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平稳地流逝过去,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家俊的意外怀孕,家杰离开香港去了意大利,家宏终于考上了大学,只可惜没当上他理想中的会考状元。
我细佬好厉害,十个优!家伟举起手指对杨亦文认真地竖着,十个优!简直不是人!哪有这么说自己弟弟的?杨亦文笑着说,细心地为一边的天铭剥去虾壳,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天铭笨拙地自己摆弄着一只白灼虾,抬头抗议:爸爸,我自己会吃!是啦,你是大孩子了,过了生日了。
家伟轻敲一下小鬼的脑袋,哥哥放假了,带你去迪斯尼玩好不好?天铭的大眼睛顿时发亮:我要去海洋公园,看海豚!看熊猫!你们两个给我省省吧。
杨亦文抓过餐巾给儿子擦着小胖手,顺便也给家伟递过一块示意他擦嘴,上次是谁掉到人家的表演池里,害得我带着衣服过去接的?天铭快活地踢着小胖腿:是哥哥!乱讲,是你掉进去先!我是为了去捞你!家伟急忙澄清,我哪知道你站在池边看一看都会掉下去!说着还偷望一眼杨亦文,看他有没有不高兴自己又带着小鬼去乱玩,好在杨亦文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给他盛了碗汤。
对了,家伟,学校给我的车位已经下来了,你要不要买辆车?我记得你说过这学期早上赶车很辛苦。
啊?也没有啦,以前是我二哥顺路带我一程,现在他去意大利了,早上就要换车麻烦一点。
家伟剥完虾,习惯地用舌头舔去指尖上的汤水,杨亦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掩饰地低下头:还是有辆车比较方便吧?家伟浑然不自觉地抓起虾继续开始啃:我妈也这么说……可是家里老爸有车,老妈有车,大哥也有车……还有啊,本来老妈说二哥的车他来继续还贷款,先给我用,但他的车太拉风了,我才开不出去!而且……他男朋友把车开走了,说他来还贷,车替我二哥保管,等他回来……你自己不要买车吗?这里离学校比较近,交通也方便,大学的车位对我来说无所谓,你会比较需要。
杨亦文简单地说,过两年你就毕业了,也需要车,铭铭,下来爸爸带你去洗手。
听起来好像毫无商量余地似的,家伟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相处久了就知道,杨亦文虽然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改不了,反而常常让步的是自己……他是不是就吃定自己了?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会让着自己。
吃完饭之后,菲佣照例带天铭去午睡,家伟从冰箱里翻了个梨,咬着走出来,含糊不清地说:下午我得回家……多陪陪老爸老妈。
下次不要刚吃完饭就吃水果,对消化不好。
杨亦文这句话已经说习惯了,家伟也只是习惯地白了他一眼:嗳,我想吃就吃了。
是啊,真拿你没办法,哦,我昨天做了一只咸鸡,要不要斩一点带回去?家伟用力咽了口口水,遗憾地说:还是不要了,老妈一直追问我是在哪家馆子买的,大概要去堂食……他啊,前几十年一直当模特,要保持身材,现在开始放纵了。
他亲热地攀住杨亦文的肩膀,在耳边要求:给我留一半到明天午饭!知道了。
杨亦文侧过去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我送你下楼?不用!你下午不是还有实验?休息一下就该去学校了吧?家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他的吻,拜拜,明天见。
门铃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两人都吃了一惊,杨亦文走向门边,打开对讲机:喂,请问哪一位?杨亦文先生吗?冒昧打扰了,鄙人是齐伯礼律师事务所的李文泽律师,有件事想与您当面晤谈。
家伟皱起眉头,看看杨亦文,后者比他还要迷惑:对不起,您是否确认一下……不会错的,我的当事人提供了您的住址。
好吧,请上来。
杨亦文关掉对讲机,回头看见家伟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惊讶地问:家伟?谁知道他是谁?我留下来保护你。
家伟理直气壮地说,香港治安是不错啦,可是也有入室抢劫的,万一是抢匪怎么办?你想太多了吧?杨亦文哭笑不得地说。
家伟抱起双臂,理直气壮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很快,来客就上门了,最前面的男子掏出名片,笑得极其和蔼,介绍后面一对华衣美服的夫妻是:这就是我的当事人,吴立贤先生和太太。
你们好。
杨亦文礼貌地点了点头,请问……杨先生,吴立贤跨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连连摇动,突然来访真是冒昧,但是请体谅我们的心情,我为找你花了很长时间,今天终于……呃……杨亦文被他的热情弄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接不上,家伟腾地一声从他身后跳起来,板着脸拉开他被紧握的手,有意把指节捏得噼啪响:吴先生?幸会幸会。
面对他伸出的手,吴立贤聪明地选择了躲避,干笑着问:这位是……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杨亦文不顾家伟斜过来的不满目光,招呼三位不速之客,请坐……要喝点什么吗?吴立贤飞快地在客厅里四下扫视着,看见地上的玩具时更是呆住了,连杨亦文的问话都没有听见,还是他身边的吴太太轻启朱唇,温婉地说:多谢,水就可以了,本来我们是不敢打扰杨先生很久的,但这件事,是要花上一点时间来说。
她这么说着,瞟了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丈夫,低声责备:立贤,你不要这样子,让杨先生看笑话。
