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
戚杏颇不舍地看着两个伺候她多年的贴身丫鬟以及扮她的小慧, 心中不舍。
然而她再不舍也是一定要走的,如今逃离祖父已经不是她去边关的最主要的缘由,为国效力才是。
她不忍再看百姓无家可归, 人民流离失所。
也没有什么要带的, 武器盘缠我都贴身放在身上, 其余的带了反而累赘。
戚杏语气低低,毕竟去时无牵无挂才好放开手脚。
她虽留恋家中, 却并不扭捏, 姿态洒脱极了。
周寅静静看着戚杏一举一动, 才慢吞吞开口:坐一会儿,可以吗?离开得太快,不自然。
戚杏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只有一切都按照往常那样子来,才是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端倪,因而定定点头。
若是事发, 你们将罪责都推到我头上就好,就说我以你们家中亲人相逼, 你们不敢不从。
戚杏招呼着周寅坐下,一面对留在这里的小慧几人低声道,我留下了银钱在妆奁之中, 待我走后你们拿去平分。
女郎……几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忠于戚杏, 已经做好事发后的最坏准备, 这时候听见戚杏早就为她们打点好,心中不胜感动。
戚杏对她们微微一笑, 转而看向周寅道:阿寅, 要劳你多到这里来照顾些了。
周寅认真应许:你放心, 阿杏。
戚杏得了她的承诺, 才重新向着其余三人道:若遇着什么麻烦,你们去寻周女郎与许女郎。
是。
三人牢记在心,又向着周寅道谢,多谢周女郎。
周寅受宠若惊地摇头:不必如此客气。
戚杏却严肃地看着她说:阿寅,我是真该好好谢你的。
只不过如今时间仓促,只能很不诚心地和你嘴上道谢了。
周寅微笑:待你凯旋,再谢我吧。
戚杏也不纠结,笑起来:好。
她这一笑明朗生辉,将病气一扫而空。
因是离别之际,众人心头都沉甸甸的,也没什么说笑的心情。
两名贴身丫鬟一直喋喋不休地嘱咐着戚杏,周寅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女郎,日后没有我二人伺候在旁,你一定要按时用饭,不能练武练忘了时辰索性不吃了。
女郎,外面的水不干净,您喝之前仔细看看。
天越来越冷,你要记得穿厚一些,别冻着了。
……两人说着说着皆是泪眼朦胧,抽抽噎噎,最后化作一句。
女郎,要么我们跟您一起走吧,平时还能伺候您。
戚杏哭笑不得:别说傻话,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这里也要好好的。
是。
二人也是有感而发,心知跟女郎一起走反而可能会连累她更快被人找到。
到现在为止,她们也不知道戚杏戚杏其实是要去边关,还以为她是要逃婚。
略坐一会儿,与周寅平常在这里坐一坐的时间差不多,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戚杏立刻站起麻利地将衣裳理好,将头一低,新剪的额发瞬间将脸挡住大半。
再加上她刻意在衣裙下弯曲了腿,背也不似平常那样挺得很直,乍一看与寻常丫鬟无异。
周寅担心地望着她问:这样屈着腿走很难受吧?戚杏笑道:还好,习武之人。
周寅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还是轻声道:一会儿我走快些,咱们早点离开。
很迁就戚杏。
她离开时比来时多带了一个丫鬟,但因为她表现得太过自然,让人完全忽视了这多出一个人的端倪来。
似乎连老天也在帮着戚杏,老管家正好遇到上门借粮的佃户,这会儿正忙得抽不开身送周寅离开。
周寅顺水推舟地表示不必客气,带着戚杏很顺利地走出了别院大门。
直到出了大门,脚踩着夯实的泥土之上,而不是别院里的石子路,戚杏那股不真实感终于缓缓散去,心里一瞬间浮现出些漂泊无定的茫然感来。
但她很快变得更加坚定,她向来知道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尤其是现在。
她费尽心思从别院之中逃离,不是为了伤春悲秋的。
周寅带着戚杏谨慎地钻入马车中,令妙华先回府上,马车立刻行驶起来。
戚杏在马车上换好男装,她本是端庄大方的长相,穿了男装后则是郎君中少见的大气模样,加上她飒爽的气质,让人完全不会对她的性别生出怀疑来。
尽管她不怎么想扮男人的,这时候却又是非这么做不可了。
一来这样事败后她祖父若搜寻她不容易把人找到,二来她要去军营,女子身份却是最大的限制。
如今京城中女护卫已经成了屡见不鲜之事,但在边城,这风气远远没传过去。
想到这里,她刻意许多天未曾修剪的长眉拧在一起。
什么狗屁规矩。
等她当上大将军,她定要将这规矩改了。
周寅从袖中掏出信笺交给戚杏,一本正经道:阿杏,这是我写给崔骜的信,届时你到了军中将信交给他就好。
戚杏一把接过道:多谢,阿寅,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周寅惊讶道:怎么会?戚杏望着她,心中涌起千万谢意。
但如今的她谈什么报答都还早,只能牢牢记下这份帮助,怎么也不能辜负了阿寅如此帮她。
马车行了许久,让人怀疑都已经出了京城地界。
直到戚杏都生出些困意,马车才缓缓停下。
她顿时精神一凛,振作起来。
戚杏在前,身手矫健地从车上先跳下去,叫车帘外的冷风吹了个透凉。
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拉开条缝对周寅道:阿寅,外面太冷,你身子弱,别下来吹风了。
