。

他说。

这人也真是的,昨天发的照片,现在才来问她。

周攒关上车门,往回走,闷闷地说:还行。

看着是还不错,不过我没吃过。

郁孟平没察觉出周攒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他那边热热闹闹的,断断续续传来欢声笑语,周攒听出了聂青浓和齐硕的拌嘴声。

他们两个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见了面就小吵小闹。

周攒很快到了屋里,因为爷爷突然住院,原本说好的吃团圆饭也变得冷冷清清,进屋后,她冷得浑身颤抖。

周攒也不知道自己在和郁孟平聊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泛善可陈。

很快,活力四射的少女聂青浓从她二哥手中把手中抢走,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周攒才有点过年的氛围。

聂青浓说要给周攒看看他们年夜饭吃什么,于是挂了电话,开了视频。

我们家一般8点多才吃饭,他们都在我家,等着我妈做饭呢。

她一边拍一边介绍。

青浓,上次你买的薯片还有没有?周攒从镜头中看到齐硕站起来问聂青浓。

聂青浓一阵懊恼:那是我从进口超市买的,就买了几袋,全被你吃光了。

那我给你钱呗!跑腿费不用么?镜头摇摇晃晃,周攒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镜头,隔着千山万水看他们打打闹闹,这是她怎么努力也融不进去的画面。

周攒不得已成为冷漠的旁观者,看戏人。

目光一转,她就看到郁孟平坐在一旁,安静地剥着橘子吃,也不去管另外两人,样子斯斯文文,很是认真。

他像是慢了半拍,想着刷手机玩会儿,拍了拍口袋,什么也没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就被聂青浓抢走了。

于是探过身子,又从聂青浓手里拿回来。

周攒就这么看了会儿郁孟平的单人默剧。

身后有周妈来喊周攒吃饭,外头人家早就开始此起彼伏地放鞭炮,庆祝新年。

他们在爆竹声中互道新年快乐。

这一晚过去,他们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年。

2014年已经远去,他们开启2015年。

周攒是在学校开学三天前回的京城。

直到那天上飞机前,她一直在医院陪着爷爷。

见缝插针地完成了苏老板给她的笔译工作,熬了好几个通宵。

本来说好是老宋过来接,下了飞机,大老远就看见了郁孟平。

和当初回家过年的时候正好掉了个儿。

不是说有事不来接么?周攒裹了条很厚的白色羊绒围巾,小小的下巴藏在里面,只露出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

很像去年二月末,郁孟平在四分之三会所见到周攒的样子。

郁孟平心动,忍不住地抱了她一下,惩罚性地咬了咬周攒的嘴唇。

就不能因为太想你,所以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完来见你?周攒笑了笑。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想我。

他又咬了一下。

手指在她耳朵上摸,周攒发痒,下意识躲开。

郁孟平叹了口气: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攒攒,够无情的。

随后拉过周攒的行李,牵过她的手,往停车场走。

一路车子都开得很快。

进电梯,出电梯,刷门卡,开门,关门。

速度快得像是有人在追似的。

郁孟平扔下行李,咚地一下,把周攒猛推在门上,撩起她的裙摆。

周攒轻声哼笑,阻在他胸口:我看你是因为这个才想我吧?郁孟平笑,反手握住周攒的手:攒攒,身心不分家。

周攒推开他:没心情,前两天还在医院忙,晚上加班通宵,现在只想睡觉。

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

在医院干嘛?郁孟平不经意问。

周攒顿了顿,摇摇头,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小事,老人生病了总会进医院。

郁孟平随意地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冷风吹进来,然后自顾自点了支烟。

火都撩起来了,半路退下,是有够难受的。

其实他这两天也忙了好几个通宵。

周攒往窗边看,只看到他灰白色的影子。

她没再管,直接进了浴室。

郁孟平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一点火星燎荒草,不管冷风怎么吹,这点燥意始终下不去。

他朝下看了看,地面一片积雪,站了久了,是有些冷。

郁孟平把窗关上,半截香烟在烟灰缸中碾了碾,那点微红湮灭。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还是被推开,温热看不清的水雾中,侵入冰冷的人影。

两人嬉闹一通,浴室孟浪迭起,这个澡也洗了一个多小时才算结束,之后郁孟平抱着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的周攒,在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次他们没有住在丽思卡尔顿,郁孟平带着周攒来泡温泉,就在春晖园度假村附近。

过年前就要带周攒来泡了,但那时候两人都忙,没有时间。

第二天,本来说好要陪周攒一起泡温泉的人却要走了,真是把周攒气得够够的。

你走,把我留在这儿,让我一个人泡?周攒看着床边正慢条斯理穿衣服的郁孟平,还真有点无情,她讽刺地反问。

郁孟平轻声笑,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扣上后,他回身吻周攒:有点急事,今晚还会回来。

青浓他们也在,你要是无聊就和他们去玩玩,多泡泡对身体好,以后也不用大冬天这么怕冷。

周攒哼了一声,很是不服气。

郁孟平把手伸进温热被窝,往上揉了一把白腻,在周攒耳边哄道:别着急,晚上我再回来陪你泡鸳鸯浴,到时候想泡多久都行。

那双手有些冷,激得周攒起了鸡皮疙瘩,她气笑,睨了他一眼:谁要和你泡澡,快滚吧。

郁孟平直起身子,理衣领,撇了撇嘴,很委屈似的:小东西,怎么骂人呢。

不想和我泡,还想和谁泡!周攒不理他。

周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江阔屿。

上次突如其来地见过他一面后,再也没从郁孟平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以为上次在饭店,他和郁孟平闹翻,下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总得是谁也不搭理谁。

