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愁眉苦脸地领着沈蔓走了。
沈蔓跟着他,语气委婉地打听,方才我听殿下语气,似乎他和娘娘之间,有什么误会?杨公公摇头,殿下幼时对娘娘非常亲近,尽管娘娘总是十分严厉,可殿下总也想要多与娘娘待一起。
只是一日日长大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殿下突然……似是觉得自己多嘴了,杨公公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哟,瞧奴婢这嘴,都没个把儿的,怎能背后议论主子。
他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沈小姐可得替奴才守着方才那些话儿,可别与别人说了去。
沈蔓自然道:应该的。
杨公公道了声谢,转身继续向前。
两人刚一走出御花园,就被另一人拦在了门口。
杨公公一见那人,赶紧行了一礼,赵公公。
赵德旌是宫中太监总管,专门侍候皇上的饮食起居,哪怕是杨公公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行礼。
杨公公笑道:赵总管来此,可是皇上有什么口谕?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此时刚好在御花园中相谈,需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吗?皇上确实要杂家来找一人,不过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后娘娘。
赵德旌挥了挥手,侧身对着沈蔓施了一礼,沈小姐,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亭中。
萧皇后望着幽幽湖面,声音淡漠道:本宫不过想找她聊聊,你何须如此防备。
项承昀在萧皇后对面落座:母后有事,找儿臣商议即可。
萧皇后冷笑了一声:找你商议?那也得本宫找得到才行。
母后莫不是气糊涂了,儿臣这一个月一直都在东宫,何来找不到之说。
别拿这借口敷衍本宫!萧皇后冷声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杨公公去东宫几次,一次都没见着你!项承昀并未讲话,抬手缓缓倒了一杯水。
萧皇后压了压心头怒火,看了他一眼,问道:听说,你今日把徐太医直接赶了出来?项承昀垂眸,双手托着水杯递给萧皇后:儿臣没病。
啪的一声,水杯被萧皇后打碎在地上,她声音陡然提高:你没病?没病你突然发什么疯?没病你为何一个月不上早朝?没病你整日里连家都不回、连个消息也不留?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生母了?!积攒了月余的愤怒和焦虑瞬间爆发,萧皇后剧烈的喘了几口气,俨然是被气急了。
一旁的半夏忙上前两步,安抚着萧皇后的背,低声提醒:娘娘莫急,小心身子。
项承昀轻轻拭了拭被打到的地方,重新拿了一个杯子,不紧不慢地倒上:母后在儿臣心中的位置,自然是与儿臣在母后心中的位置是一样的。
儿臣待母后,与母后待儿臣一般无二。
萧皇后气得手指发抖:你是在暗示本宫待你不好?项承昀微微低头:母后待儿臣的好,儿臣都记在心里。
好,好,好。
萧皇后闭了闭眼,讽刺的一笑,本宫养了个好儿子啊。
项承昀将水杯往前推了推:母后莫生气,喝水润润喉。
你倒是不急不躁!一边称病不去早朝,一边却还有力气去查那吃力不讨好的铜钱案!知道这一个月来本宫为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少心力吗?有劳母后。
项承昀淡淡道。
你!萧皇后被项承昀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气的说不出话来。
项承昀停顿片刻,开口道:一个月前,儿臣御前失仪,御书房内除了父皇,也就只有萧丞相在,可第二日,便有朝中官员在背后议论‘太子得了疯病’,不出几日功夫,满朝文武有一半都以为我疯了,以为父皇要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那还不是因为你直接称病不来早朝,原本将信将疑的人也才相信了这件事。
萧皇后冷冷道。
项承昀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何短短几日便传成那样?萧丞相与萧皇后是亲兄妹,自是不会说出对项承昀不利的事。
那么这些消息是谁刻意散布出去的,项承昀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看来他的父皇,为了让他让位,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你既然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为何不小心行事?为何要故意胡言乱语,给别人留下把柄?!项承昀看了萧皇后一眼,垂下眼眸,低声道:那日在御书房,儿臣并非是故意。
儿臣不过是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时未能分清梦与现实,这才妄言了几……你还在拿这些胡言乱语搪塞本宫!萧皇后抬手就要甩在项承昀脸上,可临到头又生生止住,改扇为指,对他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朝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想把你拖下去,本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位子,可不是为了让你随意践踏不当回事的!项承昀沉默下来。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母后问了,儿臣便如实说了。
可儿臣说了,母后却并不信我。
既然不信,当初又为何问我?你若真如实说了,本宫又怎会不信?萧皇后压着怒火道。
项承昀面无表情,母后只想听自己想听的。
其余的话,不是听不到,就是不相信。
本宫想听实话。
项承昀不再看她。
他转头看向无边黑暗,淡淡道:或许吧。
萧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待完全平缓下来后,这才开口道:陛下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废太子,如今目的既已达成,便不会再继续散播谣言。