被她这么一提,吴立贤如梦初醒,急忙坐直了身体,向杨亦文连连点头:杨先生,对不起,我的心情很激动……有一些失态了……杨亦文尴尬地笑笑,嘴上说着:不要紧,太客气。
走进厨房去倒水,家伟横了三个人一眼,也跟了进去,把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地问:什么人啊?我也不知道,等他们自己说明来意吧。
杨亦文宽慰地拍拍他的肩,没事的,家伟,你先回家吧。
不。
家伟断然拒绝,看那样子我很不放心!你干嘛?守护地盘啊?人家有老婆的,看上去还很恩爱呢。
杨亦文情不自禁地笑了,别胡思乱想了。
那样是恩爱?家伟耸耸肩,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我老妈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老爸,他们之间,一定有问题。
嘘……别说了,你要留下来就出去好好坐着,这总可以了吧?杨亦文拿他没办法地说,端了三个杯子和一大瓶矿泉水出去。
他坐在三人沙发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家伟坐的稍微远了一点,不太友善地来回打量着三位客人,还是吴立贤先开了口,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困难地说:杨先生,我们本来应该事先打个电话过来,征得您的同意再上门拜访,可是……我个人觉得这样做不能表达我们来意的诚恳,所以还是冒昧上门了,请您原谅。
面对他深深埋下的头,杨亦文尴尬地站了起来,摇着手说吴先生,您言重了……有什么事,请说吧。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请您务必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
吴立贤猛然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我是您三年前在美国收养的那个孩子的生身父亲。
杨亦文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背后的家伟呼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男人,他那张带着几分斯文的精明商人脸孔,在他心里怎么也和小鬼联系不起来。
杨先生,因为种种原因,当时的我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失去了机会,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知道是您领养了他,然而您换了工作,又离开了美国,我真的耗费了很多心血才找到您现在住的地方,请您一定要成全我的心愿。
僵了半天,杨亦文才挤得出声音:你是说,要见他一面吗?这是当然的,有哪个父亲不想见自己亲生的儿子呢?但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认回他,让他以后跟我生活在一起。
吴立贤窥探着杨亦文的脸色,斟酌着字句说,对于杨先生,我会给予一定金额的赔偿,让您……你休想!家伟怒不可遏地跨前一步,吼了起来,从刚才他就看这个家伙不顺眼,后来知道是小鬼的亲生父亲……就更加不顺眼,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
吴立贤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李文泽律师抬了抬眼镜,问:这位先生……似乎你对这件事并没有发言权吧?谁说的,我……家伟正要说下去,杨亦文回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却坚决地说,家伟,坐下,我会处理。
喂,你怎么这么冷静?他要带走小鬼啊?!家伟气急地嚷,杨亦文并没有提高声音,只是重复了一遍:坐回去吧。
悻悻然瞪了那对夫妻一眼,家伟闷声坐回椅子上。
还是,让我来说吧。
吴太太看了丈夫一眼,微笑地说,杨先生,真的让您见笑了,我先生从前是做学问的,待人接物方面不是很擅长,这次又是亲情相关,所以他一时失去了理智,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请您不要生气,平静下来听我说,可以吗?杨亦文木然地转向她,点了点头。
我们结婚已经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最近才发现,原来是我的问题,不但是现在,将来科技再发达,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她说话的样子有一点落寞,很快又微笑了起来,当然也考虑过领养孩子,但是,中国人不管到了美国还是哪里,传统观念还是存在的,总想要一个有自己血缘的孩子。
后来我先生向我坦白,原来之前他曾经经受不起诱惑,和一个中国女孩子发生了关系,那个女孩子为了留在美国,就拿孩子要挟他离婚,但我先生还是爱我的,所以拒绝了她……这件事说起来真没有什么光彩,而且她也难产去世了,我不想再追究什么,也原谅了我先生,男人嘛,总是有糊涂的时候,而且,我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再认回他也未尝不可。
我同意了之后,他就开始查这个孩子的去向,我们查到是被您领养了。
她环顾一下室内,笑着说:杨先生是教授,生活环境看起来也很好,一定非常疼爱这个孩子,对孩子的成长是有利的。
但是,作为孩子来说,还是生活在自己亲生父亲身边比较好。
您说对不对?我和我先生已经沟通过了,会给这个孩子很好的生活,我没有自己的孩子,会把这个孩子当亲生骨肉一样看待,这您仅管放心。
