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解风情 >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2025-03-22 08:06:44

失重的瞬间, 腰后的那只大手像树根缠来,虞欢扑进熟悉的怀抱里,嗅得齐岷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不及回神, 石块砸落声响彻耳廓, 轰声再次爆发,却是从脚底变成头顶之上, 虞欢仰头,惊见园林上方似天穹合拢, 吞没火光。

众人急速坠落在废墟底下, 一时惨声四起, 虞欢被齐岷按住头, 埋在他胸膛前。

六娘!程义正似被摔伤,低嘶一声后,慌张惊呼。

黑暗中, 辛益放开春白,听得程义正这一声急呼, 便要跟着呼唤, 底下突然传来个愤懑声音:二哥……你是要压死我吗?!……辛益忙挪开,伸手一碰,果然摸到个熟悉的脑袋。

唰一声, 火光亮起,照亮黑蜮蜮的暗室, 齐岷拂开浮尘, 借着火折子向上看,大概三丈高处, 石块密封, 外部光影、声音皆被阻隔, 众人眼下俨然置身于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四周石壁垒砌,角落堆着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残瓦破砖,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味,辛益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齐岷道:坍塌的阁楼。

这底下是间密室?!辛益越看越惊怔,想起先前跌落下来的情形,心头发毛。

你家这禁地究竟是什么情况?辛蕊从地上爬起来,冲程义正发问。

程义正见她没事,心放回肚子里,擦掉额头上的血,道:我也是第二回进来,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二人正聊着,却听得辛益道:程公子,你家的仆从和管家呢?程义正一愣,环视四周,果然没见庆安和哑叔的身影。

辛蕊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直跟我们待在一块的吗?辛益已很快从混乱里恢复神智,落下来前,庆安、哑叔确实是跟他们挨在一块的,可是轰声震响,机关开启的那一刻,这二人便神不知鬼不晓地消失了。

辛益看向齐岷:头儿,难道那二人跟东厂是一伙的?齐岷想起落下来前用余光瞥见的那一幕,嗯一声。

众人不由屏息,程义正震动最大:庆安跟了我十几年,怎么可能是东厂的人?!程义正此话不假,庆安乃是程家家奴,打小就跟在程义正身边,这些年来,帮程义正干过不少上不来台面的勾当,要说他心术不正,程义正完全接受,可说他勾结东厂,背主求荣,着实是叫人震惊。

辛益道:贵府这座别庄都快成东厂的窠巢了,他一个仆从,叛变又有什么不可能的?程义正仍是难以置信,辛蕊见他额头带着伤,一脸震愕,神色看着颇有一些狼狈可怜,挤兑的话咽回喉咙,改问道:观海园里藏着这么多东厂的人,你当真一无所知?程义正听得辛蕊这样质问,脸色更惨白一分,抿唇摇头。

辛蕊一梗:那你来之前,你爹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他是程家家主,总不会对观海园的事也一概不知吧?程义正面色铁青,下颔更绷得肌肉微颤,辛益及时劝道:这会儿多说无益,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正说着,忽听得角落传来窸窣声响,众人看去,见齐岷、虞欢并肩站着,似正在检查一处砖缝是否藏有玄机。

虞欢看着齐岷摸在砖缝间的手指,见他拿着火折子,单手摸索不太方便,便主动道:我来帮你。

齐岷低头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火折子交给她。

二人眼眸被火焰映着,大概是离得近,忽显旖旎暧昧,虞欢不多看,握着火折子举高,状似无意:忙你的。

齐岷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别沉迷于我的意思,转回头,抬手在右上方的石壁摸索,唇梢有微微挑过的痕迹。

很快,一块石砖被齐岷用力按下,寂静的暗室里再次发出轰然闷响,众人循声掉头,看见一扇石门在灰尘里缓缓开启,后方藏着更阴暗的空间,铁锈味、腐臭味扑鼻而来。

众人精神一瞬间紧绷,辛益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以后,率先入内,辛蕊等人紧随其后。