若能利用好这段时间,抓住时机,一切尚可补救。
好在他还知道顾及皇室颜面,没将这些传言流向民间。
近几日本宫会趁机与那些中立派之人说明情况,接下来的几个月,你给本宫收敛一点!别再让本宫听到你有什么过激行为!萧皇后喘了一口气,声音和缓了几分:那些本就支持太子的大臣那边,本宫已经安抚好了,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天正正常常的露几面,让他们放下心就好。
项承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至于你与沈蔓的婚事,本宫会再想办法。
萧皇后绞着眉头道,成婚前,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
项承昀微微测了测头,灯笼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暖意,儿臣并无悔婚的打算。
行了!萧皇后冷下脸,你与本宫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婚姻大事岂能赌气?项承昀摇摇头:儿臣是认真的。
胡闹!萧皇后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沈毅没了兵权,沈家迟早没落,以她那不堪的名声,如何配得上……项承昀打断她,淡淡道:母后,这是儿臣的事。
不行,本宫绝不同意!萧皇后站起来,甩袖走向厅边,双眸被夜色染上几分幽深,你的太子妃,当是才貌双绝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那样一个草包!她顿了顿,微微侧头看向项承昀,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若太子妃的家族能为你带来助益,亦可稳固你的地位,让那些官员倒戈支持你,可若是你真的娶了沈蔓那样的女子,一切就都挽回不了了。
挽回与否,重要吗?项承昀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他想让谁登上那个位子,这么些年了,母后不会不知。
萧皇后蓦然握紧了手。
染了豆蔻的指甲深深扎进手掌中,乍一看像一朵鲜血淋淋的花。
萧皇后将暴露心绪的手藏进宽大的袖中,一脸平静的转过身:本宫知道。
可那又如何?你是本宫的儿子,你理所当然要得到一切最好的!她脸上表情不变,语气却越来越激烈:所有的一切!那个位子也好,所有人的爱戴也好,都是你应得的!很遗憾,项承昀慢慢地笑了一下,偏偏父皇最讨厌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啊,母后。
而他最厌恶的女人,正是我的生母。
萧皇后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听出了项承昀的未尽之言。
萧皇后猛的转过身,背对着项承昀,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无论如何,那个位子都只能是你的。
谁也不能阻挡。
项承昀不置可否,装作没听出萧皇后略微凌乱的呼吸。
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儿臣只有一个要求——她的事,您别插手,项承昀的声音带上几分警告,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如何不一样?萧皇后直视着项承昀,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带沈家女去铸钱局一事,你父皇会不知道?连母后都能知道,父皇又怎会不知。
项承昀声音平静。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
萧皇后目光沉沉道,此事没那么简单。
过几日你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找陛下卸了钱法侍郎一职。
项承昀看着她,母后是不是知道什么?本宫知道也只当不知道。
萧皇后淡然道,就算能查出背后之人,你现在也绝计动不了他。
若真想彻底理顺钱法,努力坐上那个位子是你唯一的途径。
项承昀冷笑一声,如此也能遂了母后的愿,真可谓一石二鸟。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起身道别:天晚了,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萧皇后沉着脸看他离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也没将视线从幽深的夜色中拽出来。
空茫寂然的夜色也回望着她。
恍然间,似是让她眼中带上了几分茫然若失。
寻雪站在她身后,小声唤她:娘娘,夜色深了,回去吧。
本宫还能回哪儿去?萧皇后自嘲的笑了笑,拒绝寻雪的搀扶,一个人踉跄着向外走去。
回不去了……娘娘……寻雪小心的跟在后面,生怕心神恍惚的萧皇后一时不慎摔倒在地。
但她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
不等走出御花园,萧皇后脸上的怅然落寞便尽数消失,恢复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就连虚浮的步伐也端正平稳极了,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另一侧,皇宫门口。
沈毅与青莳守在马车边,刚开始还能保持从容,只是不停地向宫门内张望,可在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时,心中也不由得越来越焦急。
等到后来看到有人走出来,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她有没有为难你?沈毅连连问道。
沈蔓神情有些复杂,皇后娘娘?不,我根本没有见到她……那怎么去了这么久?沈毅担心极了,你为何是这般表情?我没见到皇后娘娘,却在出来的路上被皇上叫走了。
皇上与我交谈了许久,最终将这个交给我,沈蔓有些恍惚地举起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爹,婚期定了,就在月底,三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