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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朵郁金香

2025-03-22 08:05:56

那回和聂青浓聊完之后, 也许是吹了凉风,周攒回到家竟有些发高烧,躺在床上后一睡不起。

她像是一脚跌入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 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坠。

一直做梦,什么梦都有。

有她小时候背着书包独自走去学校上课的瘦小背影;有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不出来, 不能拿第一的垂头沮丧;有她暑假在爷爷奶奶乡下家里睡凉席吃西瓜的舒适;也有她大一的时候怀揣着担心去找孙照佳, 反而被人羞辱的愤怒。

可她还在拼命做梦。

一重重珠缀似的梦,一环套着一环,像是在百宝箱里拾掇珠宝, 每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究竟哪个是她想要的呢?周攒描述不了, 她说不清。

一说起来就大脑空白,我我我的结巴一样。

这时薄雾起来了, 周攒还在继续走着, 忽然就到一方别有洞天的院子里。

枝繁子满的树叶浮在烟波浩渺中。

周攒的眼皮像肿起来似的搭在眼帘上, 她疲惫又懊丧得睁不开眼睛。

累了吧。

有道沉稳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

不知为什么, 周攒听了这声音后忽然愉悦了起来, 笑着说:是啊。

那些雾稍微散散开了些, 周攒这时候才看清面前站了个人, 身形挺拔, 穿着灰色的衬衫。

那我给你去拿点蛋糕吃。

他又说。

周攒声音轻快起来,很像个小学生, 激动得拍拍手掌: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小蛋糕了。

这个人却始终背对着周攒, 她疑惑起来:你怎么不让我看看你?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围绕在两人之间的雾顿时烟消云散, 那个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 周攒忽然心头微哽, 老实交代:你有点眼熟。

是啊。

他仰头望天上的云, 阳光使得那双桃花眼微眯,他叹了口气说: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你都把我忘记了,周攒。

他落下目光,淡笑地望着周攒。

青天白日的像是冷夜里划过微弱的星火,扑过烟气后阴热阴热,有什么东西朝周攒汹涌澎湃地冲过来。

她一下子醒了,胸脯起伏不定。

Jesus,你终于醒了,Aulis,你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打111了。

室友Rebecca舒了口气。

我怎么了?周攒有些懵,触摸到脸庞,竟是冰冷的泪珠,她哭了一通。

还说呢,我下午从剑桥回来喊你好几声,也没回应,你发高烧了,我照顾你一下午了。

周攒摸了摸额头,手心里全是汗:谢谢你。

Rebecca脸上的妆有些花了,见她已无大碍便回到自己房间,走之前,还往她桌上放了杯温水。

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惨淡的月光稀稀朗朗地照进来。

这是周攒来英国后第一次梦到郁孟平。

几乎将她魇住。

那年春天,郁孟平初次把她带去酒店,告诉她难受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周攒觉得他说的很对,就像他们第一次分手,她回了寝室睡觉。

那天她睡得不太好,身下的竹席硬邦邦,硌着她的后背手肘都疼,也许是初夏,扰人的蚊子整夜围绕在耳边。

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更加难过了。

就连蔡彤彤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和郁孟平闹矛盾。

所以周攒来英国后吃的穿的都可以将就,唯独床上用品买的都是最贵的。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周攒从没梦到过他。

可今夜,他无端入梦而来。

让她难受。

周攒把脸埋在手心里,可心底却是怅然若失。

她清楚,无论如何,郁孟平都是她这辈子忘不掉的人。

可他们分开了。

周攒和郁孟平的再次相遇是化了妆的必然。

那是十二月过了圣诞节,周攒刚赶完deadline,还有两个礼拜才开始上课,聂青浓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挪威看极光。

