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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2025-03-22 08:06:44

虞欢回客院里歇下后, 没再外出,庆幸的是,这一天里皇帝都没再召见她。

齐岷来时, 已不知是几时, 虞欢因怕被人怀疑,老早便让春白熄了灯, 人躺在一团黑暗里,昏昏欲眠, 发觉被褥被掀开时, 着实吃了一惊。

是我。

齐岷声音很低, 人躺下来, 身体透着秋夜寒气。

虞欢伸手,摸到他像山一样挺拔的鼻梁,然后是丰润的唇, 心安下来,把床铺腾给他。

你怎么进来的?翻窗。

虞欢沉默一会儿, 喃喃道:我们好像在偷情哦。

……齐岷似有些不满, 闷声,睡糊涂了?难道不是?男未婚,女孀居, 两厢情愿,合情合理。

自然不是。

齐岷反驳完, 人已脱下外袍躺进被褥里来, 伸手揽虞欢入怀,见她睡眼惺忪, 显然是刚从梦里转醒, 想了想, 道,困了便睡吧。

虞欢埋在他肩膀上,耸耸鼻尖:你刚沐浴过?齐岷微微沉默:……嗯。

虞欢自然知道他为何沐浴后才过来,偷笑一声:那你舍得睡呀?齐岷没吭声。

虞欢伸手上来,先在他胸膛慢慢上划一圈:要不……我们先说会儿话?齐岷抓住她的手,微吸一气后,又松开,由着她那根狡猾的指头在胸前捣乱。

想说什么?再开口,声音已微哑。

虞欢嘴上很认真:他今日都跟你说什么了?一些公事。

齐岷简明扼要,道,这几日,我会留在安东卫搜捕田兴壬。

他人在这儿?不确定,先查。

那程家呢?你扔开程家过来,可是他下了密旨,不准你查程家观海园的事?虞欢指尖划过齐岷亵衣领口,侵入里面。

齐岷手一抬,又缓缓放下,喉结开始滚动。

虞欢指腹摩过他锁骨下的一条疤,感受着他极速发烫的身体,以及气息渐粗的沉默,绕至他心口,捏住一点:问你话呢。

齐岷屈起一条腿,闷闷嗯一声,回道:是。

观海园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程家的背后是皇后,如今皇后有孕,他有偏私,在意料之中。

可这不是助纣为虐吗?虞欢像在黑暗里采梅的人,先是摸见一棵梅树,然后认真摩挲,发现枝杪、花叶,指尖很快撷住一朵花苞,反复把玩,将采未采。

齐岷已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虞欢在讽刺皇帝,说原来他竟是这样令人不耻的君王,齐岷的手抬起来,虚拢在她手背上,随着她一起放开梅花,顺着树干又往下滑,及至分岔,全身一震,压住她。

