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虞欢不愿意留下来的事, 让王氏失落了很一阵,可是想着虞欢所给的理由,又着实不能强求。
方伯宽慰她, 人家夫妇二人本来就有父母, 不过是人在得远些,所以不急着给家里报信, 他们岂能为全一己之私,霸占人家的骨肉?王氏心里明白, 点头应是, 却又想起五年前被海盗杀死的儿子, 以及村里那个虎视眈眈的侄儿方大骏, 痛彻心扉地哭了一场。
时日飞转,深秋气息越来越浓,院墙底下的落叶铺得更厚了, 虞欢搬来两个板凳,陪齐岷坐在树荫里休憩。
方伯、王氏今日一块出门, 留了小黄狗在院里陪他俩, 虞欢摸着狗脑袋,向齐岷道:你说,要是我们一直不回去, 他们也一直找不到我们,会不会就以为我们已经死在树林里了?齐岷眸光微微一动。
那天夜里, 田兴壬纵火焚烧树林, 火势足冲上天际,他们离开观海园时, 岛上大火已然失控, 如果灭火以后, 众人在岛上搜查不出他们的下落,自然会怀疑他们已丧身火海。
齐岷淡淡道:想要死遁?虞欢玩着小黄狗竖起的耳朵,没否认。
齐岷道:那这一生,你我可都要提心吊胆地过。
借观海园失火诈死,然后远走他乡,的确不失为眼下最省事的方案,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私奔以后,天地间安有他们的立身之处?便是有,倘若以后身份败露,他们又将面临怎样的结果?欺君之罪,必然万劫不复。
届时,不止是他们,包括他们的后代在内,都休想存活。
有那么严重吗?虞欢半信半疑。
齐岷认真道:我仇家不少。
至于你,天姿国色,美貌惊人,应该不容易藏进人海里。
虞欢瞋他一眼。
齐岷微笑,伸手揉一揉她脑袋,道:信我吗?信。
圣上登基多年,然而自去年年底扳倒东厂起,才算真正手握皇权。
可越是掌权之初,越不能行差踏错,如今燕王造反,他发下密诏要我接你入京,本便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满朝阁老反对,他便是贵为天子,也难一意孤行。
虞欢听完齐岷的分析,心头微动:所以,前朝还不知道他要接我入宫?齐岷点头,道:不止前朝,除了皇后刘氏以外,后宫估计也仍被蒙在鼓里。
虞欢想起涉嫌勾结东厂几次三番谋害自己的刘皇后,自知自己的入宫之路艰难险阻,干脆道:你想如何?自然是先让他不能遂心如意。
齐岷目光温和,眉宇间的杀伐气却不减,我会先派人把他私召你入宫的消息放回京城,届时朝野震动,自有言官上书劝阻。
皇后的父亲刘佩文是当朝内阁首辅,当以他为首,在朝堂上掀起一波巨浪,只为反对你入宫。
虞欢想象起那个画面,莫名想笑,接着道:然后呢?齐岷道:然后,便看他能为你想出个怎样的入宫由头了。
虞欢疑惑。
齐岷道:天下人反对你入宫,无外乎是因为你是燕王发妻,一则是他弟媳,二则因燕王造反,你也成了戴罪之身。
前者他没办法改变,为驳回群臣谏言,必然会先下诏赦免你的谋逆之罪。
虞欢眼眸微亮。
最后……齐岷话声一顿。
虞欢紧张:最后什么?齐岷看着她,沉默少顷,忽道:最后,我会直接求娶你。
虞欢震惊,桃眸一刹瞪圆。
齐岷语气严肃,然耳根已有微微薄红:那时你既已是自由身,我便有求娶你的资格。
圣上要接你入宫,满朝文武反对,那么,那时我出面求娶你,他们便只会乐见其成。
虞欢被燕王连累的谋逆之罪既然已赦,以刘佩文为首的朝臣必然会更激烈地反对圣上的这一疯狂之举,齐岷在这时候站出来,虽然是与圣上为敌,却可以借着满朝风向逼迫圣上妥协。
虞欢很快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要利用满朝文武,跟他抢人?嗯。