每年的10月到次年2月,都是挪威看极光的最佳时节。

周攒还有半个学期也要硕士毕业了,到时候进了外交部要想出去国外旅行,几乎要等到退休以后。

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聂青浓和齐硕分开后,便在伦敦小住。

她的朋友遍布天南海北,经常跑出去玩,似乎这样渐渐地也忘了分手的伤痛。

加上周攒和聂青浓,总共七八个人。

除了周攒之外,他们这些人终归是年轻,差不多的年纪,为了体验廉价航班,特意凌晨起了个大早来赶飞机。

可惜气候不佳,飞机晚点,又颠簸了四五个小时,周攒累得眼睛一闭一睁,已经从伦敦到了特罗母索。

在度假村山脚下租了个别墅,想着到时候再找个当地人向导带他们去看极光,滑雪。

虽说极光这种东西不太稳定,见不见得着全看运气。

但他们要在这里待两个礼拜,还不信就见不着。

到了的时候是傍晚,周攒被他们夹在中间胡闹着打游戏。

没有人想着吃饭。

周攒这个人始终是个安静的,对游戏之类的不太热切,连看着他们玩,眼睛都发酸。

就在这时候大门的门铃响了两下,聂青浓喊全场唯一无事可做的周攒去开门。

周攒答应。

她是个怕冷的人,一开始别墅里的暖炉还没烧起来,周攒进了屋还是穿着那件宽松的羽绒服,现在倒是有些热了。

她一边挑开纽扣,一边走去开门。

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就歪歪扭扭地搭在身上。

冷风直冲冲地灌进她脖子里,她冻得直发抖。

周攒?你怎么在这儿?对面的人见到她,声音又惊又疑。

很快就把目光就看向身边的人。

周攒身上那件外套往后坠了些,几乎将她压垮。

郁孟平原本淡淡笑着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收敛起笑容,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雪,对上周攒的目光。

只听见他与己无关的冷淡声音问:青浓在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攒当时的心情,她原本期待着春天到来能将冰川融化,可惜冰川直接在她眼前四分五裂。

在的。

她干巴巴地回答。

为了维持形象,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可还没等她去喊,聂青浓揽过她的身子,往身后一拉,对她说:周攒,你去玩会儿,我来。

周攒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子一定很蠢笨。

刚走到沙发上,就有人把一台switch交到她手里,问她要不要玩。

周攒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啊。

明明她不是个喜欢打游戏的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打呢?她跟着身边的人胡闹,不知道谁说了句笑话,她竟然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这个笑话无聊又老套,也不知道好笑在哪里。

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定也很夸张。

与她平日里沉静的模样相差甚远。

可是管它的呢。

要是现在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别人玩,这颗心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可饶是这样容易引人注目的行为,等周攒眼角余光往那边瞟去时,那人却端坐在位子上,眉目低垂,自若而不知世事,有些肃静。

他是一点也没有看过来的。

而他身后那堵由一整块玻璃镶嵌的幕墙外是连绵不断的雪,虚室生白,刺得周攒的眼睛发疼发酸。

她收回目光,问旁边的人:有没有酒,我想喝点酒。

这种时候,清醒是最难受的。

郁孟平缓慢转动着水杯,低着头像是在看大拇指指腹会不会被挤压得变成青白。

似乎没有。

他这时候抬起眼,看过去,见到周攒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她喝着酒,那是酒精浓度很高的啤酒,她对旁边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微醺,春水荡漾,仰起来的脖子宛若一寸雪缎,很是柔软。