优雅地伸手端起杯子,手指上的全美钻戒晃得杨亦文有些眼晕,吴太太浅浅地喝了一口水,笑容可掬地说:我知道我们突然找上门来,杨先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这是您的慎重之处,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所以还特意请李律师陪我们前来,李律师从业多年,还曾经是御用大律师的助手,他的职业操守很值得信赖,我们会把目前家里的财政状况,我们对这个孩子将来的发展计划,都对您做一个详尽的说明,对于我先生刚才提出的赔偿,实在是他心急,口不择言,请杨先生不要生气,您抚养孩子三年,已经对他有了深厚的感情,我想如果我们今天不来,您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教育,您对我们孩子的这份情谊,的确是无以为报,谈到钱,只不过是略尽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不要反感,我们根本没有丝毫想用钱来解决事情的念头。
她用眼角示意了一下,李律师拉开公文包,取出一厚叠的文件,放在茶几上。
这里是我们准备的全部资料,都是按照最严格的领养程序填写的,相信杨先生看了这些,不会再有疑问。
哦,我们会给您留出充足的时间去求证,我们在香港已经决定多留一段时间了。
她稍微沉吟了一下:至于送给您的礼物,您看一百万美元合适吗?杨亦文抬起头,不看她,盯着那个一脸渴望的吴立贤,一字一句地问:不需要做亲子鉴定吗?啊?不用了不用了。
吴立贤慌忙摇着头,我可不可以见一下孩子?吴太太用目光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说:杨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最近的机构检测一下,如果弄错了就不好了。
杨亦文闭了闭眼睛,他都可以感觉到身后家伟的怒火冲天,看来自己再不开口,他就要跳起来了。
很抱歉,你们的提议我无法接受。
他的声音沉重无比,里面隐含的痛苦让家伟情不自禁走上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吴太太的笑容不变:杨先生,我们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也知道您在这个孩子身上付出了很多,但是,也请您考虑一下,孩子跟我们回美国的话,可以得到更好的条件,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对他不好……我说了,不可能!杨亦文猛地抬起头,瞪着对面坐立不安的吴立贤,吴先生,吴太太,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吴太太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如果是钱的问题,可以再商量,您看一百五十万合适么?请离开我家!杨亦文站了起来,口气坚决而愤怒,我不想再谈论任何有关孩子的问题,他是我儿子,法律承认的!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杨先生。
吴太太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和他对视着,您现在的心情太激动了,我想此刻的确不适合谈具体细节,我们会再来的。
她示意身边的丈夫起身,吴立贤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那一堆玩具上,突然失态地冲上来,抓住杨亦文的手臂哀求道:请让我见他一面!你可以不告诉他我是他爸爸,但就见一面……让我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求求你,杨先生!喂!你放手!家伟用力掰开他的手,恼怒地嚷,还不走?!小心我揍你!立贤!吴太太一声娇喝,太难看了,你这是干什么?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律师去交涉,你这么死缠烂打,只会让杨先生对我们更加不放心,快过来。
杨亦文一动都没动,任凭他抓着,目光中的坚毅让吴立贤绝望地叫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把孩子还给我的,但至少让我见他一面……求求你了。
吴太太用目光一扫,李文泽心领神会地过来半扶着吴立贤,连声呼唤:吴先生,不要这样,我们走吧……不,我不走。
吴立贤有些失控,使劲摇着头,我要见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家伟火大地挡在他面前,瞪着眼睛说:你再不走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出去,听见没有?!一片混乱之中,从后面的卧室传来菲佣的叫声,几乎是同时,一个嫩嫩的童音睡意朦胧地问:爸爸?哥哥?你们在做咩?所有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突然出现的天铭身上,他穿着睡衣,光着小脚,象是刚从床上溜下来,惺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客厅里的人,小嘴巴咋了几下,向杨亦文伸出双手:爸爸抱!杨亦文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边的吴立贤已经狂叫一声‘儿子啊!’张开双手扑了过去,被家伟一拳捣在腹部,向后踉跄跌出去几米远,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还是挣扎着往起爬,断断续续地发出不成音的呻吟。