你胆儿好大。
齐岷看她一眼,语气微深:本来没这么大。
……虞欢五味杂陈,反复琢磨着齐岷的这一计策,担心起另一茬,那……他会不会恨你?齐岷微微抿唇:会。
他是圣上亲手提拔的指挥使,是备受其信任,才来燕地接她回京的主官,最后却跟她苟合,倒戈背刺,他安能不恨?虞欢脸庞笼上翳影。
齐岷伸手在她脸颊一捏,没用力,是很宠溺的安抚:所以,要准备一所能看海的房子。
虞欢颦眉,惊道:你要为我放弃仕途?齐岷淡道:有备无患。
能够继续在朝堂上立足自然更好,但锦衣卫指挥使是个什么官儿?本就是行走在刀锋上的人,能否走稳,全靠圣恩有无,既然做了这样胆大包天的决定,又怎能奢望那人心无芥蒂?虞欢心口震动,直视着齐岷双眼,回顾他这计划里一步步的妥协和放弃,喉咙发涩:我是不是在害你?你才知道?齐岷目光温柔,唇角微挑,晚了。
虞欢胸口一热。
齐岷又道:便是辞官,也会在成亲以后。
你我的婚礼是由天下人见证的,他一向惮于人言,纵然心里有气,也不会对你我如何。
你会后悔吗?我说过,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树影婆娑,彼此眼里光影浮沉,齐岷看着虞欢,伸出小指。
虞欢看一眼,眼圈潸然,伸指与他钩上。
*两日后,方伯载着半船的干鱼前往城里赶集,王氏留在家里照顾齐岷、虞欢。
昨天下了场滂沱秋雨,今日的天也是恹恹的,没有往日的暖阳,虞欢便不再扶齐岷在院里散步,陪他窝在屋里谈天说地。
不知是怎么聊的,忽然就聊到了锦衣卫头上,虞欢便调侃起一人来:你有个手下喜欢我的侍女,你可知道?齐岷挑眉,顺着回想起一些细节,尤其是在福船上应对船家绑架春白那次,猜测道:辛益?虞欢点头。
齐岷多少有些意外:你猜的,还是他提了?虞欢拨弄着一朵从篱笆地里摘来的小野花:这种事情犯得上猜么?我以为,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有眼的人都能瞧出来的。
这话有点一语双关,看似在说辛益,实则点着另一人,齐岷很自觉地掀眼看过来。
虞欢微笑:你应该很早以前就喜欢上我了吧?齐岷哦一声,顺着道:多早?虞欢便思忖:至少……是我在海边亲你的时候?齐岷想起那个夹杂着海风的初吻,没吭声。
虞欢支颐:那看来更早了。
齐岷看向一侧。
虞欢笑,沉寂多时的坏心思又活络起来,捉弄道:难不成,是陪我在姻缘树下祈福的时候?齐岷不语。
虞欢便又道:还是说,是在青州城里陪我逛庙会的时候?许多回忆浮上心头,历历在目,齐岷仍是不做声,耳根在阴晦日光里泛着薄红。
虞欢看过来,道:你总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吧?齐岷低头玩手指,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那怎么能由着我说呢?这种事情,当然得由你来说了。
虞欢越聊越兴奋,半似不满,半似撒娇,而且你都还没说过喜欢我呢。
齐岷掀眼。
二人目光在虚空里交汇,明明是一人在窗前,一人在床上,隔着三步多远,却又如胶似漆,缠得像黏黏腻腻的糖。
你说过?齐岷淡淡反问。
虞欢大言不惭:我对你一见钟情呀。
离开观海园那天,不是还跟人家说‘不喜欢’?你好记仇呀。
嗯。
……虞欢眯眼,看着坐在床头的齐岷,男人泰然自若,向来严肃刻板的脸上竟有一点骄矜的神气。
虞欢啼笑皆非。
你……不及问完,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虞欢转头,见王氏忙不迭地朝院外赶去,微微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