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继续捏着杯子,只是那抵着水杯的指腹渐渐失了血色。

又垂下眼眸,对着聂青浓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

不一会儿,他看了眼手腕,站起来说:东西给你送过来了,时间也不早,我和耿宪先回去。

这么快就要走了?!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会儿。

他们之间还有点距离,郁孟平说话声音轻微,可周攒还是在嘈嘈切切的游戏声音中听得一清二楚。

暖气热烘烘。

耳朵烫得快要滴出血。

switch上的的小人物又被对手一剑戳中,就和戳在周攒胸口一样。

懊恼得说不出话。

这种小游戏也不知道怎么哄得几百万的人乖乖掏出钱来。

听到大门的声音就次关上,周攒把switch还给身边的人,从自我伪装的喧闹的人从中站出来,仰头把手中的啤酒喝得一干二净。

她晕乎乎地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睡觉。

心底没点失落是不可能的。

可能怎么办呢?周攒毫无办法。

睡到半夜,周攒被渴醒,不得不爬起来下楼喝水。

他们租的别墅有些大,400平,不然这么多人也住不下。

因此到了晚上,周攒每一步踩在楼梯上都显得旷远清寂,有轻巧的回响声。

下了楼,她在厨房门口看到一抹幽沉沉的身影,像是贴在玻璃上浮动的巨型人物海报。

在周攒脑海中飘荡,真像那个离开的人。

而站着的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染着窗外一身的浅蓝雪色,还真是郁孟平。

那张脸还是她很熟悉的,在以前住在静园的岁月里,她常常描摹着他的侧脸,她熟极而流。

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梦。

真好,她的梦里郁孟平没有离开。

周攒灿烂地笑起来,眼眸微熏,很想去抱抱他。

傍晚的时候,她就想抱抱他了。

怎么?很高兴见到我?他浮浪地问了一句,只是这浮浪中略带点讽刺,他朝着周攒走过来。

却没想到周攒单刀直入地说:是啊,我很高兴。

你看不出来么?那点浮浪的笑忽地一顿,郁孟平的脸变得深沉正经。

等到走近了,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才知道这人喝醉了酒,怕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没有开暖气的一楼有着朔风砭骨的冷,只有在厨房亮着盏清透的灯光,好在白皑皑的雪映照着月光。

她抱上来,像是以前那样熟稔。

他真恨她。

要是清醒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抱上来?她当初不是那样不稀罕他么?现在又是做什么?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他现在已经厌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不怀好意的调情。

你喝醉了。

所以让我帮你清醒清醒。

郁孟平起了作弄折磨的心思,冰凉的手指抚着周攒红润的唇角,像是有珠子在手指间滚动,他慢慢加深力度。

疼痛越来越清晰,唇角也被磨得愈发秾丽,周攒醒过来,看清了眼前人。

真的是他,她没有在做梦。

眼角渐渐湿润,漫上了水光。

郁孟平!她松开手,别过脸,皱着眉头喊。

手中落了空。

痛了?郁孟平把水杯放在冰箱旁边的台子上问。

周攒正眼瞧他,两年没见,他从原本神秘的郁金香变成一潭沉寂的黑水,让她忍不住想要掬起一捧来仔细瞧瞧。

也不是。

她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怎么又回来了?现在又很不想我回来了?郁孟平冷哂,眼皮子懒懒的。

也不是。

哼,别来招惹我。

不等周攒再说什么,他越过她直接上了楼。

她明明很开心。

周攒愣在原地。

第二天她才知道,郁孟平和耿宪开车离开别墅的时候,遇上了大暴雪,根本看不清路,他们没有在这种恶略的天气开车的经验。

想了一下,还是回了别墅。

晴云微漾,风卷起雪尘。

她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郁孟平,但看到昨天耿宪开来的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院子里,知道他们还没有回去。

昨晚的一起并不是她的梦。

早上的时候,组里有人提议去附近的滑雪场滑雪。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而现在雪停了,场地更加松软细腻,想必好滑不少。

周攒本来就是跟来滑雪的,之前在京城的那两年,郁孟平也带她练过,她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滑雪技能,可惜这两年过去,学到的本事又都还回去。

好像第一次下水的旱鸭子,周攒摔了好几跤。

最后实在是对滑雪绝望了。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以前郁孟平教她要学会放弃,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全能。

所以周攒心安理得地收了滑雪工具,和聂青浓说了一声就要回去。

不玩了?,聂青浓摘下护目镜,笑了声说,回去也好。

你知道回去的路吧?在聂青浓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周攒点点头,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得一干二净。

周攒坐了十几分钟的电车到了别墅脚下,又拖着自己的滑雪工具到了别墅。

到了下雪的挪威,只有滑雪板才是最便利的交通工具,可惜周攒滑雪技术欠佳,只能劳累自己两条腿。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等身上的寒意退去时候,周攒冷得打了个寒颤。

