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记忆中的背影带着落雪的冷冽, 明明眼前的背影身上披着春日的暖阳,可沈蔓不知为何,竟觉这两道背影分外相似。
沈蔓依稀记得, 那时她好像走到了项承昀跟前,与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来着?她说……走吧。
项承昀开口唤她。
沈蔓被打断思绪, 应了一声,殿下要回去吗?项承昀慢慢笑了出来,回去?我们不是来见父皇的吗?沈蔓怔了怔,可是父皇不是在……父皇不是在那吗?项承昀轻声道。
沈蔓微顿,殿下要……过去?项承昀笑道:你瞧, 父皇他们多开心, 现在过去不是正好么?殿下。
沈蔓拉住项承昀的手腕, 摇了摇头,不能去。
项承昀十分耐心, 将沈蔓手指一根根掰开, 不, 我得去。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沈蔓皱眉, 语气加重了不少,何必去打扰他们,徒然不快。
你说得对,我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项承昀将沈蔓的手指拢在手心,嘴角温柔,我能让他们跟我一起不痛快。
沈蔓看着他眼底的阴霾, 心中陡然一沉, 还想再劝, 可手被项承昀拖曳着,不得不踉跄跟在他身后。
两人赶到亭前时,赵德旌正手捧一副字画,殷勤在昌远帝前展开。
昌远帝目露满意,刚要开口点评,一抬眼,看到项承昀走过来,面上笑意顿时不见。
其他人万分关注着昌远帝,见他突然这幅神情,也都抬眼过了过去。
原本的欢声笑语顿时停滞。
昌远帝脸色沉了下来,冷脸看着项承昀与沈蔓在自己面前站定。
儿臣参见父皇。
沈蔓顾不得其他,跟着项承昀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父皇。
起来吧。
昌远帝对沈蔓淡声说完,这才看向项承昀,眼中隐有不快,你来做什么、项承昀道:儿臣新婚刚过,带太子妃来给父皇请安。
昌远帝有些不耐,朕不是让人传了话,让你们明天再来吗?话毕,他转头看向赵德旌,劈头盖脸骂道:传句话都传不好,听不懂话吗?狗奴才!赵德旌忙跪下认错,奴才该死!项承昀面色如常,父皇莫怪,赵公公传了话,说您有事要忙,儿臣怕耽误父皇正事,本也打算明日来,不成想回去路上,竟在此遇到父皇在赏花饮酒,一时欣喜之下,儿臣直接带了太子妃前来——没打扰到父皇的正事吧?昌远帝脸色难看,强忍着怒气道:见也见过了,也请过安了,太子与太子妃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项承昀点头,父皇既然还有要事在身,儿臣就不打扰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副绝不打扰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一丝错,仿佛来此真的只为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
始一转身,项承昀脸上便没了笑意。
他脚步平稳,走得不急不缓。
在他身后,杯盏猛然落地,摔成碎片。
紧接着,昌远帝暴怒的声音传来,什么破画!也敢在朕面前出现!奴才该死,求陛下饶命!滚远些!扫兴的东西!项承昀冷冷勾了勾唇角,脚步片刻不停,牵着沈蔓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
项承昀不说话,宫人们也不敢发出声音,连走路的步子都放轻不少,唯唯诺诺跟在身后。
沈蔓任由他拉着自己,一直到回到东宫后,她低声屏退了下人,抬头看向项承昀,殿下方才是何意?项承昀倒了水,递给沈蔓,在外面这么久,渴吗?沈蔓没有接那杯水,殿下不打算回答我吗?项承昀十分耐心,先喝点水,润润喉。
沈蔓蹙眉接过那杯水,二话不说喝个干净。
她放下水杯,压着怒火道:殿下明知陛下不待见……人人知晓他偏宠二皇子,你又何故非要凑上去?我不是说了吗。
项承昀又倒了一杯水,我就是要找自找不快。
沈蔓难以理解,为什么?不为什么。
项承昀笑了一下,低下头,眼中是沈蔓看不懂的情绪,他们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
说着,他将水杯再度放到沈蔓面前,再喝点?沈蔓不说话。
慢慢接触过后,她对项承昀倒是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可这并不代表她会认同他的一些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项承昀也不勉强,自顾自喝了那杯水,轻轻放在桌上。
对了,项承昀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温和下来,你喜欢什么花样?沈蔓道:……什么什么花样?先前那玉簪确实不够好看。
项承昀温声道,我重新雕一支与你。