齐岷拿回虞欢手里的火折子,淡声道:跟着。

虞欢便趁他转身,伸手在他腰后革带一勾,齐岷身形顿住,这次却没呵斥,继续往前走。

走入石门后,更大一间密室被火光映亮,里面摆满各种审讯犯人的刑具、铁架,以及数张铁床,床头床尾皆镶着镣铐,垢着深浅不一的血迹,铁床上亦是一片斑驳血污。

虞欢心底陡然一冷,齐岷点燃铁床旁的灯盏,吹灭火折子。

火光明烨,程义正在前方发问:这……都是什么地方?辛益声音严肃:东厂用来阉割男童的密室。

程义正瞳孔收缩,辛益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遗憾:看来东厂余孽在观海园里残害幼童、图谋不轨的事,已是罪证确凿,板上钉钉了。

程义正脸色难看至极,根本不敢往下细想,观海园乃是程家的私家园林,戒备向来森严,外人基本没有机会混入,如今被东厂余孽占据,改造成残害幼童的、培植爪牙的基地,背后意味着什么,实在令他毛骨悚然。

辛蕊头一回看他神色灰败至此,心头莫名感觉窒闷,抿唇道:你先前说观海园里的大总管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程义正微微回神,道:半年前。

辛蕊恍然,道:东厂正是大半年前垮台的,看来便是那个时候,观海园被趁虚而入了!程义正听及此,灰黯脸色稍微好转,辛益听出辛蕊话里颇有劝慰之意,莫名地看她一眼。

辛蕊闪开目光。

辛益便不再理她,走至齐岷这边来,低声道:头儿,这两间密室看着有些年头,应该不是东厂人来了以后才修建的。

齐岷正在检查铁床上凝垢的锈迹有多厚,闻言并不反驳,道:先找出口。

是。

里面这间密室至少是外面那间的三倍大,除众人所在的区域外,左右两侧还分别有一个隔间,众人便自发分成三队——辛益领着一直在祷告上天求平安的春白,辛蕊暂且陪着备受打击的程义正,齐岷则跟虞欢留在原地,接着检查铁床旁边的刑具。

空气里的刺鼻气味并不消散,虞欢看着齐岷碰过的一件件透着森冷杀气的铁器,噤声不语。

齐岷放下一把铁烙:怕?虞欢摇头,问起一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田兴壬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齐岷微愣,显然根本没想到虞欢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看回手边各式各样的刑具后,有所意会。

你不是见过?虞欢疑惑,旋即想起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心底不安的猜想被证实,滋味如吞利刺:你身上的伤疤,是他弄的?齐岷嗯一声。

虞欢细想那些狰狞的、丑陋的疤痕,心脏窒了一会儿。

那天夜里烛火微弱,她看得并不清晰,却记得齐岷左侧胸肌接连腹肌处有一条极长的暗痕,像是刀疤,又像是被鞭笞过的印记。

东厂里的酷刑有多残暴狠戾,如今就摆在眼前,虞欢试着想象齐岷被扣押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承受严刑的场景,心脏里的那种窒痛感愈发强烈,像是燎原的烈火,焚烧着胸腔。

齐岷看见她收紧的下颌,试探道:怎么了?虞欢眉目深垂,微吸口气:你不是认了冯敬忠做义父?他凭什么还敢欺负你?齐岷语气平淡:两码事。

他不提细节,虞欢便以为是他不想再重复往事,了然之余,又不甘罢休:冯敬忠欺负过你吗?齐岷不答反问:为何这么在意我是否被人欺负过?虞欢一震,耳根很快烧起来,否认道:有吗?齐岷看着她:没有吗?灯火燃在斜后方,二人所在的位置光影昏暗,虞欢看见齐岷锐亮的丹凤眼,匆匆挪眼,故作高傲走开。