周寅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车帘传出,闷闷的:无妨,我今日穿的厚,送一送你。
她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戚杏一把扶住她,生怕她跌倒。
待周寅下来后,她便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为她挡风。
此处离京城甚远,是京城去往边关人最少的一条官道。
如今从京城去边关的本就没什么人,又是冬日,官道上更是十分荒芜。
远远有人不紧不慢地牵着马向她们走来。
戚杏定睛一看,本来略带警惕的神色松缓了些:鹿神医。
倒是意外鹿鸣会在这里。
周寅冲着鹿鸣招手,同样叫道:鹿神医。
他怎么在这里?戚杏小声问周寅,她自认自己与这位鹿神医还没有熟稔到他会来送她的地步。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为你准备了行李还有马匹,因自己那里不好带着,就拜托鹿神医为我带过来了。
戚杏微愣,心中的感动迅速膨胀发酵。
鹿鸣走得近了,周寅过去迎他,乖顺地从他手上接过行李,才又向着戚杏走来:阿杏,给。
里面有几身简单的换洗衣裳,还有些果腹的饼子,若你路上遇到没什么用饭的地方可以填饱肚子用,还有些你可能用得上的药物等等。
她又指了指鹿鸣牵着的马道:我也不大会选马,是鹿神医陪我一起去的,不知道选的合不合你心意。
自然合的。
戚杏一口道,阿寅为她准备得太周全,让她生出无以为报之感。
她从周寅手上拿过包袱,鹿鸣将马绳递给她。
戚杏道了声谢翻身上马,御马跑了几步折回:阿寅,辛苦你了。
周寅在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鼻头通红,却还对着她笑:没什么的。
戚杏看着她这副模样顿时心软不已,催促她:阿寅,你快回车上吧,外面冷,我这就走了。
周寅立刻很不舍地看着她,却还是为了让她离开得安心道:阿杏,多保重。
戚杏点点头,深深看她两眼,要将她记住:你也是。
她又看向鹿鸣道:鹿神医,还请你帮着多照顾阿寅,戚杏谢过。
鹿鸣淡淡颔首:自然。
戚杏知道自己一刻不走,周寅便会在风中站上一刻,于是她很果断地告别:阿寅,走了。
说着她不再留恋,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周寅目送她直到看不见这一人一马的影子,才平静转身。
鹿鸣跟在她身侧,为她遮蔽寒风。
阿寅。
鹿鸣叫她,也只有这种二人独处的时候他才能这么叫她。
周寅敷衍地应了一声,很没将他放在心上一样。
鹿鸣想尽话头和她说话:王雎醒来以后就闹得厉害。
周寅看他一眼,温柔一笑:你可以摆平他的,对不对。
鹿鸣立刻证明自己:那是自然。
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往常表现出的冷冷淡淡,甚至会为了让周寅将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会儿而表现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你不去看看他吗?周寅停下脚步,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看,问:你想我去看他吗?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鹿鸣心花怒放,他想阿寅肯问他说明他在她心中是有一些分量的。
不想。
鹿鸣实话实说。
那就不去。
这句话让他更欢喜了,但实际上周寅根本就没打算再去看望王雎,甚至从今以后都不打算去。
他对她的价值已经消失殆尽,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对于无法为她带来任何利益的人……也不太对,至少他可以让她用来哄一哄鹿鸣。
至于过去对王雎假以辞色,都是逢场作戏,连虚情假意也算不上。
因为她身上根本不存在情意这种东西,她无情无义。
倒不是她需要哄鹿鸣来对她死心塌地,鹿鸣对她的忠诚永远无法改变。
她只是在他事情做得不错的时候给他一些甜头,和训狗是一个道理。
因为为崔骜拦下了回边关一路上的截杀,消耗了不少人力。
鹿鸣抿嘴道,不是因为消耗人力,而是因为阿寅要保崔骜。
我不想要一个千疮百孔的大雍,他要等阿杏在军中站稳再死。
周寅随口解释。
鹿鸣顿时又高兴起来。
还剩下司月和王栩。
鹿鸣总结道。
嗯。
周寅答应一声,并未说出对此二人的安排。
她走到马车前,鹿鸣伸出手扶她上车。
在车上坐好,将自己的裙摆整理得一丝不苟,鹿鸣正好在她身边坐下。
周寅并未看他,语气清清淡淡:沈兰珏与沈兰息,你觉得哪一个更好。
虽然是问话,她并没有用疑问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鹿鸣的心顿时刺痛,尽管早知道她绝不会嫁给他,但听她谈论起别的男人他还是难受极了。
只是难受归难受,他却忍着难受为周寅出谋划策:沈兰息要更好一些,沈兰珏不好控制,容易控制该是最要紧的。
周寅对他露出个笑容来:你说得对。
她将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漫不经心道:有战事拖延,不会很快婚嫁。
鹿鸣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