事实证明,在人情世故上,她还是不够与光同尘,随波逐流。

看耿宪和江阔屿的熟悉样儿,好像全场只有她一个人同仇敌忾,觉得膈应。

其实,确实整个包厢中,只有周攒是突然闯入进来的外客,其余包括耿宪,齐硕,聂青浓,江阔屿在内的,很早就熟悉了。

周攒和聂青浓泡完温泉进来,就看到他们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打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唱歌打台球。

聂青浓一进来,见到齐硕便脸色一红,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齐硕不镇定了,那张小正太似地脸皱成一团,索性把牌一丢:不打了。

随后也追出去。

看得周攒一头雾水,倒是剩下的耿宪和江阔屿看好戏似地笑。

耿宪打牌打在兴头上,拉着周攒坐下继续打牌。

他们怎么了?周攒问。

还能怎么?耿宪理牌,不就男女那点事儿。

你不会连齐硕喜欢青浓这丫头都没看出来吧。

他说。

周攒是真的没瞧出来,而且不敢相信这两人速度如此之快,她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关系突飞猛进。

她愣了愣,随后无声地笑出来。

二哥呢?耿宪问。

他洗牌动作很快,不过两三分钟,已经开始发牌。

有事出去了,要晚点才回来。

周攒说。

老爷子生病了,估计要他去医院看看。

江阔屿突然来了一句,看了周攒一眼。

耿宪点头,叹了口气:今年有点难熬了。

不说了,他轻快地说,还是认真打牌,阔屿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周攒打牌可厉害了,之前和我打,赢光了我所有筹码。

是嘛。

江阔屿悠悠地说,该不会是你们看在郁二的面子上故意让的吧。

抓在手中的纸牌忽然一紧,周攒略略抬头,正好对上江阔屿直直看向她的探究目光。

只看了一眼,周攒就清楚,这一番话里话外并不是毫无来由,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耿宪像是没听出来似的,替周攒找补:哪能啊,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之后,便开始打牌。

打了七/八副,周攒赢了一大半。

这么多些时间下来,周攒已经习惯了他们每一把都玩得很大。

江阔屿笑了笑:果然郁二的女人就是厉害,打牌有一套。

周攒笑着回敬:我刚玩的缘故,脑子总比你们清醒些。

江阔屿笑笑,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就跟看小猫小狗一样。

倒是坐在周攒对面的女人啧了一声,嘟起粉嫩的唇,向江阔屿哭诉:可惜这位妹妹把我刚刚好不容易赢的钱都都赢走了。

江阔屿皮肤黝黑,情意绵绵地摸了一把女人露在外面的雪肩:怕什么,等会给你喂点儿牌,还怕喂不饱你。

说得一语双关,除了周攒之外的人都笑了。

他们继续打牌,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是酒店的经理,像是认识江阔屿,径直朝他走来。

江先生,有个女人说要进来找您,好像与你认识。

我们这边......江阔屿眉毛也没抬:叫什么名字?找我的女人多了去了。

好像是叫魏棋文。

这下,他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耿宪说。

啧,当然耳熟了,之前跟过老童一段时间,跟我睡了才和老童断掉,这不是害我。

耿宪挑了眉毛,笑着说,我怎么之前听说是跟一个姓卓的男人。

是嘛,睡过的人还不少。

江阔屿烦躁地挥退经理,就说不认识,别放进来,这女人有点拎不清。

经理领命出门。

怎么?耿宪和江阔屿自顾自无人地聊起来,根本没看周攒和另一个女的。

给她买了几个包,几件衣服,居然说要和我结婚,分都分不掉的那种。

周攒脸色青起来。

这不是搞笑么?自己什么玩意儿不清楚,连结婚都说得出口,简直想一步登天。

江阔屿冷笑。

耿宪也当笑话在听。

好像也是个大学生,现在的大学生,花头精真多。

和周小姐一样也很会打牌,牌桌上都不知道赢了不少钱,还不知足。

江阔屿忽然对着周攒说。

周攒没看他,自顾自打牌,但她能感受到那种阴冷的目光,循循地打量她,散发冷气。

他打了一张牌,正是周攒可以吃的,只要连甩几张,周攒又可以赢下这副。

只是......这回......她没要。

周攒点了点桌面,克制着声音说:过。

牌轮到了耿宪。

江阔屿继续说:还说自己小地方来的,现在这种人真是精明得要死。

我现在是碰都不敢碰这种女人,就怕被粘上。

要是每个人都像周小姐拎得清楚就好了,我也能像郁二一样享享清福。

周小姐,你说是么?周攒浑身冰冷,低头,紧紧地抿着唇,不说话。

这副牌尽了,本应该赢下这副牌的周攒,输了。

晚上的时候,郁孟平从医院早早回到了酒店,答应了周攒要陪她泡泡温泉。

没想到洗完澡的时候,床上已经躺了人。

今天做了什么?他亲昵地贴过去,想要抱周攒。

却不想被周攒拂开: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