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王灵瞥了来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听说王姐姐进来之后,就不甚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来劝一劝你。
李茜说道,随即她示意身边的侍女阿国放下食篮离去,自己半扶着腰身,自食篮中取出一碗汤药,对王灵说道,这是义侍医准备的安胎药,姐姐吃点吧。
王灵没有说话,李茜以为她对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说道:这确是安胎药,妹妹为姐姐试过了。
姐姐可以放心了吧。
见王灵仍是不应,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王姐姐,同时进宫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
你既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没必要再害你。
这时,空中的月亮自乌云的缝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内,李茜方看到王灵的脸上,泪迹斑斑,只是倔强的她硬是将全部的咽呜声吞了下去。
王姐姐这又是何必?你这般自苦,难道还妄想着谁能怜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地放下手中的汤药,劝道。
妹妹,我进掖庭以后,陛下可有什么表示?王灵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李茜见她这痴样,心中暗暗摇头,坦白道:没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阳殿就寝,而宫中之事俱交于卫皇后处置,后宫一切如常。
王灵是卫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刘彻能够在听到消息后,放她出去,她一直以为无论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分上,刘彻会原谅她这一次的行差踏错的。
这不可能!王灵猛地坐起身,喊道,卫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
王姐姐,你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线。
李茜说道,如今输了,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我本来不会输的。
王灵不觉抓紧了手中的被褥,我本来可以让陛下慢慢意识到卫家的不是之处,慢慢削弱陛下对他们的信任,本来可以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对你的提防也越多。
李茜打断道。
李茜的这一句话,仿佛打断了王灵的一个长长的梦境,终于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靠回床上,说道:难道他打算让当朝的皇子或公主就这么长在掖庭吗?王姐姐,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孩子能够改变什么吗?李茜见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问道:姐姐可还记得薄姬?薄姬?王灵脑中回忆起一张娇美绝艳的容颜。
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废后,薄氏一族便日渐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够利用她来夺得当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贵荣华。
而美丽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并没有让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宠的她虽然性子有些娇纵,但是那娇纵却没有如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得罪当朝皇帝。
反而在她初见龙颜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赞,说她性子率真,毫不作伪。
此后便是数月的夜夜专宠,风头直盖过了当时怀有诸邑公主的卫子夫,还有那远在甘泉宫的陈皇后。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废后的那一天,那么她必然会是下一任皇后当仁不让的人选。
薄姬独宠数月之后,却在一日之内令龙颜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过是短短几日间的事情。
李茜缓缓陈述着,而王灵则陷于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们同时入宫的,皇帝看着薄姬时的柔情蜜意,令同时入宫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绝望,其中也包括她,当时的她已经死心的等待着自己满头华发时再被放出宫,谁知道,薄姬竟然被贬斥进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变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吗?李茜问道。
是因为,猗兰殿?王灵便是在薄姬被贬后得宠的,所以对于薄姬失宠的原因也做过一番调查,真正具体的原因她没能查清楚,只隐约知道是因为猗兰殿。
正是因为猗兰殿。
李茜苦笑道,小妹从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
所以,她被贬之后,曾央求掖庭令让小妹来此一见。
说到这里,她略带怀念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她并不肯告诉我真正触怒陛下的原因。
只说是,卫后骗她,让我今后切记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觉又出现了薄姬当年的神采,那个自幼受宠的女子是那样自信,自信于皇帝对她的痴迷,自信于自己腹中骨肉的影响力。
薄姬在进入掖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李茜叹气道,她告诉我,要等到恰当时刻告知陛下,让他后悔。
她还说,不会忘记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谊,不几日离开掖庭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可是,宫中并没有传出薄姬有孕的消息。
王灵脸色更加惨白,薄姬死时,卫子夫已经生下诸邑公主,而宫中并无皇子,这个时候一个皇嗣对于整个皇室和天下是怎样的一个喜讯啊?可是,薄姬却连把此事上报的机会也没有。
是的。
我没有等到薄姬的感谢。
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后的数日,陛下便颁下了废后诏书,同时也将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
李茜说道,王姐姐见过陈皇后吗?王灵摇了摇头。
李茜脑中想起陈娇的容貌,以及那双淡然的双眸下所隐含的凌人之势,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子才会有的气质。
薄姬很像她。
李茜凄然道,从头到尾,薄姬都只是陈后的替代品罢了。
所以在陛下决定舍弃陈皇后的时候,也同时舍弃了薄姬。
我想卫皇后,只是抓住了那个时机,让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时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
所以王姐姐,皇嗣并不能保证什么。
听到此处,王灵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然后说道:妹妹的意思是,我会遭到和薄姬一样的命运吗?茜不知道。
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动去对付陈皇后,和当日薄姬主动踏足禁地猗兰殿,是何其相似啊。
李茜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戚然。
王灵闭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虚弱地说道:听说,陈皇后自幼长于宫中,与陛下感情非同寻常,猗兰殿是陛下儿时所居,也可能是他们幼时嬉戏之所,对吗?原来我的败,还因为,我错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还有薄姬,终究吃了入宫晚的亏。