太不像话了!吴太太终于沉下了脸,李律师,带他离开这里!杨先生,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很抱歉,以后再面谈吧,相信下一次,您会冷静得多。
杨亦文表面上看来十分平静,只有家伟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尽量用很镇定的语调说:没有什么可谈的,永远。
吴太太自得地一笑,仿佛吃定了他会改变主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文泽搀扶着一步一回头的吴立贤紧跟在后面,家伟立刻一脸嫌恶地关上了门,差点就要从厨房拿点盐来洒在门口了。
爸爸?天铭揉着眼睛走近杨亦文,做咩?杨亦文看着他天真的大眼睛,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一样,疲累地软倒在沙发上,紧紧地抱住儿子,沙哑地安慰他:没事,爸爸没事……铭铭也不会有事的……爸爸向你保证……他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心的家伟,苦笑了一下,伸出手臂:家伟,让我抱抱你好吗?啊……好啊。
家伟蹲了下来,把头靠在他并不宽厚的胸膛上,感受到里面那激烈的心跳,天铭乖巧地也把头靠了上来,两人面对面地贴近,杨亦文伸出手臂,尽量把两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闭上眼,再次重复着:没有事……铭铭不要担心,家伟也不要担心,我在这里,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尽管有一肚子的疑问,家伟还是忍住了,轻轻用鼻子顶了顶小鬼嫩嫩的鼻尖:嗯,我相信你。
这种被人保护被人承诺的感觉……原来,也不错……你有没有搞错啊,让你帮忙打听一下情报,什么结果都没有。
家伟坐在社团活动室的地板上,对一个社员抱怨着,那个社员苦着一张脸:大佬啊,我是法学生不是私家侦探,你要我打听什么啊?住址?妻儿老小?家里养几条狗几条鱼?什么时候人不在家?你要做咩?玩绑架啊?谁要知道那个!家伟一瞪眼,你就说他在业内的口碑如何。
口碑?不错啊,金牌律师,不过嘛,有钱能使鬼推磨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当律师要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提什么正义感似乎不太恰当,但是他接案子啊,连抢钱两个字都不能形容。
我明白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小时,家伟咬着牙打断了他的话,谢了,改天请你喝茶。
原来是一个认钱不认人的混蛋,怪不得来的那对夫妻也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就很不爽!不知道那天之后他还有没有再去找杨亦文,自己这两天又忙,没有过去,打电话,他总是‘我没有事,不要担心’,真是的,当我不知道你有事也会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吗?看看手表,家伟决定今天晚点回家,还是亲眼去看看比较好吧,也想小鬼了。
他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就背着背包冲出活动中心,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迎面碰见一个他最不想见的人:李文泽。
范先生。
李文泽还是一贯的职业笑脸,伸出手来要握,家伟敷衍了一下,冷冷地说,李律师业务真繁忙,到学校来见当事人啊?这么巧!啊,是很巧,我正要去跆拳道社团去找范先生,没有想到就在门口遇见了。
李文泽很热络地说,是我的当事人,吴先生和吴太太,要见一见范先生。
他们?对不起,我没空。
家伟听见那个名字就想踹人,那天是自己打得还不够狠是吗?还敢招惹上门?李文泽微笑着说:他们同时也邀请了杨先生,如果你不去的话,杨先生就得一个人来我们事务所了。
我想,范先生也愿意在场一起参与面谈吧?嗯……这个四眼倒是很会抓人心理的嘛,家伟尽管很讨厌他,但是想到杨亦文要一个人面对那对夫妻……自己当然要去!不能让杨亦文太孤单了。
那走吧。
他把背包甩到背上,瞪了他一眼,如果他们再搞什么花招,就直接拉了杨亦文走人好了!家伟一身运动装走进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显得格格不入,来往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人,幸好没有人对他多看一眼,李文泽领着他走进后面的房间,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办公室,吴先生和太太已经等候多时了。
门推开,里面的气氛十分压抑,吴立贤这几天显然没休息好,眼睛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看着杨亦文,嘴里不知在低声下气说些什么,吴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仪态万方,看见家伟走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家伟冷哼一声,一步跨到杨亦文身边,挑衅地看着对面的夫妻二人,杨亦文吃了一惊,抬头问:你怎么来了?是我邀请范先生来的。
吴太太和蔼地说,李文泽亲自搬了把椅子来:范先生,请坐。
家伟刚要坐下,杨亦文却激动地站了起来,口气强硬地说: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有他在场的话,我拒绝一切谈话。