沈蔓刚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苏嬷嬷与她说的话,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项承昀沉思着,问道:你若没有想法,就还是梅花,如何?沈蔓默然片刻,避开了这个话题,明日我去贡院接父亲与兄长,有些东西需要提早备下。
项承昀敛目,有什么缺的,直接告诉安庆。
沈蔓站起身,多谢殿下。
晚间洗漱过后,沈蔓盯着床榻上多出来的被褥,正在犹豫要不要像昨晚一样打地铺时,苏嬷嬷走了进来。
她行了个礼,对沈蔓笑了笑,殿下今夜有事,怕太子妃久等,特意来让老奴与您说一声。
什么事?苏嬷嬷确认四下无人后,上前道:老奴去时,安庆公公正在指派人熬药。
沈蔓了然,药浴?正是。
苏嬷嬷脸上带着点欣慰和意味深长,太子妃来了之后,殿下对药浴也上心了不少,老奴看得出,他呀,就是想早些养好腿部旧伤,好身强力壮地来见太子妃。
沈蔓:……她假装没听出苏嬷嬷言外之意,嗯,听太医的,好好用药,这是好事。
苏嬷嬷笑眯眯地离开了。
沈蔓松了口气,招手让青莳来为她宽衣。
青莳看出她面上的疲惫,手中不由加快了速度,理好床帐后躬身退了下去。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沈蔓躺在床上,想起苏嬷嬷一番话,心中不由失笑。
她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当真,不过,项承昀今夜不肯前来,想来倒确实与那药浴有关。
沈蔓撇了撇嘴。
自己不就是闻到那药味时提了一句,谁知道他会这么在意。
沈蔓拢了拢被子,又想,也不知狗男人的腿怎么样了。
好好用药的话,应该很快会好起来吧?不过,真等他好起来之后,会不会又来挤她的床榻啊?沈蔓想了一下,按照这人秉性,大概率是会的。
考虑到腿上旧疾不能着凉,还是得想办法劝他滚到床上睡比较好。
真难办。
沈蔓幽幽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望向床帐外。
昨夜的红账与喜烛都已收了起来,整个内室里只余一盏小灯,发出朦胧细弱的光,不过分强烈刺眼,可也格外让人觉得形单影只。
沈蔓又翻了个身,有些烦躁地将头埋进枕头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东宫里居然这么冷清。
*虽然明知要到下午贡院才放人,可沈蔓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唤了安庆准备马车。
不知为何,她这一日总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等到临近傍晚,时间差不多时,沈蔓上了马车。
出乎她意料的是,马车里居然还坐了一个人。
沈蔓缓缓收了笑,殿下也要用马车?项承昀点点头,去见父亲与兄长。
沈蔓不乐意,那是我的父亲与兄长。
项承昀道:从昨天起,也是我的了。
沈蔓想起那句妾身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不由得有些牙疼。
昨日她还在想项承昀怎么会这么好心,居然单独放她回将军府与父兄相见,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试图争取,明日才是归宁日,殿下想见……父兄,明日随我一同回去可好?不好。
项承昀道,万一你今天就跑了怎么办?沈蔓:……沈蔓不太乐意地上了车,与项承昀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马车赶到贡院时,考生还未走出来。
两人在车里等了一会,这才有人陆陆续续从门口走出来。
不多时,沈蔓眼睛一亮,面上露出个浅笑。
人群里的沈青枫回以一笑,脚步从容走了过来。
沈蔓语气欣然,阿兄!另一边,沈毅正与另一名考官寒暄着走出来。
一见到门口的沈蔓,顿时也顾不得说话,脚下生风走了过来。
他面上急切,眉头紧皱,可仍难掩眼中喜悦,直到走到沈蔓跟前,才刻意压低声音问,你这两日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沈蔓摇摇头,我很好。
倒是爹与阿兄,在里面这几日吃的如何?有没有休息好?不用担心我们,你……沈毅猛地住了嘴,瞪着眼望向马车上缓缓下来的人。
沈蔓回头看了项承昀一眼,他……他正好没事,就跟女儿一起来了……沈毅冷笑,监视你?沈蔓也是这样猜的。
当然肯定不能这样说。
沈蔓避重就轻,他来同女儿一起,拜见父亲与兄长。
沈毅眯了眯眼,是吗?项承昀下了车,不急不缓地走到沈毅面前,沈将军。
沈毅冷笑,叫爹。
沈蔓:……项承昀从善如流,微微颔首,爹。
沈毅笑容凝固了。
项承昀触类旁通,又看向了沈青枫,阿兄。
沈青枫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
沈蔓忍住笑,不如我们先回将军府再细聊?作者有话说:。