本来也不应该走到三楼的那个房间。

今早郁孟平没有下楼来,耿宪和他们一起来滑雪的时候说,好像昨夜感染了风寒,有点发高烧了。

就像昨天说的,为什么还要再去招惹他呢。

可是他都发烧了,怎么连聂青浓和耿宪也不知道给他买点药。

真是的!周攒开始焦躁,她的右脚在光线中无意识地抖动。

她打算就在这儿站一会儿,也不敢敲门进去。

好像就这样离他近点,能使她有些安慰。

郁孟平躺在床上,正对着房间门,就看到从门缝中漏进来的光线明明暗暗,像是钢琴上的黑白琴键。

本来也不想管的,但谁让他如今在房间里的唯一乐趣就是这个,他就是好奇究竟有什么东西挡在他门前。

郁孟平下了床。

很快门就开了,就在周攒打算回房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多少都有些错愕。

周攒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不过几秒,便也松弛下来,低头看脚尖。

郁孟平脸色苍白,无力地撑在门上。

比起昨晚剑拔弩张的模样,两人都有些缓和。

也许是因为郁孟平生病了,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和周攒计较。

怎么回来了?就你一个人?嗯。

从鼻腔中发出清灵的声音,周攒说,我也滑不好,没滑几下就摔个跟斗,样子也难看,就回来了。

你生病了?她像是刚发现郁孟平生病一样,抬起脑袋,往前想要凑近点。

没想到郁孟平往后退了几步,有点咳嗽,别靠过来。

急切地想要靠近的脚生生止住步子,幽幽地说:哦。

你吃中饭了么?厨房还有点意大利面。

周攒说。

不用,我吃不下。

他又无情地拒绝。

身上的力量好像瞬时间消失殆尽,周攒再也没有靠近的胆量。

在之前的感情里,明明是郁孟平对她毫无亏欠,周攒甩了人家,怎么可能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周攒淡淡地点头,说:好,那我先回房,如果青浓和耿宪还没回来,你有什么需求和我说。

不需要。

他冷淡地开口。

周攒眸光微动,身侧的手指轻颤说,好,那...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几乎是慌乱地逃跑。

郁孟平看着她的背影,神色不明。

周攒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有些浑浑噩噩。

听到楼下有动静,以为是郁孟平起来,她担心他现在是个病人,做不了什么。

下了楼却见到是耿宪,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手中掂量着两个橘子。

耿宪看到周攒,惊讶地说:你也回来了,周攒,我吵到你了?周攒摇摇头,站在楼梯口问:你要干嘛?耿宪啧了一声,嫌弃地说:还不是楼上那个娇气,说要喝什么橘子汁,让我给他搞一杯。

你就用这个给他榨汁么?声音不可置信地搞了两度。

对啊。

他不以为意地说,现在是在挪威,条件有限,还能怎么办,将就着吧。

说实话,耿宪也有些嫌弃他手上皱皱巴巴的橘子,可能怎么办?这些橘子是周攒他们前两天买的,刚到挪威,人生地不熟,组里有人说想要吃水果,他们就顺手买了一袋,谁知道酸得要命,没人要吃,就丢在冰箱,让它自生自灭。

周攒吃过,吃了一瓣就酸得掉牙,郁孟平怎么可能吃得下。

上回她在F大买了点橘子给他一解乡愁,周攒觉得很甜的橘子,他都酸涩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这些。