吴太太意外地看着他,而家伟更是按捺不住,瞪着他:你讲咩啊?什么叫与我无关?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看,杨先生,范先生自己都不介意,你又何必这么激动呢?吴太太显然占据了主导地位,她身边的吴先生已经处于失神状态,深深地埋着头。
杨亦文无可奈何地看了家伟一眼,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有叹了一口气:吴太太,刚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天铭的抚养权。
杨先生,我们也说得很清楚了,为了拿回孩子的抚养权,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如果上了家庭法院的话,这事就不好收拾了,对我们,对您,都不是什么好事。
吴太太平和地说,所以您不如让一步,把抚养权交给我们。
那你为什么不让一步,不再争小鬼?家伟两眼冒火,他本来生活得好好的,是你们突然来打扰了他,既然现在知道回来要儿子,当年为什么要遗弃他?吴立贤痛苦地抬起脸,摇了摇头,一脸的苦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亦文拉住家伟,低声说:家伟,别冲动。
是啊,范先生,你太冲动了。
吴太太微笑着说,还是学生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对于以前的事情,我先生已经认真地忏悔过了,的确是他不对,所以想请杨先生给我先生一个机会,在有生之年,让他和孩子骨肉团聚。
这不好吗?您何必一定要破坏我们的家庭呢?她停顿了一下,笑意盈然地说:而且,让孩子跟在自己亲生父亲身边,在一个健康的家庭里长大,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对吗?杨亦文看着她,平静地问:你在说他跟着我,就得不到这些吗?呵呵,杨先生,有些话,我们是不必要说得那么直白的。
吴太太的目光在家伟身上溜了一圈,中国人还是比较传统,我想香港也不例外吧,您和您身边这位年轻男学生的关系,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单纯呢。
我们?我们――家伟才刚开口就被杨亦文一把拽住,直视着吴太太:这和我收养孩子有什么关系?三年前我是合法地领养了他,而他在我身边的成长也相当顺利,如果吴先生执意要上法庭的话,我没有什么可怕的。
杨先生,范先生,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对同性恋有什么歧视,这种事美国很常见,社会都已经认可,我本人是很开明的,绝对不会利用这一点来攻击你们。
吴太太露出无辜的眼神,的确在美国,同性恋家庭领养孩子也十分普遍,法律是许可的,可是,今天我们谈的孩子的归属却和那些情况不同,这孩子明明有自己的父亲,他父亲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看没有什么理由让他继续和您,他的养父生活在一起,据我调查,您在美国结过一次婚,新娘也是个男人,对吧?是,他去世了。
杨亦文咬着牙,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吐出这几个字,家伟不顾别人的异样眼光,一把抓紧他的手,感觉掌心里全都是冷汗。
他没有办法减轻杨亦文的痛苦,只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传达自己的安慰。
那真很遗憾,而在他去世之后,您才办理手续,领养了这个孩子,杨先生,无可否认,您对他很好,您受过高等教育,有正当的,让人羡慕的稳定职业,这一切都符合领养的条件,但是,当年您作为刚刚丧偶的单身男人,我想,法庭也不得不怀疑,您收养这个孩子,是为了排遣寂寞,而不是真的有爱心。
你这个女人讲咩啊!家伟忍无可忍要跳起来,杨亦文死死地拉住他,家伟!别激动!你坐下来!坐下!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吴太太脸上挂起胜利的微笑,或者,您可以想想,怎么在法庭上对法官解释这个问题。
室内安静下来,只听见家伟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李文泽律师一直若无其事地坐着,吴立贤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先生。
吴太太换了一副悲悯的表情,我很明白你心里的不舍,毕竟是你辛苦养育了三年的孩子,我们就要这么带走他,对于你是很残酷的,但是,你收养这个孩子的手续真的就合法吗?要知道,一个单身男子收养孩子,是有严格的审查手续的,尤其是,您还是一个同性恋,在这样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庭的家庭里长大,对孩子的将来是不好的。
我警告你,女人!少给我一口一个同性恋的!家伟实在忍不住,一把甩开杨亦文的手,站起来说,他当然要重新组织家庭!小鬼不会在什么单亲家庭里长大的!我和他正在交往,现在只是在等我毕业而已!小鬼很喜欢我,更喜欢他!在孩子眼里,他才是爸爸!而不是你们!你们这些突然从美国飞过来就说是他爸爸的人!吴太太涂着精致妆容的脸木了起来,冷笑了一声,看向杨亦文:实在是太有趣了,这是真的吗?杨先生?不是。
从杨亦文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却把家伟打击得愣住了,呆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杨亦文缓缓地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家伟一眼,低沉地说:我早说过,这事和他无关,范家伟同学是港大的学生,我是港大的教授,之前他曾经被我雇用来做照顾孩子的钟点工作,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所以,请不要把他牵扯进来,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真的吗?可是刚才范先生说……吴太太玩味地看着他,我们大家都听见了。