虞欢指尖在他掌心里挠了挠,黑暗里,芳气胜兰:今天我来哄一哄你吧。

齐岷喉结一滚,闭上眼睛,盖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在分岔上摩挲。

被褥窸窣而动,齐岷意乱情迷,伸手去找虞欢,发现她已坐起,上身伏下来,散发着幽香的发丝掠过他脸庞。

齐岷深深吸一口气,拢住她一截青丝,指尖攥紧。

*同是客院,一处是你侬我侬,红被翻浪;另一处却是狂风暴雨,雷霆万钧。

皇帝怒视着跪在地上的一人,袖袍一拂,砰一声,又一杯茶被砸成数块裂瓷飞溅开,热气腾腾的茶水溅在那人脸上。

这便是你说的只忠于朕,要替朕未雨绸缪、刬恶锄奸吗?!那人伏低着头,半晌不敢吱声,皇帝怒喝道:说话!那人一震后,缓缓抬起头来,长脸高鼻,眉尾长着黑痣,赫然便是在观海园里消失的原东厂掌班太监——田兴壬!万岁爷明察!奴才从未做过违背圣意之事!你趁着齐岷护送虞氏回京,三番几次派人刺杀虞氏,他二人皆已向朕告发,你还敢狡辩?!田兴壬自知齐岷、虞欢来后必定会告发他沿途派人刺杀虞欢一事,今夜来前,便已有所准备,委屈道:奴才的命是万岁爷保住的,潜伏程家观海园里,也是奉万岁爷的旨意韬光养晦,为大周江山奠基,平白无故,为何要跑去刺杀燕王妃呀?!皇帝呵一声冷笑:难道不是皇后怕朕宠爱虞氏,夺她圣宠,于是便趁机联络你,要你替她除了虞氏?田兴壬大呼冤枉,重重磕了一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宅心仁厚,怎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万岁爷便是不信奴才,难道也不信皇后娘娘吗?!皇帝想起在后宫里慈眉善目的刘氏,以及这六年多来相处的种种,倏而梗住,田兴壬趁势辩解道:万岁爷,齐岷、虞氏二人早有私情,奴才这次来,便是要向您告发!谁知他二人竟恶人先告状,诬蔑奴才刺杀虞氏,这背后是何居心,万岁爷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皇帝悚然一震,关于齐岷、虞欢的一些绯闻再次掠至心头,森然道:你凭什么说他二人有私情?田兴壬道:齐岷带着虞氏抵达登州后,一直盘桓不走,先是陪着虞氏一块前往永安寺上香,后来又跟她在云盘山里独处整整一夜。

这些事情,万岁爷派人一查便知!皇帝漠然道:如果不是被你派人刺杀,他们又何至于被困在荒山里整整一夜?田兴壬再次磕头,道:万岁爷明鉴!袭击他们的并不是奴才,而是燕王旧部周全山!早在青州时,周全山便为燕王庶子跟齐岷结下血仇,登州遇袭,必然是周全山的手笔!而且……皇帝龙目微眯:而且什么?田兴壬心念急转,道:而且……奴才亲眼看见了虞氏为救齐岷,不惜豁出性命!皇帝瞳眸赫然震动。

田兴壬道:奴才在观海园暴露后,被齐岷派人围剿,对战时,齐岷一直把虞氏护在怀里,形影不离。

后来,乱战中有一支毒箭射出,眼看要刺中齐岷,虞欢突然转身,用后背替他挡下了这支毒箭!万岁爷想想,如果不是用情至深,虞氏怎会如此?!皇帝面色大变,回忆昨天虞欢提及齐岷时的憎恶口吻,脑袋里蓦然一阵轰鸣。

万岁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检查虞氏的身体,她后背若是没有箭伤,奴才愿意断头谢罪!田兴壬又一次磕在地上,那咚一声响,犹似巨钟撞在皇帝耳膜上。

巨大的震动后,屋里鸦雀无声,田兴壬抓准时机,开口道:万岁爷,齐岷当初为上位,掉头反杀他的义父冯敬忠;如今借着护送之便,先是私下与您爱慕的女人苟合,后是联合虞氏一块欺君,背后所图,令人发指!像这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之人,恐怕……不宜再留了!窗柩外夜风骤起,如似怒号,皇帝目眦通红,盯着伏跪在地的田兴壬,脑海里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去年年底,他授意齐岷扳倒东厂,因知其人并非良善,特意安排田兴壬潜逃出京,以备他日牵制齐岷。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不到,君臣间的信任便已破裂!如果田兴壬所言是真,齐岷果然和虞欢珠胎暗结,并联合虞欢一块欺君,那他所图,会是什么呢?一年前,这人可以不择手段杀掉他叫了数年的义父,只为获他信任,接掌东厂督查大权。

那,现在呢?皇帝毛骨悚然,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腾起,狠声道:你若敢骗朕,朕必要你碎尸万段!田兴壬毅然道:奴才倘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虞欢似乎听见一声惊雷,从梦里抽身时,差点喘不来气。