他这人始终娇气得像朵郁金香,要让人细心呵护。

你怎么可以让他吃这个!周攒生气起来,他还是个病人呢。

那怎么办?那让他饿着吧,等青浓他们回来再说,看看有没有人要去超市,到时再给二哥带几个橘子。

他讪讪地说。

周攒那张小脸有着野兽一般地怒气冲冲,咬着唇乜了耿宪一眼,随后穿上挂在墙上的羽绒服开了门出去。

耿宪的一声你要去哪儿被随之而来的冷风刮散。

可惜周攒这趟出去并不容易,小超市在离别墅区五六公里的地方,雪落在路面上融化又结了冰,反反复复几十回,光滑得就像溜冰场。

周攒回来的时候,在山脚下的路口差点发生了交通事故,摔了一跤,袋子里的橘子撒了一地,有些还被路过的汽车疾驰而过,瞬间变成烂泥。

周攒收拾几个完好的,一瘸一拐地继续上路。

等她到了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聂青浓他们已经滑雪回来,整幢房子都是灯火通明。

周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叹了口气。

进了屋后,把袋子给耿宪,尽量不让人看出来自己狼狈的样子,让他们扫兴,和耿宪说把这橘子拿给他。

没有交代名字,可耿宪知道她说的是谁。

随后周攒径自回了房间,休息。

也许是今天一整天都在滑雪,摔跤,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

周攒体力不支,她闭着眼睛竟也昏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沉,一点梦也没有做。

只觉得右脚鼓鼓地胀痛,让周攒想到夜里的西湖,黑沉沉的水拍岸边。

从黑暗中挣扎醒来,周攒吃力地睁开眼。

满室的光亮,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空气。

这一觉从昨天傍晚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周攒看到了郁孟平,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合衣抬头仰卧,闭目养神,手上却拿着枚橙黄的橘子轻轻向上抛起,又落入他掌中。

咚,咚,咚地轻微的响声。

却在周攒耳朵里无限地放大,这样静谧温馨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可惜隔了两年。

周攒眼眶微湿,生怕被他瞧见那只肿大的脚,想要缩到被子里。

刚一有所动静,橘子不继续往上抛了,郁孟平握紧,睁开眼,顺着目光看向床尾周攒的脚。

冷淡的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不想要了,就继续动。

周攒一下子收住。

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想要看出朵花来。

这两年没见,她想郁孟平确实比以前沉稳肃穆许多,明明都是些放在别人眼里会让人觉得成熟长大的词眼,周攒却有点难受。

太阳的光线渐渐升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终于有人主动开口说话了。

我也不是非要吃甜的橘子。

郁孟平说。

平静的声音,却苍老得像是清代蟒服上幽寂的图腾,见了光后迅速的暗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周攒忍不住侧身看去,就看到他低头剥着橘子。

这不是他原先拿在手里把玩的那颗,也不是周攒给他买的那袋。

他现在剥的这颗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冰箱里放着的没人要吃的歪瓜裂枣。

他剥得这样认真,像是一株即将凋了的郁金香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细心呵护,也能继续开下去一样,他将自己连根拔起。

周攒忽然生起气来,蓄着力:不准吃,没橘子给你吃了是吧,偏偏要吃这个。

好的不学,偏学这种作践的东西。

周攒就恨自己现在是个瘸子,她抓过身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郁孟平不听,格开枕头后,依然我行我素,很快就把橘子剥好,掰开,一大半的橘子送入口中。

酸涩,发苦,还有些腐败的味道,郁孟平细嚼慢咽,每一种不好味道都在他口腔里回味,但他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周攒一下子哭出来,眼泪从眼尾沟滑落。

郁孟平吞下去后,说:你看,我这吃得不是好好的。

所以,为什么要出去给我买呢?还弄得一身伤回来。

阳光斜照着碎金似的浮尘。

郁孟平的瞳孔颜色变浅,咬了一下牙齿。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拍了拍,走到周攒床边放回去,他微弯着腰,看着周攒偏头落泪,就是不看他。

郁孟平问:所以,你什么意思,周攒。

周攒说:什么什么意思。

别和我装傻。

他忽然正颜厉色,伸出手扳过周攒那张脸,虎口抵在她下巴上。

从她醒来后,两人才面对面。

透明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缘滚落,渐渐的在虎口处堆积成汪。

她抖落得不停。

眼睛,鼻尖,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像是被人揉烂的玉兰洇出水,她的嘴唇已经不像当年在四分之三会所见到的那样厚嘟嘟了。

现在也开始慢慢薄下来。

郁孟平那张脸在金色的浮尘中有着别样的模糊和认真。

见周攒半天没说话,他又有点心灰意冷地说:你别我搞我,周攒。

他松了手,想要走,周攒的心忽然揪起来,急忙捏住他衣角。

郁孟平被掣肘。

像这两年来的很多夜里,他总想要往前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勾住他。

他回过头,看到周攒泪水涟涟那张脸,眸色渐渐晦明起来,胸中情绪翻涌,带着这八百多天来的沉重。

郁孟平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