齐岷不再追问,唇角微挑。

右侧隔间里,辛蕊点燃石壁上的火把,环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样。

程义正杵在角落,向来张扬的一个人,此刻却像被蒙了层霾似的,耷着眼皮一声不吭,外加额头有伤,看着更颓败落魄。

辛蕊看不下去,喊了声喂。

程义正抬头,见辛蕊扔来一物,接住后,看清是自己先前给她的那一方绿草手帕。

擦擦吧。

辛蕊说完,转开头,开始妆模作样地寻找机关。

程义正握着这方熟悉的手帕,心头刺痛,折起来放进衣襟里。

辛蕊回头来看时,见他仍顶着半边脸的血迹,不悦道:你怎么不擦啊?程义正又恢复昔日散漫:脏了你洗吗?辛蕊被他一噎,呛道:又不是我的帕子,我为何要洗?是你扔来的。

辛蕊见他如此不讲道理,懒得再理,走向一边,程义正跟过来,如影随形不算,还偏拿那半边瘆人的脸朝着人。

辛蕊看得心烦,掏出自己的手帕盖在他脸上,程义正接住,眸底光影微亮,淡淡道:你的帕子,脏了你洗。

辛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隔间不大,依旧是石块垒砌而成,辛蕊摸着墙壁,开始耐心寻摸,忽又听得程义正在背后喊:喂。

又干什么?辛蕊眉头一扬,语气不耐。

程义正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如果这件事情跟我程家有关,你会怎么看我?什么怎么看你?辛蕊回头,正要开怼,却见程义正眼神严肃,白皙的脸庞被火光映照,眼罩漆黑,右眼深邃,神态跟那散漫声音相比,分明是两个人。

你会认为我是个恶人吗?程义正盯着她,问道。

辛蕊沉默,想起这间密室里发生过的一切,正色道:这些事情,跟你有关吗?程义正斩钉截铁:没有。

辛蕊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耸眉道:那你急什么?还来问我,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还能给你定罪不成?火光照着少女耸动的眉尖、英气澄亮的杏眼,程义正看在眼里,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眸底漾开柔光。

虞欢走过那几张锈气刺鼻的铁床,借着挽发的动作偷摸耳根,确定不那么烫了,便接着说道:何隽说,田兴壬就在观海园里。

齐岷就跟在身后,相隔不足一步,闻言嗯一声。

你可看见他了?不确定。

他刚刚……虞欢回头,不想二人相隔太近,这一回头,入目便是齐岷突起的喉结,他人很高大,手指修长,喉结明显,便是不说话时,也像一块嶙石屹立在那儿,无端令人浮想联翩。

虞欢微微屏息,听得齐岷低声:刚刚什么?火光里,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没摸,指腹却像被石头摩过,虞欢面颊又开始热起来,后退半步:他刚刚在禁园里?齐岷垂着眼,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接着嗯一声。

虞欢往前走,精神开始不太集中:在哪里?齐岷淡声:说了,不确定。

……虞欢赧然,脸上更热,便又询问,他年纪多大?是什么模样?有多高?四十三岁,长脸高鼻,左边眉尾有痣,身长六尺,体型瘦削。

既然这么清楚,那怎么还不确定?大人都看什么去了?虞欢找回状态,故技重施,该不会都盯着我了吧?齐岷竟不否认:或许吧。

虞欢意外,脸颊更烧起来。

怪。

虞欢腹诽一声,见壁柜中层摆放着一座漆黑的青铜香炉,伸手便要碰,检查一下是否暗藏机关,齐岷俯身下来,先她一步触及。

虞欢略有点不满,转头发作,不知齐岷俯身,嘴唇竟从他唇间擦过。

全身遽然像被电击,心尖激颤,唇瓣上一刹而逝的触感犹如烙印,虞欢心神全乱。

我不是故意的。

齐岷没动,眼盯着那座青铜香炉: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