床帐里依旧黑黢黢一团,然而拢在周身的温热气息已消失,虞欢伸手一摸,枕畔果然已空。

齐岷走了。

心里蓦然弥漫开一股难言的失落,虞欢喘着气,挪至齐岷睡过的地方,躺在他的枕头上,嗅着一丝丝残留的关于他的气息,合眼入眠。

次日,春白来叫虞欢起床,见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淤痕,心里松一口气。

虞欢的皮肤向来是最嫩的,稍用力些便是一点青痕,要是缠绵过,那些暧昧的痕迹更没眼看,可今日一瞧,肩膀以上的部分都是雪白的。

春白心安之余,不由又产生疑惑,扶虞欢起来时目光往下一溜,羞得耳根滚烫。

罢,能保证上面无事,也算是齐大人很克制了……辰时,春白正准备伺候虞欢在屋里用早膳,忽然收到一名丫鬟的传话,说是皇帝召见虞欢前往前面的金玉堂一见。

春白又忧又烦:万岁爷来安东卫就没有旁的事做吗?天一亮就叫王妃过去,可真是……昨天皇帝牵着虞欢下船那一幕,春白是亲眼目睹的,不知为何,心里竟格外堵得慌,很不情愿看见那样的事。

虞欢不说什么,也不去镜台前检查仪容,提醒春白一会儿注意别多嘴后,起身往外走。

金玉堂本是威家特意建来赏景的一处建筑,因着要接待圣驾,这些天便成了皇帝的专属住处。

虞欢、春白在府里丫鬟的带领下前往,不及入内,便看见崔吉业那张鸡皮一样白的脸。

虞欢嫌碍眼,挪开视线,拾级而上时,听见崔吉业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候在这儿吧,里面不需要你伺候。

虞欢一怔,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春白说的后,眉心不由一颦。

王妃?春白难掩不安。

虞欢看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无事,举步往前。

崔吉业转身跟上。

厅堂里光线明亮,空气里飘散着膳食的香气,正中摆着的一大张红木镶嵌螺钿八仙桌,桌上满是珍馐美味,桌前坐着两个人,一人是玉冠锦袍的皇帝,另一人是头戴乌纱冠、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齐岷。

虞欢看见齐岷,瞳仁一震。

屋里很是安静,静得让人心里雷鸣一样,齐岷神色淡漠,伸手推开面前的一盏茶。

虞欢回神,听见皇帝道:还没用膳吧?威家特意给朕准备了一桌当地小食,朕想着一人用也是无趣,便叫人请你来一块尝尝。

虞欢屏住呼吸,盯着一旁的齐岷,没动。

皇帝分辨她的神色,道:怎么?齐卿在这儿,妨碍你了吗?虞欢收回目光,压着心头慌乱,不快道:万岁爷明明知道我厌恶此人,为何还要让我同此人一块用膳?皇帝不答,只道:朕不是说了,下船以后莫再唤朕‘万岁爷’,叫‘子斐哥哥’。

虞欢手指收紧,一丈开外,齐岷漠然坐着,神色不动。

可万岁爷不也还是以君王自称吗?稍许,虞欢开口争辩。

皇帝微愣后,扯唇一笑:几年没见,你这张小嘴倒是越发伶俐了。

虞欢不语,皇帝道:来吧。

你们都是朕看重的人,今日先放下私怨,陪朕聊聊。

虞欢自知不能再拒,仍是冷着脸,走至桌前空着的束腰大方凳前坐下,正巧跟齐岷面对着面,中间则隔着皇帝。

皇帝侧首,道:齐卿,你堂堂男儿,应该不介意吧?齐岷至此刻才算开口,寥寥一句:万岁爷别嫌臣碍眼便好。

皇帝听不出多少情绪,淡淡一哂,示意崔吉业来布菜。

虞欢面无表情地吃着碗里的菜肴,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一副极不高兴的脸孔,皇帝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破绽,开始找齐岷聊天。