卫皇后对陛下的了解,远在我们之上。
而后宫,也从来不是我们的天下。
李茜没有回答她前面的那个问题,轻轻说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
后宫争宠,争的其实是帝王的心,而我们从一开始就都输了,无论是你、我还是薄姬和卫皇后。
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儿女私情为意,所以唯一赢的那个人,却又未必真赢了。
王灵说道,谢谢妹妹今日的探望,总算是让我死得瞑目了。
王姐姐,无论如何你和薄姬不同。
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名正言顺公告了天下的。
李茜见她了无生趣的样子,便劝道,若真想离开这掖庭,希望终究还在皇子身上,你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
说完,见王灵似不欲再语,她便起身离去。
行至门边时,听到王灵悠悠一句飘出:李妹妹,你能够将这一切看得这么开,是否是因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人?姐姐说笑。
李茜转头看着阴影中的王灵,说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一个英俊有为的伟男子,被这样的男子宠爱过,又怎么能看得上别人呢?我只是后面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化为一抹叫人说不出是何含义的笑容。
也就是说,王灵被废掖庭,而废后证实怀孕了?刘陵站在大堂之上,听着来人的禀报。
是的,姑姑!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刘不害的儿子刘建。
看来,我这趟京城可没有白来啊!刘陵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场戏可说是精彩纷呈啊。
我那阿娇姐姐的确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够让陛下对她这么用心。
姑姑,侄儿听说刘建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刘陵皱了皱眉说道,她一贯不喜欢这些庶兄所生的侄儿,在她看来,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听说太后打算将修成君之女下嫁给叔叔,是吗?刘建说道。
啪!刘陵一听到这话,立刻煽了刘建一个巴掌,说道:什么叫下嫁!修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
凭她也配和我们刘家结亲?刘建抚着脸颊愣愣地望着刘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儿错了!侄儿只是觉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宠爱,和她结亲的话,对我们家还是有些好处的,所以才好了!刘陵没好气地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出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宫里!是!刘建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没用的废物!刘陵冲着他的背影啐道。
昭阳殿。
陈娇令人将靠椅抬到向阳的屋檐下,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着太阳,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旁边放着太阳能充电器,事实上,陈娇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这个东西,摆弄了许久才弄明白怎么搞的,这过程中她心中不停地嘀咕:不就是二十年后的科技嘛,还真能把我给难住了不成。
当然这个摆弄过程,其他人都是无缘得见的,除了郭嗣之和飘儿。
娘娘!就在陈娇极为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阳光浴的时候,飘儿走到她身边,附在耳边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见!淮南王翁主?陈娇听到这个名字,脑中浮现了一张笑得十分娇悄的脸,印象中,这个女孩子总是跟在阿娇的身后,仰望着她。
知道了。
请她到正殿吧。
陈娇说道,我这就去见她。
可是飘儿犹豫了一下,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刘陵来见陈娇的,哪里有陈娇屈尊移驾的呢。
飘儿,这里有些东西,并不适合让她看到!陈娇轻轻地说道,转头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这儿,别叫人拿走了那些东西。
是!娘娘。
郭嗣之点头应道。
陈娇望着他笑了笑,这个男子总是能够让人很放心,他仿佛是稳如泰山的存在。
陵儿见过阿娇姐姐!刘陵远远地看到一紫衣丽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立刻跪倒在台阶之下。
怎么还在这里呢?飘儿,我不是命你们请翁主进殿的吗?陈娇微微有些惊讶地望着刘陵低垂着的脑袋,转头斥责身边的飘儿。
飘儿等人忙跪下谢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阿娇姐姐,千万别怪他们。
刘陵的声音半带着咽呜,轻轻说道,阿娇姐姐受苦的时候,陵儿远在淮南没能为姐姐尽一份力。
如今,才来看姐姐,陵儿无颜见姐姐。
陈娇听到她这份说辞不觉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
刘陵和阿娇的感情的确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从前的阿娇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小妹妹来疼爱。
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淮南刘陵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吗?以翁主之身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马迁亲笔赞誉为慧,有口辩的女子,怎么可能单纯呢。
陵妹妹多虑了。
宫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关你一个宗室翁主的事,你肯为我伤怀,姐姐已经很感激了。
陈娇轻声说道。
她虽然不欲理会刘陵,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妙,虽然在她的记忆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谢姐姐大量!刘陵顺着陈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犹自带着泪水,抽泣间仿佛真的伤透了心。
两人相互扶持着进了殿,陈娇拉着刘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
刘陵略略有些别扭地挪了挪屁股,然后说道:姐姐殿里怎么有这个?这不是从那辽东城传来的事物吗?不,这是陛下让工匠们特地给我做的。
陈娇淡淡地说道,我不习惯跪坐着,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这些送来。
刘陵眼中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看来姐姐荣宠依旧,这样妹妹就放心了。
随后,她又特意望了望陈娇的腹部,然后说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
只要生下一个皇子,便可以后生无忧了!后生无忧?陈娇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个皇子,我会为了他操心到满头华发。
姐姐怎么这么说话呢!刘陵嘟起嘴,状似非常不满,原本以她的年纪来说再做这些小女儿姿态未免显得矫情,但是在她的身上,这一切却显得非常自然。
刘陵紧紧握住陈娇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卫家那位,我们高祖子孙怎能输给别人呢?不要因为她弟弟是将军就怕她了,姐姐背后可有我们这些刘氏宗亲呢。
最不济,我们淮南是永远支持姐姐的。
陈娇不动声色的将手微微拉出,然后笑道,妹妹费心了。