他胡说的。
杨亦文简单地下了结论。
喂!你……家伟气的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非常抱歉,我没有改变主意,你们的建议我无法接受。
杨亦文转身向门口走去,孩子的抚养权,我不会让给任何人,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们就法庭上见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
教授!你等一下!……杨亦文!你给我站住!家伟不顾旁人侧目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大声喊着,看着前面瘦小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去,满腔的火无处发泄。
甩开长腿紧走几步,一把扯过杨亦文的手臂,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问:我在叫你,听见没有!?家伟。
杨亦文皱起了眉头,这是街上,你注意一下。
是啊,我要注意!那你呢?家伟生气地问,你以为我愿意像个痴佬一样追着你喊啊?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杨亦文用力抿了抿嘴唇,冷静地问:什么解释?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和我无关的……家伟又气又急地对身后比了个手势,还有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杨亦文!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件事,是我的私事,的确和你无关。
杨亦文坚决地说,所以家伟,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不恰当的,我会解决问题,你不要担心。
家伟忍住气,把声音压低: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牵扯进来,对不对?对。
杨亦文平静地看着他,家伟,所以现在你不要多问,回家去,这事和你无关。
如果我说不呢?家伟瞪着他,你为什么否认我们的关系?他来要抚养权,那就打官司好了,法官不会把孩子判给一个三年前遗弃他的人,即使是小鬼的生身父亲,你才是铭铭的爸爸,他说领养孩子要一个完整的家庭,那我们就组织一个家庭好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杨亦文苦恼地看着他:家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被他这么一说,家伟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太主动,他红了脸,却嘴硬地说:有什么关系,我们就事论事!家伟,我们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我累了,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也知道,他们志在必得,很可能将来我们会闹上家庭法院,所以,你让我回去休息好不好?杨亦文揉揉眉心,脸上写满疲惫,家伟看了开始心疼起来,大大咧咧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好啦,知道你累,走,我陪你一起回家。
他的手臂被杨亦文甩开的时候,家伟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等到感觉落空,才惊讶地看着他:做咩?家伟,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杨亦文的脸上写满冷静,心里一阵阵的绞痛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对方请了一个很精明的律师,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给他抓住任何把柄,免得将来出庭会不利。
我们?会有不利吗?家伟不解地摸摸头,我和你的关系就这么见不得人?同性恋又怎么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飞船都载人上天!法官又不会因为这个对你印象不好。
杨亦文摇了摇头:很多事情你不懂,家伟,就这样吧,你自己回家,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这段时间,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我搞不懂你才真……喂!教授!你怎么说走就走……家伟看见杨亦文拉开一辆的士的门坐进去,急忙追上去扒着车门,你给我讲清楚不就好了?先生,这样很危险。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吓住了,探头出来阻止他,请放手,不要影响我开车。
杨亦文看了家伟一眼,温柔地说:家伟,等我电话。
被他眼中的温柔蛊惑,家伟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的士汇入车流而去,直到下一辆的士靠过来搭客,他才如梦方醒地跳了起来:又被他给敷衍过去了!杨亦文!你够胆!信不信我扁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