齐卿今年可是二十有六了?是。

上回崔吉业跟朕说,你入职锦衣卫后,便在京城里安置了一所宅子,可那宅子至今一个女主人都没有。

怎么,京城这么大,就没有你看得入眼的女人吗?锦衣卫公务繁忙,臣没有时间看女人。

哦?这次你又是替朕查处燕王谋反一案,又是在登州发现东厂余孽的踪迹,按理来说,该要重赏。

既然你忙于公务,无暇为自己挑选正妻,那朕便给你赐一桩婚事吧?砰一声,虞欢手里的瓷勺磕在碗沿上,皇帝立刻侧目,齐岷开口:能得万岁爷赐婚是臣三生有幸,可臣生性孤僻,不易与人相处,万岁爷要是赐婚,怕是会糟蹋旁人家的心头肉了。

皇帝哂笑,内心却已因虞欢刚才的举动而掀起一股巨浪,忍着道:齐卿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爱慕者不知凡几,何必说这样自谦的话?朕看谢尚书家里的嫡长女就很不错,知书达理,温柔敦厚,你意下如何?席间顿时沉寂,齐岷道:臣不喜欢知书达理,温柔敦厚的女子。

哦?皇帝目光审度,藏着寒芒,那你喜欢怎样的?虞欢握紧手里的汤匙,漠然喝粥,齐岷仍旧一副冷淡面孔,道:没想过,可否请万岁爷容臣细想,待臣想明白后,再向万岁爷请求赐婚。

皇帝挤出一笑:好。

早膳用完,皇帝以叙旧为由留下虞欢,吩咐崔吉业送齐岷离开。

齐岷唇线收着,起身请辞,从头至尾,目光没有在虞欢身上停留一瞬。

房门关上后,厅堂里再次沉默下来,皇帝走至落地罩后的内室里,唤道:欢欢,过来。

虞欢收敛心神,跟在他身后,见他在悬画底下的美人榻前坐了,一双黑漆漆的眉眼望过来,不带一点暖意。

偏唇角又是往上挑着的,伸手指一指身侧:坐朕身边来。

虞欢腿似灌铅,艰难走上前,坐下后,被皇帝挑起下颌。

虞欢全身紧绷,面庞被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罩着,听得皇帝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愿叫我‘子斐哥哥’?他不再以朕自称,是在撤走她的退路,虞欢暗吸一气,撒娇道:太肉麻了,叫不出口。

皇帝扯唇,道:那要怎样?才能让你不再感觉肉麻呢?虞欢一愣,心底蓦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皇帝凝视着手里这张极美的脸,原本冷厉的目光渐渐发烫,终于难以自已,低头吻上。

虞欢迅速避开。

皇帝眼神一瞬阴鸷,抬起眼来,盯着虞欢写满抵触、愠怒的脸,脑海里盘桓起昨天夜里田兴壬汇报的事,隐忍道:欢爱不可,亲一亲也不成吗?虞欢耳膜里全是慌乱的心跳声,声音发颤:燕王刚走……请万岁爷再给我一点时间。

皇帝目光森冷:是给你时间,还是给你们时间?虞欢遽然色变。

皇帝心知一切昭然,内心是狂喷的怒焰,虞欢衣襟被他攥住,整个人犹如被猛虎攫在爪下的白兔儿。

跟朕说实话,你跟齐岷——究竟是什么关系?皇帝双目发红,咬牙切齿。

虞欢浑身发抖:我不明白万岁爷在说什么……不明白?皇帝眼神一狠,霍然撕开她衣襟,虞欢惊叫一声,被皇帝反手钳住,露出后肩一片凝脂似的皮肤。

皇帝亲眼看见那一处被毒箭射中的伤疤,目眦尽裂。

这道疤,便是你们苟合的证明,是吗?皇帝心痛如锥,喘着粗气。

不是……这是我遭他利用,被东厂刺客刺杀后留下的疤!那你昨日跟朕告状时为何不说?!我……你若说你被他害得身中毒箭,朕怎会不替你做主?你打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朕,在隐藏你二人的苟且关系,是也不是?!虞欢不及辩解,被皇帝狠狠按在榻上,虞欢愤然挣扎,高声惊叫,被皇帝一把撕破衣裳。

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