其实,我倒不想生什么皇子,若是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个如姐姐一般美丽的公主,陛下一定会把她宠上天的。
刘陵会意一笑,当初他老埋怨馆陶姑姑太宠你。
姐姐当时还说,如果你们有了女儿,他一定会比你更宠她。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姐姐生个女儿的心愿,还是没变啊。
经刘陵这么一提,那个很多年前的记忆又闯入了她脑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时候阿娇、刘彻、刘陵都还是那么年轻而稚嫩,他们三人走在前往长乐宫拜见窦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杠,那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遥远得如同前生。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妹妹还记得。
陈娇轻轻叹道,是真的觉得感慨。
陵儿当然记得。
十六岁那年开始在宫中度过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刘陵脸上仍然笑着,眼底却带着沧桑,转眼十二年,一个轮回,过得真是快啊。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看着刘陵此时的情状,陈娇脑中猛然闪过刘禹锡的那几句诗,然后说道:妹妹有心了。
几多话语在心头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阿娇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对。
陵儿一直都这么认为。
刘陵冲着陈娇笑了笑,从前我就很羡慕姐姐,所以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陵儿都记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须怕那卫子夫,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们中间!陈娇靠在昭阳殿中的床榻上,回想着刘陵今日忽然的到访。
刘陵应该是来修复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间的裂痕,只是她语中却不乏挑拨之意。
刘陵!刘陵!陈娇不觉想起了自己在余庄看到的那片竹简。
约见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来朝的时候,刘陵才几岁呢?十七?十八?在想什么?一双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来到了颈项间。
下朝了?嗯!刚才,刘陵来了。
觉得心烦吗?那以后不见她便是了。
我听说,太后要将金娥嫁给淮南王太子。
嗯。
母后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呢?怎么想?淮南王叔,文采风流,朕还想救他一救。
刘彻睁开刚才开始一直闭着的双眼,眼中满是冷意。
刘陵,她对你陈娇的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刘彻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蛋,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唇舌交错间,陈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轻轻分开彼此的唇,轻吻着她的鼻子说道:现在,别想得太多。
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陈娇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刘彻话语。
这句话显然使刘彻十分开心,他在她细嫩的颈项落下似雨的细吻以示奖励,左手开始拉开她腰间的细带。
叔叔,你不打算去见我父亲?主父晴满脸悲愤地闯进李希的书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
我义父他视你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无情无意!主父晴喊道。
晴儿。
李希见她如此激动,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需你来评价。
随后见主父晴眼中含泪,一脸倔强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说道:廷尉府那边我会为你打点好,你下午坐小车从后门出,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尽人子之孝。
主父晴没有回答,只是摔门而去。
夫君!张萃在主父晴离去之后,走了进来,这样,好吗?主父兄会明白的。
李希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用最新的辽东纸印制的,比之书简要轻得多。
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缘有多差,在接触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后,李希才真正体会到。
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孙弘也没有太多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则完全是幸灾乐祸。
所以,李希不能去见他,让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旧是一回事,把这件事情公诸天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只会让自己平添一些敌人。
那纪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张萃问道。
再说吧。
李希说道,无论是我还是娇娇,都将他当作亲弟弟来照顾。
如今这样,其实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终究是他的亲身父亲。
张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让一个一心从军、开疆拓边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间有杀父之仇,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李希淡淡地说道,何况,主父兄和他在辽东已经有过交集,知道这孩子很优秀。
想来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义父!主父晴看着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
主父偃伸出手,隔着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头,然后说道,你李叔叔待你,还好吧。
他,他是个无良小人,竟然都不肯来见你。
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愤。
那没什么。
主父偃不以为意地说道,倒是你,以后记得千万要听你李叔叔的话,不要怨他。
知道吗?见女儿仍然不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主父偃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带了什么吃的来?打开来给义父看看。
主父晴听令打开,一阵香气扑鼻,主父偃发现其中有一个白白的事物,便问道:那是什么?这个?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递了过去,解说道,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种食物,叫包子。
义父一定还没吃过吧,来尝一个。
主父偃拿起那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便停了下来,说道:原来中间还有东西。
是啊,是肉馅。
非常好吃的。
主父晴强笑道。
肉馅?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难为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了。
这些都是叔母准备的。
主父晴说道,她没有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主父偃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父女俩人又聊了一会儿,一直到狱吏来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去。
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自包子里拿出一个蜡丸,轻轻捏碎,拿出其中的纸片,看见了自己十分熟悉的字迹,上面写着:当日辽东城中,得君亲口赞誉之麒麟儿即来自洛水之滨,其母纪清。
短短几行字,却让主父偃不由得老泪纵横,原来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纪稹,霍去病。
期门军大营校场里响起了赵食其的叫喊声。
他冲到正打斗的两人中间,开心地喊道,小爷我终于解脱了!滚一边去!纪稹和霍去病同时转头吼道,说话的同时拔剑将赵食其挑到一边。
喂,喂,你们两个!韩说跟在赵食其身后也走入了校场,他也很是不满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你们,有人给你们当靠山。
李大人可是让我们面壁思过了大半个月。
就是就是!赵食其说道,终于放出来了,结果你们居然都不来迎接下。
纪稹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喊冤了。
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进宫了,喊得再响也没有冤大头。
谁说没有!赵食其谄笑着靠近纪稹,说道,纪少爷,好歹你也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义子,请我们一顿吧。
怎么那茂陵食肆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呢?纪稹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大哥。
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大厨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吗?说到这一点上,连韩说也来劲了。
不觉得。
纪稹说道,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吃过更好吃的。
总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罚却是我们两个人担的。
你们得补偿!纪稹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让这两人满意是不成的,便耸了耸肩,说道:好吧。
现在出发。
四人一离开大营,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这是怎么了?霍去病看着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回馕还拥幕埃颐钦馐侨コ敲趴谀亍?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着,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说道,听说有人给那个主父偃收尸呢。
那个主父偃?纪稹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时间他虽然没有被要求面壁思过,可是却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对外间的消息都不是很灵通,猛然间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惊。
是啊。
就是那个无法无天,害死了齐王的主父偃。
那人似乎急着去看热闹,一说完人就跑了。
纪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三人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马走近城门,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试图将主父偃的尸身放到一辆板车之上,但是由于年老体弱,迟迟不能将主父偃从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说要族诛主父偃吗?怎么就主父偃一个人的尸首啊?听说他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齐国的时候还和亲族都断绝了关系。
听说被抓捕前,唯一的义女和妻子也已经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谁啊?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来为他收尸。
他叫孔车,茂陵邑那边的,听说从前受过主父偃的恩惠。
纪稹与主父偃在辽东城曾经共处过,知道此人虽然有些跋扈却是真正有才华之人,而且他还听李希和陈娇为他讲解过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实是死在大汉现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纪稹实在不忍见他的尸首如此暴晒人前。
纪稹立刻下马,走到孔车身边,低声说道:老人家,我来帮你吧。
孔车抬头看了看纪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好意,车不敢连累他人。
没关系。
纪稹笑了笑,轻轻伸手将主父偃的尸首放到了板车上,拉过白色的布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说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车略带忧心地望了纪稹一眼,方缓缓走开。
哪里回来?纪稹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撩开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着自己。
大哥!纪稹脸上带着惊喜,轻声说道。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除了去军营之外,少在外面晃动吗?你姐姐如今怀有身孕,盯着我们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
李希教训道。
我知道的,大哥。
你不用担心。
纪稹乖巧地点了点头,今天,因为是赵食其和韩说被放出来的日子,所以我请他们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顿,才回来晚了。
噢。
他们两人都是期门军中难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们相处。
李希听到此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霍去病也和你们在一起吗?嗯。
纪稹将剑挂到墙上,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还是卫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他们卫家是不可能永远这样和平共处的。
李希说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大哥,我知道的。
纪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
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
纪稹笑道,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隙。
稹儿,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李希忽然问道。
纪稹脸上的笑容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的。
室内的轻松气氛顿时消逝,两人都变得有些凝重。
对了,大哥。
纪稹抬起头,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找寻新的话题,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
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
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不,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